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懵懂懂的轉著很不舒服的脖子,女人啊,有了那麼一點點年紀,真的是,只要稍微睡不好,身體就會隨時舉白旗抗議。
可惡!這都不知道是被誰害的?!
走到浴室,額頭噹噹噹冒著她這年紀不該有的青春痘。
她一點都不以為臉上長了青春痘有什麼好高興的,戳著那顆不識相的痘子,盛雪埋著頭刷牙漱口。
一反平常上班的匆忙,她慢吞吞的抹著臉,慢吞吞的踏出浴室,接著打開房門--
「你起床了!」一聽見她的腳步聲,容郡馬上拋棄看到一半的晨間新聞,衝到她的房門口。
「你……怎麼還在這裡?」眼花間看見容郡那張燦爛如星辰的臉蛋,盛雪呆愣住。
「我等你起床弄早飯給我吃。」他忙著把掉到眼睛前面的頭髮撩到後面,一時間充滿手忙腳亂的稚氣。
「就只知道吃。」真是夠了!
「因為你煮的菜好好吃嘛。」抓著一綹頭髮,他的表情無辜得叫人怦然心動。
「把身體轉過去。」她無力的命令。她的青春痘為什麼更刺痛了?
「哦。」他聽話得不得了。
盛雪雙手捧起他如黑綢的頭髮,用五指梳理。「別動喔,拉到你的頭皮我可不管。」她的口氣還是沒半分通融。
「我肚子好餓。」這種感覺真好。
「你要我剪掉你這麻煩的頭髮嗎?」這樣她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去弄早餐。
「你不喜歡,我就剪。」
「無聊!你乾脆剃光頭當和尚去啦。」她還是沒好口氣,但是動作輕柔,好像握在手中的是最上好的布匹。
她沒有幫誰綁過辮子,在婚紗店的時候看余菲動作俐落,什麼髮型都造得出來,怎麼到自己手上卻不是那回事了。
「我當和尚的話,你住到我隔壁來當尼姑。」
「容郡,你繼續胡說八道不要緊……」在他面前晃了晃正在進行中的辮子,盛雪的威脅很明顯。
也不想想辮子掌握在她手中,等一下她就「不小心」扯斷他招蜂引蝶的頭髮,看他拿什麼去泡妹妹?
「你看我們倆這樣像不像夫妻?」
「我可不想要一個老是要我伺候的男人。」毛茸茸的辮子,她盡力了。
「那你心中的白馬王子長什麼樣?」笑嘻嘻的把辮子盤到脖子,他的眼睛始終跟著盛雪的身影走。
「沒想過。」她是真的沒想過。她不像所有的女孩子會在心裡描繪一張屬於自己的未來,她也沒想過怎樣的男人會有副不怕風雨願意讓她棲息的胸膛,她太早出社會,太早獨立,太早知道靠誰都沒有用的。
男人。她家的男人……她搖搖頭,不去想。
這些年,有許多的男人在她身邊來來去去,她卻一直很篤定的知道,那些強壯的或者不屬於強壯的胸口,沒有一處是永遠屬於她的。
「雪……」容郡偎過來,探照燈似的亮眼把她流露的茫然跟忿然瞧進眼底。
「你肚子餓干我什麼事?」她直覺的反應過來。然而下一秒,她轉進廚房,拉開冰箱,把日前才補給的食品通通挖出來,洩憤似的擺滿整個流理台,不一會兒,水龍頭的沖刷聲蓋去一切。
就在她忙著準備食物的時候,一點都不肯拿捏安分尺寸的人頻頻進來,跟她擠在小小的空間大喊不夠--米飯不夠,菜色不夠。
盛雪咬著銀牙,手拿菜刀。「你最好不要讓我看見剩下一顆飯粒,要不然我……」
「不然怎樣?」他舒展著眉,發出貓一般細不可聞的聲音。
豎得高高的凶器倏然收回。「下次你就沒飯吃了。」
她的頭俏俏垂下,噗嗤噗嗤的鍋子冒著絲絲的香氣,太過早起的早晨,小麻雀在窗台上踱步覓食,偶爾抬起圓下溜丟的眼珠子瞧人,她的身邊杵著一個大男人,男人言笑晏晏,這是多麼美的一幅畫。
如果她想擁有這幅美麗的風景,可以嗎?永遠的?
「到了!」
盛雪推了推滿臉睡意,而且已經老大不客氣將她的香肩當作枕頭睡到七重天外的容郡一把。
「到……到哪?」填飽肚皮睡蟲就趕不走的人還忙著跟周公下棋,突然被喚醒,睡眼惺忪的表情老大不願意。
「下車,你到外面等我,我去停車。」他像個孩子,嗜睡的模樣一派天真無邪,吃飽了睡,睡飽想吃,完全是幼童的行為。
這附近有投幣式的停車場,一天下來咬的硬幣可觀,平常盛雪可不興當冤大頭,讓那些吃錢不眨眼的玩意吞掉她的辛苦錢,今天多出來一個容郡,她只好把好幾個月沒出過門的老爺車開出來兜風。
「停車是男人的工作,我來!」他打了長長的呵欠,揉眼,伸過長臂就要接管方向盤。
他還是想睡得要命,沒辦法,打自娘胎帶來的習慣改不了,尤其在吃了兩鍋飯後,他心滿意足之餘,瞌睡蟲更是一路作陪。
「別跟我搶……你走開!」她可沒想到容郡會來這下,煞車緊踩不放。
「讓我表現一下嘛。」基於吃她、住她、開車也她,身為男人的他偶爾也該盡點心力不是嗎?
然後,就看見兩人捲成麻花樣的糾纏在一起,容郡的長手長腳佔了天時地利的便宜,他一腳橫跨,等於坐在盛雪的大腿上。
慌亂中她使勁去推他,更用膝蓋去頂他,希望他那條曖昧的大腿自動抽回去,哪曉得雙腳踩來踩去,車子居然往後倒開,煞車變油門,她感覺不對勁想握回方向盤,時間晚矣。
強烈的撞擊聲之後,一切歸於靜寂……
沒有痛意,她被保護得滴水不漏。
「你……」睜開眼睫,由於後座力太強,暫時的暈眩使得她一下子什麼都說不出來。
容郡輕揉她的後腦勺,確定她沒有任何下該出現的外傷,才問:「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
她搖頭。
「下雨了?」
「我想不是,我們撞壞了消防栓。」滂沱的水澆灌著車,外面的世界一片迷濛再也看不清。
「噢!」她掩面。
「我出去看看。」
「我也要。」她跟著容郡後面打開車門,旋即看見被撞歪的消防栓水流如注,狂劇的水花幾乎是立刻把兩人就地正法成實實在在的落湯雞。
容郡想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給她。
「來不及了。」盛雪瞇著眼。她從頭到腳已經濕透,不管拿什麼東西來擋都是白搭了。
容郡還是把外套往她身上披。
「你真醜!」她羞他。
「你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
兩人抹臉、抹臉、再抹臉,眼交眼,手交手,肩並著肩的同時噗哧一笑。
笑聲是關不住的閥門,一旦開啟,泯了一切恩仇。
「小姐,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榮幸請你跳舞?」標準的紳士邀舞,容郡曲下膝,表情誠懇真摯,眼神又亮又明。
「在這裡?」盛雪意外。
「請小姐賞臉。」
她眼珠轉了轉,有何不可呢?笑容旋即從她俏臉上放大,她扯開了外套,把雙手交給容郡。
「先說好,我的舞技很差,踩了你的腳不許喊痛的。」
「這麼『濕』情畫意的地方,就算腳被你的象腿壓腫了我也不敢吭聲的。」
「油嘴滑舌!」儘管路邊的人多了起來,儘管兩隻落湯雞的形象實在難看,儘管陪伴他們的只有不絕於耳嘩啦啦的水聲……呵,管他那麼多的儘管,盛雪把手遞了過去靠近另一個熾熱的身體,雙足翩翩,陽光下、水花中,兩具胴體肆意的旋轉。
他貼上了她的唇。
好久以前,他就想這麼做了。
班呢……是上不成了。
「不如∼∼∼∼∼∼」快樂的嗓子一半命令一半催哄,「約會去吧!」
但是他的提案立刻被否決,還得到一枚你是妖怪的眼神。「不想,我哪裡都不想去。」
車子進修車廠維修去了,兩個大人被看似年紀比自己還輕的警察罵到無法反駁,還不夠丟臉喔。
絲毫不思反省的人吐了吐舌頭。「我無所謂,你在哪,我在哪,你不想出門,我們就不出門。」
他總是表現得很需要她。
盛雪放下手邊的東西。「我想問你,你真的要在婚紗館上班?」
「不是,我有兩個版本,你要聽哪個?」
這死小孩!講話就不能乾脆一點?盛雪把浴巾橫拉套過他的脖子,作勢要勒死他。
「我很嚴肅的!大姊。」嘴巴雖然如是說,可他的神態哪有半點鄭重。
「你真的皮癢!」不嚴刑拷打,這傢伙打算裝瘋賣傻到幾時?
「殺夫啊!」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還不要你咧。」
「你不識貨,我只要站出去可是大家搶著要的!」
「那你去找那些識貨的女人吧,我本來就是很不知好歹的人。」
兩人打打鬧鬧,你一言我一語,樂不可支,殺風景的是樓上傳來劇烈的敲響,顯然他們的喧嘩已經叫樓上的人抓狂了。
盛雪白了他一眼。「都是你害的。」
「是,是我。」他鞠躬點頭,一手承攬罪過。
「去磕頭謝罪!」
「不用吧!男兒膝蓋下面都是黃金耶。」
「誰說的。我住這好多年,可是優良住戶,你一來壞了我的名譽不說,還打壞我的金字招牌。」她嘟嘴。不見得是真的生氣。
「好吧,我們改天買橘子去拜訪鄰居。」
盛雪擰擰鼻子,不說話了。
容郡主動靠近,將她細小的肩頭攬過來。
「我只是想見你。」
不管用什麼方式出現,想見盛雪是他唯一的念頭。
至於那只冬蟲夏草威脅要是他敢傷了他老婆大人的心要如何如何,那些都不重要。
「我也想你。」在那些無眠的夜裡,在風中、在每個不經意中,他的影像總是會跳出來。
「能聽到你的真心話,就算這時候叫我立刻去死,我也願意!」
「誇張!」
「你是我見過最不浪漫的女人。」
「我的不夠浪漫會讓你困擾嗎?」
「謝天謝地謝謝諸神。」他竟然對著四方叩首起來。
「你又搞笑?!」
「才不,其實我感謝的是撫養你長大的爸媽,要是沒有他們怎麼會有你……我很好奇你是在怎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的?」
「我家,是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她轉過頭,眼光落在不知名處。「如果你要是我,你不會喜歡待在那樣的家庭的。」
排行七個女生老ど的她是多餘的,既沒有前面幾個姊姊的強悍,也沒有下面三個弟弟受寵,那樣的家庭有她也好,沒有她也無所謂。
「耶,謝天謝地。」
他的反應完全出乎盛雪意料之外。
「我一直很煩惱要跟許多人搶你,其實我在來的途中已經想過好幾套對策,想著要怎麼追求你才能讓你把心交出來,想著要製造很多的羅曼蒂克叫你心動、無法拒絕我,我知道我需要你,你卻不見得需要我,這讓我很沮喪。」男人自尊受損莫此為甚。當你愛上一個女子,對方卻完全不把萬人迷的你放在眼底,這會兒去掉幾個他將來必須面對的「眼中釘」,心裡舒坦得像大熱天喝下一瓶清涼的飲料一樣。
盛雪不自主的伸出雙臂去抱他,無以倫比的家底、面貌下的他潛藏著許多的不安全感。
他把頭抵著她的,眸光灼灼。「雪,你給了我家的感覺。」
「我並沒有刻意為你做什麼。」如果那些舉手之勞也算溫暖的話……「你是我見過最賴皮的男人。」厚著臉皮要吃、要喝、要抱抱,用盡手段勒索她的感情,他這麼怕寂寞呵。
「我也很用力在測試自己臉皮的厚度啊。」就是這樣,兩人的體溫共同盤據一張沙發,共同的氣息,就算說的都是沒有營養的話,然這就是他要的家的感覺。
「你要找人取暖我不是好對象。」
「誰說?我不只想取暖,我想依偎,想同甘共苦,想一輩子牽著一個女人的手走下去。」
盛雪慢慢瞠大了眼眸,像是要看進去他眼中的靈魂。
在敞開真心這部分,容郡比她勇敢得太多了!
「那好,趕快去號召天下,憑你的臉蛋還有身家,嘖嘖,你想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後宮佳麗三千……你……要多保重身體啊!」要不然怎麼應付無度的需求呢?
「我翻臉嘍,你踐踏我男人的自尊心!」他表現得還不夠清楚嗎?
「哈!」
「我很清楚、完整的表達我的情意,你有聽有懂嗎?」看起來是沒有。
容郡跳了起來,他到處梭巡了一遍後,開始掀窗簾,翻箱倒櫃,然後從垃圾桶中翻出來一枝謝了一半的玫瑰花。
他不甚滿意的摘掉幾片凋謝的花瓣,用連自己也不滿意的聲音說:「我要向你求婚!」
盛雪用手摀住眼睛。「鬼會答應你才怪!」
竟然想用一朵殘花跟她求婚,他要不是急瘋了就是腦子壞了。
事不宜遲,打鐵要趁熱。
「我要去向你的家人提親,求他們把你嫁給我!」當下作了決定的容郡拉著盛雪一路飛奔前往她位於郊區的老家。
「互相建立瞭解的第一步就是拜訪你的父母。」
「你要後悔現在還來得及。」莽莽撞撞的帶個男人回家,她不覺得家裡的人會給什麼好臉色。
「我要去!」不顧出租車司機頻頻由後照鏡投過來的眼光,他在盛雪的唇上偷了個吻。「即便是龍潭虎穴我也要去!」
「少年,運將我支持你!阮牽手也是這樣從丈人爸手上搶來的,要是沒有當年的勇氣,我今天還是羅漢腳一個咧。」不甘寂寞的司機先生也來插花,提起當年勇,無限懷念。
盛雪按著隱隱作痛的額頭,不敢去想回家後會面對怎樣的責難,單單之前打電話回家所遭的奚落就夠她難堪的了,何況是面對面的交戰。
「你別想得太多,天塌下來還有我!」望著她擔憂的面容,他實在很想會一會那些叫她坐立難安的家人。
她喉頭乾澀,被人獨佔珍愛的感覺模糊了雙眼。
要說她對自己的人生還有想望,那就是她曾經渴望過一雙有擔當的肩膀,偶爾願意為她遮風避雨,及一雙專注的眼眸傾聽她的絮語,然而,那些曾經投注在父親身上的想望一再落空以後,她就不想了。
她總是告訴自己,自己愛自己總好過奢望別人來愛她。
可那她為自己建造的堡壘垮了、碎了,坍塌在這艷若桃李的男人的粲笑上。
以前交往的男人沒有誰願意給承諾,好像只要一出口就會要了他們的男性尊嚴一樣。
她在容郡身上看不到這些。
不管他說什麼,出發點好像就只為了看她笑,看她開心,看她無憂無慮。
她承認自己付出的太少,卻得到這麼豐厚的回報。
她含著淚,紅著眼圈,沙啞著聲音,用指頭按他看起來怎麼都稱不上猛男的肌肉。
「你說的,天塌下來都會幫我扛?」
啾地,容郡像是把她當可口的點心,想到就親一下,要不這摸摸、那捏捏,那份依賴毫不掩飾的表現。「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我當然扛得起!你有沒有聽過兩人同心齊力斷金?即便你的家人是虎豹獅象,我會搞定他們的!」不管她的家人有多難搞定,他是要定了她!
「誇張的大男人!」她破涕為笑。
「糟糕!不足為道的小缺點你不會很介意吧!」
盛雪困窘的低斥,「你要我跳車嗎?」眼看都到家門口了。
「幸好只是跳車,你沒有逼我跳火圈、滾大球,我們一起跳吧!」他擁住她,作勢要開門跳出去。
盛雪可以看見司機先生越來越黑的苦瓜臉。
「你這個人來瘋,我受不了你了!」車子停了,她的心情不若剛剛忐忑難安,心跳的頻率回到原來的軌道,甚至還輕鬆了不少。
他扮小丑,為的是不要看她愁眉苦臉吧。
下了車,望見宅子的亮光,第一回,盛雪主動伸出手握住容郡的手,相視而笑。
前途,也許沒有她想像的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