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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漢的夫子 第三章 作者:謝佩錡

  柳陣花圍雲錦窩,

   一見情多,

   恨雨愁雲病如何,

   為我,

   為我。

   ──張可久.慶宣和

   雕工坊。

   金鷹將打造好的髮釵收入錦盒中,露出滿意的笑容。

   那是一對花樣簡單清雅的銀簪,上頭墜著紫玉玦,參差地插在髮髻上,有若兩彎紫月高懸,雅而不俗。

   他一直以為容貌平凡的女人才需要光彩奪目的珠釵來妝點姿色,至於天生的花容月貌,則以淡雅的妝飾愈凸顯其高貴。

   燈會上,每個擦肩而過的年輕姑娘幾乎都是刻意打扮過的,只有郭甜甜沒有畫眉,也沒有施脂粉,自有一股清媚明麗的丰姿。

   金鷹為自己的念念不忘而發笑,原來他也喜歡漂亮的姑娘。而且,在經過一番輾轉思量後,他明白了她是個沒有心機的女子,才會不考慮後果的替吹簫少女出頭。

   不過,他尚未真正動情,也完全沒想到成親這回事,有三個哥哥擋在前頭,他樂得逍遙!

   他一踏出雕工坊,就被金鴒給攔住了,認真嚴肅的警告他——

   「忘了郭甜甜,不可以去找她!」

   他幾時說過要去找她了?金鷹一雙濃眉不悅的擰了起來,火大地道:「有三個哥哥嘮叨已經夠煩了,你的嘴巴最好給我閉起來,這輩子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

   金鴒無懼的道:「我不是要管你,四哥,而是要提醒你,郭甜甜不是你可以親近的姑娘。」

   莫名其妙的瞪她一眼,金鷹問道:「為什麼?」他捺著性子等她說下去。

   金鴒不是個愛搬弄是非的人,她將派人打聽到的消息轉述一遍,相信以四哥恩怨分明的個性,必然會排斥一個沒有節操的女子。

   果然,他那雙濃眉此刻已皺成一團。

   金鴒再接再厲地道:「四哥,你是不是心裡有點不舒服?告示貼了好幾天,偏偏不見有人來挑戰贏得鐵嫁嫁妝,你……你可別難過,不是你不夠好,也不是鐵嫁嫁妝不吸引人,至少,飛夢曾暗示過她很有興趣。」

   一雙鷹目危險地瞇了起來,他聞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我早該猜到你聯合金算那老小子搞這套稀奇古怪的把戲,骨子裡根本是在算計我們四兄弟成親!」

   「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金鴒賴皮到底,不想被四位兄長開堂大審。「我手無縛雞之力,可沒那能耐押你們拜堂成親,何況,那是爹娘該做的事,不是小妹我。」

   「給老子裝蒜?」

   「是你自己多心了。」

   金鷹確信他沒有判斷錯誤,這鬼頭鬼腦的丫頭片子在算計他,真該早點把她嫁出去的!有三個兄長給她設計還不夠,居然連他也想設計?!

   他整整十二年跟在乞丐師父身邊苦學武藝,聽師父講述江湖上的道義法則、陰謀詭詐,又花了三年的時間行遍大江南北,若非他身為「金嫁山莊」的四莊主,必須繼承家業,否則憑他這一身武功,很快就能在江湖上打響名號。

   他外表粗魯不表示他愚笨好騙,他的個性直來直往,做不來精明的奸商,但是,以他閱歷之豐富,想欺他瞞他算計他,還得要更高明一點的道行!

   金鴒被他陰沉不定的目光打量得心慌意亂,反倒情願他出口成髒的罵人,那樣還比較容易應付些。

   「四哥……」

   他轉身便走。

   「你……你要去哪裡?」她詫異的問。他應該回房補眠才對,卻往相反的方向走。

   「去找郭甜甜!」

   「什麼?你居然……」她張口結舌。

   他大笑,「人算不如天算!五小姐,你小心別氣老了。」

   金鴒猛然跺腳,可他已走遠了。

   *        *        *        *        *        *        *        *

   一彎清溪弄春柔。

   流水清澈,呈現透明的翠綠,溪畔的少女神態安詳,沒有絲毫工於心計的精明,顯得那樣輕靈出塵。

   金鷹佇立在她身後好一會兒,她才從水中倒影發現他的存在,足見她神遊太虛有多麼專心。這樣一個外表看似冷靜俏媚、眼神卻低低傾訴著夢幻衷曲的女子,如此矛盾的組合,有可能為了搶奪一名男子而害死親姊姊嗎?

   郭甜甜沒想到金鷹會找上門來,有些忐忑不安的問:「公子為何而來?」心口沒來由的縮了一下,本能的退開兩步。

   「我來討債。」他中氣十足,毫不客氣的說:「我這人不作興拐彎抹角那一套,你欠我的,我要討回來,就這麼回事。」他記性好,知道她不喜歡他自稱「老子」,便收斂了些。

   她生平沒見過這樣惡霸的人,只能傻怔怔的又問:「我欠你什麼?」

   他瞇著眼道:「你忘啦?我把你從黃大虎手中救出來,等於救你一條性命,這份恩情大不大?雖然你說過『有緣再謝』,但這種哄小孩子的話,我只當放屁,我要什麼,向來都是直接拿,現在我來討回你欠我的恩情。」

   她沒忘了他的仗義相救,但是,被人上門挾恩索債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對他僅存的些許的好印象也沒了。練武之人不是該除暴安良、鋤惡扶弱嗎?既然做出俠義之舉,為善不圖報答才是君子風範吧!顯然他不是。

   她的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金鷹覺得很有趣,知道此時她對他的評價再低不過了。他有點不舒服,卻又莫名的感到安心,為了破解金算和金鴒聯手設下的逼婚計謀,他需要郭甜甜,因為金鴒絕不會使詭計逼他娶郭甜甜,他可以安然度過這一關。

   郭甜甜依然溫和有禮,誰教自己的確欠他一份恩情。她平靜的問:「不知公子要我如何報答?」

   金鷹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那是「金嫁山莊」貼出來的告示,在燈會上廣為流傳。

   郭甜甜自然也看過,但她不以為那跟自己有關。

   她迷惘的看著他,「這與我報答你又有何相干?」

   金鷹是個極爽快俐落的人,可此時那張粗獷的臉龐上也不免出現一抹尷尬的神情。「我要你去揭告示,只要你有辦法讓四莊主衣著得體、講話文雅,便可以得到四莊主親手打造的鐵嫁嫁妝和一千兩銀子。」

   她端詳著他,好像在看什麼怪物似的。「可是,四莊主明明是你……」

   他笑了笑,「對,這個賭注你可以贏得很輕鬆。我發誓,我會當一個乖學生,不讓你漏氣、難堪。」

   「聽起來好像在作弊。」她不會拐彎的正直腦袋總覺得這麼做不光彩。

   「不,你是在幫我的忙、報我的恩;而我呢!則是扳回一點顏面。」

   「什麼顏面?」

   金鷹沒有回答,一雙如鷹般犀利的眼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郭甜甜。他不能坦白告訴她,他懷疑金鴒在算計他們四兄弟娶妻,一方面怕郭甜甜會拒絕蹚渾水,另一方面則擔心她會就此賴定他,無論是何者,都是他所不樂見的。

   他真不像富貴人家的公子!郭甜甜有趣的想著,難怪告示中所提的條件是要設法改變他的外表和粗魯的言行,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積重難返,何況他基本上就欠缺一副斯文儒雅的外表。

   「郭姑娘!」感受到她打量的目光,金鷹隨意找了個理由道:「我必須扳回顏面,其他三個哥哥都有女子上門挑戰,只有我沒有。我不以為我是這麼糟糕的人,所以我要你去揭告示。」他把金鴒可憐他的一番言辭拿出來說嘴,威風掃地也罷,最好教她從此不生綺念。

   「這樣啊!」郭甜甜本性單純,直覺地便安慰他,「你不要太傷心。」

   「我傷個屁心!」他高興得很。

   「子日:君子博學以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改。」他一聽到「子日」就頭痛,也不管到底子日些什麼東西,總不脫教訓人的大道理。「我希望你答應去『金嫁山莊』揭告示。」

   郭甜甜信口應一聲好,隨即有些窘迫,吶吶地說:「我要問表哥。」

   「除了表哥之外,你沒有其他親人嗎?」他順口問。

   「還有一個姊姊。」

   「她人呢?」難得她主動提起,他順便求證一下她「害死姊姊、欲奪姊夫」的傳言究竟有幾分真實性。

   「姊姊不見了。」她輕描淡寫的說。她幾乎足不出戶,外頭的流言傳得有多可怕,她根本不知道。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不見了?」金鷹問得尖銳。她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啊?他怔了下,奇怪,他幹嘛替她擔心?

   郭甜甜側頭想了想,一臉天真地道:「姊姊和我去遊湖,突然間就不見了,我告訴表哥,表哥出去找,卻都找不到,姊姊就這樣不見了。」

   簡直是白癡的回答!金鷹火大地道:「你豬頭啊?找不到就報官,再不然也可以貼告示懸賞,可你和你那個驢表哥什麼都沒做,你們當自己是叫化子當皇帝——快活一日算一日嗎?鳥操的兩頭蠢豬!」

   郭甜甜聽得目瞪口呆,這個人即使扮斯文,也維持不了一刻鐘,或許,她該拒絕他去揭告示。

   「說啊!你們就這樣放棄不找了嗎?」她纖弱的模樣,讓金鷹無法大剌剌的質問她,郭清清是否真的命喪黃泉?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郭甜甜困惑地看著他,聳聳肩說:「表哥說如果他找了兩天都找不到,那就不必找了。我也沒有辦法啊!」

   「別管你那鳥操的表哥了!她是你的親姊姊,不是嗎?原本一個好好的活人忽然消失了,你難道都不擔心?」這樣講夠明白了吧!

   「不擔心。」她居然回答得一本正經,還教訓他說:「你說話的時候記得把難聽的字眼去掉,這樣子聽起來就好多了。」

   「哇咧!你到底懂不懂老子講的話?你是真迷糊還是假白癡?老子說東你扯西,說了半天仍是五月種茄子——沒有結果嘛!」

   「什麼結果?什麼茄子?」郭甜甜很想直接請他閉嘴,可是她的教養太好,說不出口。

   金鷹仰天吐出一口大氣,見她仍是一臉無辜的表情,忍耐地道:「我幫你張貼告示怎麼樣?你把你姊姊的形貌畫出來,『金嫁山莊』在江南各大城鎮都有店舖,畫像只要張貼出去,相信很快會有好消息傳回來。」

   「不用了!」郭甜甜連忙推拒,「我怕姊姊會生氣。」

   「為什麼?你關心她,她應該高興才對啊!」

   「不行、不行,我不能惹姊姊生氣。」

   金鷹有點迷惘的看著她,冷靜地觀察她,這位「美麗的女兇嫌」其實智慧不高,至少,她不懂得為自己撇清,可說是有些笨。

   這樣的人有法子干下謀殺案,又瞞天過海嗎?

   一番思量後,金鷹的心反倒安定下來,那些流言全是狗屁!

   至於真相究竟為何?他不以為他有必要關心。

   「算了,你只要記得明天一早來揭告示,其他的不管人家怎麼說,都不關我的事。」哼了聲,金鷹又大搖大擺的說:「到時你要住在『金嫁山莊』一段時間,需不需要我去跟你表哥說明一下?」

   「啊!要住在『金嫁山莊』啊?」她有些退縮。

   他微仰起臉,聲音冷峻,「不許你反悔!你讀過書,應該明白做人不能忘恩負義!」

   真是受不了,老是捉住人家的把柄不放,早知道就不給他救了。

   「看不出來你也會說一、兩句成語。」她嘲弄地看他一眼。

   「廢話!我師父教我做人要講道義,若是忘恩負義,勢必遭人唾棄!」不愧是商人之子,必要時也懂得指桑罵槐。

   郭甜甜勉強克制自己不要翻白眼,因為表哥說過,「心治,則百節皆安;心擾,則百節皆亂」,不宜輕易動氣。

   可是,她實在很想罵人哩!因為這個四莊主像是料定了她一定會去似的,交代一聲,便大剌剌的走了。

   沒法子,「恩情」兩個字當頭罩,她也不得不低頭。

   郭甜甜回到屋裡,將這件事告訴王之鐵。

   他高深莫測地望著她,讓她有些惴惴不安。

   「表哥,如果你不贊同——」

   「不要管我,我只問你,你想去嗎?」

   「表哥,做人不能不知恩圖報,這樣我良心上會過意不去。」

   「報恩的方法有許多種。」

   「問題是他什麼也不缺,只求我這件事。」她有點無奈的說。

   「這不是問題!」王之鐵冷沉的道:「只要你不想去,這件事我隨時都能替你擺平。問題是,你已動了想去的念頭,而且答應了金鷹。」

   「這麼說,表哥是答應了?」

   「但願你能潔身自愛,不要泥足深陷。」

   「不怕的,有表哥在——」

   「不,我要返家一趟。」王之鐵頓了下,靜靜的說:「快三年了,我也該回去看一看,否則我怕那些人都要造反了。」

   「怎麼突然間說走就走?」她心慌起來。

   「其實,早在兩個月前就有人傳消息給我,說義父生了一場重病,急著要我趕回去。」他皺眉環胸,艱澀地說:「我不想接手『天龍幫』,所以一直避著,況且,我也不放心你一名弱女子孤身在此,卻又必須遵守對你母親的誓言,不能帶你一同回去。現在可好,你就暫時住在『金嫁山莊』,至少那裡是安全的,我也可以趁這段時間趕回去處理義父那邊的事,畢竟,他於我有恩。」

   「你還會回來嗎?」郭甜甜的表情像個無依的小孩。

   「傻瓜!我當然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在這裡。」王之鐵輕敲她的頭,「在離開之前,我會安排好一切,請石婆子每天過來打掃。如果你提早離開『金嫁山莊』,而我又趕不及回來,你就在此地等我,最遲半年,我一定回來接你。」

   她乖順的點頭。

   「這本書你收好。」他將一本書遞給她。

   她接過來翻了一下,裡面有一疊銀票,有五十兩、一百兩、五百兩,甚至是一千兩的,她算術差,一時也算不清。

   「表哥,這……」太多了!

   「你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他不容拒絕地說。

   她噘了一下唇,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綻開笑容。

   「表哥,你那些書就留幾本給我吧!要讓那位四莊主脫胎換骨是不可能,但強逼他讀幾本書則是必要的。」

   王之鐵大笑,「想不到我竟教出一個女夫子!」

   她搖頭晃腦地道:「『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擇其不善者而改之。』又有云:『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在你眼前的臭皮匠,明日則成了別人面前的諸葛亮,想想也很有趣味。他既有勇氣來求我,有心以我為師,我自當盡力而為。」

   王之鐵只是笑著,不掃她的興。他不以為一位堂堂的四莊主會對一名小姑娘俯首聽命。

   不過,他懂得該放手時就該放手。

   *        *        *        *        *        *        *        *

   金嫁山莊。

   金鴒守在門口,眼睜睜地看著郭甜甜揭下最後一張告示,她很想阻止,但先前金鷹已警告過她——

   「你要是敢刁難郭甜甜,老子二話不說,馬上收拾包袱,離家出走,到外頭混江湖去!」

   金鴒怕他言出必行,只好隱忍在心。

   郭甜甜順利的進入「金嫁山莊」,金鴒安排她跟自己住同一個園子,並指派丫頭香菱伺候她.

   雖然郭甜甜並不很注意自己的姿容,但金鴒不得不承認,這位衣著素雅、不尚華美的女子,明眸皓齒、亭亭玉立,連她也自歎弗如。

   方才在花園裡,金鴒乘機旁敲側擊的探問她表哥和姊姊的事,而郭甜甜給她的答案和她告訴金鷹的差不多。雖然金鴒有點急,但無憑無據的,也不好硬指著人家的鼻子說是兇手。

   不過,有一點金鴒是可以放心的,以金鷹的武功和閱歷,郭甜甜絕對傷不了他。

   賀嵐從丈夫那兒得到消息,趕忙過來一探究竟。

   「恭喜五小姐,終於出現一位飽讀詩書的郭姑娘來揭告示,挑戰四莊主,說真的,我等不及要拭目以待了。」若說有誰最期待金鷹改頭換面,非賀嵐莫屬,天曉得她多擔心她的寶貝兒子被他帶壞了。

   可奇怪的是,五小姐一點高興的表情都沒有。

   「鴒兒,你怎麼了?」賀嵐不解地問。「事情的發展全在你的預料之中,連我老公都佩服你,說你有智有謀。」

   「金總管謬讚了。」眼中掠過一抹憂慮之色,金鴒黯然地道:「千算萬算不敵老天爺一算,我啊!這次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有什麼問題嗎?啊!當然,能教厲害的五小姐頭疼,肯定不是小事。」

   金鴒睨了她一眼,「見我頭疼,似乎是嵐姊姊的樂趣之一?」

   「哪兒的話,我很願意替你分憂解勞。」賀嵐眼也不眨地說。

   「算啦!事情真要發生,任誰也沒法子。」

   賀嵐也算機靈,小聲地問:「那位郭姑娘有問題?」

   吁了口氣,金鴒沉沉的說:「誰不好來,偏偏是城裡、城外最受人非議的那位姑娘來揭告示。」

   「誰呀?」

   「郭、甜、甜!」

   眼皮子不由自主的跳起來,賀嵐小心地問:「哪個……郭甜甜?」

   「就是那位傳言中害死姊姊、欲奪姊夫的郭甜甜!」金鴒可比她乾脆多了。「方纔我拐彎抹角的試探她,也不知道她是裝傻,還是聽不懂,她居然連否認都不否認。」

   賀嵐思索了一會兒才道:「我想你應該不用太擔心,傳言若是真的,那麼她來這裡的目的,應該是中意鐵嫁嫁妝和一千兩,好當她和表哥成親時的陪嫁,對四莊主來說應是無害的。」

   「事情若是這般單純,我還用得著憂心嗎?本小姐也不想勞心勞力,會老得太快耶!」金鴒輕哼一聲,流露出難得一見的稚氣神色。

   賀嵐忍著笑道:「春花少女居然喊老!那我怎麼辦,該進棺材啦?」

   金鴒瞪大一雙美眸,「等你知道郭甜甜是四哥自己去請來的,你就跟我一樣笑不出來了。」

   「怎麼可能?」賀嵐驚叫一聲。那個對女人一向沒有好評價的四莊主會做這種事?

   金鴒冷冷地哼了聲,「這還得『感謝』你那個寶貝兒子……」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然後定定地望著賀嵐。

   賀嵐額冒冷汗,只能呵呵傻笑。完了,若她不想法子將功贖罪,可以預見將來的每一天恐怕都不會好過了。

   賀嵐忽然醒悟到,早日將五小姐嫁掉,才是現今的第一要緊事。

   *        *        *        *        *        *        *        *

   「我妹妹有沒有為難你?」

   金鷹一回莊裡,便聽說郭甜甜來了,他逕自到「臨春苑」尋人,劈頭就說:「你不必在乎她說什麼,知道嗎?」

   「你為什麼懷疑自己的妹妹啊?」郭甜甜一臉的不滿和迷惑。「而且,她也沒有理由為難我啊!事實上,她對我很客氣、很周到。」

   金鷹暗忖,也難怪她會這麼說,因為她不曉得自己在外頭的風評有多差。

   「你平時常上街嗎?」

   她搖頭,「表哥不許,那晚出門看燈會是特例。」

   「難怪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該知道什麼?」

   「沒什麼,只是一些三姑六婆的胡說八道。」雖然他不是心思細膩的人,但也不會惡意傷人心。

   「表哥說過,不可與三姑六婆來往。」

   金鷹的眉頭微皺,「媽的!開口表哥、閉口表哥的,你煩不煩啊?」

   「不煩,表哥說的都是至理名言。」她居然還一本正經的反駁他,令他啼笑皆非。「我要教你讀的書,也都是表哥先前教我的。」

   「我不讀書。」他反射性的加以排斥。

   「你……你說話不算話!」她瞪大眼睛,一副吃驚的模樣。「『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昨天才答應我要當乖學生,今日便反悔,難道你師父沒教你做人要信守諾言嗎?」

   「什麼馬呀狗的,跟守諾言有什麼關係?」

   「那是引述論語的話,『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意思是說,一旦把話說出口,就收不回來了。」

   他靜靜地聽著她說話,像在傾聽一首輕柔美妙的曲子。她的聲音真好聽!

   「金公子!」

   「叫我金鷹,或直接叫我老鷹,朋友都這麼叫我。再說,莊內有四位金公子,誰知道你喊哪一個?」他率直的說:「還有,我不讀書,你就像現在這樣隨興的教就行了,反正我又不考狀元,沒必要把那些四書五經倒背如流。」

   「可是,這樣我會無所適從,我習慣一本書從頭念完,要我隨興的教你,我不知該怎麼教。」

   「『無所適從』是什麼意思?」

   「就是沒有目標,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簡單地解釋了一遍。

   「這不是在教了嗎?」他平和地一笑,「你跟在我身邊,看我有什麼說錯話的地方,你開口糾正我,這樣就行了。」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常常聽到她說話的聲音,並光明正大的貪看她賞心悅目的容顏。

   郭甜甜直覺時時跟在他身邊不太妥當,但又想到自己是來「報恩」的,一開始就和他起爭執,不曉得算不算忘恩負義?肯定算的,他鐵定會咬緊著這點不放。

   她愁眉苦臉地委婉解釋,「方纔五小姐同我提到課讀的時間,她說清晨你要練功,安排在辰時——」

   「你管他娘的!你是來報老子的恩,又不是報她的恩!」他一想到金鴒就有氣,很快就原形畢露。

   郭甜甜揚眉,噘了一下唇,不悅的說:「你若是再對我說髒話,出言不敬,我馬上收拾包袱回家!我長這麼大,沒聽人對我說一句骯髒的話!」

   「那個黃大虎說得不更難聽?」他反駁。

   「他是惡徒,你是嗎?」

   「當然不是。」

   她正經地說:「『金嫁山莊』在南京……不,在整個江南都是鼎鼎有名的,而身為『金嫁山莊』的四莊主所該具備的風範與禮儀,就如同貴莊聞名江南的精工手藝一樣是必須的!你武學精湛又如何?這並不能作為你外表邋遢、言行粗魯的借口,相反的,修為愈深,愈該顯得器宇軒昂、有為有守。若要相學,也當以關羽為師,別學草莽張飛。」

   金鷹連連點頭,「好聽!真好聽!」

   「什麼?我不是在說空話——」

   「我知道。我覺得你的聲音真好聽,一大串的話講下來,好像唱歌一樣。對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郭甜甜簡直為之氣結,「你這人真是教人生氣!請人家來教你,卻什麼也沒聽進去!」她提高音量,不滿地斥道。

   金鷹卻顯露出難得的好脾氣,「我是認真地在誇你,你的聲音真的非常悅耳。」他頓了下,狀似惋惜地道:「有許多女子外表很漂亮,聲音卻是一大敗筆,縱然不算太難聽,卻故作嬌嗔——」

   「你……」她啼笑皆非的截斷他的話,搶著說:「我在跟你分析道理,你卻只顧著聲音好不好聽,真正豈有此理!別人的聲音好不好聽又與你何干?」

   「是不相干,通常我都直接叫他們閉嘴!」

   「你實在修養欠佳,而且很沒禮貌,你以為你的聲音宛如天籟嗎?」

   「天籟是什麼東西?」他問。

   「形容自然、悅耳的美妙聲音。」她沒好氣地回答。

   「那你的聲音稱得上宛如天籟。」他現學現賣。

   她咬著嘴唇,遲疑了一會兒,終於嫣然一笑,「我跟表哥說話從來沒有這麼累過。」她終於可以理解當初表哥教她唸書的心情了,就如同她現在面對金鷹一樣,教人又好氣又好笑。

   「你表哥對你好嗎?」他突然問道。

   「你該說『令表兄』。」她糾正他後,才又說:「表哥對我恩重如山,再好也不過,只是他為人嚴肅,我也不大敢跟他說笑。」

   「你們不是很親……親近?」他不願說「親密」。

   「這是自然,我們在一起生活好幾年了。」

   「你的父母呢?」

   「仙逝了。」她喟歎,現在表哥也離開了,讓她頓失依靠。

   她不像姊姊那麼堅強,如今又要寄人籬下……

   金鷹欺近她,雙手按在她的肩上。「你們再這樣下去不行!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應該找個好婆家嫁了才對。」

   「可是表哥他——」

   「你別怕,必要時我會代你出頭,跟你表哥把話敞開來說清楚。」他實在難以置信她會為了爭風吃醋而害死姊姊,反而比較相信王之鐵為了得到她,而除去礙事的郭清清。

   「你要去找表哥?」他不是請她來為他扳回顏面的嗎?他去找她表哥做什麼?郭甜甜覺得他真的是大怪人一個!

   「你怕了?」他的眼睛危險的瞇起。「怕他吃虧?」

   她輕輕一笑,「表哥從來不吃虧的。」

   他以為她會感動他願意為她出頭,因為這太難得了,他們不算很熟悉,但是,這不也更顯出他付出的情義深重嗎?誰知她竟是無知無覺,還直言不諱的替那個男人說話,這使得金鷹十分不高興。

   「在你眼中,他樣樣都好!」他近乎賭氣的說。

   郭甜甜一怔,不明白他為何有此反應。

   「你說話啊!我有哪一點比不上他?」他氣呼呼地問。

   「你在生什麼氣呢?」

   他乖戾地說:「老子偏不信我有哪一點輸人!你馬上把他找出來,老子要和他一較高下!」

   郭甜甜搖搖頭道:「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他咬牙切齒。

   「表哥回家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金鷹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般坐倒在椅子上。他白白地發了一頓脾氣,所為何來?而這個沒心少肺的女人好像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又為什麼洩氣,像個沒事人般的捧起丫頭送來的香茗,細細品味。

   他沒事幹嘛自找罪受的請她住進來,簡直就是天下第一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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