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翔默默開車,不時轉頭看他身邊的谷薇真。
她一臉酡紅,兩頰紅撲撲的,眼眸微醺,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的,不時對著手裡的一支玫瑰花傻笑。
「薇真,你酒喝多了?」他擔心地問。
「沒有,我才喝一杯泡了酸梅的紹興酒,其它都用烏龍茶騙人家。」
「可是……你剛剛一直抓著我,我以為,你醉了。」
谷薇真笑出聲,她是挽著他呀,並且很驕傲地向同事介紹:「這是沈昱翔。」
她沒有說出「男朋友」三個字,同事心知肚明,她從來不公開任何一位男朋友,也不帶任何一個男人參加同事朋友的聚會;原先她並不想讓沈昱翔的身份曝光,但是,一束新娘捧花給了她正視感情的勇氣。
她大方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和欽羨目光,更加用力地挽緊沈昱翔。
「我沒醉。」她輕輕撥弄玫瑰花瓣,笑意甜美。「今天,我很快樂。」
「你開心,很好。」她的笑靨稍稍沖淡他內心的不安。
「你今天晚上願意來,我真的很開心。」
「我是來當你的司機,我知道你會喝酒,所以我一滴也不敢喝。」
「待會兒可以上我那兒喝一杯,我有一瓶香檳。」
「呃……好晚了。」他又感到強烈不安,就像她向同事介紹他時,他進退兩難,既想逃脫卻又留戀她幸福驕傲的笑容。「明天……明天……」
明天是星期日,不用上班,他編不出理由啊。
「瞧瞧,看你嚇成這樣!」她將玫瑰花放在擋風玻璃前,笑說:「我說說而已,好像我在使壞勾引你。」
「不是的!是我……」失去了勇氣面對你。他抓緊方向盤,說不出口。
前方有一道看不到的界線,她帶著甜美的笑靨,交握他的手,即將帶他跨越過去,只要他大步跨出,他就可以從黑洞來到瑰麗的銀河系。在這裡,時光會倒流,他們會回到從前,甚至比從前更加親密,更加心意相通……
不!那片燦爛的銀河是她的天地,那裡還有更多奪目耀眼的太陽,他只是一顆退化的白矮星,再也不能發光了。
「昱翔,怎麼了?」她看出他的不自在,伸手按住他的大腿。
「沒什麼,快到你家了。」他的右腿明顯地移開。
「喔。」她縮回手,想要拿玫瑰花,想了一下,還是沒拿。
她將新娘捧花裡的花朵分贈出去,連滿天星、棕櫚葉也一枝枝送給向隅的女同事,只留下這朵最大、最艷紅的玫瑰花。
女生也可以送花給男生啊,就讓這朵玫瑰留在他的車內吧。
「昱翔,這部Altis開起來怎樣?」她轉了其它話題。
「很順手,到處都可以停車,不怕被無聊人士刮車子。」
她又笑了。這是她為他挑選的車子,她知道他買得起高級房車,但她只想和他做一對凡夫俗女,開著平凡的國民車,自由自在地享受兩人生活。
「現在的工作,也很順利了吧?」
「同事對我很好,以前不跟我說話的,現在會找我吃午飯:等這個project做完,下個月開始總體檢公司的計算機系統,我是負責人。」他有問必答。
「很好,一切都很好。」她為他感到高興。
「可是很奇怪,本來很多女同事會來找我,現在都不來了。」
「噗!」她笑了出來,看來蕭昱飛言出必行,讓那些女生死心了。「也好,這樣才不會吵到你工作。不過,你跟她們聊聊天也沒關係啦。」
「我不知道要跟她們聊什麼,還是跟你聊天比較自在。」
話一出口,他立刻懊悔,他痛恨自己單純的腦筋,明明是想掩藏的情緒,卻在不知不覺中說了出來。
「和你在一起,我也很自在,可以做我自己,很好。」她耳濡目染,也學會了說「很好」。
一切真的很好,她想永遠掌握住這份很好的感覺。
「薇真,你家到了。」他將車子停在住處大樓前,將排檔歸零。
「嗯,晚安。」她將皮包背上肩頭,才摸上門把,又轉回身子。
果然,他正在凝視她,闃黑的瞳眸還是那麼地沉靜。
那是一雙魔術師的眼睛,像是浩瀚幽深的海洋,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波濤洶湧,浪花一重又一重,呼喚她投身到這片汪洋大海裡。
「翔!」她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身子靠上前,直接吻上他的唇。
他的唇瓣冰冰涼涼的,她以自己的溫熱去摩挲,閉起眼睫,嘴角泛出甜笑,來來回回吸聞那熟悉的味道。
她以為,他的冰冷會立刻轉為火熱,她可以再嘗到他的熱情,然而當她試圖再吻他時,她發現他竟然抿緊了唇瓣。
「翔?」她失落地睜開眼睛,覺得好冷。
「薇真,我不行,不行……」他緊靠在椅背上,臉色痛苦而驚慌。
「不行?哪邊不行?」她憂心地看他,握住他的手。「是車禍受傷影響到性功能嗎?」
「我--」他不敢回握,身體更加僵硬。
「我們去看醫生,問題一定可以解決。」她溫柔地安慰他,「你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很多事情慢慢來,不要擔心,我會陪著你。」
「不是,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翔,你告訴我,就像你心情郁卒的時候,把你的心事全部告訴我,這樣你會好些。」
「不,你花太多時間在我身上了,我--」
面對她的溫言軟語,還有唇瓣上殘留的柔軟,他幾乎失守最後的防線,車子的引擎聲隆隆作響,被放大成喧鬧的嘲笑聲,吵得他無法說話。
他關掉引擎,車子瞬間變得安靜,他聽到自己大口喘氣的呼吸聲。
「薇真,你值得一個更好、更聰明的男人。」
「什麼意思?」她發現,他加重了「聰明」兩個字的語氣。
「你知道,我變笨了,我不如從前,我變得很普通,會給你添麻煩。」
「這是什麼理由?」
「總之,我不適合你。」
「你把話說清楚!」她聲音在顫抖。
「薇真,就這樣,很抱歉,以後我不當你的司機,我不會再來找你了。」
他跟她提分手?!她心頭一絞,眼眶頓覺酸熱,蒙上一層茫茫水霧。
每個男人都說不適合她,她也知道他們不適合的地方,要分手,要甩人,她哪次不是坦蕩蕩的毫無裡礙?可是,這次不同,要離開她的人是沈昱翔--她深深愛上兩次的男人。
連日來的甜蜜心情掉入谷底,她根本無法接受突如其來的「分手」。
「你到底在想什麼?我哪邊不好?不值得你來愛我?」她聲淚俱下地問。
「不是……你沒有不好!」看到她的淚,他的心又痛了起來,不覺摀住心口,顫聲說:「薇真,是我不好,我很笨,我配不上你!」
「配……你笨!你就是笨!」她簡直要說「呸」了,來自心魂深處的淚水不斷湧出。「這是什麼年代,還有什麼配不配的?!如果要談門當戶對,我比你更不配!我不過是出身南部一個平凡的小康家庭,我怎麼能配得上朝陽集團的第三代小開?我住小套房,你住大別墅,我開March,你開Porsche?人家還要說我麻雀想變鳳凰,我甚至妄想把王子變平民,叫你開這部便宜的Altis!不是你笨,是我笨!我真笨,笨得為你花了這麼多心思!」
「薇真,別哭,你不要哭……」他情不自禁地想要為她拭淚。
他的動作更惹惱了她,撥開他的手。「你不是到此為止嗎?你管我哭不哭?!反正我哭了你也沒感覺,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不是的!」他急了,他著急地再握住她的手,眉頭緊鎖。「你哭,我的心會痛,薇真,會痛!好痛!」
「你只會傷害我,難道我的心不痛嗎?!」她朝他大吼。
「我以為你可以接受……」他驀然驚醒,就是他的「單純」害了他。
他以為只要陳述理由:說自己笨、給她添麻煩、不再賺高薪、不能幹上總經理、不當她的司機……各種不成理由的理由,她就會「欣然」接受,從此離開他,去找一個更「聰明」、更有「成就」的男人。
他卻不曾顧慮到她的心。
天哪!他到底做了什麼蠢事?!又要讓愛情從指縫中溜走嗎?
「薇真!」他更急了,牢牢地抓著她的手心。「你聽我說,我實在很笨……」
「沒人說你笨!」她使盡力氣,再度甩開他,看到擺在前面的玫瑰花,一股無名的心酸湧了上來,淚水不斷淌下,「你還是很聰明,反正我就是不可愛,男人要的都嘛是溫柔美麗的女朋友,我凶巴巴的,你還怕被我欺負了!對了,你跟我分手是對的,只有傻瓜才會娶一個強悍的老婆來管自己,沈昱翔,祝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再見!」
她劈哩咱啦講完一堆,拉開車門就跑。
她對他的感情算什麼?!那只是一份平凡不過的友情罷了,任誰都可以施捨給他,他不用特地向她乞求,她也不必認為有了給予,就要收穫。
偏偏她早就愛上他,看盡千帆皆不是,當她結束愛情遊戲的心態,開始認真愛他時,他又狠狠地把她從高空甩落下來。
「薇真……」沈昱翔也追了出來,焦急地喊她。
她很習慣穿高跟鞋跑步,淚如泉湧,頭也不回,跑得比他還快,順手一甩,猛然關起玄關的大門。
「陸伯伯,不要讓他進來!」
「可是……」打盹的大樓管理員被巨大的關門聲嚇得站起來,望向玻璃門外那個慌張的男人。
「不准進來就是不准進來!」她衝進了電梯。
隔著一座厚重的玻璃門,沈昱翔拚命拍打,拚命呼喚她的名字,眼睜睜看她背對著他跑進電梯,又是一道厚重的門隔絕了他和她。
「薇真……」他更用力捶打玻璃門,揪心的眼淚奪眶而出。
假如他不變傻,假如他不那麼遲鈍,假如他及時回吻她,假如他能擁抱她……所有假如都是假的,全部無法讓他衝破這道堅固的大門。
「薇真……」不!他痛苦地大喊,無論如何,他都要進去。
失去,才知道心痛的感覺。一年多前,他已經痛過一次,他竟然以為這次不會再痛;直到五分鐘前,他才知道將血肉剝離身體是怎樣的一種撕裂痛楚!
他這個大傻瓜啊!
她站在浴室裡,望著鏡中慘白臉色的自己,楞楞地掉下淚。
眼睛已經哭得這麼腫,不能再哭了,不過又是一次分手,她禁得起大風大浪,感情挫折算什麼?好好睡個覺,明天又可以活蹦亂跳了。
「嗚嗚……」然而對著鏡子,她又哭了出來。
她不明白,自己的反應為何如此激烈?他似乎有話要說,但她已經聽不下去了,她只有先下手為強,這才不會讓自己受傷。
在過去的愛情遊戲裡,她何嘗不是以同樣的方式抽離?只因實際上,她外表堅強,內在卻是一個再脆弱不過的小女孩啊。
「叮咚!叮咚!」門外的電鈴聲急促地響起。
陸伯伯還是讓他上來了!她挺直腰桿,抹掉眼淚,鎖起浴室門,打開蓮蓬頭,將熱水和冷水開到最大,讓水聲阻絕電鈴聲,讓熱氣煙霧將她變不見,所有的愛怨糾葛,都跟著一起洗去吧。
她洗了很久的澡,吹完頭髮,紅著一雙眼睛出來,坐倒在沙發上。
外頭早就沒有了電鈴聲,再怎麼白癡的人都知道她不想見他,就算把電鈴按到壞,她也不會開門。
但,他就是會像個白癡似地,傻傻地站在門外好幾個鐘頭,癡癡地等她開門……
她心頭一驚,跳了起來,打開紅銅門。
隔著一道鐵門,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一雙黑眸顯得憂傷而無助。
她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淚水又掉下來。「誰叫你在我家門口下五子棋?」
「薇真!」他一見到他,立刻打起精神,雙手按住鐵門,著急地說:「我沒有下五子棋,我在等你開門!」
「我睡大頭覺,一覺到天亮,你就一直等在門口嗎?」
「半夜了,你要睡覺,我不能按門鈴吵你。」
「那你不會回家啊?我可沒請你當門神,你站到腳斷掉,不關我的事!」
「我腳站酸了,會坐下來休息。」透過鐵門的格子,他直直凝視她。
她心一揪,她根本就是雞同鴨講嘛,對於單純思考的他,她還能跟他說什麼道理?他既然下定決心要等,就是會癡癡地等,不吵她,不煩她,讓她安穩睡覺,一切等她醒來再說……
要命的體貼呵!
「薇真,讓我進去好嗎?」看到她淚流不止,他更急了。
「不要!你回去!」
「薇真,別把自己鎖起來,你用鐵門保護你,其實你在裡面哭。」
「我不能在自己的房子裡哭嗎?」
「可以,可是你受傷了。」隔著鐵欄杆,他憂心地凝望她。
「我受傷還不是你害的!你、你……」她哭得更傷心了。
「薇真,拜託你,我要進去!」他又哀求著。
「你進來幹什麼啦?!」
「我要上廁所。」
「嗚……哈!」她哭笑不得,她是被他打敗了。
她打開鐵門,又很快地定到屋子裡面,故意不看他,哽咽地說:「自己找拖鞋,廁所在那邊,用完要衝水,肚子餓了冰箱有餅……」
話還沒說完,她已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擁抱的瞬間,她以為跌入了溫柔的海洋,藍色的海水湧動,她悠遊其中,有些醉意,有些迷惘,恍恍惚惚的……
望見那雙深邃沉靜的眼眸,她也跟著沉淪到海洋深處。
「翔……」她流淚了。
「薇真……」他亦輕聲喚她,疼惜地撫摸她哭得通紅的臉頰,輕柔拭去滾落頰邊的淚珠:心裡有千千萬萬個不捨,酸澀的淚水亦無聲淌下。
一年半前,當他們在飯店套房分手時,他也有同樣的心情,只是那時他心硬如鐵,竟捨得讓她傷心流淚;但現在,他再也不會讓她孤獨哭泣了。
「薇真,我的薇真呵……」他擁緊她,以吻封住她的唇瓣。
好久了,好久不曾吻她了,他記得她的軟膩,也難忘她的嬌笑,乍夜夢迴時,他會全身發熱到睡不著覺,腦海裡滿滿承載著她,一顰一笑皆牽動他的思緒,只有去沖一個冷水澡,他才能抑下澎湃的浪潮。
「我不要再衝冷水澡了。」他在她耳畔細語,火燙的唇瓣滑過她的淚痕,覆上她想發問的小嘴,深深地尋索她的甜蜜。
她還沒問出「沖冷水澡」的意思,整個人再度陷入他纏綿炙熱的深吻裡,眼皮被他的熱氣熏得張不開,舌頭也早已不聽使喚地任他挑動舔舐,又隨著他的交纏,她更加深入地與他絕蜷,將自己完完全全投入他的聲息裡。
他的雙手在她身體來回滑移,把她抱得好緊好緊,吻印落在她的臉頰、頸項、耳垂,她攤軟在他的懷抱,讓晃動的海浪將她送進璀璨的星空裡。
長長的熱吻終有歇息的時候,他微喘著氣,稍稍挪開唇瓣,將臉頰貼上她的臉頰,輕緩地摩挲。
「你騙我,你騙我要上廁所……」她被吻得四肢無力,虛弱地抗議。
「我沒騙你,我真的要上廁所。」
「還不趕快去?!」
「好。」他這才放開她,走進浴室關上門。
「呵呵!」她一屁股跌到沙發上,傻傻地笑了。
他身體下面脹熱的慾望告訴她,他沒有喪失性功能,她可省了一道陪他看醫生的手續。可就算不行了又如何?她早就被他吻得意亂情迷,非君不嫁了。
那是既纏綿又溫柔的吻,以前他從來不曾這樣子吻她,若說過去像秋風掃落葉,給予她肉體快感,那現在就是南風吹動草浪,輕柔地愛撫她的靈魂。
「我好了。」沈昱翔訕訕地從浴室出來,自己去倒一杯水,坐到她身邊。
「為什麼要和我分手?」她直視他。
他喝了一口水,放下水杯,像做錯事的小孩絞著指頭,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驀地,他張開雙手,將她擁入懷裡,親吻她的頭髮。「我不分了,薇真,你哭得好傷心,我好難受,我不要離開你了。」
「我哭,你就不分,如果我不哭,你還是要分手了?」她埋怨著。
「不,我說出來就後悔了,我以為你有很多好對象,我怕我會耽誤你的約會,或者讓那些人誤會;可是,我發現,我沒辦法把你『送』出去,我還想再幫你開車,跟你吃飯聊天,聽你罵你們老總,到海邊喝咖啡,吃你煮的什錦面……薇真,我想跟你在一起。」
明明他說的都是很平凡的瑣事,但她的淚水還是潸然落下。
他以右掌捧起她的臉蛋,以拇指柔柔撫拭,疼惜地說:「你的眼淚好透明,一顆眼淚是一塊碎掉的心,那個心裡面有我,你把我打成碎碎的,我也好痛。」
他又作詩了,如果他每天為她做一首詩,她一定天天洗眼睛。
「你那是什麼陰陽眼?」她眨動濡濕的睫毛,還是嘴硬地說:「我怎麼看不到眼淚裡還有心?我的心臟在這裡,被你……被你揪得好痛……」她按住心口,氣惱地捶他一拳。
「薇真,是我不好,是我笨。」他心慌地抱緊她。「我以後絕對不說了,我不要你離開我,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你也不能離開我啊。」好動人的甜言蜜語,她又哭了。
「不會,絕對不會!你要趕我,我也不會走,我要拿一張椅子坐在你的門口,永永遠遠守著你。」
「我跟別人結婚生小孩了,你還要幫我顧門?」
「對。我不當計算機工程師了,我要當你家的司機,接送你上下班,送你的小孩上學,幫你買便當,只要每天看到你,我就會很歡喜。」他很認真地說。
谷薇真張口結舌,眼淚又像打開水龍頭似地流個不停,嘩啦啦流了滿臉。
她從來沒看過這麼笨的人,講什麼瘋話!只會氣得她哭笑不得,又氣得她心口絞痛,今天不打醒這個笨蛋,她就先去撞牆吧。
她掄起拳頭,拚命捶他,涕淚縱橫。「你這個笨蛋!白癡!傻瓜!你不會當我老公啊?!當我司機還得付你薪水,我才不當冤大頭!」
「老公?」沈昱翔愣住了。
「對!就像賴保羅一樣當新郎,把我娶回家,讓我當你的老婆!」她捶個不停,咚咚地打在他胸膛上。「氣死了!這種話還要我跟你說?!」
「可是,我沒想過當你的老公……我、我我只想當司機……」
「我只請免費的、任勞任怨的、一輩子都不敢辭職的老公司機!」
他懂了,打結的腦筋鬆開了。她不嫌他笨,還讓他知道,新郎=老公=司機=生小孩=一輩子相守。
遙不可及的夢想一下子來到眼前,海濤捲起,躍上星空,水光交錯,拍擊出一片亮麗璀璨的夜空。
「薇真,你好凶。」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凝視她的淚痕。
「對啦!我就是凶,你還來得及後悔,不要被我美麗的外表迷住,其實我是一隻母老虎,張牙舞爪的,以後會死死地管住你,讓你變成PTT的會員。」
「我不後悔。因為我笨,所以我要讓你管,你不管做什麼,都會為我好。」
「你別往臉上貼金了。你不聽警告,將來會很淒慘。」
「再怎麼淒慘,都好過頭殼壞掉,也好過包尿布。」他還是那一副認真的表情,「還有,什麼是PTT?」
「哈哈!」他無可救藥了,她笑得流淚,一徑地搖頭。「為什麼我會愛上你啊?為什麼?!」
「為什麼?」他心情無由來地變緊張。
「以前,是愛上你的狂、愛上你的傲;現在,是愛上你的……癡!」她本來想說笨,但心念一轉,覺得這個癡字才能代表此刻的他。
癡人、癡話、癡心、癡情、癡等、癡事……癡到讓她也跟著癡癡愛上他了。
「以前的我,是不是比較好?」他眼眸變得沉靜。
「同樣都是你,我都愛。」她綻出甜笑,雙手勾住他的脖子。
軟馥的氣息襲來,沈昱翔無法再思考,本能地箍緊她的身子,吻上那兩片嬌艷欲滴的紅唇。
冬季的夜裡,彼此的身體偎依摩擦,溫度漸漸升高,很快擦出激情的火花。
「翔,這裡……」她微微喘氣,交握他燙熱的手掌,帶他來到那張沒有男人睡過的大床邊。
「薇真……」他聲音變得沙啞,埋藏年餘的慾望幾乎立刻爆裂。
「等一下。」她微笑幫他脫下西裝外套,慢條斯理地解開他的領帶,扔到腳下,再一顆一顆剝開襯衫的扣子……
「我沒辦法等。」他再等下去,又要去沖冷水澡了。
有如攫取獵物一般,他狂猛地擁緊她,堵住她嘻嘻嬌笑的唇瓣,深入探尋勾引,雙手輕易地掀起她的睡袍,恣意揉撫她柔膩的肌膚,來來回回地在她胸部用力摩挲。
「翔……」她順勢倒在軟綿綿的被褥裡,逸出低吟。
獵豹回來了,她這隻母老虎立刻破功,變成了紙老紙,只能攤軟在大床上,準備任他撕咬啃嚙;心甘情願地當他的大餐。
就在他把她吻得迷迷糊糊時,他突然撐起身子看她。
「薇真,我不能……」他的表情很苦惱。
「又不能了?」她下解地眨眼,明明他的慾望還壓在她肚子上啊。
「我沒有保險套。」
她輕輕地笑了,伸手撫上他垂在額頭的頭髮,柔柔撥弄著,再仰起頭,在他唇瓣輕啄一記,以最柔美的笑靨告訴他:「翔,我想生你的小孩。」
他的眸光由懊惱轉為訝異,再轉為驚喜,再轉為熾熱,她靜靜地讓他的腦筋去反應,始終帶著溫柔的笑容凝望他。
他又有了動作,嘴角也有了同樣溫柔的笑容,掌心輕柔地在她身體滑動,像是怕碰壞她似地,極其珍惜地撫過她每一寸的肌膚。
「噢!薇真,薇真……」他柔聲喚她,再度深深吻上她。
星星閃爍,海浪湧動,鯨魚破浪而出,在夜空噴出明亮的水柱,晶瑩剔透,像戀人透明的心,在星夜裡閃閃發光。
朦朧燈光中,她逸出滿足的微笑,手掌更是緊緊地與他交握。
歡愛結束,他沒有離開她,而是擁緊了她,讓她枕著他的手臂當枕頭。
她有深深被寵愛的幸福感,比起從前,同樣是沈昱翔,同樣是做愛,她更喜歡現在溫柔癡心的他,只有他,才能給予她一份最真實的愛戀感覺。
只是,他好安靜,靜得連呼吸聲都變得微乎其微。
「翔,你累不累?」她扳著他的指頭問道。
「我決定了,下星期去紐約。」
「去紐約做什麼?」他的答非所問令她驚訝。「叫你去拜訪客戶?」
「不是,我要去看醫生。」
「看什麼醫生?你怎麼沒跟我說?」她趴著身子看他。
他輕撫她的臉頰,慢慢地說:「哥倫比亞太學醫學院的馬歇爾教授是世界知名的腦科權威,他是我哥哥在美國唸書的同學的父親的朋友的表哥,我哥哥一直在為我找名醫,他的同學幫我們聯絡,建議我去看馬歇爾醫生,可是他下個月就要到倫敦客座半年,時間很趕,但他可以挪出時間幫我檢查腦袋,或許還要開刀。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我就可以恢復正常了。」
「恢復正常?」她疊上他的手背,發現自己的掌心竟然變得冰冷。「你的意思是說,你可以像從前一樣聰明,一樣能幹,一樣回去做特助的工作?」
「我不確定,我只是想要有一個正常健康的身體。」
「你怎麼不早說?」
「我也是今天吃喜酒時才聽哥哥說的,他已經訂了機票,就看我的決定。」
可惡的蕭昱飛!幹嘛這麼多事?!谷薇真放開手,改而撐住自己的下巴,心思一團混亂。「你很想回去當特助,然後接下翔飛科技嗎?」
「不會,我不想當特助,我喜歡當計算機工程師。」
「一定要去嗎?」她無由來地心慌,將臉埋在手掌裡,慌張地揩去眼角的淚珠。
「薇真,你不要我去?」他側過身子,輕撫她的背脊。
「你要坐飛機、要開刀,都是風險,我、我……」
她的話梗在喉間,她不只是擔心,更不想他變回從前那個冷冰冰的沈昱翔。
如果回來一個不再愛她的沈昱翔,她將如何自處?再費心去追他?還是瀟灑自在說拜拜?讓所有的癡心眷戀化作無形?
她將臉埋進枕頭裡,不願再想。
「薇真,你擔心,那我就不去了。」再笨的人,也看得出她的擔心。
「不行。」她毅然抬起頭。「這是一個機會,也許你腦袋有個小血塊堵住了,也許他們醫學院有更好的藥,總是一個希望。」
她是不必再多想了,她不能因為自己的自私,想要擁有一個目前愛她的沈昱翔,就硬生生剝奪他重新追求新生命的機會。
只是,他若恢復過去的聰明才智,他還會記得繼續愛她嗎?或是再度擁有財富權力之時,他又會過著從前追逐美色的日子?
她能擁有的,只有現在的他啊!
「薇真,你怎麼哭了?」沈昱翔將她從枕頭翻過來,擁住了她。
「沒有,我覺得……嗯,我臨時沒辦法請假,也沒辦美簽,不能陪你去,我會很想你。」
他憐惜地抹著她的淚。「我們住在我哥哥的同學家,我會每天打電話、寫伊媚兒給你。」
「好,一定要寫喔。」
「如果我開刀,要待久一點,你要來看我。」
「嗯,我一定去。」
她用力點頭,貼緊了他寬闊的胸膛,聆聽他的心跳聲音。
夜已深,他規律的心拍變成鐘擺,碰、碰、碰,時間緩緩流逝。
她很疲倦,卻是難以成眠,樓下馬路有摩托車呼嘯而過,吵亂了她數算他心跳的數字。
「翔,你愛我嗎?」她抬起頭,輕輕地問。
他沒有回答,眉宇舒展,臉色安詳,早已酣然入睡。
她躺回枕頭,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了,就讓自己遁入一個不願醒來的美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