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在她的父母下周回來時把它準備得完美無缺。勞拉的母親在審理馬薩諸塞州控告霍洛韋的案子,她在幫她搞些研究,可是她在感情上已經被這個案子牽連進去了。
要是她做了文字工作、跑腿的活兒以及數小時的研究,她也許就有資格在開庭的時候坐在她母親的身邊。或許,僅僅是或許,她還會被允許向某個證人提問題。
她渴望法庭上的緊張氣氛以及法官和陪審團的戲劇性表演。她懂得研究的價值,知道為案子準備每項步驟和每種結果的必要性。她閱讀著,研究著,直到眼睛發花,可是天哪,她要爭得自己的地位,並最終接辦自己的案子。
阿曼達·霍洛韋殺害了自己的丈夫。這事沒有任何疑問,她是殺了人。但是,按照法律宣判有罪,那是另—回事。在之前五年的痛苦歲月裡,阿曼達在感情上和身體上都受到嚴重傷害。勞拉覺得,五年裡她拖垮了身體,也拖垮了精神。 她應當出走,應當跑掉,永不回首,這可是說來容易做來難。事實上,勞拉有時候發現自己就是那麼想的。但是,阿曼達·霍洛韋沒有出走,她也沒有跑掉。最後,她突然支持不住了。
在炎熱的仲夏季節,有一天夜裡她又挨了一頓毒打,又一次遭到強姦,之後,她拿起他的軍用左輪槍,趁他熟睡之際把子彈射進了他的身體。
勞拉冷靜地認為,遺憾的是,她等到被強姦一個多小時以後才幹這件事。一個小時等於是有預謀的。還有,約翰·霍洛韋當過警察,檔案裡一袋子獎勵,這也使問題複雜化。
有人也許認為,那天夜裡已經做出公正判決,可是法律持比較冷靜的態度。而勞拉決心運用法律不讓阿曼達·霍洛韋身陷囹圄。
羅伊斯確實很喜歡望著她。此刻,她不像那個穿著內衣唱歌的女人,也不像那個穿著樸素的針織套衫跟他討論警報系統的從容而又彬彬有禮的女人。她已經把她瀑布似的黑髮梳成—條錯綜複雜的辮子,垂在背部中央。她耳朵上掛著一副簡單的耳墜,手腕上戴著一塊薄薄的金錶,外加一個晶瑩剔透的鑽石腳鏈。
她穿的寬鬆的白色便裝非常合身,椅子背上掛著一件海軍藍上裝。屋裡散發著皮革、擦亮的木器和女人的味道。
此刻,他認為,勞拉·麥格雷戈很有派頭,高貴,完全不可接近,除非一個男人見過她穿著絲質短褲來回扭動臀部。
他依在門框上說:「你看上去像一名律師。」
她飛速抬起頭來。他佩服她以如此快的速度恢復常態。那雙烏黑的眼睛裡露出驚訝的神色,但只是一閃而過,然後又冷靜下來,「我去年夏天通過了律師資格考試。我已經是一名律師。你需要請律師嗎?」
「暫時不請,不過我會記得你的。」事實上,在那個星期的大部分時間裡,他沒有忘記過她。
那被風吹亂的頭髮,那令人感興趣的小傷疤,那雙該死的眼睛,這一切使得他成為一個女人情不自禁感到好奇的男人。由於她不想感到好奇,她就要他離開。「事務所基本上關門,要到月底才營業。」
「樓下的接待員是這麼對我說的。不過,我來這兒不是為了雇你或者雇你的父母。」他走進屋子,半個屁股坐到辦公桌上。他的動作使她想起準備一躍而起的貓。
「那你來這兒千嗎?」
「我來附近看一件活兒。我想,我要讓你知道,星期六上午我要來安裝你們的系統。」
「那好啊。我敢肯定,我的爺爺會感到很高興的。」
「他的主意不錯,保護對他來說是最要命的東西。他為你和你的兩個妹妹感到驕傲。他一談到你就神采飛揚。」
勞拉的目光柔和下來,她的身體改變了防禦性的僵硬姿態,「他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也是一個最讓人生氣的人。他要是辦得到的話,準會把我們藏在他的海尼斯城堡裡。」
「波士頓對年輕漂亮的姑娘來說很可能是個危險的城 市。」羅伊斯粗聲粗氣地說,模仿丹尼爾的腔調,引得勞拉抽動嘴唇。
「學得不壞。要是聲音再大點,你幾乎跟他一模一樣。」
「他很可能是對的。你們三個單身女子,住在一棟大房子裡,裡面裝滿了貴重東西,都是很容易被人盜賣的物品。你們其中一位是美國前總統的女兒,你們三人都是國內一位最富有的人的孫女和外孫女。你們又長得那麼漂亮。這一切都使你們成為潛在的目標。」
「我們不是傻瓜蛋,卡梅倫先生。」
「叫我羅伊斯。」
「我們不是傻瓜蛋。」她重複一遍,「我們從不走進黑洞洞的小街陋巷,從不為陌生人開門,也從不在酒吧裡結識男人。」
「唔,苗條姑娘,那倒很值得稱道。」
她的肩膀又開始繃緊,「我的爺爺有點兒反應過火。不過,要是裝了個複雜的安全系統能夠使他放心,那麼我們就照辦吧。」
「而你覺得你不需要安全。」
「我覺得我的兩個妹妹和我在自己家裡十分安全。」
「一個男人闖進你的廚房,而你穿著內衣在跳舞,你認為這算是安全嗎?」
「你有鑰匙——我也不是穿內衣。」
「有鑰匙跟沒有鑰匙一個樣,我都很容易闖進來。你說你不是穿內衣,那你穿的什麼?」
「睡衣。」她厲聲說。
「哎呀,那麼,好吧,就算不一樣。」羅伊斯朝她咧嘴一笑,樂滋滋地望著她那雙火冒三丈的烏黑眼睛。
「喂,你裝那該死的系統,我們用那該死的系統。我現在還有……」她見他俯過身來,急忙往後退去,「你想幹什麼?」
他慢悠悠地吸了口氣說:「只是想好好刺激一下。我喜歡你的香水。」他眼睛裡露出頑皮的神色,「你突然之間變得很膽小。」
「我不喜歡被人擠到一邊。」
「好吧。」他小心翼翼地往後退去,但只是把那壯實的身體稍稍移動一下,沒她所希望的那麼遠。「你這事還得干多久?」他問道,用手朝那堆法律書揮了揮。
「看完為止。」
「我幹嗎不在七點左右回來?我們可以一塊兒去吃晚飯。」
「不行。」她堅定地說,在椅子裡挪動一下,看著一本已經打開的書。
「你脫不開身?」
「這是明擺著的。」
「我不是指有事做,苗條姑娘。我是指有男人。」
「那不關你的事。」
「可能關我的事。我喜歡你的表情,喜歡你的味道。我喜歡你的淡吐,喜歡你的動作。我想要發現是不是喜歡你的……思想,這是很有意思的事。」他最後說。這時候,她瞇起眼睛抬頭盯著他。
「你想不想知道我此刻在想些什麼?」
他微微一笑,然後是咧嘴一笑,接著是放聲大笑,「不想。要是你在吃飯的問題上改變想法,你有我的電話號碼。」
「哦,是的,我當然有你的電話號碼。」
他嘿嘿一笑,立起身來,然後看到差不多埋在書堆裡的那個文件夾上的標籤。「霍洛韋。」他自言自語地說,然後又看著勞拉,「那起兇殺案?」
「沒錯兒。」
「我認識約翰·霍洛韋。」
「是嗎?」她已經喜歡上了他的笑聲,並對他的笑聲幾乎陶醉,足以重新考慮關於吃飯的事。此時,她的聲音和她的眼睛都變得冷若冰霜,「你的朋友當中是不是有許多虐待老婆的人?」
「我沒有說我們是朋友,我說我認識他。他原先是個警察。我也是。」
這次,當他直起身來的時候,她把一隻手搭在他的手上,眼睛盯著他的臉,心裡在盤算,在考慮,「你跟他一起工作過?」
「沒有。不久之前,我們在同一個分管區工作。我調走了。他是個好警察。」
「他是……」她合上眼睛,「哦,那是很典型的。他虐待他的老婆好幾年,但他是個好警察。穿著警服,又用棍子打人。」
「我不再是個警察。」羅伊斯以溫和的口氣強調,「我不大知道他下班以後的情況。他干了活兒,抓了犯人,結了案子。我對他的私生活不感興趣。」
「我對他的私生活很感興趣。」她邊說邊望著他的臉。他沒有透露多少,勞拉心裡轉念,但是她要按照她的直覺來辦事,「你不喜歡他,對嗎?」
「是的。」
「為什麼不喜歡?」
「只是個人的喜好而已。他使我想起一支裝著子彈但保險又壞了的槍,它遲早會走火的。」
「你在警察裡仍然會有熟人,認識一些過去認識他的人。警察不願意跟律師說話,可是……」
「也許因為警察還來不及清除污跡,律師又把垃圾放回街上。」
她吸了口氣,讓自己鎮靜下來,「阿曼達·霍洛韋不是垃圾。她只是缺乏頭腦,嫁給了垃圾。」
「也許吧,不過我幫不了你的忙。」他立起身來,後退一步,「星期六,八點半到九點鐘之間,我會到你家裡。」他嘴唇飛快地抽動一下,再次微微一笑,「儘管我很喜歡再次看到你穿著睡衣,但換了我是不會穿的。你會轉移我的夥計們的注意力。」
「哦,他長得什麼模樣?」
在浴室的洗臉池上方的鏡子裡,勞拉的目光從她已經用睫毛膏塗得烏黑的睫毛移到她表妹的臉上,問道:「誰?」
「爺爺為了讓我們不受波士頓可惡的犯罪分子傷害而雇來的這個當過警察的安全專家。」格溫俯在勞拉的肩膀上說,兩個人的腦袋湊得很近。
誰也不會認為她們是表姐妹,更不會認為她們是雙料表姐妹——因為她們在家譜上跟麥格雷戈和布萊德兩支都有親緣關係。格溫長著一頭晶亮而又泛紅的金髮,剪得跟男孩的頭髮一樣短,而勞拉留著一頭烏黑的披肩長髮。格溫繼承了她母親的膚色,奶油色的皮膚,眼睛從藍色漸漸變成淡紫色,鮮艷的金髮稍稍帶有紅色。
而且,格溫長得小巧玲瓏。總體說來,她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但是,如果必要的話,她可以在醫院裡連上兩個班,在健身房裡運動一個小時,仍有剩餘精力。
勞拉覺得,她又漂亮,又聰明,還喜歡指揮別人。
「你是不是想對我說,你不記得他是什麼模樣了?」格溫鼓勵勞拉說下去。
「嗯?不,我還記得。我在想別的事情呢。我想,他很有吸引力。」
「說詳細一點,勞拉,說詳細了才能知道實情。」格溫彎起一道眉毛,「他叫卡梅倫,對嗎?一個不錯的蘇格蘭名字。」
「爺爺會很滿意的。」
「肯定。」格溫做個鬼臉,「他結過婚了嗎?」
「我想沒有。」勞拉又開始塗上太多的睫毛膏,「他朝我伸手的時候,我沒有見他戴戒指。」
「他多少歲了?大約三十歲?」
「三十歲上下吧,我猜。」勞拉又移開了目光。「我們該不是在尋找男人吧?」
「不,搜集資料。他是單身,很有吸引力,自己開業,三十歲左右,名叫卡梅倫。我估計爺爺是為你物色的。」
「這點我們已經知道。」勞拉放下睫毛膏,拿起口紅,「爺爺是雇他來安裝安全系統的。他今天就來幹這活兒。」
格溫歎了口氣,然後用指關節輕輕叩叩勞拉的頭頂說,「是嗎?你的理解力通常不是那樣慢呀。我是在談論婚姻問題。」
「婚……」勞拉放下口紅,笑得喘不過氣來,「絕對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在過去的一年裡,爺爺一直在吵吵嚷嚷。說他的幾個孫女和外孫女怎麼沒有一個是有常識的,或者有責任感的。她們怎麼不安頓下來,建立家庭?」
「奶奶還渴望有一群娃娃圍著她跳跳蹦蹦呢。」勞拉最後乾巴巴地說,「我告訴你吧,他不可能挑選羅伊斯·卡梅倫作為一位未來的孫女婿。一位溺愛孫女的爺爺是不會看中這種人的。」
格溫坐在粉紅色的長桌前問:「為什麼?」
「這個人有點兒危險。你從他的眼睛裡看得出來——有點兒桀驁不馴的味道。」
「喔。聽上去越來越不錯。」
「就一位情人而言,我敢保證,我想像得出來,他的床上功夫一定不得了。」勞拉一邊把頭髮梳到後面,一邊得意地笑著,「我覺得那位麥格雷戈不是這樣想的。」
格溫懶洋洋地拿起口紅,把那柔滑的紅色管子轉來轉去,「恰恰相反,我要說,他腦子裡正是這樣想的。那個小伙子很有活力。」她以深沉、誇張的粗喉音接著說,「他精力旺盛,生得出強壯的娃娃來。」
「胡扯。」可是,勞拉感到腹部深處有種難受的感覺,「太荒唐了,他不可能……他不會的。」
「可能的,會的。」格溫直截了當地表示不同看法,「我要說,到目前為止,還是很有效果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在說什麼呀?」
「我在說星期六上午。」格溫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才星期六上午八點鐘,你也不準備去任何地方。而你不光已經起床,而且穿好了衣服。你畫好了睫毛,這對你來說是根本不需要的,抹上了口紅,還灑上了……」她俯過身去,嗅了一嗅,「你最好的香水。」
「我只是……」
「而且你床上還放著一件新襯衣。」朱莉婭走進門來,靠在門框上,補充說,「一件紅色的絲襯衣。」
「啊哈,星期六在家裡還穿紅色的絲襯衣。」格溫從長桌上下來,拍拍勞拉的肩膀,「我的結論是,你被他健壯的體魄吸引住了。」
「我沒有被他吸引住。我只是……我想出去採購東西,就那麼回事。為聖誕節採購。所以我才起了床,穿好了衣服。」
「星期六你是從來不採購的。」朱莉婭毫不留情地指出,「你總是討厭採購,我覺得這是很可悲的事。你從來要到十二月中旬才開始為聖誕節採購。」
「今天是個例外。」勞拉有點生氣,離開她們兩人,登登地朝她的臥室走去。
那件襯衣像鮮紅色的警報器那樣放在床上。她朝它噓了一聲。接著,她砰地關上房門,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把它穿上。她喜歡鮮艷的顏色,她猛地把襯衣從床上拿起來。她喜歡絲衣服。她幹嗎不該穿這該死的東西呢?
她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扣上扣子。她一點兒也沒有被羅伊斯·卡梅倫迷住。他不是她喜歡的那種人。那個男人傲慢、粗暴、自鳴得意。還有,她提醒自己,他看到了她最可笑的樣子。
最後,她一邊穿上深灰色的褲子,一邊心裡轉念,她不想談情說愛。倒不是因為羅伊斯這種人對談情說愛的那種文明事不感興趣,而是因為她自己還想過幾年絕對自由的生活。
現在還用不著找一個男人,尤其是一位配偶。
她聽到門鈴在響,鼻子裡嗤了一聲。她慢吞吞地穿上鞋子。然後,為了表明她不在乎上午她在羅伊斯或任何別的男人眼裡是什麼樣子,故意不看鏡子,朝樓下走去。
他在門廳裡,蓬頭垢面,穿著一件舊的皮茄克,一條褪了色的牛仔褲。他在跟朱莉婭和格溫說活。朱莉婭說了什麼,逗得他哈哈大笑。直到勞拉走到樓梯中間,他才轉過頭來。他烏黑的眉毛下面的那雙藍眼睛遇上了她的目光。真怪,他顯得十分緊張,嘴巴彎成一條弧線,漸漸露出那種危險的微笑。
她的心猛然一動,提醒她真的可能遇上麻煩了。
「早上好,苗條姑娘。」說著,他慢慢地掃了她一眼,「你的襯衣很漂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