他很迷惘,心很亂……他突然渴望見到藍婇,聽到她溫柔婉轉若撫慰的笑語。
可是他又不敢踏進廚房,因為他已經喪失了和她維持友好關係的權利。
連朋友都沒得做了……這就是他當初口口聲聲要的。
現在不過才過了一晚,他就反悔了嗎?
他幾時變得這樣婆婆媽媽,反覆不定了?
「我到底在這裡做什麼?」他低咒一聲,懊悔地轉身就要離開。
今天效率出奇的高,早早做完了全部早餐的藍婇,神清氣爽地走出廚房門口,邊在淡朱紅色的圍裙上擦著微濕的小手。
至宇首先注意到了她原本受傷的右手,它神奇地恢復到只剩淡淡的淤青,那劃破的傷口也已癒合了。
「你的手好了?」他震撼地盯著她,不敢置信。
藍婇見是他,立刻露出笑靨,沒有任何的不悅與慌亂。「是呀,特殊的復原能力,我早說過你不用擔心我的。」
「特殊的復原能力……」他怔怔地看著她,驀地心中一痛。「你的心也復原了,不再有傷口了嗎?」
她的笑容有一絲小小的僵硬,但轉瞬即逝,又恢復同樣的親切嫣然。「差不多快好了,原來退一步海闊天空是真的,我現在終於明白放過別人也就等於釋放自己,覺得心情輕鬆了好多好多。」
至宇眼底閃過一抹悲傷,勉強笑道:「那多好。」
「是啊。」她也笑著。
他們維持著完美親切的笑語問候,標準得像是教科書上教導的人際關係談吐應對進退的模板一般。
可憐誰也不願去戳破這一層。
至宇驀地胸悶,且異常煩亂焦躁了起來,「我、我去沙灘散散步。」
「好的。」藍婇一怔,隨即微笑的點頭。
他才走了一步,忍不住回過頭看著她,「你……沒有要告訴我什麼嗎?」
她困惑地望著他,「應該沒有吧,你指的是什麼?」
「我……」他苦澀地閉了閉眼,搖搖頭,輕喟一聲,「沒什麼。」
他是個傻瓜,他到底想要什麼?
他已經沒有資格要什麼了。
藍婇凝視著他步伐沉重地走出大廳,她在鬆懈之際,心頭也不禁浮上一絲絲的酸楚。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他期望她再給他什麼樣的響應?
不是維持最好不碰面,就算碰面也要當作是一般的點頭之交嗎?那麼他為何要滿臉失落與淒傷呢?
「夠了,記住不可以再隨他起舞,你已經走出來了,你已經瀟灑地放手了,你不能再重蹈覆轍回到原點。」她咬牙切齒地告誡自己,提醒自己。
若是在身上刺青可以讓她時時刻刻記住這點的話,她一定要找個機會把這幾句話刺遍全身。
噢,可是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藍婇有一絲失神地佇立在原地,想了好久好久。
直到兩個鐘頭後,她在外頭指揮完員工收拾好昨日的小舞台與燈光音箱時,不經意抬頭一瞥,訝然發現至宇還是獨自一人走在白色沙灘上,高大的身影清寂落寞……她鼻頭驀地一酸,眼眶衝進了熱意。
他看起來好孤獨。
「婇兒。」可妮邊對著她跑來邊大叫。
她神色微微驚醒,倉卒地轉回眸光,唯恐被發現在看他。「嗨。」
「你現在有空嗎?」可妮氣喘吁吁的開口。
她情不自禁再望了他的方向一眼,至宇微郁的眼神也恰巧迎來——
他倆心神各自一震。
藍婇口乾舌燥了起來,連忙轉頭,對著可妮擠出一朵笑,「有,你想聊一聊嗎?」
可妮主動拉著她的手,兩人緩緩走到另一邊的飲料小吧檯邊,找了座位坐下。
藍婇命令自己的眼睛不可以再亂飄,尤其不能飄到他那邊去。
「你還好嗎?」她專注地問著可妮:「張先生已經離開了,我想這對你來講很不好受……」
「其實還好耶,我反而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可妮一手支著下巴,「所以我更堅定決心,明天回台北後就要請我爸去跟張家退婚,但是……我好怕我爸生氣。」
「他不會的。」
「可是他很喜歡天野,覺得天野是個很有辦法的人。」可妮愁眉苦臉的說。
「好好跟他談吧,天下父母多是愛子女逾命的,把你真正的感覺與想法告訴他,他不會拿你的幸福開玩笑的。」藍婇溫柔地握緊她的手,「加油,幸福是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上,我相信你有很好的智能來解決這件事。」
可妮感動得亂七八糟,「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有信心過,婇兒,你真好。」
「別客氣,我們是朋友呀,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會支持你的。」她抿唇輕輕一笑,「但是我『確信』伯父不會生氣,他會接受的。」
「真的嗎?」
「我對伯父也有信心呢。」
可妮看著她巧笑倩兮的模樣,漸漸也樂觀了起來。「嗯,我也相信你,那我就放心了。」
藍婇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呵呵呵……」
「對了,那個佟醫生……」
藍婇心豁地一跳,眨眨眼強作鎮定道:「你要找佟醫生?他在沙灘那頭啊。」
「我不是要找他,我是想問你和他……」
「他是一個很好的客人呢。」她嫣然笑道。
「我不是要問你這個啦,我是說……」
「可妮,你到藍島來還未浮潛過,對不對?我讓他們帶你下去看魚,美麗得不得了。」
「我……」
「走了、走了,天氣這麼好,浮潛了!」
藍婇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浮潛方向跑去。
下午時分,藍婇正在廚房點收方才交通船送來的新鮮花果鮮肉菜蔬,忽然廚房門口的瓔珞門簾被人掀起,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這是她今早拿來替換以前的繡小梅棉布門簾的,一切全新的開始啊。
「是藍小姐嗎?」優雅的玫蓮走了進來。
藍婇有一絲被冒犯、不被尊重的感覺,但她還是溫和地問:「我是,趙小姐有什麼事嗎?這裡又熱又亂的,不如你到外頭坐坐,喝杯果汁,我馬上就出來。」
玫蓮卻置若罔聞,挑著柳眉抱臂盯著她,「原來你就是勾引至宇的狐狸精。」
藍婇差點笑出來,狐狸精?現在是什麼時代了,恐怕連真正的狐狸精都不屑四處勾引男人吧,更何況這樣古老的名詞從身穿CD洋裝的她口中講出來,真是不太搭軋了。
「我是藍婇,但我不是狐狸精,趙小姐可能找錯人了。」她笑吟吟的開口,「藍島也沒有動物園喔。」
玫蓮沒想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小島上竟然有人敢不拿她的話當話。
「你在諷刺我嗎?」她拔高了聲音。
「趙小姐,你究竟是從哪得來的消息,懷疑我是勾引佟醫生的狐狸精?」她有一絲疑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玫蓮冷哼。
她輕歎,「趙小姐,佟醫生為人正直不阿,是你的未婚夫你應該最清楚,不管外界誘惑有多大,他是不可能動搖立場的。」
玫蓮忿忿地看著她,「你還想狡辯,我有證人可以證明你誘惑至宇,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
藍婇閉上眼眸,腦中靈光乍現!她知道了!是心懷憤恨的張天野。
她緩緩睜開眼眸,蹙眉道:「如果你指的是張先生,那麼我可以告訴你,此人操行很有問題,他告訴你的話起碼得打個五折。」
「你怎麼會知道是他?」玫蓮又驚又疑。
「猜的。」藍婇莫可奈何地低喟,「趙小姐,我現在真的很忙……」
「我警告你,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花樣,至宇不會愛上你的,他從頭到尾愛的只有我。」玫蓮得意洋洋地道:「他對我非常忠心。」
「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怕你無所不用其極搶走他啊,人家說女追男隔層紗,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用什麼激烈的手段拐走他?」玫蓮撇了撇唇,輕蔑地道:「我瞭解你們這種人,這種窮鄉僻壤的鄉下村姑,一心想要拐個金龜婿嫁到大城市裡當少奶奶,享受榮華富貴,你死了這條心吧!」
藍婇非常懷疑這位趙小姐平時在家中無事可能都在看老掉牙的八點檔舊片吧。
「我很忙。」她邊說手上動作還是不停,熟練地打著蛋花。
「總之你給我小心一點!」玫蓮憤然地撂下狠話,這才離開。
藍婇停下動作,無奈地幽幽一歎。
這就是昊陽的選擇。
罷了,各有前因莫羨人,說不定他們倆在一起會非常的幸福呢!
她心底惻然生痛。
忽地,瓔珞聲又起,藍婇突然受不了了,她慍怒地開口——
「你究竟想要撂幾次狠話?」
至宇一怔,遲疑地道:「怎麼了?誰對你撂狠話?」
一看到是他,她心頭又是委屈又是憤怒。
「你們是輪番上陣嗎?」她冷冷地質問。
她心底同時湧起了一股深沉的悲哀與倦意,她現在只想過平靜的日子,他們還想怎麼樣?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去問你的未婚妻吧。」她低下頭繼續做事,在一盅盅蛋液中加入鮮蝦、蛤蜊與白果,打算做蒸蛋。
至宇皺起眉頭,「玫蓮?她剛剛過來說了什麼?」
「警告我不可以誘拐你。」她微微一笑,笑意卻一點溫度也無。「對了,她順道還替我取了個外號『狐狸精』,我個人是覺得我功力尚且沒有那麼深厚,受之有愧呢。」
他臉一陣紅一陣白,隨即咬牙道:「我會讓她向你道歉,對不起,我……」
「你走吧。」藍婇語氣平靜的說,「我祝你們幸福。其它的都別再說了,多說無益。」
他癡癡地凝望著她,警覺到她臉上有種淡淡的倦,彷彿……彷彿她真的心淡了、厭倦了,此生永遠不願再見到他!
「不!」一股強烈的恐懼襲上他的心頭,他忍不住低吼一聲。
她一震,「你……」
他閉了閉酸澀的眼眸,昨夜他心痛了一整晚,今天一整天又被即將失去她的致命痛楚包圍著,所有的壓力與恐懼慌亂已到達臨界點,在驚覺到她就要從他生命中飄然遠去,他再也控制不住地爆發了出來。
「不,我不要!」他狂野地一把將她擁入懷中,沉重破碎地吶喊出靈魂中最深的恐懼,「我不要再一次讓悲劇發生!我已經痛苦彷徨矛盾渴望了千年,今生好不容易我們倆又聚首,我不再讓憤怒和過去的陰霾斬斷這一份失而復得的愛情,也不會再讓我混帳自傲的性格毀掉我們的未來……我們可能會有的幸福的未來。」
藍婇被他緊摟在溫暖寬大的懷抱裡,整個人乍然呆掉了。
他、他說什麼?他剛剛說了什麼?
「佟醫生……」
「我是昊陽,也是佟至宇,但是我發誓從現在起,這兩個名字、這兩個身份都不會再讓你從我手中溜走了。」他深深地、堅定地望入她眸子裡,「我、要、你!」
藍婇驚喜震撼地瞪著他,覺得這是夢,這一定是作夢……可是就算只是夢,也美得教她心醉。
「可是你說……」
「那時候我失去理智。」
她想哭,又想笑,「可是你又說……」
他飛快接口道:「而且我也半瘋了。」
「可、可是……」她終於再也忍不住地哭了,緊緊地揪著他胸前的衣裳。「你還說……」
「我是混蛋。」至宇歎了口氣,黑眸懺悔深情地凝視著她,「你願意再給我這個千年大混蛋一個機會嗎?」
紛紛擾擾糾糾纏纏許多年後,他這才更清楚明白自己的心,他的心早就繫在她的心房底,再也不屬於自己的了。
「我願意,我願意!」她喜極而泣,卻又驀地鬆開他,「不行,你已經對另一個女子許下承諾了。」
至宇深吸口氣,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疼楚的眸光。
「你知道我們原本預計在下個月十五日取消婚約嗎?」他澀澀地道。
藍婇睜大雙眼。
忽地,一陣瓔珞嘩啦啦響起,玫蓮衝了進來,狀若瘋婦地指著藍婇的鼻頭道:「你還騙我說沒有誘惑至宇!」
「我並沒有誘惑他,我遠在你認識他前就認識他了。」她語氣平靜的回答。
「你……」
至宇一個箭步向前,大手將藍婇護在身後,語氣堅定而溫柔地說:「玫蓮,很抱歉,我想我們之間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了。」
「你、你說什麼?你要拋棄我?」玫蓮尖叫了起來。
「你很清楚,你已經要我下個月十五日前解除婚約,你要我別妨礙你追求真愛的腳步。」他語氣沉重地問:「你忘了嗎?」
「可是我已經後悔了呀!」玫蓮尖叫,怒氣沖沖地說:「我來找你就是要跟你復合,你不能夠不接受!天,要是給我的朋友知道會有多丟臉?還有我爸媽會怎麼說?」
藍婇忍不住在他背後輕輕偷笑。
啊,顯然昊陽這一世挑選妻子的眼光也不怎麼樣!
至宇與她心有靈犀,無奈地回頭對她一笑,這才正經地對玫蓮道:「我很抱歉,我應該在前天你來的時候就坦白告訴你,我們並不合適,我答應你解除婚約。」
「你不能!」
「我當然能,你並不是真的愛我,但你現在不得不回到我身邊,是因為……」
玫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你不會知道的,你……你……」
「為什麼你不願意和他結婚,共同撫育你腹中的胎兒呢?」他終於把心裡的問題說了出來。
玫蓮所有的怒氣與尖刻、咄咄逼人統統不見了,她頹然地一手扶著牆壁,幾乎無法站立。
藍婇有些不忍,走過去扶她坐下,畢竟她現在是孕婦。
「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問題?玫蓮,你知道我會願意幫助你的。」至宇柔聲的說。
玫蓮渾身的驕縱與憤怒消失無蹤,她低低地,悲哀地道:「我想嫁給他,他也想娶我,可是……我爸媽不會答應的,他們中意的是你,不願意我嫁給一個小職員,可是他人真的很好、很勤奮,我真的慌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藍婇和至宇相視一眼,在彼此眼底看見了一抹釋然。
這是最好的結果,如果各人心中都各有所愛,那麼他們才能光明正大毫無遺憾地共度幸福。
光是憑這一點,他們就該好好幫助這一對也是坎坷的情人。
「我很害怕,怕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會被發現,所以我才希望你趕快娶我……」玫蓮啜泣地解釋著。
「玫蓮,你不用再說了。」至宇露出一抹真摯的微笑,保證的說:「我會幫他的,無論公私兩方,我一定會盡全力幫助他,你放心地接受他吧。」
「至宇……」她呆住了,「我這樣對你,你還願意幫我們?」
「有何不可?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他溫和道。
「是前世姻緣切莫錯過。」藍婇偎近他,盈盈一笑。
玫蓮透過淚眼看著眼前的這對璧人,她好像……好像看見了他們身上散發出淡淡瑩然溫暖的光芒。
一種不似人間像天堂的祥和光芒。
玫蓮看傻眼了……
她眼花了吧?
美麗的夜,有晚風輕起。
至宇緊緊擁攬著藍婇,黑亮的眸子感激地眺望著遠方那一顆隱約喜紅的星子。
「你看,我們之間所發生的這一切,是否早已在月老的預料之中?」他低沉含笑地問道。
藍婇清麗的小臉上漾滿了幸福之色,無比虔敬地回道:「我相信,這一切都多虧了月老爺爺的預料和照拂,我們才會在千年後再度姻緣重圓。」
「是啊,他一直在笑著照看我們呢!」至宇將她摟得更緊,深情地許諾,「這一生一世,與生生世世……我永遠永遠不會再讓你離開我身邊了。」
「你一定是偷偷聽到了我心底的願望。」
「噓……別說話。」
「為什麼?」她一愣。
「因為我要吻你。」話聲甫落,他已經深深地、纏纏綿綿地吻住了她。
天邊,那屬於月老的星子又綻放出美麗的七彩光華來了——
願天下情人終成眷屬,是前世姻緣切莫錯過。
【全書完】
張文中所引用的歌曲,曲名與作詞者分別是:
1.後悔,作詞者是鄭華娟。
2.承諾,作詞者是潘協度。
3.處處吻,作詞者是江濤。
4.薔薇處處開,作詞者是陳歌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