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南浦,你知道嗎?我把你給我的那張名片鑲起來,掛在床頭了,我要每天在一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它,以堅定自己做劫匪的信心。」
說著說著,她連拳頭都握緊了,彷彿她所做的不是打劫,而是一件偉大的事。
本來走在前頭的狄南浦,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可聽到這兒,他轉過頭怒視著她,「你把我的名片掛在那麼顯眼的地方?!」
「當然!那可是我的『第一次』呢!」
她的屁股都快翹上了天!路過的人一定猜不到,她這麼自豪的「第一次」,指的是打劫。
狄南浦扶了扶眼鏡,瞬間也恢復了平靜。
「這麼說,你爺爺也見過那張名片嘍?」
她理所當然地點頭,「是啊!」
就說嘛!竺老爺子怎麼會想到叫他來照顧他的寶貝孫女,原來如此!
這年頭真是好人不能做!你瞧,一做就做出問題來了吧!
唉!事到如今,他也只有自認倒楣的份了!
「你怎麼了嗎?」她跟上他的步伐,小心翼翼地拉拉他的衣襟,「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他眼睛瞅著她,懷疑她的關心真少假多。
但望著她天真無邪的臉,他告訴自己——是他多心了,她還是一個孩子,本性還是善良、可愛的。
然而竺怡君一本正經的語氣,徹底摧毀了狄南浦的自我安慰。
「如果你有事,爺爺一定會再派一個人來管我,那個人一定沒有你這麼好說話。」
狄南浦的好脾氣在夏日的高溫下倏然蒸發,最終化為一縷輕煙隨著夕陽遠去。可一抬頭,看到前方蹦蹦跳跳的身影,他升溫的心又漸漸平息了下來。
算了,她還是一個孩子!算起來,她比北溪還小一歲呢!
一想到北溪,他所有的怒火都在頃刻間化為烏有。加快了步伐,來到她身邊,「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總有一天要吃虧的!」
「我不怕,因為有很多人保護我!」
她的小臉在夕陽餘暉下充滿生氣,這一刻,他竟然覺得她翠綠色的短髮也沒那麼難看了。
「丫頭!」
「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叫『丫頭』?我爺爺、爸媽,還有哥哥都這麼叫我,我特許你也可以這麼稱呼我。」
「那我是不是還應該叩首謝恩呢?」
「免禮!」
愉快的對話並沒有延續多久,一個身影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他們身前,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狄南浦!」
「北溪?!你怎麼在這兒?就你一個人嗎?」狄南浦驚訝地看著妹妹。
她所有的目光都放在狄南浦身上,看也不看竺怡君一眼。
「如果不是我來這附近找朋友,會看見你這麼花心地和這種女人在大街上調情嗎?」
「你說什麼?!」竺怡君豈是那種任人怎麼罵,都不出聲的乖寶寶?
狄北溪掠過發難的竺怡君,凝視著自己的哥哥,滿臉的嚴肅,「你別忘了,你現在代表狄家人,丟臉丟的也是狄家的臉,你這樣怎麼跟巧玲交代?」
「喂!你是誰啊?」竺怡君一手扠腰,一手指著狄北溪的鼻尖,「你以什麼身份來指責他?你憑什麼指責他?」
狄北溪的視線掃過一直保持沉默的南浦,昂起頭說道:「我是他妹妹,狄北溪!」
「他妹妹?」竺怡君掩著嘴咯咯地笑出聲,「你是他妹妹啊?我聽你說話的口氣,怎麼倒像是他姑奶奶?」
「你這個醜女人給我滾一邊去,我們家的事不用外人插嘴!」
「好了,北溪……」
「喂!狄南浦,人家都說你二十歲就拿到了四個國家的律師資格,二十一歲就念完博士,我真的有點懷疑你是怎麼辦到的,人家這樣罵你,你都沒反應啊?」
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見過冬瓜、南瓜、西瓜,還沒見過呆瓜,今天我算是開眼界了!」
「丫頭……」
沒等狄南浦勸說,竺怡君的架式已經拉開了,「今天這個『家』事我是管定了!哪有哥哥和朋友走在路上,做妹妹的衝出來,毫不留情地就把哥哥臭罵一頓的?我倒要問問狄術膺,這就是他的家教嗎?」
狄北溪氣急敗壞地扯過兄長,「狄南浦,這就是你的女朋友?一個太妹?潑婦?」
「只要他喜歡,你管不著!」竺怡君故意親熱地挽起狄南浦的手臂,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
看著北溪越來越鐵青的臉色,狄南浦趕緊打斷了怡君的話。
「丫頭,別再說了!」
狄北溪狠吸了幾口氣,直指狄南浦,「果然是血統問題,像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做狄家的孩子!」
怡君感覺他的身體頓時緊繃了起來,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不知從哪兒來的衝動,竺怡君上前一步擋在狄南浦的前面,佈滿勇氣的小臉對上狄北溪,眼神中流露出強烈的保護欲。
「告訴你,不管你是他妹妹還是他姑奶奶,也不管什麼血統不血統的,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不准欺負他——除了我,沒有人能欺負他!」
這是一種宣告,就像宙斯的諭旨,一旦發出,便神聖得不容侵犯。
狄北溪顯然被她堅定的語氣給震懾住了,愣在一邊,久久沒有反應。
杵在一邊的狄南浦,帶著愕然的神情望向竺怡君,那一刻他僵硬的身體竟漸漸恢復了知覺,痛了許久的心也漸漸復原……
***
「什麼?你說那天的劫匪就是竺家的大小姐?!也就是你昨天帶去學校的那個太妹?你還要當她的保母,幫她補習?」巫翰陽誇張得跌下沙發。
「捧好你的下巴。」相對於翰陽的激動,衛千暮就冷靜多了,「狄,有什麼打算?」
輕晃著手中的酒杯,狄南浦仍然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
「她就是性子淘氣了一點、心理幼稚了一點、做事莽撞了一點、脾氣古怪了一點,其餘也沒什麼大問題,而且竺老爺子都把她交給我了,我怎麼好拒絕?」
翰陽掰著手指一一算來,「你這幾個『一點』放在一起,可就不少點了!狄,你的脾氣還真是好得出奇。
我今天去學院,凡是認識的人都把我拉過去,然後說:『翰陽,你知道嗎?南浦交了一個女朋友,是個太妹耶!你還不趕快去勸勸他?』」
他學得唯妙唯肖,一看就知道說話的人是副院長。
之後他無聊地歎了一口氣,「然後我就馬上趕過來看熱鬧,結果鬧了半天,就是這麼一回事啊!」
「其實說起來,她也不是一無可取!」
南浦把昨天遇到北溪的事,源源本本地說了出來。
「有個性!」千暮的唇角少了慣有的冷漠,多了一絲笑容。
翰陽忍不住揶揄起衛千暮來,「是不是和你那根『草』有點相似啊?」
千暮淺酌白蘭地,沉默地結束了這個話題,可眼眸裡的神采卻是騙不了人的。
南浦轉動著手中的酒杯,「反正就只有一個暑假。」
翰陽看看冷漠的千暮,再瞅瞅儒雅的南浦,揚起手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他看得最清楚,這個暑假,對狄而言不是「犧牲」,而是「獲得」——獲得重生的機會!一如沉醉其中而不自知的暮。
***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櫃檯小姐帶著職業性的笑容問道。
「我找狄南浦,我跟他約好了。」為了來這兒,她還特意找了這身既不太怪,也不太孩子氣的衣服呢!
「你約了狄律師?」
「是啊!」
櫃檯小姐好像想起了什麼,一臉怪表情地問道:「你是來找狄律師補課的竺怡君吧?狄先生已經等了你很久了,你一直走下去,左轉最裡面的那間辦公室就是了。」
「哦!謝謝!」
竺怡君一路詛咒狄南浦:這個大嘴巴!幹嘛把我來補習的事告訴人家?一點也不顧及我的顏面!
迎面走來一個身著西裝的男人,看樣子應該是律師,他正微笑地看向……她?
怡君驚訝地對上那人的目光,對方居然跟她打起招呼來:「竺怡君?你來找狄律師補習的是吧?他正在辦公室裡等你呢!快去吧!」
「好……」她苦笑著答應,眼角都快抽筋了。
狄南浦——那個呆瓜……
一道檜木門上掛著「狄南浦律師」的牌子,她毫不客氣地抬起右腳,準備踹下去。
同一時間,等得不耐煩的狄南浦打算到外面看看,看那個小丫頭怎麼到現在還沒到。他走到門前,猛地拉開了辦公室的大門——竺怡君一個不穩,直接跌進他的懷抱。
南浦擁著她,一隻手還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她促喘的呼吸,「知道遲到了,下次就早點來,幹嘛這麼匆忙,我又不會跑掉。」
他瘦歸瘦,胸膛卻一點也不單薄。靠在他的懷裡,她幾乎忘了剛才踹門的緣由。
可那也只是「幾乎」!
從他的懷抱裡抽身,她盡量站得挺直些。不行,他一百八十一公分的身高對她造成了壓力,她向後退了幾步,感覺氣勢夠了,便開始宣戰——
「你幹嘛把我來『補習』的事四處宣揚,你怕大家不知道我的成績爛啊?」
「竺同學,你成績不好啊?那可得讓狄律師好好給你補一補!」
不知道什麼時候,狄南浦的辦公室門口聚集了一大票人。
「狄律師很厲害,才二十一歲就念完博士學位,還擁有四個國家的律師執照……」
「夠了!」竺怡君大吼一聲,伴著吼叫聲響起的還有巨大的摔門聲。
南浦看著她氣呼呼地把自己摔到沙發上,然後縮成一團,沒了生氣。
「丫頭,」他挨著她坐在沙發的一邊,「怎麼了?」
「丟臉死了啦!」她的臉依然埋在膝間,看不到表情,卻隱隱聽到哭聲。
他好笑地扳過她的小腦袋,「好了,我們努力一點,不就沒事了!」
她的臉紅得像番茄,「可那些法律條文真的很難背啊!」
「是你自己答應爺爺念法律的,怪不了別人!」這就叫「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她才不理那些呢!一張嘴翹得老高,「我現在反悔了!」
「那你也得補考完再反悔。」
「我偏不!」她那小姐脾氣一上來,誰也拿她沒轍。
可這個「誰」,一定不包括狄南浦!
他眼珠子一轉,正色道:「如果你不好好補習,我只好告訴竺老爺子你打劫的原委。」
「你卑鄙!」她跳了起來,可一迎上狄南浦那張溫文爾雅卻不失精明的臉,所有的指控都失去了力量。
小女子能屈能伸!
竺怡君一咬牙,一跺腳,「不就補習嘛!誰怕誰啊!」
「那現在開始?」他扶扶眼鏡,鏡片後閃過一道陌生的亮光。
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竺怡君拖著沉重的步伐坐到桌前。
「好悶啊!好無聊啊!」
才剛上了半個小時的課,竺怡君已經第十一次發出類似的抱怨了。
「我就是記不住嘛!你再逼我,我也記不住啊!」
「你根本就沒有用心,當然記不住。」
「你當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隨便看看就能拿到四個國家的律師執照。我聽說你有超人記憶力,別人要花一個小時記住的東西,你十分鐘就夠了,真的假的?」
狄南浦的臉沉了下來,「別人的事記得倒清楚,這些東西卻記不住!」
「記不住就是記不住嘛!」
她的臉上揚起算計的奸笑,「不如你去跟爺爺說,就說我不是學法律的料,讓他放過我吧!」
狄南浦揉了揉疼痛的額頭,「你說對法律不感興趣,那你告訴我,你對什麼感興趣?」
怡君站起身,一記拳頭擊向他,「我對這個感興趣!」
「打架?」他的頭更疼了。
「不是!我對跆拳道、柔道、空手道、武術……總之,就是對功夫很感興趣啦!」
他無奈地搖搖頭,「說了半天還不是打架!」
「你不懂!」說到這,她的眼中立刻泛起夢幻般的光彩。
「我從小時候起,就幻想著要嫁給一個武功高強的人,最好是個用劍高手,劍在手,飛舞破天,出神入化……」
南浦不禁輕笑出聲,「你武俠劇看太多了吧?現在還有人會舞劍嗎?早上公園裡,那些拿著太極劍舞來舞去,鍛練身體的老頭算不算?」
她瞪了他一眼,成功地讓他收回對自己的取笑,可她也對自己這個夢想有點洩氣了。
「就是現在學劍的人太少了,我才想去學功夫啊!」
「你還是算了吧!人家練武都是從小就開始練,你都二十了,還練武?」
「不跟你說了,反正我對法律不感興趣。」她別過頭去不想理他。
「我說你……」他的話還沒說完,內線響超,他接起電話,「喂?」
「狄律師,李小姐找你。」
「哪位李小姐?」他認識的人當中有姓李的小姐嗎?
「是李巧玲小姐!」
「哦!讓她進來。」
巧玲從來不在他工作的時間來找他的……
難道是北溪發生什麼事了?!
想到這兒,南浦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他一把抓住剛走進來的巧玲,急切地問道:「是不是北溪出事了?」
「不、不是啊!」
從來沒見過這麼激動的狄南浦,李巧玲嚇了一跳。
收拾好情緒,南浦顯得有些尷尬,「那你來找我,有事?」
「沒……沒什麼。」
李巧玲瞥見坐在辦公桌前喝著奶茶的竺怡君。
她就是北溪口中的太妹吧?雖然打扮得比較新潮,可也不能說是浪蕩啊!北溪說的太誇張了。
南浦為她們介紹,「這位是竺怡君,這個暑假在我這兒……見習。」
她不喜歡人家知道她來「補習」,他就換一個詞,這總可以了吧!
李巧玲半信半疑的眼神在兩人之間徘徊。
狄南浦倒了一杯咖啡給她,「你今天怎麼有空來?」
「我路過,順便上來看看。」
事實上是一大早聽到北溪說,南浦交了另一個女朋友,她就馬上趕來打探,沒想到正好撞上了。
「你沒什麼事吧?」他不確定地又問了一次。
巧玲今天的神情好奇怪,少了以往的沉著。
察覺自己的失態,巧玲趕緊放下杯子,「我只是過來看看,也沒什麼事,你有事你忙吧!我先走了。」
「好!我讓秘書送你出去。」
狄南浦按內線讓秘書送李巧玲出去。
門一關上,怡君就再也抑不住好奇地衝到了他身邊。
「她是不是喜歡你?她在追你對不對?你對她不感興趣是不是?」
南浦重新坐到辦公桌前處理桌上的卷宗,輕描淡寫地回了幾個詞:「是、不對、不是。」
「你在說什麼啊?」仔細地將他的回答和自己的問題連接在一起,「你是說她喜歡你、沒在追你、你對她感興趣,是嗎?」
「我跟她交往一年了,所以她不用追我,既然交往,我相信她是喜歡我的,而我也一定對她有興趣。」他頭也不抬地回答。
「是這樣的嗎?」她歪著腦袋認真地分析起來。
「可你的表現一點也不像喜歡人家的樣子。她一進門,你問她的第一句話『是不是北溪出事了』說明在你心中,她只代表著你妹妹;之後你們的對話客氣得像陌生人,她走,你不但不挽留,還讓秘書送她出去,這中間你們連一個眼神的交流都沒有,這算什麼情侶啊?」
南浦取下眼鏡,捏了捏高挺的鼻樑,「你一個小丫頭知道什麼是『情侶』啊?」
「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們一定不是心靈契合的情侶。」
她的大眼睛流洩出智慧的光芒,「呆瓜,你大概不知道吧!她今天來是有目的的,她的目的就是我!」
「她又不知道你是誰,怎麼會衝著你來?」
「你看,你說你們是情侶,可我的事你居然都沒告訴她!如果我猜得不錯,一定是你妹妹告訴她,你身邊出現一個女人。
她以為你移情別戀,今天是特意來問個清楚的。沒想到一進門,就看到我,你又緊接著介紹了我,讓她根本無從問起,所以就推說是路過順便上來看看的。」
她踱到他身後,「你看,你們之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還說是情侶?不是你在騙我,就是你們在自欺。」
她最後這句話深深烙到了狄南浦的心坎上。
一切正如她所說的——他和李巧玲的關係就是這樣,平靜下隱藏著許多暗潮洶湧。
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無力——或許用「不想」來形容會更準確一點——改變這一切。巧玲和他一樣,選擇了順其自然,不去做什麼,也不試圖改變什麼。大概,她心中也有著同樣的無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