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清!」再叫一聲,龍昊禎不知是該氣她的心不在焉還是笑自己的格外在意。他真的不是沒經過女人的毛頭小子呵!「你莫急著走,再下一盤,或許就能贏了我。」
「再下幾盤,妙清都是輸的。」妙清笑笑,目光卻望著他身後的蒼翠遠山。
「還沒下怎麼知道一定輸呢?」
「下棋除了天分,尚要有求勝之心,妙清一無天分,二無求勝之心,又怎麼可能贏呢?」對福王的事,不敢一下子把話說盡了,只有意無意地透露消息。誰知這位英王又似突然對那些事不感興趣了,只每日邀她遊山玩水,一盡地主之誼。人已過花嫁之年,她不是看不出英王看她的眼光隱著異樣的情愫。除卻先前的震驚,卻只覺得好笑。像她這樣一個女子,居然也會有人看上她,倒是奇怪啦!
妙清不知道老天爺讓自己遇到英王是幸還是不幸。說來不關他的事,可就是因為這個對她感興趣的王爺,她才如此真切地認識到自己在師父心裡的地位啊!只要一想到這兒,就忍不住要遷怒到他身上。
「你不喜歡京城?」龍昊禎看她若有所思,禁不住問。是他突然變得沒有魅力無法吸引女人還是她早已心有所屬?「本王記得你說過跟著元一真人去過很多地方是吧?」
「是。」妙清應了一聲,憶起從前,忽然笑了,「從前師父喜歡到處遊歷。名山大川,道觀仙跡,仙洞深林,只要是有道教信徒的地方我們都去過。」其實是師父有心傳教,廣收信徒,建立威信罷了。到後來時機成熟,就在華山腳下建了玄冥觀……
「你跟隨元一真人多久了?」龍昊天看著她漸漸黯淡的笑,不動聲色地問。
「七年多了,從我十三歲第一次看見他……」漫長的歲月,有太多的記憶,竟讓她想忘都無法忘記。
慢慢靠進椅中,目光卻沒離開她的臉,龍昊禎慢悠悠地問:「他就是你心裡的那個人吧?」
先是沒聽清楚,但對上他那雙閃著銳光好像什麼都瞞不過他似的眼睛,她的臉色開始變白。等他笑著又說了第二遍時,妙清猛地站起身,臉白得像雪,一雙眼卻似噴出火來,「還請王爺自重!」
她顫抖的聲音讓龍昊禎仰頭看她,平聲道:「本王說錯了嗎?」
「王爺!」妙清退了一步,轉過身去。半晌,終於還是扭過頭來,冷冷地看著龍昊禎,「貧道一介寒微,雖蒙王爺錯愛,引為知己,卻生性魯鈍無知,不堪厚愛。惟有辜負王爺的一番美意了。」說完深施一禮,便要拂袖而去。
龍昊禎幾步追上攔住她,「你這算什麼意思?不堪厚愛?怕是本王說錯話得罪了你吧?!」看妙清一張臉氣得通紅,平添了三分媚意,龍昊禎不覺心中一蕩,笑了,「真是讓我說中了心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犯得著和本王吵嗎?」
「是貧道不知好歹!」妙清惱羞成怒,對著英王,再也無法壓抑下滿心鬱悶,「你是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家財萬貫,權勢蓋天,就算殺幾個人也不過跟捏死幾隻螞蟻一樣。可是,你沒有權利來窺視別人的心思!像我這種人雖然身份卑微,可是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有靈魂的人。就算我窮困潦倒到淪落路邊行乞,也還是不能讓你這高高在上的王爺欺負!」
看她拂袖而去,龍昊禎怔了好半晌,扭頭瞧了瞧同樣一臉古怪的張生,搖搖頭卻忽然笑了,「既然知道本王殺人跟捏死幾隻螞蟻沒什麼兩樣,還敢和本王這麼說話?」
一直垂著頭的張生遲疑片刻,終於還是道:「屬下聽說這些個煉丹的道士個個都善房中之術,怕是身邊的女道士也沒一個清白的。像妙清這樣……」嚥下要出口的話,張生不敢再看龍昊禎冷凝如刀的目光。
「你做好自己的事也就是了。本王可不知道什麼時候你竟也可管起本王的私事來了!」
私事?!那個道姑竟已成了王爺的私事嗎?
「你起來吧!」龍昊禎笑笑,「本王也知道你的意思。不過,這妙清還真是讓本王越來越感興趣了……不知那元一真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竟可調教出這樣的女子。」談不上多嫉妒,卻難免還是帶了三分醋意。
「元一真人雖然得到皇上寵信,但民間百姓大多仍是信奉佛教,道教勢弱。依屬下看,這幾年是鬧不到哪兒去的。倒是福王……妙清說的若是真的,怕福王真的心存不軌。」
「這還用說嗎?九皇叔有那心思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打五年前皇兄剛繼位,他就惦心得不得了。要不是這幾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世道總算太平,讓他逮不著什麼把柄,這天下還不早就起大亂子了?!」想了想,龍昊禎忽又笑道:「你叫人備上禮物,送到玄冥觀去,就說本王給妙清師父賠罪。」
「這個——」硬生生把「不妥」兩字嚥下肚,張生唯唯諾諾地應著,心裡卻暗暗歎息:寵信一個道姑,終不是什麼好事吧?
※※※
「這位小哥,麻煩你把這些東西帶回去。貧道實在是不能收。」
「我說師父,算小的求求您成不成?這禮您要是再不收下,小的這雙腿可真的是要跑斷了……求求您了,是小的不懂事,昨個兒來時就該哭著求您把禮收了,幹嗎聽您的話還把那管簫帶回去啊!這下可好,挨罵不說,連飯碗都快保不住啦!」
沉默片刻,妙清歉然道:「不是貧道故意為難小哥,實在是這份禮貧道受不起……你還是帶回去吧!」
幾句話讓捧著禮盒的灰衣小廝一個勁地歎氣,眼見她態度堅決,也只好離去,卻又讓裡頭出來的潤玉叫住,「師姐還是不要難為他了。你就把東西放在那兒好了。」
「潤玉!」妙清又氣又惱,眼看著人把東西放下一臉興高采烈地走了,她越發急了,「你明知道那東西是不能收的,怎麼還叫他留下呢?難道連你也要跟我作對嗎?」
潤玉回頭看她,懶懶地哼了一聲:「這兩天師姐脾氣大,潤玉哪敢自找麻煩呢?要不是裡頭那位硬叫我出來,我還懶得蹚這趟渾水呢!」
聽清了她的話,妙清好像一下子沒了力氣,軟軟地靠在樹上,「是師父叫你來的。」
「師父叫我告訴師姐,女人拿架子不是壞事,可要是做得太過了就適得其反了。」潤玉淡淡地瞧著妙清黯然的神色,想想終於又道:「原本還以為師姐生性淡泊,不會對什麼事太過執著的,誰知道師姐竟……說起來,咱們兩個雖然不是多好,可比起瓊玉她們總算是親近幾分。有些不中聽的話說給師姐聽,還請師姐不要怪我。」看妙清沒什麼反應,她又道:「這人嘛,就算是要執著也得找對了對象。若是把一顆心放在石頭、木頭又或是鐵人身上,可是什麼都得不著,反白費了你那一顆心!」
抬頭看看潤玉,妙清只能苦笑——原來平日最不起眼的人反會在暗處看透了你的心思,「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一顆心若是已經給了出去,又豈是說收就能收得回來的?」
潤玉歎息一聲:「怕只怕那人根本就不是真想要那一顆心啊!」
一句話說在妙清心坎上,妙清突覺舌上一痛,竟不小心咬破了舌尖,一絲腥甜沁出,一時之間竟無法說出話來。
潤玉看她發呆,便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等到妙清回過神來,才發現院子裡只剩她一個人。想了一想,也懶得收拾東西,要離去卻無意中瞥見一個男人鬼鬼祟祟地從角門拐進來。那男人倒是認識的,是林莫派過來幫著師父打點雜事的管事王大郎。這些日子倒也常見他出入,今天卻不知怎麼地放著前門不走竟偷偷地從後門進來。妙清心生好奇,悄悄跟在王大郎身後。見他進了無名的房間,妙清本來不想再跟去,卻因他回過頭四下張望的動作犯嘀咕,遲疑了下,終於還是跟了上去附耳偷聽。
「道長放心,這事兒小人辦得是乾淨利落,絕不會有人疑心到咱們的頭上。」
剛聽了個頭,妙清心裡就打起鼓,想走卻又放不下。
裡面靜了會兒,就聽見無名的聲音:「剩下的東西呢?」
「在這兒。您老人家放心,這藥我是按您的吩咐下的份量,城裡每口水井我都下了,保證不出兩個時辰就有效果。」
「嗯,這差事你辦得不錯,我自會讓林大人好好獎賞你。」無名端起茶杯舉了舉杯。
王大郎知道是送客的意思,忙端起桌上還沒喝的茶,喜滋滋地呷上一口,「小的這就告辭了。」放下茶杯,施了一禮,轉身要走時卻突覺頭暈眼花,腳下軟軟地邁不開步,心口噁心要吐又什麼都吐不出來,
「我這是怎麼了……」猛然轉身,王大郎指著無名,一臉驚懼,「你、你在茶裡下了毒!你這妖道——我跟你拼了!」王大郎蹌踉著腳步撲上去,卻被無名閃身避開,一個沒站穩已跌在地上。
「你早該知道做這種事的人通常是沒什麼好下場的。」無名看著他在地上抽搐,面容扭曲,七竅流血,臉上卻是一點表情都沒有。他淡淡地一歎,卻突聽門外一聲微響,卻是妙清驚惶之下發出聲音。
妙清要轉身逃掉,門卻已經開了。無名瞧見她面色微變,在她沒反應前已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扯進房裡。驚魂未定就瞥見王大郎的屍體,妙清大駭,猛搖著頭後退卻一頭撞進無名懷裡。她不禁發出一聲驚叫,轉身看著無名面無表情的臉。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師父現在已是道教之尊,又得皇上恩寵,為什麼還要做這種可怕的事?他究竟還要什麼啊?!
看著她又驚又懼的表情,無名的心痛了一下,好像有人拿針在他的心上紮了一下又迅速縮回,但臉上卻仍是木然,「你真不該跑到這的。」
「是呵!人不該知道太多秘密的。」忍不住再看一眼那具可怕的屍體,妙清閉上眼,聲音裡充滿了哀傷與怨氣,「現在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要怎麼樣?也殺了我嗎?」
「你知道我不會殺你!」原本平淡的聲調多了些躁怒,「我該拿你怎麼辦?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怎麼這些日子來卻總是和我作對呢?」
「師父覺得我在和你作對嗎?」忍不住痛啊!如果真的要和他作對,事情可能比現在還好些吧?她只恨自己為什麼竟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明知道他的心裡沒有自己卻是要不回那早已放在他身上的心。英王說得不錯,她的心裡有師父;潤玉說得也沒錯,師父是不要她的……就算是此時此刻,在師父眼裡,她也不過是在和他作對呵!「我倒希望自己有和你作對,從你要在華山腳下建玄冥觀就該開始。不讓你招女弟子,不讓你喜歡瓊玉,甚至不讓你下山不讓你進京——至少,至少我的心不會像現在這樣痛!」
沉默,除了沉默還是沉默。無名看著她流淚的雙眼,真不知自己還能說什麼。他從沒想讓她痛苦,她在他心中,始終是一種特別的存在。每次看到她,都會在她身上找到少年時期猶存著一絲溫情、一絲人性的他的影子。如果說,他還覺得這世上還有什麼是美好的,那就是她了。就因為不想玷污了那份美好,才會有瓊玉的存在。瓊玉是可以與他一同存活在地獄的女人,而妙清則是他生命中全部的光與熱。但是命運卻注定了她因他而傷痛,而他卻無法挽回——是不想挽回吧!但兩者之間又有什麼差別呢?終究是會讓她傷痛。
沉默的擁抱,是從未有過的親密舉動。原來他的懷抱也是這樣溫暖。她的心竟也可以與他的心這樣貼近,一齊跳動和著奇妙的節拍。
「你放心,那些藥的份量不多,只要治療及時,不會出人命的。」低柔的聲音讓妙清打了個冷戰。不會出人命?這就是他要對她說的嗎?是保證還是要堵住她的嘴?目光掃過地上的屍體,妙清只能哀傷地合上眼,任自己陷入那種無力、無奈、無助的迷霧中。
※※※
一場瘟疫突然而猛烈地襲來。
就算是城裡身體最硬朗的漢子也手腳發軟,體虛盜汗,噁心欲吐,拉稀拉到脫力,只能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開始只以為是腹瀉也不當回事,但拖了兩天不見好轉去看大夫時才發現原本冷清的藥鋪已人滿為患。各種各樣能解毒清火的藥漲了一倍還不止。這頭哭爹罵娘地罵著黑心的店家,那頭咬牙往外掏銀子。有些買不起的就只能回家躺著,反正這病來得凶卻也不見得會死人,說不定過個兩天就好了。
可又過了兩天,先是城東的一個老太太突然死了;接著屠夫王老三也死了,撇下半死不活的寡婦哭天喊地的;賣燒餅的老張扔下兩個半大的娃娃,兩腿一蹬也去了……不過一天的工夫,少說死了四五個。這下,所有的人都慌了神,就算是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得買藥治病啊!誰知到了藥鋪才知道那些看了病買了藥的財主竟也沒見好,幸災樂禍的同時更是怕得要死。一夜之間,整個京城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中。
京城裡,名醫雲集,竟無一人看得出這究竟是什麼病,甚至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最後皇上派了御醫竟也是無能為力。正在絕望之際,人們突然發現昨個兒病得要死要活的乞兒又活蹦亂跳地出現在街頭,才知道玄冥觀的元一真人果真是精通醫術,竟連無人能治的瘟疫也能治好。一時間,滿城的人蜂擁而至,就算走不動的人也讓人抬了來,把個玄冥觀圍得裡三層外三層。
元一真人倒真是慈悲,不單是贈醫施藥,還設了粥鋪送白饅頭。對窮苦百姓好得沒話說,就算是那些個大財主捧了黃燦燦的金元寶放在他跟前,他先瞧的也準是沒錢沒勢苦哈哈的老百姓。於是,「活神仙」的名聲不脛而走,日後凡是有人提起元一真人也總是畢恭畢敬地稱一聲「無名仙師」。就連仙師跟前那個看不得人受苦、時不時流淚的妙清師父也成了「活菩薩」,哪還管什麼仙佛不同家。
※※※
「你覺不覺得這事有些蹊蹺?」龍昊禎躺在床上,一臉病容。
「王爺還是先吃了藥吧,這是玄冥觀的小道姑挨家挨戶分送的,應該管用。」
「來的是妙清?」見張生沒應聲,他又笑了,「是我糊塗了,現在她在她師父身邊,哪有閒工夫來管我這個外人呢?」笑容裡多了一絲苦澀,他平聲問:「外面怎麼樣?除了那幾個還有病死的嗎?」
「王爺放心,這次多虧了無名仙師,京中疫情已得到控制。」
「就是因為他,我才放不下心。」因張生的話,龍昊禎更顯煩悶,「你有沒有想過,這好端端的怎麼單京城裡鬧起了瘟疫?還有,這滿城的大夫,甚至御醫都沒了法子,偏他一個道士藥到病除。什麼瘟疫,竟一帖藥就見效了!我思前想後,這次的事,就只有他獲利最多。」
張生想想道:「現在京中人人都知玄冥觀中有個無名仙師,甚至還有人稱他是再生父母,供奉生死牌位,如果這樣下去,他就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國師了。」
「皇兄封他做道教掌教,又與國師有什麼分別呢?要不是因為母后供奉菩薩,不願道教獨尊,還不早就直接賞了國師的頭銜?不行,張生,你叫人備馬,我要立刻進宮。」
「王爺,您這會兒去不好吧!」張生勸道,「前些日子因為福王的事,皇上已經大為不悅。何況這次是諫恩寵正隆的無名仙師。」
握住床沿,龍昊禎挑起眉,清秀的臉上浮上一絲冷笑,「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皇兄要是仍不信我,也就隨他去想吧!」這算什麼世界?他自認光明磊落,心胸坦蕩,所作所為無一不是為聖朝、為百姓、為他那個不知好歹的兄長,可偏偏是他一心效忠、守護的人卻認定他是心懷不軌的小人。他們,可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呵!
※※※
一場瘟疫,雖然已隨風散去,但京中終是不復往日的繁華。穿過略顯蕭條的長街,竟有那麼一瞬認不出這是當日緩緩走過的繁華街市。但這一場成了百姓噩夢的瘟疫,似乎對皇宮大內並未造成多大影響。依舊華美的宮殿,拂過臉頰的春風,四月暖陽裡浮動著柳絮飛花的輕媚,就連那銅鈴聲都少了幾分沉悶,添了幾許悅耳。
穿過長廊,遠處隱約的絲竹聲隨風而來,讓他暗自皺眉。在暖閣前,被一臉諂媚笑意的小太監攔下,「小德子給王爺請安。王爺可來得不巧了,元一真人正在裡頭給皇上講道呢!怕還要等半個時辰。」
「元一真人!」龍昊禎沉下臉,冷冷地瞧著他,看得出他恭順的笑臉後藏著的冷淡與虛偽。也難怪這些個奴才敢小瞧他。他又不曾給他們什麼賞賜,又不曾紆尊降貴地拉攏他們,何況前些個日子又因為福王之事遭皇上當眾斥退……就算皇上的親生兄弟、聖朝堂堂的王爺又怎樣?在這幫子勢利小人眼裡也不過是個失勢之人罷了!」你通報一聲,就說我有急事要見皇上。」
「這……」
小德子的遲疑落在他眼中更增怒氣,「既是做不了主就叫個能做主的來。」
「是是是……」小德子彎著腰連聲應著,還未轉身,身後的門已悄然無聲地打開。
李仁迎了出來,「皇上宣英王覲見。」禮施得恭敬,嘴裡的話卻不無譏諷之意,「王爺來遲了,該趁著元一真人還沒到時覲見,那樣說的話才更能讓皇上聽入耳去啊!」
一群閹人!連說話都透著陰損之氣。要真是認真與他們計較倒失了他的身份。龍昊禎耐著性子,與他擦身而過之際淡淡道:「還勞李公公給九皇叔帶個好。」滿意地看著李仁猝然煞白的臉色,他有種惡作劇得逞的快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世上又哪裡有真能瞞人一世的秘密呢?
聽見女子的低笑,昊禎便停下腳步,恭敬地道:「昊禎參見皇上。」
笑聲裡,皇上——他那嫡親的兄長龍昊祥似乎心情很好,「都是自家人,沒那麼多忌諱。你進來就是!」
「臣弟遵旨。」依言入內,龍吳禎先跪在地上行了君臣大禮。
「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你也甭行那麼大的禮了。今天只敘兄弟之情,不行君臣之禮。」
話說得和善,卻讓龍昊禎在心裡暗暗一歎。站起身才看清皇上坐在蒲團上,身邊半依半靠著沒個正經坐相的艷麗女子正是皇上最近寵愛的玉妃娘娘。
皇上推了推玉妃,半帶調笑的口吻,「若是平常百姓家,這可要叔嫂相稱了。」
玉妃也湊趣,笑著起身施了一禮,真的叫了一聲「小叔」。
龍昊禎卻回了一禮,「不敢當。」這一聲小叔連皇后都沒叫過,一個妃子倒像成了他正牌的嫂子。
玉妃的臉色難看,皇上雖然也知這個皇弟一向方正,卻難免有些掃興,也就訕訕地笑道:「皇弟也見見元一真人。」
「久仰大名。」嘴上客氣著,待抬起頭與那灰袍道士打了個照面,龍昊禎卻真的呆了。這就是無名!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人。用一個「美」字來形容一個男人,多少算是種污辱吧?但此刻倉促之中他竟想不出第二個字來。眼前的人,如果不是一身道袍,束髮成髻,而是一身女兒裝扮的話,怕是任何一個人都會以為他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龍昊禎也算是遺傳了母后的美貌,但和無名一比竟硬是給比了下去。尤其是無名眉宇間那種風流俊雅之氣,哪裡像是個道士呢?
龍昊禎這頭胡思亂想,沒留意玉妃低笑著在皇上耳邊說了什麼。皇上點點頭,目光在兩人身上一繞,不由撫掌大笑,「愛妃說得果然不錯!若是皇弟和道長兩個都換了女裝,那還真是活生生的美人圖了!」
這算什麼意思?!龍昊禎聞言大怒,臉色也就沉了下來。無名卻只淡淡一笑,「娘娘又來取笑貧道。」
「哪裡是取笑?瞧仔細了,道長和英王真是有幾分相像呢!」玉妃搶白著,掩口低笑。
不意身邊的皇上聞言怔了下,再瞧站在一起的兩人,眼裡就多了點什麼。玉妃雖是話裡帶刺,卻說得實在。瞧來瞧去,他竟真的覺出昊禎與無名兩個有相像之處。昊禎是遺傳了母后的好相貌,溫文儒雅之中有著輕狂驕傲;而無名,卻是透著陰柔之氣,瞧真了眉宇之間卻又隱有煞氣。這樣的相貌若真是女子,怕就是人們說的禍水了吧?
龍昊禎真是恨不得扭斷了玉妃的脖子,讓她再也發不出那種可怕刺耳的笑聲。真不明白無名怎麼還能那樣平靜地說話!
「剛才無名所求,皇上可是真的允了?若是允了,無名可要先替全城的百姓磕頭謝皇恩了。」
「朕既然答應了自然是允了。」皇上一笑,眼裡有些說不清的東西,「你倒也不用謝我,這百姓要謝也該謝你這大掌教才是啊!寧願把修善各地道觀的銀子拿來在京城開設善堂、學肆以接濟孤兒寡婦、培養人才的,道教歷代掌教只有你一人。」
「此話當真?」龍昊禎心情激盪,記不得此次前來是要指責無名心有不軌的,他對著無名長揖到底道:「道長肯為百姓著想,實是百姓之福啊!」
無名閃身一避,不肯受他之一禮,「此乃皇上宅心仁厚,體恤民心。貧道也不過是替皇上做事罷了。」
心頭一凜,抬頭瞧著皇兄深沉的臉色,龍昊禎後悔,話卻已像潑出的水一樣收不回,也只好深施一禮,趁皇上還未降罪便先行告退。
在廊下聽到喊聲,回頭才知是隨後跟出的無名,「無名道長這是——」瞥見遠處探頭探腦的李仁,龍昊禎故意笑著迎上前親熱地拉住無名的手,「難怪民間都稱道長為活神仙,今日看來該叫活菩薩才是。」
無名笑笑,神情有一絲古怪,「不知王爺是信奉佛教還是道教?」
龍昊禎一怔,忽然笑了,「瞧我,竟一時忘了仙佛之分。不過本王我既不信佛也不信仙,只信人的良心和『情義』二字!」
無名一笑,一時也不再說話。
等有人遠遠地喚了一聲,龍昊禎抬頭瞧見何連長,才知不知不覺之中竟走近了太后寢宮——慈頤宮。便回頭對無名笑笑,「道長不如陪本王去覲見太后吧。」
「貧道看……還是請王爺代為請安來得妥當。」無名笑著,遠遠地瞧著何連長走過來,一雙眼微微瞇了起來,掩去所有犀利。
略一沉吟,知他的確是有些不方便,龍昊禎也不勉強,「道長有這個心就好,母后一定會很高興的。何公公!」他衝著何連長點了點了,示意他不必多禮,「母后今天精神可好?」
「回王爺,太后今個兒知道王爺的病好了,心情已經好多了。剛才喝了一碗燕窩粥,又吃了兩塊千層糕,這時候正歇著呢!」
「那就好,本王這就過去。不如,你代本王送送元一真人。」龍昊禎笑著,全沒留意何連長自一出現目光就一直定在無名身上。
「這怎麼敢當呢?」看龍昊禎走遠,無名轉過身面對著何連長,仍是淡然有禮的笑容,「麻煩何公公了。」
「哪裡……」何連長應著,走了幾步又回頭道:「聽說元一真人是江南人氏?」
「蘇州人。」這三個字說的是蘇州話,吳儂軟語,加上美得陰柔的俊顏,越發宛轉動聽。但不知怎地,何連長聽來卻覺不出半分江南採蓮女的清麗,只聽出更多森然與冷峭。他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怎麼也是蘇州……」
輕如蚊蚋的低語竟也讓無名聽得真切,「怎麼,何公公老家也是蘇州?要不就是有蘇州的朋友?」
「沒有沒有,咱家一個宦官哪來的什麼朋友。」倉促回話之中,何連長顯得有些慌亂。
無名卻似沒有覺出,只笑道:「若是何公公有心,怕這朝野上下想交公公這樣朋友的人要擠破頭了。」
「真人說笑了。」何連長訕訕地笑著,目光落在無名的笑臉上,越發顯得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