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布遊說團整整煩了三年,五月底一卸下傭兵學校的教官職務,TC立刻飛往蘇丹工作,一個月來音訊全無。明知大貓他們找他找得人仰馬翻、怨氣沖天,他也完全不予理會。
剛從又悶又熱的蘇丹回來,沒回公寓,他拎著行李袋直赴姆媽這兒報到。
沖臉出來,打算到吧檯倒杯酒解解渴,TC聽見一陣交談聲從廚房傳來,沾了硝煙味的長靴轉向,在廚房外面的磚造拱門邊悄悄留步。
「快七月了,你還沒有決定去向嗎?小女孩。」
「有幾份工作在接洽了,爵士不太希望我進他的公司,他說,嗯…… 」
姆媽知道她顧忌什麼,笑著揮手:「店裡沒『別人』,很安全,你儘管說。」
隱約猜到姆媽的出身背景也是不同凡響,否則她一個婦道人家怎麼可能在危機四伏的風化區立足,所有大小角頭見了她還得禮讓三分呢?艷放心說道:
「爵士他說,他公司接的都是別人無法接下的工作,挑戰性高、風險也高,太血腥,捨不得我出生入死,讓我和薇妮她們一樣做做簡單的行政工作,繼續深造也行。我在傭兵學校的學業成績還不錯,爵士幫我申請到幾所軍事大學的研究所了。」
「你自己呢?你想要什麼?我的好女孩。」
她想要學以致用。想要上戰場尋找生命的真諦,想知道生命是不是很脆弱?
但又不想讓疼愛她的爵士和姆媽擔心,這些內心話她不能講,不能講……
「我希望到處走一走看一看。進不進爵士公司,我倒不是很在意,我只是想要報答爵士為我做的一切,既然他不需要我幫忙,我也許會離開英國一陣子吧。」
「你要離開這裡?爵士沒提到這個呀!留在倫敦和姆媽作伴不好嗎?」
「留在這裡很好啊。」親親愛愛地擁住故作哀怨的姆媽。「我最喜歡姆媽了。」
「比爵士更喜歡嗎?」
」喜歡是不能比較的,姆媽。」艷被姆媽爭寵的童心逗得咯咯發笑,小女孩模樣畢露,眉心間被嚴苛訓練淬練出來的剛毅神色柔柔卸除,她摟著這三年對她照顧
有加的老姆媽又親額又碰頰,溫柔說道:「姆媽和爵士都對我很好,謝謝你們無條件幫助我,讓我在這裡過得無憂無慮。這些年我很快樂,也很感激你們,謝謝。」
「別在老人家面前說這種話,好像你遠行一趟就不回來了。」姆媽回眸瞋她。
「有些話還是早點說出來比較好,誰知道我下一秒還在不在呢?」脫口說完,艷一陣驚愕。忽然對自己消極不可取的想法怒從中來,飛快撿起刷子忿忿幹活!
她早熟的話語強抑著一股深沉難解的悲傷,聽得老姆媽一陣心酸又心疼。
這個孩子沒有根,要是沒個人拉住她,不知會飄泊到哪兒去。真教人擔心……
「小女孩,姆媽知道你這幾年過得很充實、很快樂。」放好盤子,姆媽擔憂看
著艷老是纏著繃帶的雙手。「可是老姆媽有一種感覺,你聽了可別介意。」
「不會的,你說沒關係。」
「你是不是一直告訴自己,你必須過得很快樂?快樂是你的義務嗎?小女孩。」
背向門口,奮力刷洗地板的白色身影猛然僵了僵,聲音太過輕快地笑嗔:「不是的,我真的很快樂,在這裡我學到很多東西、認識很多人,我很快樂,真的!」
她一定真的很快樂,不是姆媽認為的自我催眠,快樂對她不是一種義務!不是!
姆媽憂心忡忡望著逞強的孩子,不想逼她,話鋒一轉輕鬆說著:
「丹尼爾急著回家趕報告,我不讓他叫醒你。他說同學給了票,約你明天去看『悲慘世界』。」從冰櫃摸出兩張票。「爵士說你這三年過得像修女,二十歲了,他允許你開始約會。我們都希望你更快樂更開心,好女孩。丹尼爾十三歲就來姆媽店裡幫忙,是我看大的,他是上進又聰明的好孩子,一存夠學費就去牛津唸書了。」
「好孩子一定要和好女孩在一起嗎?」沖掉地板的泡沬之後,看姆媽不容她拒絕地瞪大牛眸,艷苦笑著接過票。「為什麼有兩張?」
「他怕你不答應,兩張票都放在這裡。」
「所以他明天不來店裡?」該來的躲不掉,好像找不到理由不約會了。
「他要清理公寓,明天看完歌劇如果你答應,他打算邀請你到他那裡用餐。」
艷一陣沉默,當然曉得這意味著男女之間更進一步的親密交往。
「你可別拒絕了,小女孩。不是到丹尼爾家一定要發生親密關係,你曉得吧?
爵士不希望你進他的公司工作也有這點用意在呀,他不希望你沾上太多血腥,大貓、TC那些孩子出身環境特殊,從小就打打殺殺,學人家耍流氓,他們聞慣血味,你不一樣。」擺手阻止艷反駁。「你的背景姆媽不清楚,但我人老,看得也就比別人多。傭兵學校那三年你當開開眼界就好,別真的進來趟渾水了。這條路不黑不白,人性殘忍,一旦走上你就無法回頭,因為心境是無法回頭的,小女孩,姆媽是過來人呀。我們都希望你回復正常生活,和同齡女孩一樣該談戀愛就戀愛,你懂嗎?」
「我懂。」艷看著門票一歎:「明天我會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一定讓丹尼爾入口即化,這樣我合格了嗎?姆媽。」
姆媽開心點頭:「這才是我聽話的小女孩,放鬆心情好好玩。」
在姆媽滿意的笑聲中,艷笑歎著把票收入褲袋,奮力刷起另一頭的地板。
五月底,從傭兵學校結束為期三年的訓練之後,她婉謝爵士費心安排的幾處寓所,未來動向不明之前,她沒有定居倫敦的打算。這陣子暫宿這裡,姆媽不肯收取食宿費用,她不習慣白吃白住,這段期間就暫時在店裡端端盤子、清清地板。這些
工作她學生時代到處打工的時候經常做,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以約會就約會、談戀愛就談戀愛,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應付得來,一定可以!她已經從傭兵學校結訓,證明她不會被難倒不是嗎?
刷刷刷!刷刷刷!
天下無難事,只要全力以赴努力克服,她一定可以重新約會!
她一定可以再接受甜得膩人的親密關係!沒問題,她不會被打倒,她不會的!
她不允許自己一蹶不振!絕不允許自己輸給了命運!沒這回事!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她一定會再次接受某人的親吻,也會笑著鬧著回吻那人!她會的!
她會再次感受體熱親密交融的滋味,她會躺在某人懷中、會和某人上床!
她會和某個男人上床,這裡是性行為開放的西方社會啊,有什麼難的?
她要他後悔沒有留下來陪她!她恨他!
雙手一震,因不慎思及某個刻意封鎖的涼薄俊影而震怒,小臉怒繃!
別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埋頭刷到筋疲力盡也不肯稍歇,像要把心申訴說不出的煩鬱一口氣刷走!
拉來水管準備將牆角的泡沫沖掉,忿恨交集中艷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煙味。
隨手抓起刀子,走出來查探究竟,艷隱怒的美眸才與斜倚牆面抽煙的TC視線交接,她來不及質問他為何偷偷摸摸,就見大貓十萬火急衝過來,抓了TC就走。
「他媽的!總算找到你這臭小子!緊急狀況,快跟我走!」
「是老傢伙的事嗎?」TC揮開大貓的手,踱入牌室。「他身份高貴,他的達官貴人朋友不會坐視不理,英國不乏像樣的好手,我跟他沒關係了。」
「我就怕你這傢伙會這麼說,真被我料中!」大貓急得差點破口大罵。
正要回轉廚房善後,艷聽見事態嚴重而且似乎與布爵士有關,急忙尾隨過來。
「老布發生事情了嗎?」大貓猶豫的神色等於間接印證她的臆測,她心急起來:「什麼事?你說啊!」
在姆媽點頭允許下,奔波一整天的大貓歎氣道:「老布昨天被綁架了,消息全面封鎖。你也知道白金漢宮的王公貴族成事不足,歇斯底里有餘。」
綁架?怎麼會?艷汗濕的面容被恐懼爬滿,如墜冰淵般發起陣陣惡寒。這是爵士卸下外交官任職後第一次出訪中南美洲,他身邊有一群不遜於大貓、TC他們的好手保護呀!典獄長也隨侍身側不是嗎?怎麼會是他?怎麼會……
「爵士身經百戰,不會有事的,你別擔心。」姆媽擦著雙手走進來,拍拍被嚇傻的艷。「查到了嗎?」
「情報果然只能指望你了,媽媽咪,你給的資料比特情局、國安局那些白癡正確,是那票人沒錯。白瑞透過你提供的線索查到他們囚禁老布的地方了,TC曾在那裡駐防,也對付過這票人,我們必須搶在對方察覺之前,把老布救——」猛然頓口。大貓蛇樣的眼眸突然瞪凸,以為累到兩眼昏花,揉了揉,再瞪凸!
大貓打死都不敢相信有人敢這麼對待TC!
只見艷又急又氣地揪住TC衣領,硬是將他從沙發上拖起來,往外面走去。
「放開我。」
對身後的警告充耳不聞,艷滿腦子都是老布和藹的笑臉,滿心無肋與驚恐。
「要我動手你才會懂我的意思嗎?放開。」
「你扭斷我的手啊!扭斷啊!」她邊走還邊對走路慢吞吞的男人吼道:「你最好把我兩隻手都折斷,我就無法強迫你,你折啊!如果你不折,你就走快點!」
TC眉頭高揚,研究微顫的小頭顱片刻,突然使了個擒拿巧勁推開她的手。
舉步越過她時他瞟了她一眼,諷刺道:「如果你只會哭哭啼啼,別跟來礙事。」
他答應了!強烈的如釋重負感席捲而來,淚水從艷焦灼的眼中跌落。他的意思
是要她也加入營救老布的行列嗎?
腳下不停的男人沒回頭,語帶挑釁:「無法應付你可以回去。」
這個狗眼看人低的臭——教——官!
「所有的測驗我都通過了,誰說我不能應付?」艷氣沖沖追上他的步伐,沒有衣袖,她用手背抹抹淹大水的美眸,小臉哭得又濕又紅,模樣狼狽卻沒有閃避TC嘲諷的眸光,反而火大地揚起迎視他。
她邊瞪TC邊打量他黝黑健壯的手臂,憂慮不已的小臉有些猶疑、有些繃緊。
自從那年不小心在他的小木屋借宿之後,她就很不喜歡跟臭教官有什麼肢體上的接觸,打從內心排斥他。可是老布對她很重要,他不能有個閃失,緊要關頭她也顧不得自己的喜好了。
這個人常常鬧失蹤,性格惡劣而且難以預料,瞎子也看得出來他討厭老布,反正她對他反覆無常的怪脾氣就是沒信心。所以…… 艷下唇瓣一咬,豁出去了!
性感冷漠的嘴唇一震,TC及時咬住點到一半的煙,眼露詫異。
冷瞳向下一溜,微感無措地看著艷拉住他左手腕,抓得很牢,像要將全球頭號恐怖份子押解回國受審一樣;她的用意很明顯也很羞辱他的人格,當然不是她小姐心血來潮想親近他,她是防堵他臨時變卦走人罷了。
挺會侮辱他的嘛……
被TC瞄到火大,艷理直氣不壯地補充:「只、只是以防萬一。」
「這樣啊?」樂在被侮辱中的男人聳肩淡應:「你可要抓緊一點,別放開了。」
聽出他話中有話,艷橫他一眼,也淡道:「我對你不感興趣,你不必想太多。」
若有所思地評量著遇強則剛、遇弱則柔的女人,TC偏下俊頰將煙徐徐點上了,語氣刻意放淡:「不要一直揮舞手中的紅布,惹禍上身可就怪不了人。」
什麼紅布?又不是鬥牛!不想輸他,艷的語氣下意識淡到TC幾乎聽不見:
「惹禍上身也是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哦?」尾音又淡又長,很刻意要顧人怨。「這是你說的。」
艷耐性原本就欠佳,遑論她遭遇的對手是耐力毅力具屬一流的頂尖狙擊手和追蹤手,脾氣火爆的人口氣終於無法再淡下去,直接對不識相的男人飆火:
「你不要故意惹我生氣行不行!」
她真的不想理他,偏偏他一開口她就忍不住想回嘴,真煩。
老布下落不明,她現在好擔心他的安危,他是她僅有的親人了,她好害怕好害
怕,真的沒心情應付怪裡怪氣的臭教官。這個人也奇怪,出口沒一句好話,幸好平
時除了愛板著一張臭臉嚇人外,他還懂得鬧自閉藏藏拙,不至於傷害太多無辜。他
繼續裝啞巴就好,偏偏這時候話多起來,莫名其妙的傢伙。總歸一句話,這個人
「真的很煩。」心不在焉咕噥。
當然知道她說的是他,從來只有被嫌悶,第一次被嫌煩,TC感覺不惡地笑了。
看了看兩道嬌眉又擰起來的女人,TC想再刺激她幾句,聽到大貓和姆媽交談完快步追來的腳步聲只好作罷,仔細打量一個月未見的她。
他先檢視她指關節捏得泛白的小手,滿意地發現尚無發抖的跡象。不錯。
目光不動聲色向上掃,她穿著式樣簡單大方的細肩帶白背心、水藍色低腰牛仔褲,有點小潔癖的她,整個人和以往一樣就是有辦法隨時保持乾乾淨淨,再素雅的衣著也能被她美麗的外表穿出又艷又雅的撩人韻味來。
她的身體曲線極美,腰線美,將小背心撐出飽滿弧度的胸線也相當誘人。
純男性的感官被「美色」勾引得蠢蠢騷動,情慾在外表冷峻而疏離的軀殼下炙熱蔓延,心中風起雲湧,稜角分明的俊容卻沉靜無波,直到無意間瞄見她牛仔褲後口袋那兩張露出袋口的戲票,冷漠瞳眸才添了抹無名的慍惱。
小姐想約會了?哼。
艷轉頭瞪著TC,來不及問他哼什麼哼,大貓已經追上他們。
「等等、等等,艷也去嗎?」和傭兵學校那頭聯繫完畢,完全跟不上情勢變化的大貓滿頭霧水。「我不是質疑艷的能力,她要加入我並不反對,問題這次的情況特殊,媽的!你這臭小子明明比誰都清楚不能帶她去!」
艷放開TC還沒開口,一向置身事外的冷漠教頭已代她哼出:「少囉嗦。」
大貓錯愕地瞇瞇「仗義執言」的兄弟,沒時間推敲他因何反常,直接遊說艷:
「你要知道你和老布的關係,在我看是情同父女了。為什麼醫生不幫自己的家人開刀,因為面對自己的親屬他們會失去平常心,無法保持客觀冷靜。我和TC不同,在某種程度上我們是神經麻痺了,不會被個人的心情影響整體行動。」自我解嘲地撇撇嘴:「聽過一句俄羅斯古諺嗎?會在葬禮上哭泣的人不該從事殯葬業。我們已經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你還嫩,艷。對這行真的感興趣,一次一步,你慢慢來。」
大貓的言下之意是,他們已經學會不在葬禮上哭泣了嗎?
艷心口揪痛,抬眸看看TC冷漠孤僻的俊容,突然對他們的「不再哭泣」萌生惻隱之心。大貓說得有理,她對自己是有信心,但事關重大,她不能為了證明這種無謂的信心硬要參與行動,若是因此連累同伴她會難過的。可是……
「你、你覺得我辦得到嗎?」問完之後抬眸,望著最瞭解她實力的教官。
丟了個眼色警告大貓別再多舌,這是她的選擇。TC以行動回答艷。
「時間不多了。」抓起她滑膩的手臂,讓她也嘗嘗被拖行的滋味。
艷眉頭微皺,甩甩無端遭人「扣押」的手臂:「我自己會走。」
拉她沒入另一條狹巷中,聲音才惡劣飄起:「角色對調很有意思,不是嗎?」
「你!」
「你這臭小子真難對話,要鳥脾氣也不看看時機。」大貓一路碎碎念著追去。
搞情報出身的姆媽觀察入微,人站得遠,所有事情也看得一目瞭然。
直到三個孩子的聲音都消失了,微白的天空飄下雨絲,她才悠長地歎息一聲。
TC這孩子是應她所托特地回來救老布的,他早知道這件事了。
這孩子今年都二十五歲了,大貓同他一塊長大,還不曉得他是爵士同父異母的弟弟,口風之緊由此可見。因此,當他突然向小女孩透露爵士被擄的消息,她不禁懷疑起一個可能性,她是直到這孩子一再拿話刺激小女孩,非要她參與這次的救援行動,心中的疑惑才算確定。
她和爵士盼了十多年,TC終於找到合意的女孩子,也動了情。
唉…… 走過去,將牆角一團已半濕的紙球撿起來,慢慢攤開,「悲慘世界」的宇樣扭扭曲曲映入姆媽憂喜參半的瞳孔上。票是TC從小女孩口袋摸出來揉掉的。
這孩子不要小女孩和其它男人約會,沒半點紳士風度,佔有慾真強。
他知道老媽媽在看著,所以也是藉由這動作告訴老姆媽,要她轉告爵士,他不希望他們左右小女孩的職涯規畫。換句話說,這個壞孩子要小女孩趟進渾水裡,他不要她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不要她離他太遠。
這個孤僻孩子,他著慌了。
聽到老媽媽苦苦勸說小女孩的一席話,他大概急了,所以執意將小女孩帶走。
什麼都無關緊要的孩子,居然被他們兩個多事的老傢伙逼急了嗎?老姆媽關上酒館大門,將皺巴巴的紙張拿在掌心來回熨平,欣慰笑著。
關於這次的任務,大貓的見解有理,TC接近攻擊性的強勢做法也沒錯。
大貓一向主張凡事循序漸進,TC那孩子恰好相反,他喜歡一次就推到了底。
在壓力下,一切會變得不同。
小女孩如果真要進入這個特殊的行業,一開始就面對這種難關對她未嘗不是好事。憂懼交集下,她若是能拿出平常心挺過,往後的路是否崎嶇對她將不再是問題了,最困難的情況她畢竟已經應付過,其它問題相對會簡單許多。
TC那孩子呢?他也想知道他看中的女人是不是挺得過這一關吧?
萬一挺不過呢?他的個性執著不易認輸,肯就這麼放棄小女孩嗎?
秘魯
穿著叢林迷彩服,一行人無聲走入鄰近哥倫比亞邊界的熱帶雨林。
盛夏晌午,南美洲的雨林熱力四射,地熱不斷騰升,悶得像在火爐上被烘烤。
「啊!」痛苦的叫聲喊到一半就急急咬住。
誤踩陷阱的艷跪倒在地,馬上咬著拳頭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冷汗涔涔,正午的太陽並不大,卻烤得她頭昏眼花。
同伴們分工合作,趕緊幫忙拆除獸夾,一雙手將忍著極大痛苦的她抱起來。她趴在某人寬闊強壯的肩窩,蒼白無血色的面孔貼著那人的頸子,不想讓害她誤中陷阱的女教官或其它同伴看見她強忍痛楚的樣子,痛得直喘氣,喘氣聲壓得很低很低,低到只有抱著她的人經由兩人的體膚接觸才能察覺她很痛苦。
「忍著點。」
無須對方開口,當一股熟悉的煙味侵入她鼻翼,艷就知道抱她的人是TC。
不知是尼古丁安定她抽痛的心神,還是相處三年、對他優異能力的信賴讓她放心將自己交給他,她鬆懈了下來,偎著TC閉眼歇息。
昏昏沉沉中,她只知道自己被抱到一處頗為陰涼的地方,被打了止痛針,腳上的傷也止血和包紮好,短暫失去的知覺漸漸回來,同伴們的密談聲逐漸進入她昏沉
沉的腦子。他們正在對她這起意外研擬對策,因為這個方位已經接近目標點。
綁走老布的並不是倡導個人民族激進思想的狂熱份子或恐怖份子,他是被掌控哥倫比亞地下經濟的大毒梟綁走,這樁恩怨跟老布六年前應當地政府所托,派兵協助他們掃蕩毒窟有關。
這個毒梟擁兵自重,養了一票舐血度日的傭兵,單獨留在這地方很危險。
左腿一動就痛得發汗,一確定自己真的無法行走,艷立刻做出決定——
「我留下來。」
「她留下。」
TC和艷兩人異口同聲說出之後,目光交接,雨點一滴兩滴打在他倆的額心。
情況緊急時候的斷臂求生是必要的,他們都知道,這是無可避免的情況。風險每個行業都有,犧牲一個可以保住其它人,她不介意被犧牲。夥伴至上。
熱帶雨林開始下起滂沱大雨。
「不,不用,我能應付。」艷出聲打斷女教官自願留下來陪她的建議。
領隊TC比手勢讓擔任尖兵的大貓先行出發,其它隊員繼續朝目標區前進。
「艷,我很抱歉。」女教官喜娜為自己一時的粗心大意痛苦不已。
艷冷靜回視她,語氣平淡:「沒關係,爵士拜託你們了。」
繞了一圈回來,TC拍拍女教官肩頭。「出發了,別擔誤時間。」
女教官凝視艷最後一眼,很快起身走入樹叢後方。TC等了一會,突然將全身濕透的艷抱起,朝反方向走去,將她放入一處乾爽又隱密的樹洞之中。
「手伸出來。」
「我可以將你一槍斃命,你信不信?」艷懂他的意思,一雙手還是伸了出去。
沒抖,狀態穩定,用槍沒問題。
「待在裡面,保持警戒。」沒給她隻字詞組的關懷,TC檢查好她的狀況就安靜轉身,完全信任她有能力自保。拐入樹叢前,他注視樹洞中的女人一眼,沉靜的聲音落在被雨滴打得起伏不定的芭蕉葉後方:「兩個小時內,我會回來接你。」
痛白的小臉皺了皺,艷猛然出聲:「你、你等一下!」
那個離去的身影不久又出現在芭蕉樹後,對她拱拱俊眉,靜待小姐指示。
「小心喜娜,她、她不對勁,剛才她是故意撞我的。我不是在為自己的腳傷找借口。」東張西望的美眸一溜,艷直視沉默不語的TC以表清白。她知道有這種人這種事的存在,但是不願意隨便懷疑人,是喜娜做得太明顯。「你、你們要小心。」
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一派酷樣的TC,聽完她的話後不發一語看著她許久。
艷解讀不出他殭屍面容下的想法,似乎為她的發現感到驚訝,又好像有著讚許。
「乖乖待在裡面,別亂跑。」
強忍著錐心的不適,她沒好氣:「能跑的話,我何必留在這裡當廢人?」
精神沒被嚇跑嘛。TC流露出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柔軟眸色。
望著走遠的人影,艷忍不住叮囑:「要把老布救出來哦!」
「我在附近做了點小佈置,別亂跑。」
「說一次我就懂了,真煩耶。你一定要把老布救回來哦!」
一再被她嫌煩,莞爾笑意爬入TC冷僻的瞳,也堆滿他不易與人打成一片的
孤僻俊容。至於小姐的要求,他依然堅持假裝沒聽見。
「要把老布救出來,你沒聽見嗎?」這種時候他就裝聾作啞了?被他氣死!
不由得在意起她對老布的掛心,心底覺得不是滋味。
TC冷哼一聲,拒答。
「要把老布、布爵士救出來,你聽見沒?」艷萌生了丟手榴彈的衝動。
對方總算打破氣得人吐血的緘默,涼涼開口:「說一次我就懂了,小姐。」
「臭教官!」
人走得無影無蹤,不一會,冷不防又出聲糾正她:「我不是你的教官了。」
「誰稀罕啊!」
遠方傳來兩聲輕笑,表示被罵的男人聽見了,而且很享受她的不稀罕。
笑聲遠揚後,樹洞之外只剩時有時無的陣雨聲,四下無人。
熱帶雨林的氣候她並不陌生,在傭兵學校受訓的三年她幾乎跑遍全球,臭教官輕描淡寫的小佈置,並未鬆懈她緊繃的神經,反而讓她提高警覺。他不是對女人呵護備至的溫柔性情,他這舉動只意味一件事,哥倫比亞毒王僱用的這批傭兵不易對付,如果他們全部擁有喜娜那樣的身手……
艷眉頭皺緊,突然為這個想法感到驚慌與擔憂,隨即迅速回復鎮定。
沒事的,他們都是頂尖好手,不會有事的,她相信他們擁有足夠的應變能力。
將上膛的手槍拿出來,放好。
原來這就是槍林彈雨的世界,一個爾虞我詐、被血腥暴力點綴的世界。
原來這個世界是灰撲撲的,一切模模糊糊,看也看不清。
享受起被忘在世界角落的寂靜感,除了腳上偶來的抽痛,艷心情異常平靜。
除了喜娜的事,其實,她還有一句話想要告訴臭教官,但是臨陣退縮了。
看著他那張不曉得在想什麼的臭臉、永無溫度的眼神,還有一張沒吐出好話的
狗嘴,她實在就說不出口了。換作大貓或者其它的夥伴,她一定會告訴他們!
她不會輕易認敗,一定戰到最後一刻!
所以萬一!只是萬一,情況太危急的話就先走吧,別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