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上陽明山,牛世平熟練地開著車,一副對這附近的路很熟悉的樣子。他一面熱絡地和劉萱談笑著,氣氛很好。
「你家境這麼好,人又漂亮又會唸書,有沒有被討厭過廠牛世平笑問:「這種女生簡直跟天仙一樣。上天也真不公平。」
「哪有你講得這麼好。你太客氣了。」劉萱微笑著,嬌美的容顏有著一絲落寞。
牛世平突然沉默,他俊朗的臉上還是帶著笑。
半晌,他才正色說:「對於別人的讚美,你一向都這麼淡然處之、不當一回事嗎?這是不是一種冷漠呢?」
「啊,我……」劉萱就算有些,C/不在焉,也被他這莫名正經的話給震得聚精會神起來。她很不安地調整一下坐姿。「我不是不當一回事,只是真的沒那麼好……」
「劉萱,你好像很害怕太過招搖自己?」牛世平伸過右手,拍拍劉萱擱在膝上的玉手。「認識你這麼久以來,沒看你發過脾氣、大聲說過一句話。可是老闆娘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至少不像現在,連笑的時候都還皺著眉頭。」
劉萱莫名其妙的覺得鼻子有點發酸。
可慈啊可慈,可愛的可慈。
她的心愈來愈封閉,太過出色的外貌與家境讓她跟一般同學間總是隔著距離,她只能努力隱藏自己。
苦戀一個不能成真的夢想,讓她應該如花開展的青春總是帶著惆帳。.
然而她也會寂寞,她也有渴望。
她多麼希望自己可以大聲談笑,堂堂正正地、傻呼呼地勇往直前,讓那個憂鬱的男子知道,她多麼想撫慰他,想親吻他總是深鎖的眉,想緊緊擁抱他……
那一晚的記憶重新躍人腦海,胡駿傑平日看來斯文修長的身材,卻是那樣結實有力,讓她光想就是臉畔熱辣辣的。
「你不用這麼謹慎,不一樣就不一樣,比別人美就是比別人美,你要很驕傲才對,這樣比較有人味。」已經到劉萱家門口了,車子停住,牛世平還在說,笑嘻嘻的:「你看老闆娘多帥氣,愛罵誰就罵誰,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只是可惜了那張還滿漂亮的臉蛋。她活得多有精神啊。」
劉萱聽到這裡,努力忍住笑意。
牛世平……大概不太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吧?
這就是所謂的旁觀者清?
「謝謝你送我回來。」劉萱微笑道謝,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嬌美艷容讓牛世平屏息。「你等一下……是不是又得回去 跟可慈報到?」
牛世平沒發現什麼不對,他一臉懊喪:「大概等等在車上就會有電話來查問進度了。我今天該說什麼呢?」
劉萱還是微笑,搖搖頭沒有多說。
下了車,她揚頭,深深呼吸一口夜裡寂靜清爽的空氣。
「好久沒這麼早回家了。」
牛世平還在苦惱中,他也下車,從另一邊繞過來,一面喃喃自語:「不行,這樣就回去,一定會被老闆娘電。不行不行!」
「那我們走一走,好不好?」劉萱說。
夜裡山間是這樣靜謐,夜風如此清爽,抬頭還可以看到幾點星光,不散散步好像說不過去。
何況,回到家她也只是洗澡睡覺,還要被千頭萬緒的思緒給折磨得不知輾轉幾千回。
他們並肩走著,靜靜的私家道路上,只是停著幾輛車,一個人影都沒有。
在夜風裡劉萱有點瑟縮,牛世平注意到了,他大方地伸出有力健朗的臂膀,環住劉萱纖細的肩。
簡單而純粹的溫暖,劉萱清楚感覺到。
牛世平就像個風趣可親的大哥哥,就算兩人靠得這麼近,她能想到的,只是對兄長般的孺慕與安心。
跟另一雙手臂……是那麼不同。
被另一個人圈在懷裡時,她彷彿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似的,心跳得好快好快,連呼吸都不平順。
她偷偷地歎了一口氣,試圖平息紛亂的思緒。
「你……是不是有話想說?」牛世平穩穩說著,夜色裡,他比平對似乎沉穩許多,沒有那股飛揚之氣。「我知道你有心事,如果你想人說說,我就在這裡。放心,我不會告訴老闆娘的。」
劉萱有點訝異,她抬頭望著牛世平爽朗的臉龐,他也正溫和地低頭看她。
這樣的溫柔體貼,她卻沒有一絲心動,只有深深的、深深的愧疚不斷冒出來。劉萱咬住紅唇,掙扎著。
「我其實……」
「心已有所屬?」牛世平很輕快地接下去,讓劉萱睜大了黑白分明的美目,驚訝得只會愣愣地望著他。「劉醫師,我雖然姓牛,不過不見得就是只大笨牛。這不難看出來。」
「我不是……我沒有打算要騙你的意思,我以為……」劉萱急了,她停步,抓著牛世平那溫厚大手,很認真很認真地急急解釋:「我覺得你是很棒的人,真的!我也以為我們可以從朋友開始,慢慢發展看看......」
牛世平用另一隻空著的手溫柔地把她拂到面前的秀髮順到耳後。「我也覺得可以試試看啊!有你這樣的女朋友,可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
「可是我……」劉萱急得鼻頭都紅了,看起來更是惹人憐惜,堂的一個醫生居然連話都講不清楚了:「可是我還是......」
「還是忘不了『他』,對不對?」牛世平只是溫和鼓勵:「劉萱,逃避不是辦法,我不介意讓你利用,你愛怎麼利用就怎麼利用,這是我的榮幸。不過,你要確定自己是快樂的,好不好廠
劉萱的眼眶發燙,她的眼淚就這樣冒了出來,滾落如花辦般的臉頰。「我並沒有不快樂......」
「但不是真正的快樂。像老闆娘講的,你連笑的時候,都還微微皺著眉。你可以騙她,可以騙自己,但你不需要騙我。」牛世平好溫柔地替她拭去淚珠,跟平日飛揚爽朗的他一點都不一樣。「我承認我很喜歡你,我希望可以進一步發展,不過,不是在這樣的狀況下。這樣對你、對他、對我……都不公平。」
劉萱的淚落得更急,她不敢再看牛世平,只是低頭哽咽:「可是……我不能愛他。我不能啊。」
「如果我是偶像劇裡面的男主角,我就會說,沒關係,讓我幫你把他忘掉。」牛世平輕鬆笑說:「可惜我不是。我最多只是個男配角。所以,我要告訴你,不要勉強自己吧,你可以把我當好朋友,當大哥哥,把心情講出來,我會陪著你。」
劉萱只是無言。無法克制自己源源不斷的淚。
這麼久、這麼辛苦的壓抑,只能在一個不知情的好人面前,得到一點點抒發的機會。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久久,劉萱好不容易讓自己平靜了一些,她抹著淚,略啞著嗓子問。
牛世平還是爽朗笑著,好像大哥哥一樣的哄著她:「我說過了,你這樣的女生,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啊!就算做不成情人,我也得搶個好朋友的位置坐坐。何況,老闆娘那麼凶……」
劉萱破涕為笑,仰起的小臉如帶雨梨花般清妍。「我想,可慈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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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濃的夜色中,一輛在路邊停著的車子裡,胡駿傑正坐在裡頭。
實在拗不過哭鬧懇求的小晴,也無法按捺住說不出口的、想見她的慾望,胡駿傑帶著小晴來到劉家。
劉家兩老相偕出國了,管家的阿嬸說劉萱還沒回來。
小晴堅持一定要等她的小阿姨,直等到她呵欠連連,眼睛都快閉上了,還是不肯走.
管家索性抱著小晴進房去,安置在劉萱床上,這樣——「你小 阿姨回來的時候,你馬上就知道了。」
而胡駿傑打算就這樣離開,一面努力忽略自己的失落感。
他進車裡發了一會兒呆,正打算發動車子時,後面就是兩道車燈照進車內。
然後,他看到許久不見、卻清麗依舊的劉萱,和一個高大男子一起下車。
不但如此,還並肩散著步。
當他發現在看見劉萱嬌柔身子被圈在另一個男人懷裡時,自己的氣悶與莫名的憤怒,居然如此強烈。
夜色裡,胡駿傑看得並不真切。但兩人身影靠得那麼近,男子似乎還伸手輕撫著劉萱嬌艷如花辦的臉蛋。胡駿傑要用力握住方向盤,才能克制住自己猛然衝出去的衝動。
尖銳的怒氣逼得他坐立不安,虧他對自己的自制力曾經那麼引以為傲,然而最近,好像一切都開始脫軌失序,往他完全無法控制的方向奔去。
他再也沒辦法漠視自己心頭蠢蠢欲動的……
彷彿坐在三溫暖蒸氣室中,忽冷忽熱的,胡駿傑深深呼吸著,平息好像被狂風刮過的思緒。
氣悶的感覺卻不斷不斷膨脹,堵得他快要不能呼吸。
那月色下親密相伴的兩人又緩緩走回頭……不知名男子送劉萱進了門,轉身要過來開車。
黯淡路燈下,一照面,胡駿傑就是一震。
牛世平!
跟劉萱在一起的,居然是牛世平!
胡駿傑震驚之際,開了車門就下車。
牛世平抬頭一看,也愣住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牛世平很驚訝,他的手擱在車門上,整個人就保持那個姿勢,好像被雷打到——樣。
「世平?」胡駿傑也說不出話來c
兩個男人就這樣瞪著彼此,好半晌,空氣中彷彿都要爆出火花似的,卻沒有人開口。
「難道你就是……」牛世平先恢復正常,他嘴角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腦筋開始飛快地運轉起來。「你女兒,很黏劉醫師吧?」
胡駿傑還在震驚中,他繼續不可置信地直視著牛世平。
來不及多說,已經合攏的大門又猛然打開,臉蛋紅撲撲的劉萱奔了出來,嬌艷麗容上又是慌張,又是期待,呼吸急促。
「姊夫……」
然後她看見對峙中的兩位男士,也硬生生的煞車,呆立當場。
「世界太小了。」牛世平居然是最大方的,他溫暖笑容始終不退,很愉悅地招呼:「原來我們胡副總是劉醫師的親戚!真是太巧了!」
「我們胡副總……?」劉萱傻傻的重複。
「是呀,弘華集團事業一部的胡副總,我們同事很久了。」牛世平笑說:「我就不多聊了,兩位,我先走一步,還有罵要挨呢。」
牛世平瀟瀟灑灑地上車走了。他把一切資料過濾完,連結整理之後,非常確定,讓劉萱落淚掛念、芳心暗許的,一定就是這位俊帥沉鬱的胡副總。
而讓胡駿傑越發沉默,只是不要命似的加班開會的,應該也就是如花似玉的劉萱吧。
牛世平無法抑制地逸出輕笑。
光看兩人一照面的眼光流轉、情思繚繞,就可以想像,全天下大概也只有那個不識情滋味又愛裝內行的聰明笨蛋田可慈,才覺得他牛世平奪愛有望吧。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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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夫,你認識世平?」劉萱目送牛世平的車子離開,忍不住開 口詢問一臉陰晴不定的胡駿傑。
「他……」胡駿傑的嗓音緊繃壓抑:「他是我們事業三部的副總。也是連董的外甥,你不知道嗎?」
「他也是副總?」劉萱大吃一驚。「可是他說,他是雜誌主編?」
「沒錯,他們那個部門有雜誌、有報紙、還有廣告公司,都歸他管。」胡駿傑只覺得有股酸辣直往喉頭冒。
牛世平是貨真價實的黃金單身漢,含著銀湯匙出生的他,一樣在管事業部,卻管得愉快自在,和另兩位副總聶銘宇、胡駿傑是那麼不同。
天生爽朗樂觀,從來沒有吃過苦的牛世平,讓他來看,飛揚有餘,沉穩不足,要配劉萱……
算了吧!他這根本是自欺欺人!
牛世平要配劉萱,哪裡配不上?
要人有人,要才有才,家世學歷都配得過,再怎麼樣,都比他一個結過婚、還拖著女兒的鰥夫要好上千萬倍。
想到這裡,胡駿傑已經深鎖的眉目更添陰鬱,他悶悶地說:「我沒想到你們認識,是阿姨、姨丈他們安排的嗎?」
「不,不是這樣,完全是巧合。」
劉萱還震驚著,她美麗臉蛋上滿滿都是不相信的表情:「他跟可慈認識,我在金爽茶藝館喝茶時,常常遇到他過去,這樣才熟起來的,我真的不知道……」
「現在你知道了。相信阿姨她們會很高興的,你們家跟連家一直都有來往,長輩們會樂見其成。」
胡駿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話就這樣從嘴裡自己跑出來。說完他自己也訝異地停口。
抬頭,他看見劉萱瞼蛋上有著一絲慘澹。
月色下,那柔嫩的肌膚泛著一層淺淺光澤,水盈盈的大眼睛流轉水意,眼眶還微微發紅。
她……是哭過嗎?
他讓她哭泣嗎?
想到這裡,左胸彷彿被什麼利器劃過一般,讓胡駿傑喘不過氣。
「世平個性比較海派愛玩,加上條件好,你跟他……」胡駿傑被自己話裡的酸澀給嚇了一大跳,他又中斷了,說不下去。
劉萱好像沒聽見他說話似的,只是怔怔望著他。
「我回房間看到小晴,才知道你來過了。」半晌,她幽幽開口,聲音那樣柔軟婉轉,就算鐵石心腸的人,也要融化。「我以為你走了,可是,還是忍不住要衝出來看看……」
「我沒想到會碰上世平送你回來。你們……正在交往?」胡駿傑還在掙扎。
他用盡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沒有伸手去碰觸那花辦般柔嫩的瞼頰。
那樣幽怨中還帶著一絲甜蜜,苦澀中含著更多嬌媚的臉蛋,是怎樣的定力,才能讓:—個男人站住不動,連大氣也出不了?
劉萱靜靜搖頭。
她今天晚上已經確定過不止一次,不會是牛世平,不會是其他人,就只能是他了。
是這個站在她面前,光看他憂鬱俊逸眉眼,就讓自己體內彷彿開始煮沸一鍋熱湯一樣,燙燙的直燒到臉上。
更不要說想像自己依偎在他懷中,親吻那總是帶著苦澀的嘴角……
啊,她一定是病了,像可慈罵過的,醫者不能自醫。生這場無法痊癒的病。
克制了一個多月不去想、不去看,卻只是讓情思更加積年發酵,此刻她只覺得暈眩心跳,她的思念正在潰堤爆發,讓自己都承受不住。
兩人默默相對,遠處只有不知名的蟲子在輕鳴,靜得彷彿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
好像過了一整個世紀那樣久,都沒有人開口。
空氣間流轉的情思,不能出口的戀慕,無法明說的愛意, 都只能在沉默間醞釀。
「我,該走了。」
胡駿傑深呼吸著,他不能再待下去,否則,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他只是困難地低語:「關於之前……我很抱歉。你要怪的話,就怪我吧,不要生小晴的氣,她還是個孩子,而且,她那麼喜歡你……」
劉萱的眼眶又紅起來,委屈和傷心逼得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淚。
近來,她真愛哭。
低下頭不敢讓胡駿傑看到自己的淚水,她也一樣用低低的聲音,輕輕回答:「我沒有怪你……」
聽出她語帶壓抑哽咽,胡駿傑猛然抬頭,在看見她晶瑩珠無聲滾落臉畔時,自制力就這樣斷裂崩潰。
他的雙臂又像自己有生命似的伸了出去。
然後,用力擁她人懷。
那微微顫抖的嬌軀是那樣動人,沒有掙扎,沒有抗拒,只是柔依順。
他嗅聞她秀髮的清香,只覺得心跳得又猛又快,彷彿就要從喉頭跳出來一樣。
他知道不該,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可是......
可憐他已經克制自己到極限。
可不可以就當作月夜下的一場夢,夢醒後天色大亮,一切都會像夢境一般,消逝遠去?
他的擁抱那樣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已經無法思考,埋在胡駿傑清爽好聞的懷抱中,滾燙的臉蛋埋在他寬平的肩,這一刻,她只覺得甜蜜到可以死去。
感覺肩窩有暖意緩緩蔓延,胡駿傑略略鬆開懷抱,低頭探詢伸手輕輕抬起她精緻下巴:
「為什麼哭?世平……對你不好?」
「產是他,麼遠不會是他。你應該知道。」劉萱只是這樣回答,哽咽著,晶瑩淚珠落得更急。
她不敢再看胡駿傑深沉的眼眸,怕自己就這樣溺斃,她只能無助地閉上眼。
那樣的嬌弱哀怨,那樣認命的告白,讓胡駿傑再也無法繼續思考或偽裝。
他的唇重新覆上潮濕晶亮的甜蜜紅唇。
糾纏翻騰的是無法平息的騷動與慾念,濃烈而親密,切輾轉,他們在火燙的熱吻間彷彿雙雙投入火中,只能燃燒,無法回頭。
「我們…」
好不容易鬆開她,胡駿傑的額抵著劉萱的,氣息急促,音沙啞:「我們,不能這樣。」
「我知道。」劉萱的淚讓人心疼,她在嬌喘間顫抖細語:「我知道。姊夫,對不起。」
「不要道歉!你沒有做錯什麼事!」胡駿傑被「姊夫」二字激起沒來由的、罕見的暴躁,他放開她,猛地退後幾步,用力甩了甩頭。「是我!我不該這樣。我……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淚眼迷濛間,劉萱只見胡駿傑再一次逃離,上了車,風馳電掣地遠去。
她只能在揚起的塵土間,聽見自己心碎了一次又一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