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腳步聲、沉重的喘息聲、身後狂亂的叫聲,寧靜的夜晚染上了死亡的氣息。
「別讓她逃了?」
「快追啊!」
「臭婆娘!讓我捉到你就有你好看!」
她不斷的奔跑著,身後傳來腳步聲與咒罵聲猶若催命鈴,每靠近一寸就將她往鬼門關拉近一寸。
然而,她只能依照記憶的路線拚命的奔跑著,沒有時間想像被捉回去後的後果更沒有時間害怕!
不到一盞茶時間,只見一個幽暗的森林就在眼前。
只要能躲進森林內便沒事了!
只要能躲進森林之內!
她用盡最後一口氣力跑進密林之中,在無數的大樹的遮掩下,她得以閃躲著來者的追蹤。顧不得樹枝劃破她的衣裳、顧不得無情的大雨打痛了她、顧不得赤足被尖銳的碎石插傷,她只是拚命的跑著!
舞動的大樹磨擦出沙沙的聲響,豆大的雨水嗒嗒的落在泥土之中,黑夜的森林譜出淒絕的樂章。
在幽暗的森林內不知走了多久,她再也沒有力氣,疲累的身子再也沒有辦法前進,虛軟的身子跌坐在泥濘的水窪之中。
她兩手撐按著泥土,胸口因激烈的奔跑而上下的起伏著,汗水夾著豆大的雨珠,一滴一滴的拍打在水窪之中。
身後的腳步聲不知何時已退,她靠著一棵粗壯的大樹,不斷的用力喘息著,還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逃了出來。
成功了!她終於逃出那些人的手中了!
她抬起頭,看著那降著大雨的夜空,小手緊捉著掛於胸前的玉珮。
姊姊!你看到了嗎?她終於逃離了那個人間煉獄了!
傾盆大雨嘩啦地下著,暗黑的森林是一片死寂,除了大雨的拍打聲外,就再也沒有別的。
就在她以為安全之際,一陣猛烈的刀劍聲自不遠處響起!
她的小臉倏地刷白,猛地撐起自己的身子,躲在大樹的樹幹之後縮成一團,小手用力摀住自己的嘴巴,不敢發出一絲聲音,連呼吸也變得小心謹慎。
他……追上來了?
突然,一陣沙啞的叫喊聲介入刀劍相擊的聲音之中,他的聲音好大,就連大雨之中仍能聽見他的吼叫:「停!」
一瞬間,所有的兵器撞擊聲都停下來,空氣之中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以及雨水沖灑著大地的聲音。
「聰明的,就把車上的東西交給我!我還會留你一條全屍!」賊頭子向跟前高大的男人道。
但見賊頭子身後站著百餘人,各人手上均拿著刀劍武器,臉上露出猙獰的表情。
賊頭子手抱著胸,冷冷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但見他不發一言,手中的長劍仍未出鞘,只是定定的站立著,眼中寫著鄙視。
「上官駿,這個山裡儘是我埋伏的手下,你逃不掉的!」為了得到他馬車上的「鏢」,他可是花了許多時間布這天羅地網。
上官駿是個難纏的對手,不多花時間佈局,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就憑你?」上官駿冷笑了一聲,黑眸在暗夜中變得明亮銳利。
濕透了的灰色衣袍緊貼著他糾結高大的俊軀,刀鑿般的五宮剛毅俊帥,一雙劍眉架在銳利的黑眸之上,緊抿的簿唇看出他很少笑。他全身上下流露著危險而極具威嚴的氣息,有著與生俱來的霸氣。
「哼!今夜,我就要全天下知道,麒麟鏢局的上官駿再厲害,也死在我雷大刀的手下!」雷大刀拿起九環刀,仰天大喝一聲;「一起上!」
上官駿冷然一哼,踢起地上的長劍,點足一躍,灰色的身影如閃電般穿梭於山賊之間!
他的身法快如魅影,瞬間奪走十多條人命,雷鳴與哀嚎在刀光劍影之下交織出觸目驚心的一幕。
麒麟鏢局的眾鏢師亦提起刀劍,參與於混戰之中,水血交溶的上,他們不斷的戰鬥著。
一道閃電劃過漆黑的長空,只見上官駿灰色的衣裳沾上了無盡的血跡,手中長劍滴著腥紅的血珠,點點的落在積水的地上慢慢地暈開。
「受死吧!」雷大刀手中的九環刀勁道十足地向上官駿砍去。
上官駿薄唇一抿,左手畫了個劍訣,運勁擋住了他的一刀。
刀與劍的相擊擦出一道銀白的火花,但聽刀劍劃破皮肉的可怕聲音猛然響起,只見血花四濺,鮮血染濕了所有人的衣衫。
下一刻,雷大刀高大的身影便如斷了線的風箏,失去了活動的能力,跪跌在泥漿,手中的九環刀噹啷一聲,跌落地上。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
一剎間,連空氣都凝結了,豆大的雨水拍嗒拍嗒的擊打在遍地的屍身上,混著鮮血的雨水如溪河般,流滲於土地之中。
空氣中,只剩下鮮血與死亡的味道。
上官駿低沉地喘息著,身上滿是鮮血,分不清是他的抑或是敵人的。
「雷老大死了!」
「快跑啊!」
「啊!不要殺我啊!」
山賊們見最強的首領已死,均懼怕於上官駿高強的武藝,但見山賊們一個個丟下了武器,以最快的速度竄逃離開。
大雨的森林內,只剩下麒麟鏢局的眾鏢師與觸目心的滿地屍首。
「一群沒用的窩囊廢!」其中一名鏢師看著山賊們遠去的身影,怒啐了一口。
「老大,你沒事吧?」另一名鏢師擔心地向上官駿問道。
剛才那雷大刀的那一刀,速度勁道都十足,要是被砍傷到可非同小可。
「我沒事,其他兄弟呢?」上官駿低沉地問,銳利的眼光視察著四周。
「有幾個兄弟受傷了,可是並不是很嚴重。」其中一名鏢師報告著。
上官家的鏢師均是一流的打手而且各人都有著身經百戰的經驗,就算在再激烈的戰鬥也會想盡辦法讓自己受傷的程度減到最低。
而一流的鏢師所最需要學習也就是這一點。
他們的責任是保護鏢品,而不是作無謂的鬥爭無謂的犧牲。
「先替他止血,再想辦法離開這裡。」上官駿沉聲道,銳利的黑眸緊鎖著前方的一棵大樹——
她,所藏匿的那一棵大樹。
上官駿提起腳步緩緩的走到樹身旁,向樹後的人低喝道:「不用躲了,出來吧!」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沒想他居然會發現自己!
方纔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她都看在眼裡,她不是沒見過死人、也不是沒有見過人殺人,只是,她從未經歷過如此可怕的交戰,充滿血腥味的雨水也沾濕了她的衣衫,她的雙腳還浸在這血水中。
「出來!」上官駿不耐煩地低吼道。
染血的小手緊揪著的衣襟,她知道自己是躲不了,貝齒咬著下唇鼓起勇氣,轉身離開樹後,由樹後低著頭慢慢走出來。
是個很年輕的女孩。
上官駿看著自樹後緩緩步出的身影,劍眉一皺。她一身沾滿了泥濘的衣裳與及一雙流著血的赤足,一頭凌亂的頭髮長至大腿,臉上身上都是泥巴,唯一能看清楚的,是她那雙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的眸子。
那是一雙無瑕而純真的赤子之眸。
看著她的俊眸一瞇,上官駿沉聲問:」你是誰?」
「我……」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阿旺的焦急的聲音打斷了:「老大!阿山受了重傷啊!」
「大夫呢!我們帶來的大夫呢?」另一名受了傷的同伴著急地問道。
「他被殺死了。」只聽阿旺黯然道。
該死的雷大刀,殺了他們那手無搏雞之力的大夫,好讓他們沒有能力療傷,鏢師們都是粗魯大漢,打架就在行,可包紮傷口止血療傷就真的沒這能耐了!
現在連隨行中唯一一個會療傷的大夫都死了,這下可怎麼辦才好?
上官駿大步的走到阿山的身前,伸指點了他身上幾處穴道,勉強的止住急流如泉的鮮血,沉聲道:「撐著點。」
「老……大……」阿山勉強睜開眼,吃力地吐出話來:「別管我了……你們走吧……」
「別說話!」上官駿低沉地道,冷靜地向身後的人道:「拿藥來!」
「是!」眾人不黯醫理,焦急得手忙腳亂。阿山身上的刀傷實在太深,一直無法將他的血止住,這令他們感到束手無策。
就在眾人絕望之際,一道輕柔的嗓音低低的響起:「我可以幫忙嗎?」
但見她不知何時走到阿山的身畔,一雙黑眸緊看著阿山身上的傷口。
「你懂醫理?」上官駿猛地抬起頭看著她,問道。
「學過……懂一點……」她蹲下身子,沾滿泥巴的手用力的在衣裙上擦拭乾淨,細白的手輕輕捲起他沾在傷口上的褲管:「腿骨……斷了,臂上……刀傷很深,可是沒大礙。」
她邊觀察著阿山的傷口,邊結巴地解釋著,抬頭問道:「你們……有沒有……金、金創藥?」
她繼繼續續難以讓人明白的解釋,讓上官駿的俊眉一皺。
「有啊!」說罷阿旺從包袱裡取出一大堆療傷用的藥膏塞進她的懷中,又見他急忙撐起兩柄雨傘,擋住了落在她與阿山身上的雨水。
她從包袱裡取出一些止血草壓在他的傷口上,用力撕了一片包袱的上布,勉強的止住他腿上的傷口所流的血,開始處理著傷口。她拿出金創藥敷在傷口之上,又拿起地上的兩根粗樹枝用衣袖擦拭乾淨,固定在他的腿旁,撕下一條條的布條,緊緊的用布纏住,固定住他斷了的腿骨。
她的手法不是很熟練,是非常的精準,看來是經過名師調教過,只是稍欠練習。
暗黑的夜晚加上狂風暴雨,要不是鏢師們圍著她點起火折,她根本沒有可能替他處理得了傷口。
「晚上……會發燒……傷口……別沾水。」她結巴地解釋著,一身沾滿泥濘的衣衫染上鮮紅的血跡。
「阿山!你感覺還好嗎?」
「好多了……」阿山虛弱地說道,衷心地向她謝道:「姑娘,謝謝你。」
「謝謝你!」阿旺感激地向她道謝,疑惑地問道:「姑娘,你一個人嗎?怎麼這麼會在這種地方出現?」
一個姑娘怎麼會在這等時辰、這等天氣、這等情況下,獨自出現於這樣的森林之中?
「我……」
「前面有城嗎?」上官駿淡淡的出言打住了她的話。
「沒有,可是前方不遠應該有家客店。」阿旺點頭道。
「我們先到客店投宿。」說完他便起身,領著上官鏢隊離開。
一直未發一言的她看著上官駿一行人緩緩離去的身影,諾大漆黑的森林中獨剩她一人,看著他遠離的背影,她提起腳步,追趕在他的身後——
「你們……能帶我走嗎?」
天,變得好沉。雨,沒有停止。
「這麼多位客倌!快進來!」掌櫃看著一行人全雨淋濕了,又見他們馬車上掛著鏢旗,一眼便看出來是何等人馬。
這間位於城郊的客店,掌櫃在此經營了十多個寒暑,什麼樣的大風浪沒見過,也因此,當他見到上官駿等人身上染著鮮血時,他並不感到驚訝,也不敢驚慌,反正開店做生意,牛鬼蛇神全都是他的主顧。
「給我十間房與大量的熱水。」上官駿自懷中取出一袋銀兩,擱在桌上向掌櫃吩咐道。
「是、是、是!」一見到白花花的銀子,掌櫃即點頭如搗蒜,急忙向店小二招手道:「阿福!快帶這些客倌們到樓上的一到十號房,順道拿再些金創藥給他們。」
「是!」店小二領著眾人來到客房之內,又見他拿著許多療傷的膏藥,逐一分給眾鏢師。
客店位於荒郊野外,就算騎馬也要花兩天才到的了集市。而平時本就有許多人曾來這一帶打獵或運鏢,其中不乏受傷的人,也因此,療傷藥幾乎變成了此客店必備之物,客人可能不會投宿用膳,但卻會向他們購買療傷藥物。
單靠賣藥,掌柩一年也可賺得不少銀兩。
「我現在馬上吩咐廚房準備熱水,客倌您先到樓上休息一下吧。」掌櫃向上官駿說道。
上官駿緩緩的點頭,轉頭向阿旺吩咐道:「阿旺,你帶兄弟們上樓休息,替受傷的兄弟上藥,叫他們好好休息。」
「是的!」
上官駿看著她,輕淡地道:「你也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喔……」她感激地點點頭,看著他臉上那抹不尋常的蒼白,約略能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擔心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上樓去。
「你的房間是在隔壁。」上官駿看著站在門前的少女,沉聲的道。
就見她還是一身沾滿泥巴的破衣裳,一頭黑髮又濕又亂的披搭著,手中還端拿著一盤冒著白煙的熱水與及好些乾淨的布巾。
「你……受傷……」她抬頭的看著他,輕輕道。
方纔她並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被阿旺帶到其他鏢師的房中,替受了傷的鏢師們上藥。
其實大部份的人也只是受了輕微的刀傷,所以她很快便替各人包紮好傷口,找了個理由盡速離開,來到上官駿的房間。
在樓下時她已經留意到上官駿臉上不尋常的蒼白,所以敢肯定,他定也是受了傷,所以心想一定要過來看看。
「你知道了?」上官駿不以為然地說著,又道:「關上門吧。」
才與雷大刀交手時,他手上的九環刀劃了一記,他的九環刀鋒利無比,那一下刀傷,幾乎讓他站不住。
她輕輕將水盤布巾擱在桌上,轉身關上房門,轉過頭來時,就見他正緩緩的脫下外衣,她當即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小臉微溫。
她是個黃花閨女,從沒見過男人的身體。就算以往習醫時也只是對著書本看,拿稻草娃娃或受傷的動物作習對象,那會碰過像他這般充滿陽剛氣息,帶著溫度的血肉體。
上官駿如此大方地在她面前寬衣,她可真尷尬極了。
「不是要幫我處理傷口嗎?」見她一言不發的低著頭站在門口,上官駿沉聲喚道。
「喔……是……」她點頭如搗蒜,碎步走到他身旁,動手幫他一起解開他那被鮮血染濕了的上衣。
血濕的罩衣被她輕輕解下,她被眼中所見的景象嚇得倒抽了口氣,所有的尷尬也他的傷口嚇跑了。
只見一道大刀所砍的傷口正緩緩的流著鮮血,傷口很長、很深,自腰間刮至胸膛,幾若見骨!
「你……」她瞪大了雙眼惶地看著他,嘴巴也張得好大。
他是怎麼承受的?這麼嚴重的傷口,要不是她發現他也受了傷,他要怎麼處理?
「小聲點。」他伸手摀住她的嘴,不容她動到其他人。
「嗯!」她用力點頭,趕緊從包袱裡拿出藥具,準備替他處理傷口。
「不用麻藥。」見她拿著藥粉要和水讓他喝下,他輕聲阻止道。
她看著他,大眼寫著詫異。「不用?」
「直接縫。」上官駿淡淡地道,彷彿著無關己身的事情般。
「不……不可能!你……會死!」她猛地搖頭。
縫合傷口的那種痛楚,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得住的!
「要處理我的傷口就要聽我的話。」上官駿沉實而堅決地道。這個時候他怎能因麻藥的作用而昏迷呢?護鏢的責任重大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她本想反駁的,然而他傷得太重了,不立刻處理不行,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柳眉皺得好緊:「忍!」
上官駿緊抿著薄唇,冷硬地點頭。
她將藥具攤開在桌上,玉白的小手不住顫抖著,她深深的吸了口起,鼓起勇氣,開始替他縫合著傷口。
既然不能用麻藥,她只好先洗淨他的傷後,再替他在傷口的附近塗上一層止痛粉,勉強替他稍減了尖銳的針線直接刺進肉裡的疼痛。然而這般的縫合傷口,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就如萬針錐心般,這種痛真的可以死人啊!
如火燒的劇痛自傷口襲來,緊握成拳的十指幾乎刺出血來,上官駿咬緊牙關,忍受那超乎肉體所能承受的痛楚。要不是靠著過人的意志力,他也早就不支倒下了。
漫長的治療過程在微忽的燭火中進行著,直到蠟炬成灰,才總算結束。
她替他做完最後的清洗,輕輕的纏上乾淨的布條,包裹著觸目驚心的傷疤。「好了……過幾天要拆線,別沾水。」
「嗯。」上官駿緩緩的點頭,一直緊皺的眉頭終於稍稍舒緩了些。
她坐起身來,想要替他拿取一套乾淨的衣物,然而一陣暈眩猛地向她襲來,讓她站也站不穩。
方才過於專注的療治再加上她本來就已經累壞了,現在的她只覺頭昏腦脹,要不是惦記著他的傷,她可能早已倒下了。
「沒事吧?」上官駿及時伸手扶住她的腰,沉聲問。
「沒、沒事。」她搖頭道,從包袱內拿出一套乾淨的上衣,輕輕披在他古銅色的軀體上。
眼角不經意的觸上他的右臂,只見他的臂上刺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麒麟印。
「我受傷的事,不要讓人知道。」上官駿輕輕的打斷她的思緒,他緩緩的和衣,子夜般的黑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低沉地道。
這一趟鏢的障礙已經夠多了,要是讓有心人事知道他受了傷,他不敢想像會有多麻煩。
他信任她,信任那雙清澈眼眸的主人。
她先是一頓,隨即點點頭:「知道了。」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雲映月。」她輕輕的說道,看了他一眼,輕問:「你呢?」
「上官駿。」
雷鳴與狂雨的交織下,這一夜真的特別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