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陰森的大壇之上,其兩旁分別站立著五名直挺挺的冷面黑衣人,而位居高座的任殘月,則狀似慵懶地敲著椅把,宛如沉睡中的猛獅。
哼!他認定一生都得要待在大牢內等死的風銜玉,居然會向他低頭降服,是他大少爺禁不住長期折騰,還是敵不過風溫玉的死纏爛打,甚者,是他另有意圖?
當今武林各派,有十之八九都落在他的掌控中,而敢與之抗衡的,僅剩下少林、武當。
如今,少林的明德大師及武當的白虛道長都被他所擒,這足以讓他們有所顧忌而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就算把風銜玉放出來,料他一個人也搞不出什麼名堂。
「教主,風銜玉帶到。」二名黑衣人領著神色萎靡的風銜玉來到大壇中央。
「跪下!」立在任殘月身側的赤奴,肅殺地喝令。
風銜玉神情一顫,猶似不甘卻也聽命地徐徐半跪在任殘月面前。
「風銜玉,想不到你真的做了我任殘月的走狗!」任殘月雙眸饒富深意的睇睨他,故意拿他當初的話來反諷。
「我……我願意……從此歸順於……教主。」風銜玉低下頭,掩飾那張扭曲變形的臉孔。
「喔!是什麼原因,讓你屈服地跪在我腳下?」任殘月雙手環胸,眼泛冷意。
「是……是溫玉說服了我。」他們二人各取所需,不過,溫玉可能要失望了,因為他打算要……
「風溫玉!?」任殘月睨盯著風銜玉微抖的頭顱,俊美詭譎的臉龐,有著一抹狡猾的淺笑。
「沒……錯。」溫玉前二天的話,確實給了他當頭棒喝。他要得到舞情絕,就不能永遠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
雖然他十分明了溫玉是因為舞情絕阻斷她的好事,才特地要引他出面,順便叫他帶走舞情絕去另尋一片天。
當然,他要是真的照溫玉的話去做,他相信自己的項上人頭很快就會落地,所以,他如要一勞永逸,就非得從他身上下手不可。
「在歸順赤焰教後,不許有二心,你能做到嗎?」任殘月神色陡然轉為凌厲。
「把頭抬起來,不要給我縮頭縮尾。」
他森寒嚴厲的口吻,赫然教風銜玉心生驚恐,半晌不敢抬眼。
「做不到就滾回地牢去,來人……」
「做得到、做得到,我對教主發誓絕無二心!」不能再回牢籠了,風銜玉抖顫地迎向任殘月晦暗殘陰的駭人雙瞳。
「嗯!你馬上回風華山莊,隨時等候命令,我要一舉殲滅少林、武當。」任殘月冷森地吐出計劃後,正要拂袖離去,風銜玉卻突然在此時迸出一句話來:「教主……可否讓我見……見舞姑娘一面?」
「你要見她?」嘖嘖!果真是為了他的小幽蘭。
他輕蔑的銳眼讓風銜玉冷汗直冒、雙眼流露恐懼,他……會被殺嗎?
「好!我讓你見。」任殘月逸出幽幽地恣笑,冷眼睥睨風銜玉極力想隱藏的興奮神情。
他倒要看看風銜玉的膽量到底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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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她在這裡等誰呢?
她不認為此地除了他,還有誰是她可以見的?
舞情絕獨自坐在圓亭內,悒悒地凝視前方一簇艷色桃紅的花叢。
它們,很快就會凋謝了吧!?
就如同……
「舞姑娘……我……」風銜玉一走進圓亭,就看到一幅傾國傾城的美人圖。
好美!她絕塵的靈韻及無邪的沉靜,更令他執意要奪得美人垂愛。
「風公子,你怎會……會出來?」難道她要等的人,就是他?
「這……這……」他突然喉頭乾枯,吶吶得不知如何啟口。
「舞姑娘,其實你應該明白我對你的心,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一直……」他得盡快表明來意。
「風公子,情絕我恐怕承受不起。」舞情絕輕柔淡漠地截斷他突如其來的告白。
「怎麼會?我知道自己是唐突了點,但我對你的心意,絕對沒有比任教主來得少。」她的疏離、婉拒,教風銜玉有了一絲憎恨。
「難道,你忘記我是人人所厭棄的魔女嗎?」為了驅走他不該有的癡迷,舞情絕特意拿出這道魔咒來捆綁他。
「我不在乎你是誰?只求你能給我一次機會,一次接納我的機會。」風銜玉突然激動地說道。
「風銜玉,我已經是……教主的人,這樣的我,你還敢要?」舞情絕頭一次連名帶姓地喚他。
「我……」風銜玉看見舞情絕的神色是一片複雜難解的幽鬱,恍然間,他頓了一下,「要……我要。」心底雖有些悵然,他仍堅定地說。
說不感動,無疑是騙人,但這反而增添她心頭無比的沉重,一種強烈不安的預兆接踵而來,讓她不由得渾身惴慄。
「風銜玉,該說的話就到此為止,你準備——上路吧!」驀地,一個蘊藏詭異至寒的聲音,無聲息地出現在樑柱旁,其堅毅碩實的身影,正冷鷙不馴地睇睨著他們。
舞情絕心中一悸,卻暗自嗤笑,原來他一直躲在暗處監視著。
「上路,你要去哪裡?」她覺得任殘月的話,隱含某種……古怪。
是多心了嗎?她並沒有逾越之處,而她相信風銜玉能來此地,想必是獲得他的首肯,那這股不對勁的感覺是從何而來?
「教主要我回風華山莊,準備剷除……」風銜玉不經意地摸著腰間。
「住口!風銜玉,你太多話了。」任殘月兩道黑黯銳眸,犀利地冷睨他。「還不下去?」
教主……剷除……舞情絕的心神霎時一驚,臉色僵硬地看著風銜玉,「你加入赤焰教了?」
「嘖!三大莊之一的風華山莊少莊主跪拜在我腳下,這種難得的場面,我應該叫你前來觀賞的。」任殘月含著譏誚,瀟灑地移至舞情絕身邊,霍然支起她的下顎,輕佻地凝望她緊繃黯然的臉。
舞姑娘……你再忍一會兒就好,風銜玉趁他們二人彼此對峙時,突然從腰腹間抽出一把預藏的短刃,迅速地刺向背對著他的任殘月。
任殘月!你受死吧!我要把你給我的恥辱一併都還給你。
鏗的一聲!
任殘月背後像是長了眼睛似地,在劍尖快要刺進時,他擁住舞情絕側身避過,且還不慌地一腳踢向風銜玉的胸膛,讓他來不及哀號就重重跌入花叢內昏死過去。
「風銜玉,你有幾兩重,我還會不清楚嗎?」任殘月冷冷的噙著笑,眼中凝聚了殺氣。「赤奴,送他上路。」
倏忽,一道黑影縱身竄進已被風銜玉壓毀的花叢,並一手揪住他的衣領,正準備要起身奔走。
「等一下,求你……別殺他。」舞情絕恍然知曉任殘月早就抱定要殺他的念頭。
「你為他求我,嗯!」他所聚集的殺氣,凝結得越來越多。
「你就別再濫殺無辜了。」她實在很疲憊,要殺就殺她吧!
「你憑什麼對我講這些話?」哼!她懂什麼叫濫殺無辜嗎?他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是啊!我是沒資格跟你任大教主說這些,因為……連身在風塵中的女子都比我強多了。」她們至少可以選擇恩客,而她,竟連死都無法作決定。
「你……」任殘月倏然猙獰地怒視她,好!既然她都如此認定,那他就讓她知道什麼叫做娼妓?「今晚,如果你表現得像個妓女,我就考慮放他一條狗命。」
任殘月陰沉地朝赤奴打個手勢,故意忽略舞情絕死灰的小臉,及眼中近乎絕望的深痛。
「我……會盡量……如你所願地扮好……我的角色……」舞情絕神色木然,語調微弱且空虛。她改變不了他,只好改變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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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好冷……舞情絕依
然渾沌地坐在圓亭,雙手環住自己,呆愣地注視花叢中被壓壞的碎花瓣。
花兒啊花兒,你等不及凋謝,就被損毀了。
「小姐,要不要回房去?歌吟燒了幾道好菜,就等您嘗嘗看。」唉!明明相愛、為何還要相恨?上天真會捉弄人。
教主要真怕小姐想不開,又何必徒惹她心傷!?落個要她寸步不離地守住小姐。
「你先回房等我,我再坐一會兒就好。」呵!因為她正在想,一名娼妓該要如何表現才能留得住客人?
「那我也在這陪小姐坐。」小姐的狀況不太好,難怪教主會擔心。
「我不用人陪。」舞情絕綻出淒美的微笑,柔聲地說道:「傻瓜,我不會自盡,也不敢自盡,你就放心回去吧!」
「小姐……我……好、好,我先把菜端進房,等著小姐回來嘗。」凝視小姐孱弱的容顏,歌吟不忍違背她的意願,悄悄地慢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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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殘月怎會怕她自殺?她背
負著霽禪慈庵的沉重包袱,又擔起了風銜玉的性命,她怎敢冒這個險?除非是……
就在此時——靜靜斜躺在圓亭外一角的短刃,突然被一雙細白卻發抖的手給拾起來。
顫抖的雙手穩穩抓緊刀柄,一步步地走向毫無所悉的舞情絕。
「舞情絕……我要你死!」
當舞情絕茫然不知地正要轉身時,一股椎心的劇烈刺痛火速地從背後蔓延至全身,她小心
、緩慢地稍稍偏過身去。
「是……你!?」舞情絕咬著牙,忍住穿心之痛,不斷地吐氣、深呼。
「你該死,誰教你一再破壞我的好事!?」風溫玉一臉擰笑地說。
「快走……不要被人……發現是……你……」這種劇烈的痛楚,她已經歷經很多次,所以
只要刀沒拔出,她都還可以忍,忍到生命快終結為止。
「我本來想看著你死。」風溫玉也擔心被人發現,不過她總覺得奇怪,因為舞情絕都不曾
痛喊過一聲。
「快走……呀!」她意識逐漸脫離、思維逐步模糊。
她要解脫了嗎?太好了,以她這種死法,任殘月的威脅就無效了。「哼!你可不要怨我。」風溫玉一甩頭,正要揚長離去之際,頓時,一陣掌風疾速打中她
,接著,她步上風銜玉的後塵,趴倒在同一處地方。
「小姐……您忍著點……我馬上去……去請教主……」歌吟哆嗦地扶起陷入黑暗中的舞情
絕,急促奔馳。
該死、她居然會把小姐一人丟在那裡,讓風溫玉有機可趁,萬一小姐真有事,她就算死一萬次也無法彌補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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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小姐她……」
歌吟焦急三天的心,在看見任殘月由內室走出後,化為自責的淚水。
「赤奴。」任殘月突然臉色陰沉地對一直守候在門邊的黑衣人叫道。
任殘月的聲音冷冽,亦沒有怒氣,可是卻讓一旁的歌吟心頭驚駭。
難道,連教主都救不了小姐?
「教主!」赤奴恭敬垂立在任殘月身後,在任殘月附耳對他說了幾句話後,赤奴隨即領命離去。
「教主,是歌吟不好,沒照顧好小姐。」她二話不說就直接跪下來,淚眼婆娑的小臉滿是懊悔之色。
「起來。」任殘月冷冷地哼了一聲,轉回內室去。
「絕兒!常叔馬上就會來了。」坐在床沿的任殘月,褪去一身冷冽之氣,眸光愛憐地凝視著靜靜沉睡而去的舞情絕、眷戀地輕憮她蒼白死灰的臉蛋。
「絕兒!常叔一定會治好你的,乖!」
任殘月俯首貼在她冰冷臉頰,緩緩地廝磨著。
「絕兒!只要你好起來,我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了。」
任殘月以從沒有過的弱態,顫巍巍地親吻她冷冰唇瓣,頻頻呼喊她的名字。
「絕兒!你快睜眼看我,快啊……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任殘月憔悴疲乏的臉龐,已不復日前不可一世、俊邪殘美的赤焰教主了。
「絕兒!都是我不好,不該廢你武功,讓你完全無抵抗能力。」
任殘月埋首在她胸前輕柔地磨蹭,喃喃地懺悔。
「絕兒……我的絕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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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常生在三天後,終於被赤
焰眾徒所找到,並快馬加鞭地趕回總壇。
「常叔!絕兒會沒事的,對不對?她是不是就快醒了?」在他替舞情絕診斷後,任殘月沙啞地問著臉色凝重的任常生。
「那刀刺得很深,你該不會不知!」任常生蹙緊眉宇,看似不樂觀。
「你一定有辦法救她的。」任殘月不曾有過的無助、孤寂,又再次讓他嘗到。
不!就算她飛天,他也會把她射下來;就算她遁地,他也要追隨她至煉獄。
「殘月!我會盡我所能來救活她,不過,她現在最欠缺一樣重要東西。」
「是什麼?不管是多罕見、多難尋的藥材,我都會找給你。」任殘月絕望晦暗的雙眼彷彿出現一道契機。
「不是藥材,而是……」他這個局外人,都看得出舞情絕求生意志薄弱;而他身為當事人,卻還化不開心中枷鎖。
「而是什麼?你快說!」任殘月在剎那間失去理智,並憤吼地抓住他的手,用力到幾乎捏斷他。
「你冷靜點。」任常生一手搭在他肩頭,平靜地制止他的慌亂。
「好,我冷靜……冷靜,常叔!你就快告訴我吧!」任殘月頹然地放開手,頹然地走到床邊,滿是痛苦地癡望著舞情絕脆弱不堪的白皙容顏。
「唉!求生意念,舞姑娘根本無求生意念,你教她如何醒來?」任常生喟歎的話語,道破了、擊潰了、甚至吞滅了任殘月始終不敢面對的事實。
「當初繫鈴之人,也要擔負起解鈴使命,不然纏繞到最後,總有一方會窒息。」
「我愛她……我真的愛她,所以我怕她離開我、不在乎我,更怕她不愛我。」
難道,這就是她所講的至死方休嗎?難道,他真的該死地把她逼入絕境,讓她連睜眼的意念都沒有?
「真愛她、在乎她,就對她講,讓她感受到你的真心,說不定……她會因此而醒過來。」
心病還須心藥醫,舞姑娘,就請您再給殘月一次機會吧!也再給武林正道一次希望。
否則,他難以想像當舞情絕走後,任殘月會有多麼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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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兒!我愛你……很愛你
,當我在鏡明湖第一眼見到你時,或許我就愛上了你,也因此,我才會棄風溫玉,而選擇你這朵可以照拂我晦暗之心的小幽蘭。
你曾說過愛我、喜歡我,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如同你一般,而且,還比你愛得更深、更多、更癡啊!你有沒有聽見?」
任殘月緊緊把舞情絕摟抱在懷中,輕輕柔柔地對懷中人兒低訴著他的愛語。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冷冰的小手,貼在自己頰邊,呢喃地說:「絕兒,本來我該要凌遲處死風氏兄妹的,可是我怕你醒來後會不高興,所以只將他們關進大牢,這樣,就不會被你叫做濫殺無辜了吧!?」
「還有……你可別弄錯,你師父雖然是我打傷,但不是被我所殺……」任殘月兩眼專注地望著在遠處的燭火,以致沒發現舞情絕的眼簾,正微微地輕顫著。「等你墜崖後,我無比失落地前往崆峒派時,慈靜師太已被沈君山等人逼得當場自絕了……」
他方才說什麼?她好像有聽到師父的名諱……還有說師父是自絕……自絕?
呀……她的頭好昏、好重……可是身子好輕……好輕……
「絕兒,我把你師父的遺體送回霽禪慈庵,而且還因為你的關係,並沒有傷害慈庵中的任何一人……」
她很想繼續睡下去,最好連意識也不要有,但為何總是被一陣瘖啞的聲響所阻擋,尤其是滲入腦中的耳語,好像是跟她有密切的關聯,教她很想再聽下去……
「絕兒……我不能沒有你,我真的好愛你,愛到心擰了,求你別離開我……」
愛她!是誰在說愛她?還有,是誰說師父是自盡的?到底是誰……
舞情絕艱難地微微歙動眼簾,逐漸睜開數日未曾見世的雙眸,但在她睜眼的同時,卻彷彿仍是陷入黑暗,當她聽到緊靠的物體傳來陣陣有力的心跳聲,才明瞭自己是讓人連同被子一起被捲進一處溫暖懷抱中。
她試著想移動虛軟身子,卻察覺到全身似乎都癱軟掉,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改試著動動有溫熱環繞的手指。
這……這!?當任殘月不經意地發現握住的柔荑居然有些微晃動時,他差點狂喜地流下淚,不敢置信地渾身顫抖,頃刻,他斂住劇烈跳動的心脈,悄悄地、慢慢地鬆開覆在絲被上的手。
耳畔傳來的心跳聲加速了,而且隱約有一點光線照映在她眼中,她微微歙開眼睫來適應驟來的光亮。
「絕兒……你讓我等……好久……好久……」任殘月激動地猶帶硬咽,霎時,他低頭舔舐她乾澀輕顫的雙唇。
「那話……都是……真的……不是在騙我……的……」空洞的雙瞳,瀰漫太多的陰影,而昔日的傷痛,則深深引起她潛藏的不安。
「不會了……任殘月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欺騙舞情絕,相信我,相信我。」像是怕她會跑掉似的,任殘月狂亂地擁緊舞情絕,細吮她蒼白的瓷容。
「真……的?」這一刻,即使是謊言,她也甘之如飴。
「我愛你,請你不要再懷疑我了。」她每「求真」一遍,就鞭笞他的心一次。
「再說……一次……我還要……聽……」舞情絕漾起一絲淡淡的微笑,她要把這句話深入腦海裡,然後當做是一個永久的回憶。
「我愛你……我愛你……」
任殘月一遍遍在她耳邊深情地傾訴著,直到舞情絕含著笑、酣然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