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這次事件中的死傷者均是俱樂部會員,因此,「寒帶聖地」這個邢氏祖業聲望驟降,不再是名流政商趨之若鶩、爭相入會的高級俱樂部。這樣的結局豈是邢氏這傳奇、驕傲的華裔望族所能忍受?是以邢氏長輩決定將所有責任歸咎死去的邢少淵和「被認定已死亡」的邢少溥,所以,邢氏發給媒體的新聞稿,便鉅細靡遺地說明這兩個邢氏「孽子」惡鬥,惹禍牽累無辜會員的罪行。邢氏很有誠意地說明意外始末,並賠巨款慰問罹難者家屬,加上會員本就有高額保險,這事總算平和地落幕。事件雖平息了,但某些人的傷痛卻無限地延長--
「他們根本沒找到少溥的屍體呀!」宿湍雲嗚嗚咽咽,對於邢氏的報導內容不無怨尤,「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對待少溥,那孩子……少溥他……這些年為邢氏開擴了更多元的俱樂部事業,不是嗎?他們怎麼……」
「我知道,我知道,這些我都瞭解。湍雲,你別再哭了。」邢卓爾擁著妻子,語氣十足的苦悶,「你天天這麼哭,教皓寧怎麼寬心養身?」歎了口氣,眼神望向窗外夜色。最近,他感覺特別蒼老、疲憊。每天入夜,妻子總得傷心一回。白天,她竭力壓抑情緒,不在皓寧面前掉淚,怕影響皓寧產後休養,滿腔悲傷只能等到夜深人靜時,才能像流水般地大肆宣洩。妻子這樣過日,他的心跟著緊繃,老想著自己對兒子的愧疚。唉!
「別哭了,我相信少溥沒事的!」他沉沉安撫著妻子,一把將她抱起,「早點睡,別再擔心。」
兩人躺上床,宿湍雲的啜泣聲漸沉……
原本虛掩的房門,悄悄地掩實。門外的舒皓寧深深歎了口氣,悠緩轉身,沿著庭廊往外走,來到外庭湖畔邊,她又步上湖中央的拱橋,靠在橋邊,臉朝湖面,看著那平靜無波的幽藍。
邢少溥的母親每夜傷心,但仍有個胸膛供她宣洩。而她舒皓寧呢?她早已不知淚是如何流動,她最後一次偎在他懷裡,感受的是那個健碩寬大、溫熱灼人的染血胸膛……再來,什麼都沒了,火光一閃,帶走了一切……
那湖面的幽藍能帶走什麼嗎?她俯著上身,帶著淡笑,貼近湖面,姿態似乎要投水求得瞭解結。
「舒小姐!」一陣沉痛的男性叫吼,震動了黑夜裡的每個寧靜細胞。
高大的男人半跑半跛地上了橋,長臂撈住她下傾的身子。「您別做傻事呀!」男人叫道。
舒皓寧回過神,轉身看著男人。「陸征!」她瞠大美眸,唇因激動而發顫,看來無助、脆弱。久久,她才又說:「他呢?他在哪兒?」陸征是他的機要助理,貼身隨護,陸征來了,他應該……
「他來了?快告訴我,他在哪兒?」她急急走下橋,仰著纖頸張望黑暗處。
「舒小姐……」陸征邁開受傷的雙腿,緩慢走到她身邊,「舒小姐,邢先生他……」欲言又止,他的眸光浮浮沉沉,彷彿正苦惱著。
「他怎麼樣?你快說,他在哪兒?」她扯住陸征的衣袖,促聲問著。
「邢先生……他……」頓住語氣,他看著她認真、恬靜的美顏,沉沉吸了口氣,下定決心地開口,「邢先生似乎陷在那場災難,沒逃出來!」語畢,他垂下臉,抑下悲傷……
舒皓寧神情變得恍惚,雙眸無焦距地對著陸征。「不可能……」她喃言,語氣異常平靜。
陸征握著拳,全身顫抖,不發一語。他不想讓舒小姐傷心,但不得不!他和邢先生那時在那濃煙密佈的廊道最後一次對話時,邢先生掛念的全是舒小姐,之後牆倒了,門也爆開,濃煙火舌交雜的蘑菇雲,猛然地衝上暗夜的天空,他和邢先生離散了。到處都是燒焦的人類肢體,到處都是淒厲的叫聲,那一晚真的非常慌亂!
他醒後,人已在醫院。他開始找尋邢先生是否也在,但找遍每間病房,就是不見邢先生。隔沒幾天,邢氏發了新聞稿,他被那內容惹怒,逕自離開醫院,輾轉到這兒來,沒想到會遇上舒小姐尋短……
「你親眼目睹他的屍體了嗎?」眸中閃出水亮,她抑著嗓音問。如果是從陸征……嘴裡聽到,那她真會崩潰,別人報的、寫的,她可以無動於衷、不知流淚,但陸征……
陸征皺眉:「我一直跟在邢先生身邊……」
「那就是了。你可以得救,他一定也行。」她重燃希望。
陸征突然轉身,拳頭打向楊柳樹幹,大叫:「但我們被火勢逼散!而且有很多燒焦的殘肢廢體!」他多忿恨呀!在那種時刻,他無能護主!
「陸征!你怎麼能這樣咒他!你希望哪只手、哪條腿是他的嗎?」她拉住陸征的衣襟,高聲尖叫,淚同時滾落,「他沒死!沒死!你別騙我,別咒我!」她放開手,旋身急急往屋裡走。
陸征看著她離遠的背影,受傷的雙腿疲憊地一頓,他龐大的身軀跪在地上。「對不起……舒小姐……」他沉沉喃言,雙拳抱頭,擊著自己。他竟苟活而無法幫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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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在這兒待到何時?」江之中打開小木屋的門,一眼便瞧見那個侵佔他的床的男人。
男人一躍而起,走向江之中:「那時,你救了她,就是待在這兒?」
「是啊,就跟你現在一樣!」江之中走向小木桌,放下攝影器材,拿過咖啡壺,取來杯子,一倒。「冷的?」他挑眉,看向男人,「這該不會是我昨晚煮的吧?」
男人冷冷地回答:「我從不做那種瑣事!」
「喔--是是是,我差點忘了,你『曾是』邢氏總裁嘛!的確,你邢少溥該是不用做這事的。」江之中語帶訕笑,諷刺著這男人--
邢少溥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兒,實在是巧合加上命大。話說江之中完成新差事回到巴黎,發現人去樓空,徒留邢少溥的字函與現金時,江之中本要直接上邢氏要回舒皓寧,但後來想想,其實早在那次拍賣會,他便可由邢少溥過於激烈的言行看出,邢少溥對舒皓寧的認真程度。在篤定皓寧此次回去不會再受虧待後,他索性收下錢犒賞自己的義行,並打消上山索人的念頭。人算不如天算,他逍遙沒多久後,協會裡又來了工作,這次要他做「雪地之狼」的特輯。於是在上山途經邢氏時,興起夜訪皓寧的念頭後,便一徑往邢氏山頭而走,沒料卻眼見那滿山遍野沒人救滅的大火……而燒得最烈的竟是「寒帶聖地」!俠義心一起,他倏地通知消防單位,並且靠著長期野地冒險的經驗投入救人行列。當時現場很亂,誰也沒空理誰……不知過了多久,他竟注意到一隻像狗的動物,拖著一個人由火裡出來,走近一瞧,那人居然是邢少溥!
他一詫,隨即抓了把雪弄醒他,問他皓寧是不是在裡面,他回答沒有,又昏了過去。他也不知發什麼好心,又或許內心不希望皓寧守寡吧。總之,他看到他的狼,然後順便救他!真有點好笑!但是……
後續發展就更加誇張了,邢少溥「被判」了死刑,從此與邢氏無關……
「嘿!」江之中回神,「說真的,你一直待在這兒,不會是想再回邢氏吧!」這實在不無可能,依他狂霸的性格,絕無法忍受一無所有!
邢少溥眼神凜了凜:「我可沒那麼犯賤!」那個家族怎麼對他的?他無須再留戀!何況自小他便沒當那是個「家」!更或許--這是一次給自己脫離權力鬥爭的好理由。
「那你到底還賴在我這兒幹嗎?」江之中粗吼。這陣子,兩入朝夕相處,他可是厭惡得緊!他再不滾……
「想要你做一件事!」邢少溥改不了狂妄霸道地指使,「以你江之中的名義,買下『東方雙奇館』,我會給你錢!」那幢建築,從原本要收回,開設夜總會式俱樂部……他愛她後,他只想為她保留……但種種考慮,他又非得不動它。現在他不是邢氏總裁了,有了方便可以買下它,讓它脫離邢氏。既然不能以「邢少溥」三字去做這事,只得借用江之中了!
江之中挑眉訕笑:「你其實也不是很『冷血,嘛!想必,這陣子思念皓寧,思念得緊--」他拍拍邢少溥肩背,「這麼想她,何不早點回去,老賴在這小屋,跟我大眼瞪小眼,你不煩嗎?」
邢少溥拍開他的手。「你只要買下那房子,其它事,少管!」不想早點回海島見她,一方面是傷勢,他不想教任何人擔憂,另一方面,是他不確定她是否願意見他。
「你還是早點回去吧,省得皓寧或你父母以為你真的死了!」江之中一面點燃壁爐的火,一面提醒他。
他一顫,該死的!他倒沒想到這層,肯定會教母親憂心……
「唔!我差點忘了,」江之中翻著筆記本,然後看向邢少溥,「我和你一起南行吧!」過一陣子得到南美,趁短假去看看皓寧和那曾遭他父親「誣賴」給自己的孩子也好!
邢少溥瞪向他。
「拜託!要我幫你辦事,至少給個謝禮,招待我去玩玩!」江之中撇唇,「好歹你們『夫妻』都被我搭救過!」
邢少溥半瞇星眸,輕哼一聲:「隨你!」而後,他打開門,走出去,站在雪地上,打個手哨,克勞斯便由森林裡奔來。他蹲下身,大掌撫著它。他這一走,是不會再回來了,阿爾卑斯山系少了他這「孤狼」,但克勞斯這狼王依舊會在此馳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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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征來島上兩個月了。他帶來的消息,幾乎讓宿湍雲心碎,希望破滅,但舒皓寧仍堅信邢少溥還活著。這種堅信,對她而言,比心碎還苦!相信一個人在世上,卻見不到他,這樣的空虛,比起任何痛感,都更教人無助、難耐!
家裡有兩個精神幾近崩潰的女人,邢卓爾亦束手無策,為了讓她們舒緩情緒,只能常帶她們到海灘野餐。
今天,陽光很好,海水湛藍,他們又到海灘野餐。
舒皓寧走在沙灘上,看著海鷗掠飛海面,滑翔於天際之上,是那麼的自由與輕盈。曾經,她也希望自己是那樣--像海鷗?翔於天、地、海間,如遠方快艇奔竄於海面,一直線地衝上沙灘……
「唔!真夠勁!」一艘快艇衝上沙灘,傳來男性的高聲歡呼。
舒皓寧嚇了一跳,定神看著那快艇。
「嘿!好久不見,皓寧!」江之中從駕駛座跳了下來,「孩子生了嗯?身材又標緻了哦!」他搔搔短,短的五分頭,對她笑了笑。
舒皓寧一愣:「江大哥……」她輕叫,有些不敢相信會在這兒見到他。
「怎麼?你不記得我呀,還不過來給我個擁抱!」他張開雙臂,笑聲朗朗。
他對她而言,一直像是個親人,此刻見著他,緊繃的情緒一下放鬆:「江大哥!」她抱住他,倏地痛哭。
江之中撫撫她的頭:「怎麼了?這麼傷心,你過得不好嗎?」
她一徑搖頭,呢喃:「他不見了,不見了!還有人……說他……說他死了……」
江之中挑眉,笑了起來:「那不正好,你不用還他債了!」
「不--我不要這樣……」她猛烈搖頭,痛苦地哭喊,「不要這樣……不要……」
「不要怎樣?」一聲冷然嗓音沉穩地傳散在海風裡。
舒皓寧並未發覺,小臉埋在江之中胸前哭不停:「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
「為什麼不要他死?他死,就不用還債,不用見他……」沈冷的嗓音繼續道。
「不……不是的……我們不是債,江大哥……我愛他……我並不當是在還債……我--」她抬起美顏,仰看江之中,叫道,「我愛他……」
江之中笑了起來:「你說很多次了!既然這樣,江大哥送你一個禮物吧!」語畢,他讓開高大的身軀,讓另一個高大身軀現出--
「想我嗎?」邢少溥一貫地沈冷。
她眨眨眼,身子一震,幾乎摔倒。
邢少溥及時拉住她,將她一把擁入懷中:「我回來了。」他在她耳旁,喃喃低語。
這個聲音……是剛剛……
她倏地抬首,看著一旁的江之中:「江……」
「在我懷裡,別叫其它的男人!」邢少溥低頭,吻住她的唇,旁若無人地熱吻著。
江之中一笑,識相地朝遠方那正逗著孩子的大人們走去,留給他倆獨處的空間。
邢少溥吻得她暈眩,胸腔幾乎窒息……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放開她,靜靜地審視她。
她則抬起手,纖指輕柔地、小心害怕地撫碰著他的五官--「真的是你。」真怕這又是一場夢!這狂霸、冷酷的俊臉……真真確確是他獨有的啊!
「真的是我!」他抓下她的手,輕輕吻著,「我沒死,回來守著你!」
她看著他,瑩瑩淚珠一顆顆滾落:「你怕我逃,為何不早些回來?」
「我不怕你逃。」他狂傲地道,「你逃,我會找到你,天涯海角我都會抓你回來!」受傷的那段日子,讓他終於不再矛盾和掙扎,邢氏不比她重要,他要狂霸她的愛……
「以後都不再回邢氏了……」她突然呢喃著,「那麼大的企業、家族,你甘心嗎?」甘心以後住這小島,無法權勢遮天嗎?
「那裡太冷,幾次差點要你喪命,不要也罷!」他不屑那個家族!
她含淚笑著,雙臂緊緊環抱著他:「孩子是個兒子……失望嗎?」她在他懷裡,膩著不願起身,不是他所期待的女兒,他是否失望了--
邢少溥歎了聲氣:「都好,男女都不要緊--」他的孩子永遠不會是那個龐大家族的工具,性別一事已經不重要。
半晌,他微微推開她,拿出一隻活頁夾:「打開看看。」他沉沉喃言,黑眸閃著愛戀。
她看了他一眼,垂首攤開文件。她倒抽一口氣--是『東方雙奇館』的所有權狀!
「改天那些藝術品,可以運回去……」他說著。
「我也可以回去嗎?」她心喜地問。
「不可以!」他嗓音冷硬地拒絕,「那兒不再是藝廊,江之中已讓它成為紀念你父母的美術館!你不用再賣畫、營業,只要專心待在我身邊!」他強勢地抱住她。
「為什麼?為什麼要專心待在你身邊?我們……還不是夫妻……」她垂下眼睫,幽幽地帶著委屈。
「孩子都生了,你想否認什麼?」他怒問,然後拉起她的左手,指著那腕鏈,「還有這個!這個全世界只有一條,是我邢少溥獨一無二的標記。戴了它,意義更勝一般形式的婚姻!你這輩子就是我邢少溥的妻子!」
她皺眉,原來他這麼霸道,一條鏈子就綁她一生,這……
「是『債』嗎?我又欠你債?」她問。
邢少溥淺吻她,一記接一記地吻著。「是!是債!你一直欠我債,而我要索討的是--」他停住話語。
「是什麼?」她嬌喘問著。
「是愛。」他眼光熾熱地望進她的深幽眸底,「索你之愛!我愛你,我要你,一輩子!」語畢,他吻住她。
她心一陣陣的狂跳、灼熱,雙手緊緊擁著他--
原來,原來這個債主要的是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