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梅的一聲「二嫂」叫得嫣容紅了臉,手上的項鏈差點掉落地。
「別亂叫啦!」嫣容扯扯她的手,小聲說:「再叫我就不買囉!」
婷梅頑皮地吐吐舌,聽話地閉上嘴,等嫣容選好金飾,付完帳上馬車離開後,她才開始喳呼起來。
「你本來就是我二嫂了,還害臊呢!」婷梅故意用手時撞撞她,嗲聲說:
「二嫂,你就讓我先叫習慣嘛!反正遲早也要改口的。」
嫣容輕捏她的鼻尖,「你再戲弄我嘛!你二哥認識時人多,小心我叫他找個合適的人選上門提親,把你嫁得遠遠的,看你還有沒有機會消遣我?」
婷梅擺出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哇!你真厲害,還沒過門就想把我這個小姑趕出家門,太欺負人了嘛!」
「是啊!我就是欺負你,怎麼樣?」
嫣容說著便在她身上搔起癢來,反正馬車內只有她倆,兩個人玩鬧得都快把車頂掀了。
下一會兒,馬車停在葉家門前,嫣容和婷梅一下車,就發現大門外停了一輛豪華馬車。
「二嫂,還有佩劍的陌生人在門口守著耶!」
不用婷梅說,嫣容也已經看到了。
那輛豪華馬車,她跟車子的主人一起坐過,至於站在大門守衛的兩人,她也見過。
「微臣參見——」
兩名佩劍男子正要向她下跪行禮,卻在她的手勢之下連忙住口。
嫣容走到其中一名男子面前,「來的是六皇叔吧?」
「是的,六王爺奉旨前來迎接格格回宮,已經入內恭候多時了。」
她淺歎一聲,那代表葉家上上下下大概全知道她的身份,只除了跟著她出門的婷梅、遠嫁的婷蘭,和剛好外出的承斌不知情。
她想,肯定是斐拓疆去告的密。
「他叫你——格格!?」
婷梅聽見了男子對嫣容的稱呼,一張小嘴張得大大的。
「先進去再說吧!」
嫣容此時心緒煩亂,也管不了婷梅有多訝異,只能硬著頭皮走進大廳。
「六皇叔。」
她還沒跨進大廳,六王爺就已經起身相迎。
「格格,老臣在此恭候多時了。」
在所有皇親國戚里,嫣容跟六皇叔最親近,平時他總是直呼她的名字,也不會自稱為「老臣」,而他一拘禮就表示要談的話題嚴肅了。
「參見格格!」
這回下跪行禮的是葉家兩老和承禮,這下可讓嫣容慌了手腳。
「你們大家快起來!」她連忙去扶起兩老,「我在葉家就只是你們未過門的兒媳婦,不是格格,不需要對我行如此大禮。」
「格格,請留意你的言行舉止。」六王爺過來將她拉往一旁,「你是金枝玉葉、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兒,將來自有皇上指婚替你選擇一名可以匹配你的額駙,你怎麼可以自許親事,嫁入尋常百姓家?」
「尋常百姓家又如何?」她不服氣的說:「如果六皇叔見過承斌,就會知道他文武雙全、才德兼備,那些將相王孫都不一定有他好,他——」
「就算他再好,你也不能不經皇上的同意私自婚配,太胡來了!」
他一斥責,嫣容的氣勢當場就削弱了幾分。
「是啊!格格是何等尊貴的身份,承斌這孩子哪裡高攀得上?」葉老爺誠惶誠恐的說:「以前老夫不曉得格格的身份,言行上或有得罪,還請格格見諒,至於婚事,就當是玩笑一場,您不用掛懷。」
嫣容就怕自己的身份一曝光會演變成這種情況。
「伯父,難道因為我是格格,您就討厭我、不想要我做葉家的媳婦兒了?」
「當然不是!我們全家人都喜歡格格,能娶皇女為媳又是多大的恩寵,只是……」他長歎一聲,「只是我們高攀不起啊!」
她扁扁嘴,「哪裡高攀不起了?我又沒長得跟大樹一樣高。」
「別再胡鬧了!」六王爺肅顏道:「你與葉家的婚約無效!皇上命令我一定要帶你回宮,如果你抗旨不從,就把誘拐你的一干人犯全押入大牢。你想害葉家所有人因你而受罪嗎?」
「我才不是胡鬧!我是真的想嫁給承斌嘛……」她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虧人家最喜歡六皇叔,您還說當我像自己的女兒一般疼,結果皇阿瑪不講理,您也幫著他欺負我……」
她這一哭,可讓在場所有人全傻眼了,而六王爺好不容易板起的嚴厲面孔,也全融在她的淚水中了。
「當著那麼多人面前哭得像個娃兒,也不害臊。」六王爺的語氣立刻軟化,「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皇阿瑪的脾氣,你要是不跟我回去,皇上真的會怪罪到葉家人身上的。」
他輕聲勸她,「聽話,回去好好向皇上賠個罪,這件婚事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呀!好吧!我答應你,站在你這邊替你說話就是,別哭了。」
「真的?」她含淚問他。
他反問:「你說,從小到大,六皇叔哪一次騙過你了?」
她想了想,搖搖頭,這才漸漸止住哭泣。
看來,她不回宮是不成了。
***
「承斌,你現在在做什麼呢?」
嫣容逗弄著籠子裡的金絲雀.心裡想的、念的都是他。
她用力丟掉了逗鳥的孔雀翎,心情糟透了。
「真是的,皇阿瑪年紀都這麼大了還跟自己的女兒賭氣,說什麼要一個月後才准我跟他說話,真是孩子氣!」
她此言一出,身旁的宮女們全忍不住掩嘴輕笑。
「你們幾個真是沒有同情心,我被『關』在這兒都快煩死了,你們還笑得出來?」她賞了所有宮女一個白眼,「算了、算了,你們全退下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待宮女們退出後,她無聊地坐回床沿,一邊把玩著承斌送給她的訂情信物——一隻翡翠鐲子,一邊想著要如何說服皇阿瑪將她指婚給承斌,越想,眉頭便攢得越緊。
「格格,不好了!」
翠喜突然從外頭衝了進來,一路直奔到她面前。
嫣容完全沒被她嚇到,「我一回宮就被軟禁,『好』得起來才真是見鬼!」
「真的大事不妙了!」翠喜嚷嚷著,「葉二少爺被關進天牢裡了!」
「什麼!?」
原本還一副有氣無力模樣的她,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刻站起來。
「為什麼!?」她抓住翠喜的雙臂,「難道因為我和他私定終身,皇阿瑪一怒之下派人將他抓了起來,想對他不利嗎?」
翠喜搖頭否認,「如果是這樣還有救,糟糕的是,他是被官差依法逮捕的。」
嫣容急得快哭了,「依法?依什麼法?會押解至天牢的全是重犯,難道他殺人放火了嗎?」
「格格,原來葉二少爺就是百姓口中的『俠盜』朱楓呀!」
翠喜把她從斐拓疆那兒聽來的消息詳細的告訴嫣容,「聽說這回是因為他遺失了一個雲紋玉珮在做案現場,當他回去拿的時候,被埋伏的官兵逮個正著,這下子是罪證確鑿,肯定賴不掉了。」
「雲紋玉珮……」
那是她與他交換的訂情信物,嫣容萬萬沒想到,那玉珮竟成了害他的禍首。
「我要去看他……我要去……」
嫣容失了魂般地喃喃念著,立刻衝了出去。
***
陰森森的天牢裡,死亡的氣息如影隨形。
沒有帶任何手諭,嫣容照樣直闖天牢,看守的衛士也不敢攔阻這位最受皇上寵愛的格格。
「屬下參見格——」
「朱楓關在哪兒?快帶我過去!」
不等獄卒行完禮,嫣容便急著問明承斌的所在,那焦急的神情雖令人疑惑,但獄卒也不敢多問,立刻在前頭領路,帶她到「朱楓」的牢房前。
「你們全部退下!」
「喳。」
在她的一聲令下,負責看守的兩名獄卒暫且退下。
「等等!」
她想起一件事,又將兩人叫住。
「把牢門打開。」她說了,但那兩人卻沒有任何動作,「我說了,把牢門打開,你們兩個沒聽見嗎?」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乾脆一起跪下。
「格格,皇上有令,沒有他的准許而私自打開『朱楓』牢門者視同共犯,恕屬下無法遵從格格之命,請格格恕罪。」
嫣容原本打算放走承斌,自己承擔私縱重犯之罪,沒想到皇阿瑪拿兩個獄卒的命壓制她,讓她無法為了承斌害死這兩名無辜者。
她沮喪的說:「你們走吧!」
兩名獄卒快步退下,在微弱的燈光中,嫣容在靠近一根根粗壯的鐵欄杆之後,終於瞧見了那熟悉的身影。
「承斌……承斌,是我,我是嫣容啊!」
不管她如何呼喊,承斌依然面對牆壁盤坐,不曾回頭看她一眼、應她一聲。
「你在生我的氣,是嗎?」她難過的想,「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欺騙你的。一開始我以為自己很快就會離開葉家,沒必要暴露身份,後來,知道你對我皇阿瑪不滿,我就更不敢表明我是格格了,因為我怕你會因此討厭我……」
她一徑的說,可他還是一動也不動。
「承斌,求求你回過頭來跟我說說話好不好?」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向人低頭,「你不也曾經對我隱瞞你是『朱楓』這件事?我們就算扯乎好不好?求求你不要不理我……」
她握著鐵柱,開始哽咽起來。
「格格……請你離開,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他終於開口了,卻仍舊不回頭看她,聲音也是冷冷冰冰的。
「為什麼要叫我『格格』?」她聽出他話中的疏遠之意,「在你面前,我不是格格,我是你的未婚妻,我們不是說好要廝守終身嗎?」
「未婚妻……」他語氣平淡地說:「格格,您真是愛說笑,我可是身犯重罪的死囚,哪有資格跟格格結為夫妻?」
「承斌——」
「我是曾經有過婚約,不過早就解除了。我深愛的女子已經跟她的家人一起從這世上消失,不復存在,我跟您一點瓜葛也沒有,您請回吧!」
原本就已泫然欲泣的她,此時終於忍不住垂淚。
「是嗎?你這麼說,就是不承認我們之間的婚約,想毀婚囉?」
她決定試試他的心是否有他的嘴這般無情?
「好,你可以負心,但我無法無情無義,既然我活著都得因為愛上你這一個沒良心的男人而飽受折磨,那我不如拿髮簪刺死自己,早死早解脫算了。」
「不可以!」
承斌聞言,立刻嚇得站起身,當他想以最快的速度去阻止她做傻事時,卻瞧見她含怨地凝視著他,根本沒有自殺的舉動。
「騙子……」他的反應已經洩露了他的真心,「你不是說我跟你毫無瓜葛嗎?既然你那麼討厭我皇阿瑪,任由我自殺好讓他傷心不是更好?為什麼你要阻止我?你要裝絕情,為什麼不裝得徹底一點!」
她不曉得自己應該高興還是難過,只是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落下。
瞧她哭得傷心欲絕,承斌的內心痛苦不堪。
其實自從他返家後得知她是一個格格,而且已奉旨回宮,他的心便陷入了地獄。
「我是個大夫,就算是未曾謀面的人鬧自殺,我也會出面阻止。」他硬著心腸說:「你走吧!我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
「可是,我有話跟你說。」她淚眼凝視著他,「我愛你,不管你是朱楓還是葉承斌、大盜還是神醫,你永遠都是我最愛的男人。」
她一臉的堅決,「你還記得嗎?我曾經說過,即使有一天你被抓了,我也一定會保你一命。我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被處決,如果你死,我也絕不苟活。」
承斌依然無言。她越是深情,他越是不捨。
「也許……也許以後我跟你再也無法相見……」她將手伸向他,「可以讓我再摸摸你的臉嗎?」
她哭得猶如帶雨梨花,微顫的小手企盼地伸向他。
原本鐵了心腸要跟她畫清界線,斷絕情愛,但她的深情話語卻字字牽引著他的心,讓他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你瘦了……」她撫摸著他清瘦的臉龐,露出一抹苦笑,「是因為思念我嗎?」
「嫣容……」
他忍不住伸出手輕撫她淚濕的小臉,一聲呼喚洩露了他一直極力壓抑的澎湃情感。
「你終於肯再喊我的名字了……」她淒然一笑,「我現在就去求皇阿瑪饒你死罪,你等著!」
「嫣容!」
看著她飛奔而去的身影,他心裡卻隱隱有著不好的預感,彷彿她這一去,兩人便當真再無相見之日……
***
「皇阿瑪!」
沒有經過通報,嫣容一路闖進了御書房。
皇上正宣詔大臣在此議事,看她大刺刺的闖進來,不禁皺起了眉頭。
「誰准你來的?」摒退了大臣與左右,皇上擺出父親的威嚴教訓她,「朕不是說過一個月後才見你,要你好好的在寢宮裡閉門思過嗎?」
「我有急事,是我准許自己來的。」反正她放肆慣了,「離皇阿瑪的『禁令』只剩下兩天,後天再補回來不就行了?」
皇上無奈地搖搖頭,「歪理!朕的命令就只有你敢討價還價!」
此時他又注意到嫣容紅腫的雙眼,「怎麼?你哭過了嗎?誰欺負你了?瞧你眼睛都哭紅了。」
她搖搖頭,「沒有人欺負我,是我自己欺負自己。」
「又在說傻話了。」皇上搖頭歎息。
「一點也不傻。」她低下頭,「我愛上了一個皇阿瑪討厭的人,他現在被關在天牢裡,如果救不了他,我也不想活了,這是我自找的苦,怨不得別人,不就是我自己欺負自己嗎?」
「荒唐!」
皇上怒叱一聲,不用問他也知道女兒說的是誰。
他凝眉說道:「既然你已經知道葉承斌就是朱楓,就該明白他不過是個欺世盜名的偽君子,他以大夫的身份為掩護,強搶官銀、與官府作對,罪不容恕,你不必白費心力替他求情了。」
「皇阿瑪,您錯了!」她依舊不死心,「承斌他是看不慣那些貪官假藉各種名目壓搾百姓,搞得民不聊生,才會犯下那些案件。他把從貪官那兒搶來的財寶全都拿去濟救貧苦,也不曾在犯案時殺死過任何人,根本罪不至死。」
「哼!」皇上氣得甩開衣袖,「他強搶官銀,無視於朝廷律法,又以搶來的銀兩收買人心,讓那些無知百姓對他盲目的崇拜,聲望甚至凌駕朕這一國之君,分明就是圖謀不軌!」
圖謀不軌……
「皇阿瑪,女兒可以以性命立誓,他絕對沒有收買人心、圖謀造反之意。」她被這個指控嚇著了,「承斌一心只想濟世救人,沒有名利、權勢,如果他真有造反之意,不用皇阿瑪動手,女兒頭一個殺了他。請您別相信那些奸人的讒言。」
看見父皇蹙眉深思,似乎聽進了她所說的話,她連忙乘勝追擊。
「皇阿瑪,我這次出宮才發現,地方上有不少貪官惡吏,以為天高皇帝遠,便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凌虐百姓,一些朝廷撥下來要濟助災民的銀兩,也全被那些人中飽私囊。」
她採取悲情勸說,「承斌就是因為心腸太好,又看不慣那些貪官橫行霸道的,才會觸犯律法,其實他本性既善良又正直,而且,他還三番兩次救過我的命,求皇阿瑪開恩,饒了他一命。」
嫣容下跪求情,「皇阿瑪,求求您!」
「你呀!」
皇上長歎一聲,又蹙眉深思起來。
「好吧!」他考慮許久才做下決定,「看在他幾次救過你性命,而葉家人又對你有恩的份上,朕就信你一次,免去他的死罪。」
「多謝皇阿瑪!」她開心地站起身,感激涕零,「我就知道皇阿瑪是最仁慈的君主、最疼愛嫣容了。」
他伸手示意她暫停拍馬屁。
「別謝得太早,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發配邊疆勞役終身是免不了的,不准你再為他求情。」
她搖搖頭,「那跟判他死罪有何異?他得罪了那麼多貪官,只怕還沒來得及走到發配地,就被仇家買通殺手殺了。而且,依他的個性,肯定是寧願一死,也不願扛著罪名受人使喚。皇阿瑪,我求您——」
「不必多說了!」他拒絕再讓步,「朕饒他一命已是法外開恩,流放後是死是活全看他的造化,朕的心意已定,任誰再來說情也沒用,你下去吧!」
「皇阿瑪——」
「你非要惹朕生氣不可嗎?」
嫣容被這麼一吼,眼淚立刻撲簌簌的往下掉。
「該斬首示眾的是被皇阿瑪縱容的那些貪官污吏,承斌把原屬於人民的銀兩搶來還給人民根本沒錯。皇阿瑪,如果您硬要逼死他,女兒只有跟著一起死了。」
「嫣容!」
她賭氣說完便哭著跑開,完全不理會皇上氣急敗壞的叫喚。
「這孩子真是給慣壞了!」
皇上用力地拍下桌子,氣得額暴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