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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財兩得 第三章 作者:迷迭

  走在人行道上,史蔚晴的腳步急促,像在逃離方才令她難過的事件一般。

   不爭氣的淚珠滑落,她伸手拭去。不該為這種事流眼淚的!就算再窮,她也不需要低聲下氣,只為了賺點微薄的金錢便討好他人……

   天空突然飄起了雨絲,路上的行人紛紛走避,史蔚晴卻恍若未覺地逕自走著,眼淚與雨水交織而下。雨勢愈來愈大,從綿綿細雨變為傾盆暴雨,打在她身上更是疼痛不堪。

   要怎麼辦哪?十萬塊可不是小數目,難道老天真的不給她翻身的機會?史蔚晴暗自苦惱著。

   路上積水障蔽了頗深的窟窿,她不經意地踩進一池水窪中,毫無提防地栽倒在地,濺了一身泥水。

   屋漏偏逢連夜雨!洗衣服還要浪費水錢,她回家絕對會被老媽狠刮一頓!

   掙扎著想爬起來,卻沮喪地發現腳踝扭傷了,現下的她連動動腳都是奢望,更甭提爬起來了。

   嗚……得到國術館讓人糊藥膏了,還得被敲一筆竹槓,心疼啊。

   心情已經夠低落了,加上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史蔚晴簡直哀傷得想自行了斷殘生。感傷的情緒牽動了淚腺,她不顧一切地嚎啕大哭起來。

   為什麼她要碰上這麼多慘事?

   回顧她十八載歲月,雖然沒什麼可歌可泣的善行,倒也不曾有殺人放火的不良紀錄,偶爾心情不錯還會捐幾十塊錢給募款的義工,三不五時看見過馬路的老太太還會撲上去攙扶一把,就算上不了天堂,起碼也不必下地獄玩釘床吧!

   難不成非得要造橋鋪路,初一、十五廣開糧倉救濟貧苦才叫好人?可依她的慘況,還得靠人救助咧!

   路上的行人紛紛對她投來異樣的眼光,但就是沒人肯來扶她一把。世態炎涼,她對黑暗的人性已經沒什麼期盼了,只希望自己爭氣些,快快站起身來。

   雨愈下愈大,史蔚晴的心情由悲愴逐漸轉為惡劣。正當她努力地想把自己從一片泥濘中拔出來時,兩盞車燈倏地朝她照來,強烈的光線讓她睜不開眼,眼見車子漸漸駛近,她只能乖乖坐在地上等候命運之神的判決──

   「吱」一聲,原先恐有輾過她之虞的車子及時煞車,在距離她半公尺不到的驚險距離停下,嚇得史蔚晴肝膽俱裂!

   「搞什麼鬼?會不會開車啊你!」

   憋了一肚子火無處發作的史蔚晴終於爆發,霍地一聲站起身,完全忘了她腳扭傷這碼子事,氣勢洶洶地飆到車前,舉起腳就是一陣亂踹。

   「開什麼奔馳車?我這麼大一個人杵在這裡,你還直接朝我開過來!你是不是嫌自己車太好,想撞個凹洞來玩玩?很好,本姑娘今天就成全你──」

   踹了十來下還不過癮,她索性脫下鞋子,用鞋跟朝引擎蓋猛捶,還兼左右摩擦留幾條刮痕,把一台金光閃閃的雪白奔馳車搞得東一塊傷西一塊傷的。

   喔!她憎恨這些有錢人──

   「你瘋夠了嗎?」

   冷不防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史蔚晴一愣,停下手邊的動作;抬起頭,她望見一個男子冷眼睇視著她,五官不帶任何一絲情感,連語調都是絕對的平淡。在他身邊,一個司機打扮的男人替他撐傘遮雨。

   史蔚晴的眼中射出雷電。又是一個有錢人!而且是剛剛在餐廳裡遇上,明知她的無辜,卻不願替她說話的爛人!

   「還、沒!」

   她從牙縫裡進出這句話,心一橫,索性手腳並用地爬上引擎蓋,當跳彈簧床一樣在上頭邊叫邊跳。

   「我就是要瘋!怎樣?不爽啊?來扁我啊!反正你們有錢人都看不起我們這些賤民,我才不怕咧!來啊──」

   傅熙棠不予置評地睨睨她。「好,那你跳累了再叫我一聲。」

   剛剛他在餐廳裡目睹她失控的一面,還以為這女人會趴在電線桿邊哭得死去活來,沒想到現在一見,卻是這副暴走狀態。湘勻還怕她會想不開尋短,逼他開車在大雨中找尋這女人的行蹤,看來真是多慮了。

   這女人受到打擊時不會自殘,不過倒是會摧殘其它東西。舉例來說,他的座車便是受害者。

   「少爺……」撐著傘的阿正為難地看著主子。這台奔馳車已經被那怪怪的女人弄得傷痕纍纍,再讓她繼續踐踏下去,恐怕車蓋會凹陷好幾個洞……

   「沒關係。」傅熙棠不為所動地說:「奔馳的鋼板夠硬,讓她去踩,大不了再重新烤漆。」

   發飆中的史蔚晴耳尖,聽到這段對白,一把心頭火燒得更熾烈,跳得也就更用力。

   「好,你闊嘛!我今天不把你的車弄成廢鐵,我史蔚晴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我後車廂有工具,你要大鎯頭還是千斤頂?」傅熙棠不以為意地提供破壞用凶器。

   「哼,省了吧!」被激得失去理智的史蔚晴愈來愈火爆,開始伸腳去踹擋風玻璃,弄得碰碰作響。

   「少爺……」阿正縮著脖子又喚了一聲。眼看圍觀的人愈來愈多,好像在看動物園裡的猴子一樣,再鬧下去,恐怕連賣烤香腸的阿伯都要來擺攤賺錢了。

   傅熙棠一擺手,冷然無情的眸子浮現一絲感興趣的光芒。他倒要看看,這個暴力女子可以搞多久。

   「喀吱」一聲,擋風玻璃在史蔚晴狂暴的摧殘之下,開始出現一條條蜘蛛網狀的裂痕。

   阿正嚇得面無血色。這女人是酷斯拉轉世嗎?赤手空拳就把擋風玻璃給毀了!

   而傅熙棠只是一徑地瞧著,完全沒有喝止她的意思,好像還愈看愈上癮了。

   眼見史蔚晴的暴力傾向逐漸朝向不可控制的狀態發展,忽地一個輕輕柔柔的女聲從奔馳車窗內飄出:

   「熙棠,你還不趕快把她帶進車子裡?人家全身都濕了呢。」

   「表小姐……」阿正如逢救星地向沉湘勻發出求救的眼神。這個在引擎蓋上玩跳跳樂的女人瘋了,連主子都變得怪怪的,還一臉很欣賞地盯著她瞧。

   傅熙棠不為所動。「湘勻,她高興鬧就讓她繼續,反正丟臉的是她。」而且看這種平時欣賞不到的表演亂新鮮的,反正他付得起修車費,再重買一台也不是問題。

   沉湘勻歎口氣。「熙棠,不要孩子氣。」

   傅熙棠仍連眉頭也不皺一下,泰然自若地瞻仰他瀕臨毀容的座車。

   沉湘勻眼見勸說無效,只好自己推開車門,不顧阿正驟變的臉色,淋著雨走向正在使勁拔雨別的史蔚晴。

   「你冷不冷?我替你擦乾頭髮好嗎?」

   「表小姐!你不可以淋雨啊!我會被老爺殺掉的!」阿正驚恐已極地對著沉湘勻雞貓子鬼叫,一面想把雨傘挪近她,卻又擔心少爺淋到雨,左支右絀地搞不定狀況。

   「不要緊。」沉湘勻微微一笑,美麗的臉蛋上有著從容自若的優雅,從LV提包裡掏出一條絲質手絹,仰著頭將手絹塞進史蔚晴緊握著的拳頭中。「淋雨之後,很容易頭疼的。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先上車,有什麼事情我們好好談──」

   「那個在車上跳的!」傅熙棠突然爆喝一聲。

   史蔚晴聞言一下子停手,傻楞楞地看著被折成三段的雨刷,彷彿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粗暴的行徑跟大金剛出巡沒兩樣。

   「你家很窮?」從她方才歇斯底里的咆哮聲聽來,似乎如此。

   史蔚晴沒作聲。

   「那還不趕快給我滾進車裡。」傅熙棠語氣仍一徑地淡漠:「淋雨之後會感冒、感冒之後會發燒、發燒之後要看病、不看病就會轉成肺炎、轉成肺炎要住院、如果你沒有健保又沒買保險,那就準備直接『抬去種』──」哎呀,人咧?怎麼突然從引擎蓋上消失了?

   見著他梭巡的視線,沉湘勻伸手點點車窗。「她已經上車了。」

   「噢。」傅熙棠點頭;看來這小女生還頗知自保。他打量著花得徹底的擋風玻璃,及剩下一小節在風雨中顫巍巍的雨刷。「阿正,打電話叫管家再開一輛車過來,等會兒你把這台送到廠裡去修一修。」

   「知道了,少爺。」阿正同情地看著凹陷的車蓋上一窪積水,那坑像是用鐵錘敲出來的一樣深。

   傅熙棠轉身,無視於雨絲一點一滴打在他上好質料的西服上,不經意低頭一瞥,就看見車廂內方才狂嘯粗暴的女孩此時縮著肩膀、蜷成一團,濕漉漉的黑髮遮蓋著她的面容,像是遇上暴風雨的雛鳥狼狽而無助。

   「阿正。」他喚著司機。

   「少爺?」阿正趕忙迎上前來。

   「再打通電話,叫管家順路買點毛巾跟熱可可;還有,叫他動作快。」

   寬敞的BMW轎車後座,史蔚晴攬著一條大毛巾,膝蓋上捧著的是熱呼呼的可可。她的頭低低的,看不清楚表情。

   「哈啾!」坐在旁邊的沉湘勻突地打了個噴嚏。

   傅熙棠透過後照鏡看她,皺緊眉頭:「湘勻,拿毛巾把你頭髮擦乾。」

   「我沒關係的……哈啾!」她還想故作若無其事地笑笑,豈料鼻子一皺,又是一個噴嚏爆出。

   「對不起,造成你們的困擾了。」一直沒開口的史蔚晴卻說話了:「我不是有意要破壞你們的車子的,只是……」

   只是她被領班勢利的態度給搞得抓狂,所以看見有錢人開的高級奔馳車更是妒火攻心,於是施以暴力破壞……這什麼鬼理由啊?她自己光是用想的就覺得狗屁倒灶。

   也幸好車上兩人沒對她那句「只是」多加追問,坐在她身邊的美女只是體諒地朝她笑笑,接著又山崩地裂地繼續打噴嚏。而在前頭開著車的冷臉男子,則是秉持著從初見面以來就沒絲毫變動的一號表情,冰涼涼地從照後鏡瞄她一眼,瞄得她全身發涼之後,就專心地開自己的車,不吭一聲。

   「那……」現在是什麼情況?史蔚晴傻呼呼地東張西望。她要被載去哪裡?「不好意思,請問我可不可以回我家──」

   「那台被你蹂躪過的車已經送廠修理了。」傅熙棠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聞言,史蔚晴全身的血液都衝往大腦。

   送修?奔馳車送修?阿娘喂啊,那可是奔馳車耶……即使她剛剛已經把車頭的標誌拔下來拋了個老遠,也不會改變那是台奔馳車的事實……這下可好,工作沒找著、腳踝還扭到,現在又搞出一筆天上掉下來的債務,她回家不被老媽宰了絞成肉醬才有鬼!

   「……那我看我還是先不要回家好了。」史蔚晴虛弱地為她方纔還沒講完的話下了結論。

   車窗外的景物唰唰掠過,從一開始的車水馬龍,到逐漸走入郊區的靜謐荒寂,車子轉入鄰近的山區穩穩爬坡。

   「呃……不好意思啊這位先生,」史蔚晴的表情愈來愈神經兮兮:「我們……現在究竟要到哪裡去啊?」該不會是要把她載到山谷裡棄屍吧?

   這一對男女看來都是「框金擱包銀」的富貴人家,總不會計較她這小人物惡意破壞奔馳的罪行,恨到了要殺人毀屍洩憤吧?!

   傅熙棠連脖子都懶得轉,只是用眼角餘光透過後視鏡打量渾身沾染泥濘的小女生。

   「先回我家,把你的左腳踝包紮一下、洗掉那一身泥巴再說。」

   「呃?你怎麼知道我的腳……」史蔚晴很是驚訝。

   「因為你只用右腳踩凹我的車蓋。」傅熙棠冷靜地指出。幸好是用單腳,不然要是讓她四肢健全地上陣,難保車子的水箱不會被踏到爆漿。

   「這……歹勢。」史蔚晴窘到極點,只好把臉埋在毛巾裡,假裝忙著喝熱可可。

   一路上寂靜無聲,開車的傅熙棠沉默無語,史蔚晴鄰座的沉湘勻除了打噴嚏與擤鼻涕之外,一直無暇出聲。

   繞過幾圈山路,只看見零零星星幾棟別墅,幾乎可以用人煙罕至來形容。她本以為路已到盡頭,沒料到一個拐彎,卻見到柳暗花明的景致──

   一座媲美英國皇家古典建築的莊園!

   史蔚晴傻呼呼地張大了嘴,還以為自己在夢裡走進了旅遊節目裡才能看到的貴族城堡。

   哇──看看那高雅氣派的鐵柵門,居然還是電動的!等等,前方那團白白霧霧的東西是啥?咦,不會吧,居然是環繞著希臘眾神神像的大理石噴水池耶!

   車子愈往莊園內開,史蔚晴的嘴巴就張得愈大。天啊,這就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心情吧?她被眼前華美的花園造景迷惑得眼花撩亂。這群有錢人真是有錢沒處花,天都黑了,還這裡打燈、那裡照明的,果然是朱門酒肉臭──

   「小姐。」陡地一個聲音響起。

   「等一下啦……」史蔚晴沒空搭理,只顧著東張西望。那是玫瑰花拱門吧?哇──跟漫畫裡面的一樣唯美耶!太夢幻了啦……

   「小姐。」聲音再度響起,不過這回已變得十分隱忍。「我不反對你繼續張大嘴巴鬼叫鬼叫,不過請不要為難管家,他要把車子開回車庫了。」

   「……啊?啊!對、對不起。」

   史蔚晴一回神,看見已易主的駕駛座上,管家尷尬又為難的笑臉僵硬著,她臉一紅,急忙捲起毛巾匆匆下車。

   「不好意思,我看呆了,啊哈哈哈,真是丟臉……」

   史蔚晴還想佯裝輕鬆地打哈哈,沉湘勻愈來愈猛暴的噴嚏聲硬是截斷了她技巧欠佳的支吾之詞。

   傅熙棠一臉不悅,卻還是沒能掩住他眼底的關懷。「林媽!趕快帶湘勻回房間休息,替她煮一鍋老薑湯逼她灌下去,她剛剛又淋了雨。」

   「哎呀!」胖胖的林媽聞聲趕到,好心疼地牽起沉湘勻冷冰冰的小手。「表小姐就是不會照顧自己。快進來!把濕衣服換掉……欸,那邊那位小姐,你也快進屋子裡呀!身上這麼一團糟,快到裡頭打理打理。」

   史蔚晴站在廊下,躊躇地望著屋內溫暖而華美的燈火。

   傅熙棠側著臉睇她:「還不進去?」

   「你家太漂亮了,我怕弄髒裡面的地毯……」史蔚晴開始低頭玩手指耍陰暗。

   他冷笑一聲,突然大步跨過去,雙手抓住她單薄的腰,輕鬆往上一提。「你是要這樣讓我提進去,還是自己好好走進去?」

   「我用走的!我用走的!」史蔚晴差點尖叫出聲。哎喲,懸空的感覺好可怕,這個人怎麼這樣兇惡啦!

   雙腳回到地面後,史蔚晴乖乖挪步走進屋內。林媽已經快手送上熱飲,史蔚晴伸手接過,才喝一口,立刻又被林媽拖著跑。

   「湘勻小姐要我帶你上樓泡澡、換衣服,還要你務必放幾滴祛寒的精油到水裡。」

   原來那個身子骨弱得戲劇化的美女叫湘勻。史蔚晴低頭看看自己健壯依舊的身體,很懷疑現在需要祛寒精油的人到底是湘勻還是自己?「那她自己咧?」

   林媽聞言,咧出大大的笑容。「這你不用擔心,表小姐已經浸在藥浴裡頭暖身子了。」一旁還放了幫助呼吸順暢的藥草噴霧哩。

   「你再拖拖拉拉的,就不要怨我一腳把你踹上樓。」傅熙棠安靜沒片刻,又開始出言恫嚇史蔚晴。「數到三,一、二……」

   「我上去了啦……」

   史蔚晴的聲音消失在樓梯盡頭。傅熙棠滿意地瞇著眼,接過秘書遞來的幾份企畫書開始詳讀。

   「林媽。」史蔚晴坐在床邊鼓著腮幫子。「你們那個……男主人怎麼這麼凶啊?」

   林媽眉開眼笑地睇著梳洗乾淨後的史蔚晴。洗去一身狼狽後,怎麼瞧都覺得這女孩長得順眼,她清清秀秀,鄰家女孩的親和氣質最得長輩緣。「你說熙棠少爺哪?其實少爺人不壞,就是說話刺耳了些、耐性少了些、脾氣火爆了些、態度冷淡了些……」

   史蔚晴翻翻白眼。這樣還不叫凶,那她史蔚晴就是似水柔情俏佳人了。「他叫熙棠?」

   「你不知道少爺的名字?」林媽詫異道。她還以為這姓史的女孩是少爺的新伴兒呢。「這家姓傅,熙棠少爺是老爺唯一的孩子,難免得寵,脾氣壞些也是理所當然。」

   「喔。」反正有錢人家的小孩都嘛嬌慣難伺候,跟她這種小窮人八字不合啦。

   「欸,小姐,你試一試這件衣服,一定很配你。」林媽挽著一席從沉湘勻衣櫥內挑出的裙裝,催促她換上。

   「不要叫我小姐啦,聽起來好彆扭喔。叫我蔚晴就好。」史蔚晴笑呵呵地接過衣服,那既輕又軟的觸感讓她好驚訝。她低頭翻找衣服的卷標,看到一排G開頭的英文,她馬上如遭雷殛。

   「林林林林林媽。」她雙手捧著那席裙裝,盡量離自己愈遠愈好。「我可不可以不要穿這件?」

   「怎麼啦?」林媽疑惑極了。「不好看嗎?」她覺得這衣衫很襯她呀。

   「嗯哼,怎麼說呢?就是太好看了……」史蔚晴嘟嘟嚷囔。「我已經欠了一台奔馳的修理費,等一下又把洋裝弄壞了,我做一輩子苦工都賠不完……」

   「嗄?」林媽愈聽愈迷糊。

   「沒有啦,林媽,我的意思是說,有沒有那種一件三九九、還是兩件五百的地攤貨?穿那麼貴的衣服我會很緊張耶!」要不然拿條抹布把她裹起來算了。

   「這樣啊。」林媽為難地踱向衣櫥,左翻翻右找找。「湘勻小姐的衣服就這些款式,那件算是剪裁最簡單的了……」

   史蔚晴吞了吞口水,在胸前比了個十字架。「好吧!我穿。」

   「衣眼換一換趕快下樓去,我都聞到廚房那兒姜茶飄過來的香味了。」林媽收走她換下的髒衣服,親親熱熱地領著史蔚晴下樓梯。

   傅熙棠側臥在白色沙發上,原先穿得筆挺的西裝敞開幾個扣子,領帶被隨性地拉到一旁,漫不經心的姿態充滿了時尚雅痞的氣質。沈湘勻的姿態與傅熙棠卻是大相逕庭,她中規中矩地端坐在茶几旁,腳上穿著絨毛拖鞋,懷裡揣著一枚暖爐,鼻梢因噴嚏不止而通紅,長髮沿肩披散而下,像極了典雅的日本娃娃。

   「少爺。」林媽笑咪咪地湊上來:「蔚晴小姐洗過澡、衣服也換好了,我讓她在這裡歇著,姜茶馬上就送過來。」她說著便轉身步向廚房。

   史蔚晴謹慎小心地移動身體,為避免弄髒洋裝、釀成災禍,她索性踮起腳尖、抓住裙擺,一副芭蕾舞伶即將登場獻藝的姿態。

   「……請問你這是在幹什麼?」即使專心於手上的企畫書,傅熙棠還是忍不住注意到史蔚晴鬼祟的行徑。

   「這……沒事,沒事。」史蔚晴乾笑兩聲,迅速移動到沉涊勻身側的沙發,落座之前還緊張兮兮地察看坐墊上是否有陷阱。

   史蔚晴轉頭,看見棲於一旁的沉湘勻,忍不住關心問:「湘勻,你身體好一點沒有?」

   剛剛聽林媽說,湘勻小姐自小身體就弱,大補小補從沒斷過,傷風感冒是家常便飯,真是「水人沒水命」。

   「好多了。」沉湘勻淺淺地笑。她早就習慣了自己三天兩頭的病恙。「你穿這件衣服好好看喲!哪像我,穿起來好像瘦竹竿在晾衣服。乾脆就送你穿吧!」反正也不太適合她。

   「不好吧,這很貴耶!」開玩笑,GUCCI的啊,搞不好裙擺的價格都比賣了她還值錢。

   「送你就送你嘛。」沉湘勻嘴一嘟,口氣不容拒絕。

   「……那就謝謝你嘍!」史蔚晴眼珠一轉,喔喔……這麼貴的洋裝,不知道拿去當鋪可以籌多少錢……嘿,她愈來愈有赤貧子女的樣子了!

   傅熙棠不發一語,在一旁冷眼觀察史蔚晴的舉止言談,嘴角還是那抹似笑非笑的弧。

   須臾,林媽送上了姜茶,熱氣蒸騰中,史蔚晴與沉湘勻捧著茶杯取暖聊天。

   傅熙棠瞅著史蔚晴此刻毫無心機的笑靨。在「香榭」餐廳裡,她說自己是來應征服務生的,不是下人;看她的年紀也不過十七、八,又是一臉清純學生相,再加上先前仇視奔馳車的戲劇化舉止……

   該不會是窮人家的小女孩被富家公子騙財騙色,導致嫉富如仇吧?

   那他還真該替她出一口氣,糾正她對這世界的看法,以免今後她見車就捶、見人就打,危及國家百姓社會安寧……

   「你叫蔚晴?」傅熙棠突然一整坐姿,出聲問道。蔚晴?為情?果然是她媽媽把名字取壞了,她才會為情所困。

   突然聽見自己被點名,史蔚晴嚇得手抖,差點將茶潑到臉上。呼,好險好險,燙著臉不要緊,要是毀了衣服,她的資產又要銳減。小心抓穩茶杯,迎上傅熙棠的眼神,她很勇敢地直視回去。

   「對……我姓史,史蔚晴。」她低頭啜一口燙舌的姜茶壯壯膽。

   傅熙棠皺眉。還姓史?這名字真的很糟。「我問你,是不是有人對你始亂終棄?」

   「噗──」史蔚晴一口含在嘴裡的姜茶瞬間噴出。她錯愕地睜大眼:「什麼始亂終棄?」

   「喔……那看來是我猜錯了。」傅熙棠看著林媽抓一條抹布趕緊前來收拾姜茶噴霧造成的混亂,慶幸自己坐得遠,沒被波及。「我本來以為你那麼討厭名車,是因為與有錢人有什麼糾葛……」

   史蔚晴愣了愣,隨後輕笑出聲:「是有一些不愉快……不過跟肉體或仙人跳無關。」他想到哪裡去了,嘖。「只是剛剛在餐廳被領班修理,一出來又差點被你們撞死,一時情緒激動啦!」

   一時情緒激動就有那種爆發力?還真是活生生、會走路的凶器。

   「你要找工作?」他馬上抓住另一個重點。

   「嗯……找工讀生的工作,沒辦法,誰教我考上一間很貴很貴的大學。」還砸壞了一台看起來很新的奔馳車。

   「哪間?」他好奇地問。

   「就光邑學園嘍。」都怪她平時不好好唸書,填志願卡不集中精神,現世報來得比什麼都快。

   「光邑?」傅熙棠眉毛一揚,露出很有興趣的表情。

   史蔚晴被搞得莫名其妙,偷瞄一眼正在專心喝茶的沉湘勻,用手肘頂一頂她。「喂……湘勻啊,你表哥是不是一直都這樣?話講得那麼短、還都講半句,很難懂說。」剛剛跟湘勻聊天時,才知道那個傅熙棠是她表哥,一開始她還以為他是她男朋友哩。

   「我習慣了。」沉湘勻故作神秘地笑笑,卻沒打算為史蔚晴解惑。她也想瞧瞧表哥下一步要怎麼做。

   「你家很窮?」傅熙棠又繼續他不超過五字的問話。

   「以前還沒那麼窮,可是自從我爸幫他朋友作保、對方卷款潛逃之後就很慘了。房子被查封、存款被凍結,現在只能住在一棟看起來像鬼屋的廢墟裡面。」幹嘛他問她就得答啊?史蔚晴覺得自己很像正在接受偵訊。

   「喔。」那聽起來真的滿慘的,難怪她歇斯底里的。

   「喔?」這是哪門子反應?

   「時間不早。你不打電話回去向你家人報告一聲,說你還在人間嗎?」傅熙棠淡淡提醒道。

   史蔚晴如夢初醒。「對對對……」她轉頭探向擺在茶几上的電話,伸出手,半晌又縮回來。

   傅熙棠挑眉。「又怎麼了?」

   「我現在才想起,搬家之後,我家還沒牽電話線……」事實上也沒打算牽。

   「總有個人有手機吧?」太扯了,怎麼會清寒到這種地步。

   「我媽說,反正帳單繳不出來,她就全都沒收了。」現在搞不好全都躺在當鋪裡也不一定。

   傅熙棠一貫死魚似的冷臉終於有了些動靜。他歎口氣,搖頭道:「林媽!請你拿一件外套過來給這位史小姐。」

   語畢,他一把將賴在沙發上的史蔚晴拖起身。

   史蔚晴大驚:「幹嘛?」

   傅熙棠白她一眼。「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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