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童——」祭先佑追到長階下的草原!快跑的長腿慢了下來。
古怡童佇立在草原中央,纖弱的背影劇烈地顫抖起伏,赤裸雙足沾滿泥土和血污,繃帶包裡的傷口已滲出血水。
「跟我進屋。」祭先佑徐緩地朝它移近。
「你別過來!」她哭叫。草地上的奢華聲,讓她不安地蜷縮雙肩,手臂交抱,細白的指尖揪在肩頭。
祭先佑停住腳步,沉著眸子,凝視她一陣,然後垂首翻閱起手中的筆記本。
晌午之風捲裡著她的輕泣,繚繞祭家高原。書頁掀動的聲音原來這麼銳利,竟能弄痛她的心。她知道紙會劃人。寫作時,指間出現刺痛的血痕,是紙傷人,還是文字?!
時間永恆卻無情地流逝,書頁翻動的聲音越來越快,又像早已靜止,天地其實無聲;是她的心在想,他會怎麼看她——
「這些——」祭先佑終於合上筆記本。「僅止於幻想?」
他有所保留的疑問讓她一震,心防高築,細膩的嗓音憤世嫉俗地道:「沒有男人能接受家教甚嚴的端莊淑女,想的淨是淫穢之事,幸好我的婚姻沒有愛情!」誰能容忍惟美浪漫的愛情下,只是兩團肉!
祭先佑沉默許久,還是說:「色情不是淫穢!慾望並不可恥。」一個男人能理所當然的大談這些話。
「生物決定論」延伸了意識形態上的不平等,男性的慾望,突出外露,不脫光衣服也能察覺;女性的慾望,隱匿深沉,難以探究,除非她們願意承認、面對,否則世俗只能使她們成為壓抑、被動的一群!環境、身份使然,古怡童是壓抑的那群,但亟欲覺醒,透過文字幻想男女世情,竟得背負品德包袱,讓同樣身為女性的祭祈兒評價!女性的矛盾何止於此!如果不成為「多面獸」,當女人就太苦了。
「只是想,真的很可憐。」祭先佑走近地,雙掌搭上她的肩,順著她的衣領滑人,抓住她。「但,,能想不能寫,更是可憐——我喜歡你將我們之間所發生的化成文字……」
她微微顫抖起來,心跳加快。
低沉的男聲繼續道:「可你從投像你書裡寫的那樣對我。」熾熱的呼息,吹吐著她,祭先佑親吻她敏感的耳廓,合住她珍珠似的耳垂。
她的心弦被觸動,淚水如雨,嘩嘩淌流。轉過身;她踮著腳尖,拉下他的脖頸,吻住他的唇……
祭先佑裸程上身,抱著古怡童,步上天梯似的長石階,回到房裡,羅心已將一切收拾完畢。臥室整潔如初,薰香祥和,空氣中不存在一絲暴戾。
祭先佑將古怡童放上床,扶起她的頸子,在枕頭下墊人她那本筆記。「以後,都是我的枕邊秘寶——」讓她躺上雙人床,摸著她的臉,憐惜地吻去她的淚痕。
古怡童搖著頭,雙手覆在臉上,掩蓋絕美的五官,隔開他的唇。「別這樣……」我不值得……」她並沒有像他愛她一樣地愛他,這是不公平的……
祭先佑的吻兇猛地降下,吮咬她嗚咽的小嘴,舌頭狂狷地糾纏她。「不該帶你來祭家海島的——」他突然這麼說,大叫羅心進來,而後跳下床,旋身離去。
「夫人。」羅心來到床沿,低聲溫柔地叫喚古怡童。
「……羅心……」哀傷的美顏楚楚動人,古怡童一下柔弱許多。
羅心看著他凌亂的衣衫和血跡斑魔的玉足,扶著她下床,「我們到浴堂吧,夫人!」
「羅心……他是不是生氣……」古怡童失神地呢喃。「他那麼愛我—我該怎麼辦?」
羅心靜默著,溫婉的臉龐低垂著,徐緩地引領古怡童進入浴堂。
寬大的浴池終年灌注溫泉,水氣氰氳,石柱工整排列,恍若巴斯浴池般,雕刻氣派的出水口,撲撲騰騰湧泉。
羅心褪下古怡童的衣物,以溫水澆淋她的雪白身軀,端來一隻搪瓷盆,將她細傷滿佈的纖足放進透紫色的水液裡。一陣舒緩神經的按摩後,羅心讓她下浴池。
「夫人,先佑少爺為您受委屈的事,動手打了祈兒小姐。」羅心解著她糾結的長髮,語氣深思,彷彿幾經考慮,才開的口。「祈兒小姐是先佑少爺的血親妹妹,從小備受呵護。祈兒小姐戀兄成癡,曾經做出違背倫常的事……」
古怡童微微一顫,像是震驚又像害怕接下來所要聽到的事。
「但先佑少爺避開了,先佑少爺為了擺脫祈兒小姐,連夜離島。那晚祈兒小姐跑到高原邊的斷崖,望著先佑少爺離開的船,往下跳……她發現他走時,已經太晚了,追到高原下的海岸,也得一、兩天,她以為從至高點跳下,又快又準,能抓回愛情,結果身心俱傷。長輩下了禁令,要她不能接近任何關於先佑少爺的事物。先佑少爺原本誓言不再回島的,但是他愛您,想要您瞭解他生長的環境背景,所以帶著您回來,然而祈兒小姐的出現,卻讓他後悔帶您回來……」羅心不斷地舀水,泠泠地沖洗她的發。
混亂的事實,像則醜聞,片片斷斷,真相永遠只有當事人知道,她只是在烏煙瘴氣中聽取拼湊的故事而已……
「夫人,先佑少爺是驕傲的,他的心為您開敞,您別把他推遠了——」羅心這句話長了尖鉤般,扎刺她一下,教她心疼了起來。
古怡童看著水面——那墜落的水滴惹出波紋漣漪,不知是否是她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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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羅心同她祖母蘇林一樣,是個「魔女」!古怡童梳洗過後,換上一襲新裝,再喝了羅心的茶,心情變得篤定起來,彷彿被拖了魔咒。她順著曾走過但不算熟悉的路徑,到達書房。
二樓的會議廳外,隱約聽得見祭先佑的聲音。厚重的門板掩得很實,隔音很好一顯然,他在咆哮。
古怡童伸手推門。
「我先說好,我有條件——」陌生的男音竄出。「你欠我一次。」
「廢話少說!」祭先佑低吼。
「你的聲音小得是時候,」男子瞥見進門的古怡童。「沒嚇壞寶貝——」斜挑唇角嘲弄祭先佑。
祭先佑蹙眉,耳畔聽到關門聲,順勢回頭,俊顏=閃,似乎是驚訝。
古怡童穿著鑲銀邊的光焰紅袍裙,沒有鈕扣拉鏈,疊襟式曳地長服,全靠腰間的純絲腰帶系攏。她站在門前,沒再移近;遠遠看著祭先佑。
「她穿得很華麗——」男子優雅地交疊長腿,閒適地如同王公貴族。「而且,正式。」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談事……」古怡章看一眼陌生男子,將視線移回祭先佑臉上。
兩個男人有點相似,只是陌生男子多了玩世不恭的氣質,不知是不是祭先佑的其他手足?來到祭家這段日子,她見過的他的家人裡,只有祭祈兒。
「你就為她?!」男子長指輕輕點在空氣中,狹長的黑眸透進她的裙枚,定在她忽隱忽現的足踝。「我以為你跟我一樣,不信那套。」撇一下唇,他站起身,走往古怡童的方向。
「元祠!」祭先佑叫道。
男子稍頓足。
「別忘了答應我的事。」他冷冷地交代。
「你也是。」男子回應。挑唇一笑,笑意未及眸底。「你好,『堂嫂』。」與古怡童錯身時,他說道,腳步未停地走出會議廳。
古怡童愣了一下,還未回神,祭先佑的大掌已經握住她。
「跟我走。」他說。帶著她離開會議廳。
天色已近昏暗,他換了一套衣服,與她的很相稱,頗慎重其事,說不出的神秘。
繞過大半祭家主宅,在宅邸最幽深處,他牢牢牽住她的手,抓住她的命運般地引領她走上又陡又長的石階。
彎過一道道石柱拱門,她微微喘著。
他回頭看她,問:「要不要停一停?」他身強體健,長腿登高,如仙升天,氣定神閒。
她搖搖頭,雙手緊緊攀附他的手臂,心裡有種莫名的急切。
祭先佑攬著她的肩,將她納入寬闊溫暖的胸懷,快步爬上最高階。
經過長長的廊道,他開啟家譜室大門。香煙裊裊,瑞氣祥光,圍繞他倆。古怡童跟著他跨過門檻,走到正中央,冥冥中,紫檀大門自動關。了似乎真有神靈存在。祭先佑點了禮香,兩人各拿一排,面朝碑牆、香案。
「我們回來至今,還沒上香。」他道。黑得發亮的瞳仁閃動一絲藍紫色澤,瞅著她。
她垂下眼眸,緩緩跪下,學著香的樣子很安詳,祭先佑心口一震,跪在她身側。兩人虔敬地上完香。他拉著他起身,走到碑牆前,掀起蓋住自己名字的紅絲布——
對她說:「羅心給你穿的這襲衣服,是祭家的新娘裝——『立名』時穿的!」語畢,他咬破手指,在名字旁為他妻室所保留的空位寫上「古怡童」三字。
血痕將「古怡童」和「祭先佑」牽連在一起,古怡童掉下淚,心底泛疼,拉過他的指,含在唇裡輕輕吮去血流,然後折下腰間的純絲繫帶,裡著他的指。「如果這輩子,我對你都只有慾望,沒有愛呢——」
「我心裡明白。」祭先佑深深望進她眼底。「無論如何,我會在你身邊——」吻住她的唇,他將手探進她敞開的衣襟裡,抱起她,走進祖祠後的密室。
她閉著雙眸,攬緊他的脖頸,長袍落在家譜室光亮鑒人的地板上——
她真傻,怎會以為自己不愛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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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我愛你……
夜裡的風幽怨呼嘯,迴盪在耳邊,像是女子的垃訴。他們選擇在深夜離開,高原的神話傳說一併拋向身後。坐著祭先佑的堂手足——祭元祠駕駛的吉普車,顛顛簸簸下高原,到了港口已屆拂曉。
祭元祠帥氣地跳下車,擺出右手做個紳土舉動,道:「我親愛的『堂嫂』,請上『祭家戰艦』」邪佞的笑臉,不正經的語氣裡滿是諷刺。
港灣裡停泊著幾艘大船遊艇,只是他們祭家海島普遍的交通工具。轉了航,到他們的海上機場,還有私人噴射機呢!
古怡童現在才知道,她來祭家海島的路程,是如此神秘、遙遠。
她閉閉眼。祭先佑抱著她下車。
「怎麼了,我親愛的『堂嫂』?!祭元祠挑眉,唇角斜揚,瞥視祭先佑懷裡,氣色不佳的古怡童。「堂哥昨晚累壞你了嗎?!」
祭先佑凶狠地瞪眼。「你車開太快!」抱著暈車、虛弱的人兒,逕行上船。
祭元祠一笑。「我以為你想盡早離開,」他跟在祭先佑後面上船。「全島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祭家高原,彥捷徑幫你『偷渡』,還不滿意——」
「事情沒辦完,別急著邀功。」登上甲板,祭先佑放下古怡童,讓她迎著風,順順呼吸,減緩頭暈。
「當然,我會做好我該做的,好讓你在台灣安心當『情夫』。」略帶惡意的玩笑,有他一貫玩世不恭的作風。「等我下次當人『情夫』快活時,你可別忘罩我。」哼地一笑,轉身進船艙。
船開始移動,緩緩駛出港口。太陽還沒出來,天空一片灰蒙,氣溫也低,沉暗中,她的小臉益發蒼白,髮絲在風裡飄揚,視線遙望遠處,有些茫然。
「別在意元祠講的話。」祭先佑捧住地冰冷的臉龐,轉移她的視線,讓她看著他。
古怡童搖搖頭,自他掌中轉開美顏,抓回紛飛的髮絲,柔荑壓在頸側,嗓音飄散在風中。「那邊就是『龍巖』吧——」
遠方的天空懸出一角崖壁,風從那兒吹來,特別刮人,兩顆星子閃閃不滅,成了雙含淚妒恨的眼般對著出海的船。
祭先佑從她背後,緊緊擁著她,大掌交疊在她的腹部。「羅心全告訴你了。」語氣有四不硬。他並不想讓她知道那地昆煙瘴氣的事。
「當時你沒回頭看她嗎?」古怡童低語。祭祈兒幾乎是從天邊往下跳,還活著,肯定也是受了重傷。
祭先佑沉默著。古怡童太敏感了,這趟旅行,他讓她備受困擾。
古怡童淡淡吐了口氣,喟歎似。「她是你的血親妹妹——」
「所以沒什麼好回頭!」祭先佑語氣決絕。
古怡童緩緩轉身,小手摸著他的俊顏,細細撫過他凝著的眉心、挺直的鼻、緊抿的唇,不再講話。
「有些事不應該發生,」祭先佑大掌覆住她移動的纖手,偏著臉龐親吻她的掌心。「如果我不在那晚離開,就遇不上你——」
「當時你很心煩吧!」她微微顫抖,嗓音有些不穩定,像要哭泣般。「我跟她做了同樣的事……」為了挽回自己以為的愛情,不惜賭命。
「你最不應該的,」他沉著眼,首度對她使用指責的語調。「是不告而別!」
她眸光水亮,無法自他臉上轉開,小手無力地滑下,任他握在雙掌裡。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找到你,知道嗎——」他的嗓音透著某種深遠感,眼神專注地鎖住她。
「對不起——」她說。她什麼都不能給他,僅僅與他相遇……
「別說傻話。」他對著她冰冷的雙手,呵著氣,輕輕摩挲取暖。
「不是傻話,」她急著搖頭,柔軟的嗓音令人心折。「回到台灣……我依舊是江百川的……」
祭先佑吻上她的唇,將她未完的話封住。「你在埋怨我太晚找到你?」在她唇裡低喃。
她推抵著他的胸膛,蹙眉看他,微啟的唇紅艷無比。「我應該這樣嗎?」是啊,如果……如果相遇更早
「堂哥的倨傲狂霸是接近野獸行為的,就算再晚十年遇到,不管你是否是幾個孩子的媽,他還是會把你搶來身邊!」祭元祠神出鬼沒似的步上甲板,抽著煙,朝兩人走近。
「你上來做啥?」祭先佑看著意態閒適的堂弟,不友善地問。
祭元祠低哼,吐口煙,撇撇唇。「我只是擔心海風大,吹壞我親愛的『堂嫂』——」隨手一場,將一件披肩拋向祭先佑。
祭先佑利落地接住,低咒一句只有他哥倆才懂的祭氏粗話。祭元祠挑眉,狀似好笑又覺不以為意,悠悠哉哉繼續抽煙,盯著祭先佑披肩罩上古怡童纖細的身子。
「原來你的性格背後,還是溫柔深情的嘛!」這是挖苦吧!
「我當然沒有你的輕浮浪蕩!」祭先佑回以顏色。
「別這麼說,你也輕狂過啊!」祭元祠輕輕搖首,將未熄的煙頭彈出指間。
古怡童看著紅色的星火,劃弧墜向海面,破碎浪打滅,心中溢滿奇怪的感覺。
「祭元祠,我沒你生冷不忌的本事,別把你的荒誕事跡,算到我們這些為兄的頭上。」幾個手足的確為元祠擔過一些風流債,這種「家門不幸」,非他祭先佑能耐。
「哼……」祭元祠大掌覆額,笑了起來。「我的先佑堂哥呀,你真轉性了,這麼維護自己在嫂子面前的形象嗎,可『搶人老婆』是壞男人才會幹的事喔!」
古怡童沒來由地一陣哆嗦,纖指無意識地揪扯著披肩。
祭先佑怒火微燃。「胡言亂語夠了,就滾。」他不敢保證待會兒不會動手打這個「幫他」的堂弟。
祭元祠止住笑,學舉雙掌,做投降狀。「抱歉,玩笑開過頭了。」
祭先佑撇開臉,摟住古怡童。「風大,進艙房嗯。」
古怡童有些失神,步伐呆板地移動。
「親愛的『堂嫂』,」祭元祠對著兩人的背影,又出聲道。「請原諒我剛剛的無禮,堂哥對『命定』可是十足認真的寧可放棄他那部分的繼承權,陪一個『有夫之婦』回台灣喔!」語畢,他憑空消失在甲板。
祭先佑怒氣沖沖回首時,已不見他人影。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古怡童的嗓音不自然地飄出唇邊。「我會使你失去什麼嗎?」
「只是一些不重要的東西。」祭先佑雲淡風輕地說,雙手緊緊地擁抱她,讓她填滿他的胸膛。
「真的只是不重要的東西嗎……?」她在他懷裡悶聲問。祭元祠說了,他放棄他那部分的繼承權……這意味著他為了她而脫離祭氏家族嗎,這怎麼可以?她記得他談論家族淵源時的驕傲神情,他是尊貴的祭家男兒,這個家族體系孕育他的雄。心壯志,他的志業在此,不是嗎?他怎麼能放棄!「祭先佑,你不可以這樣子……」她哭了。
「我跟『家族中心主義』者的江百川不一樣,」祭先佑拍撫著她的背,柔聲低語。「我最重要的東西已在懷裡了,你才是我的中心。」
古怡童激動起來,覺得心好痛,只能更加貼近他,用盡渾身的力量環緊他的腰。「我會讓你回不了祭家、讓你失去身份的……」
祭先佑搖頭。「不對,是我不想讓你待在這個烏煙瘴氣的高原海島,何況我現在的身份是『大江集團』總裁特助,這次『特休』差不多該收假了。」
曾幾何時,他成長的地方,變成他口中「烏煙瘴氣」的所在,這一切因她而起!「對不起……」古怡童抽抽噎噎地急喘,所有的話化作無盡的三字,深深遠遠縈迴在沒邊沒際的海天中。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