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好多人投來好奇的目光,也有人前來跟左廷蔚講話,但他都相應不理,執著得好似她犯了什麼重大罪行,他非給她好看不可。
這人有毛病啊!她剛又沒說錯什麼,幹嘛像提犯人似的將她拉著四處走?
掙扎無用,難堪得只想挖個洞鑽進去的傅意湖只好把便當盒擋在臉前,當只自欺欺人的鴕鳥。
左廷蔚一直將她拉到一間奇怪的房間裡才鬆開她。
房間裡頭燈光昏暗,四處掛著照片。牆上的櫃子放著瓶瓶罐罐,看起來詭異極了。
「這是哪?」看起來好有鬼屋的氣氛,令人毛骨悚然。
「廣電系的暗房。」他拉過來兩張板凳,其中一張給她。
「你帶我來這裡幹嘛?」
「吃飯。」
吃個飯需要繞校園一大圈嗎?況且他還用那種可笑的姿態扯著她走,現在她一定變成校園名人了,尤其班上那群三姑六婆一定等著她回教室之後開堂審問。
她不想去應付那樣的場面,她下要過吵吵鬧鬧的校園生活,她只要將書讀好,一路順遂的考上研究所,拿到博士學位,進入研究單位,平平凡凡的過一生。
想到乎靜校園生活已毀於一旦,她頓時覺得毫無食慾,一點都不想打開眼前的便當盒。
「你沒告訴過我,你在這裡教書。」而且沒告訴她,他是個名人,要不然她打死也不會讓他幫她帶便當。
「我只教三個月,沒什麼好說的。」要不是恩師親口拜託,他不會答應從事將他泰半時間束縛住的講師工作。
冷淡的態度讓她心頭有些不滿。
「你很紅。」連她班上都有一堆崇拜者,廣電系的恐怕更恐怖。
「但沒紅到連你也知道。」左廷蔚解開便當盒的扣子,將兩層高的便當盒分開來。
很抱歉,她連最近最新流行的偶像是哪些人都不知道了,更何況是沒在電視上出現的攝影師。攝影師不就是在雜誌、電視幫人拍照、攝影的嗎,為什麼他可以紅成這副德行呢?不解的傅意湖自眼睫下偷覦他。
說實話,他的確長得不錯啦,眼神深邃迷人,那一管鼻又直又挺,薄唇看起來也很性感……胸口突然一陣悸動,使得博意湖有好一會兒錯愕。
她怎麼了?這個人她每天在看的啊,在他沒搬進來前至少一起用過不下十次的晚餐。她早該看膩了的一個人,沒道理會害她心臟怦怦直跳,緊張不已啊!
「看什麼?」左廷蔚將下層便當塞到她手上,「下次你敢再叫我叔叔,給我試試看!」
他的臉是黑的,看起來恫嚇性十足。
又不是女生,這麼怕被叫老?傅意湖咬著筷子,在心底咕噥。
「在想什麼?」他又捏她的臉頰。
痛痛痛痛痛!「你在生什麼氣啊?」真是莫名其妙。「不叫你叔叔要叫什麼?你又不是我哥哥了。」
左廷蔚突然鬆開了手,並陷入沉默。
他又怎麼了?傅意湖打量著他沉思的臉。難道他真的很冷靜的在思考她該怎麼叫他嗎?
「我想,」他突然開口把她嚇了一跳,「你就,」他傾身往前,朝她靠近,「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尾音落在她耳邊。
「重……重……重點是關係!」他的唇就在她耳邊,他的肩膀貼近著她,只要他雙手一伸,她等於是在他懷裡了。博意湖拚命叫自己別緊張、別慌亂,這個人講話一向如此,老喜歡跟人靠得很近……但她還是語無倫次起來。「她們會誤會我們的關係……你跟我的關係,要講清楚。」
「同居人別囉。」她臉紅的樣子可愛極了,讓人忍不住想再多逗弄。
同居人?「怎麼可以這麼說,會引起誤會的!」
「這是事實啊。」他可是誠實的好孩子。
「明明是你厚顏無恥強行跑來我家住的,又不是我要你搬進來的!」
「我厚顏無恥?」
她想點頭,卻有預感點頭會是死路一條。
「再說一次。」他的手又捏上她軟嫩的臉頰,威脅性十足。
「你……你……你明明可以自己租房……房子來住,為什麼一定要……要住進我家?」
「對啊,為什麼呢?」她整張臉蛋都受控於他的大掌之中。
怎麼會是他反問她?
「你不覺得孤男寡女同住一個屋簷下,很不方……」
開門聲打斷了她的話。
「……你可以把它拿來當作頭條新聞……老師?」
兩雙晶亮大眼瞪著暗房裡的兩人。
左廷蔚鬆手,並與她拉開距離。
「有什麼事嗎?」他轉過頭面對不速之客,用那種有點懶懶的、有點酷酷的、有點臭屁的,讓人有點想揍他一拳的表情詢問。
「我們要來沖洗繫上刊物要刊載的照片。」說話的是系刊編輯委員連伊婷。她分散了一半的注意力在陌生的女孩臉上。
「晚一點再來,我在吃飯。」左廷蔚說。
「好。」連伊婷點頭。
身後的女孩拉拉連伊婷,眼神望向傅意湖。
連伊婷雖然也很好奇這名競有榮幸與廣電系偶像共用午餐的女孩到底是誰,可是左廷蔚除了課堂上會說說笑笑以外,其他時候臉上都寫著「生人勿近」四字,所以她沒那個勇氣問。
即使偏過頭去,傅意湖仍強烈感覺到自己已成為兩個女孩的視線焦點。她埋首吃便當,只想速速吃完,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你們好奇她是誰嗎?」
一口飯梗在傅意湖喉問,差點把她噎死。
兩名女孩沒料到左廷蔚競願意主動提供答案,故有些不知所措。
博意湖冒著快窒息的危險,拉住左廷蔚的袖子,兇惡的眼神警告著:不准說是同居人。
那個女生竟然在瞪廣電系偶像;:兩名女孩都驚呆了。
「我們是同……」一口飯堵住了左廷蔚未說出口的話。
休想替她造謠生事!傅意湖憋著氣,拚命將飯往左廷蔚嘴裡塞。
她絕對不會讓這個人毀掉她平靜的校園生活的。
眼前情況實在有夠詭異的,兩名女孩面面相覷,想離開又很想知道答案。
見女孩們不肯放棄,博意湖只得犧牲。「他是我爸爸的朋友的兒子。」不習慣跟陌生人說話的傅意湖聲音小小的。
「原來如此。」連伊婷乾笑著扯扯另一個女孩。「走吧!」
暗房終於恢復寂靜。一見女孩們走了,傅意湖立刻停下筷子,並大鬆了口氣。
被塞了滿嘴飯,衣服上也掉了一堆飯粒的左廷蔚將口腔裡的食物清空之後,才哈哈大笑道:「看你嚇成那樣!」
嚇?「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本來是想跟她們說我是你同學的妹妹,同鄉的鄰居之類的吧?」
左廷蔚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嗯。」
還嗯咧!她才不相信。
「我要回教室了。」想了想,把便當盒蓋好放進大背包裡。他的便當做得不賴,至少比她做的好太多了,不吃可惜。「以後一、三、五你做晚餐,二、四、六我做晚餐,不用幫我帶便當了。」
左廷蔚無所謂的抬眉。
「不可以再跟其他人亂說話喔!」她忍不住叮嚀。
「我說的是事實。」
「就算是事實也不要說出去,不然就請你搬出去!」
「那房子我擁有一半的產權。」
「那我搬出去……」右手突然被拉,手上的背包掉落地上。傅意湖愣看著猛然收勢,臉與她靠近不過寸餘的左廷蔚,胸口又是一陣鼓動,「你……你要幹嘛?」
他要幹嘛?左廷蔚瞪著微張的櫻唇,心念一動,在她手上注入了力量……
「……這裡沒人啦……老師?」又進來了三名不速之客。
手上禁錮消失,傅意湖慌忙撿起地上的背包,迅速逃離暗房,逃離讓她臉紅心跳的男人。
「那是誰啊?」差點被撞倒的學生納悶的問。
「我在吃飯,你們晚點再來。」左廷蔚的聲音平板無溫度。
「喔。」學生們乖乖的退出去。
這下麻煩了。左廷蔚撫額往後仰,嘴角緊抿,過了好一會兒,勾起了似有若無的笑。
他終於弄懂了自己的心情,曉得他為什麼總情不自禁老愛盯著她瞧,老愛惹惱她,瞧她激動得俏臉通紅的模樣,他反而樂不可支。
輕輕歎了口氣。二十七、八歲的大人了,怎麼還像個未談過戀愛的小朋友,愛欺負喜歡的女孩呢!
→→→→→→→→→→→→→→→→→→→→→→→→→→→
在那個男人出現之後,從不缺席的傅意湖已經蹺了兩次課。
第一次是為了那隻小兔子,第二次是為了那個臭男人!
窩在房間敲了好一會兒報告的她,數次停下手來,思緒飄離她的研究主題,腦中晃動的是左廷蔚的臉。
他碰到她了。
雖然只有一下子,但那感覺卻已烙印在唇上,怎麼也無法忘懷。
那是她的初吻呀!
重點是那個男的到底是為了什麼吻她,她壓根兒沒頭緒。
「又沒有喜歡人家,幹嘛……吻人家……」咬了咬牙,視窗跳離WORD,進入IE瀏覽器畫面。
在搜尋引擎的欄位裡鍵入「左廷蔚」三個字,一下子就出現了N頁的搜尋結果。
「果然是名人!」牙上的力道更重了。
瀏覽了數間網站,大概瞭解左廷蔚這個人從大學時期就陸陸續續參加不少業餘攝影比賽並屢獲獎項。畢業之後曾在報社工作了兩年,期間獲得世界新聞攝影獎的殊榮。離開報社之後成為自由攝影師,仍是得獎不斷,去年的攝影展覽更是將他的聲勢推到最高峰。
「……尤其擅長人物攝影,在他的鏡頭下,最深刻、真實的感情都無所遁形。」聽起來真可怕。
這樣一個名人竟然就在她旁邊,還差點變成她哥哥,而她竟然一無所知。
仔細回想,她爸爸其實常在她耳旁說左廷蔚是一個青年才俊,言語之間對他多所推崇,她以為是爸爸費盡心思想拉近兩家人的關係,才會將他捧上天,所以她從不曾仔細聆聽。沒想到爸爸並未誇大啊!
現在她知道他是一個有名的攝影師了,而且長得高大英俊,所以想當然耳倒追的女人一火車,連經濟系都有一堆他的崇拜者就可得知。
所以……所以他又是為什麼會吻她呢?
傅意湖怎麼想都想不透。
順,傅意湖見狀立刻往後退,他再伸長手,她再退。
她的臀部已到了床沿,但她渾然未覺,嚴陣以待盯著魔手。
左廷蔚目光一轉,更朝她逼近,她果然如他所預料,在往後退的時候驚覺臀下的落空,在發出驚慌尖叫的同時,他適時撈住了她,卻也順勢將她攬進了懷裡。
她使用的洗髮精跟他是同個牌子,可怎麼覺得她髮絲飄散過來的香味特別好聞?左廷蔚貪戀的將鼻尖埋入她的發間。
意識到貼著自己的寬厚胸膛,背上溫熱的手,她慌亂的想掙開。
懷裡的小羊還真是不安分。「別動,有蜘蛛。」
蜘蛛?!傅意湖立刻停止掙扎,躲在他懷裡,動都不敢動,驚慌的低喊:「快把它趕跑。」她好怕蟑螂、蜘蛛和老鼠。
「你不會想叫我用手抓吧?」隨手拉起一束細軟髮絲在臉頰上摩挲。健康沒有任何分岔的發尾溫柔的輕撫,觸感如上好的絲綢,教人留戀不已。
傅意湖順手抓起床頭櫃上寫著生活公約的簿子,顫抖著交給趕蜘蛛英雄,「用這個。」
左廷蔚裝模作樣的在空中揮了幾下,在床上用力打了幾下,好似要將那本生活公約打爛般的用力。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跑掉了。」他故意將嗓音壓得好低好低,在她耳邊發出如呢喃的聲音。
「謝……謝。」從腳底升起的一股燥熱讓她坐立難安。
蜘蛛跑了,她得趕快將他推開,不應該跟他靠得這麼近,不能讓那彷彿能蝕人骨髓的大掌繼續留在她背上,讓他的呼吸繼續在她耳畔留連不去……她想起中午的吻。
他為什麼會突然與她這麼親近呢?
「我……我要去寫報告了。」想問的問題沒出口,她慌慌張張的逃離他的懷抱,快速在書桌前坐定。
握住滑鼠,發現螢幕仍停留在搜尋引擎,上頭滿滿都是左廷蔚的資料,她連忙將滑鼠栘到右上角的「X」,想關閉瀏覽器,但已來不及。
左廷蔚如影隨形地站在她身後,「你在查我?」不錯,她對他有興趣了。
「才……才沒有!」用力按下左鍵,進入WORD畫面,「因為同學說你很有名,我不相信,所以才上網看看的。」
「那你查到了什麼?」
「我還沒看。」其實她幾乎全部看完了。
左廷蔚傾身,兩手往前各放在滑鼠與鍵盤上。傅意湖就這樣被局限在他兩手圍起來的空間裡。
她照例又是一陣臉紅心跳,不知所措。
她覺得她比以前更加的意識到他的存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他身上。她不喜歡這種心思完全被拉著走的感覺,一點也不喜歡!
未察覺她心思的左廷蔚先開啟新的瀏覽器,接著在鍵盤上運指如飛,在網址處KEY入長長一串英文字。
「這是一個喜好我的攝影作品的網友幫我做的網站,」他的聲音、他的呼吸在她頭頂上的空間震動,「他的資料較為完整,你可以從這裡開始瞭解。」
「我知道你很有名了,其他我並不想知道。」她口是心非的說。
「喔?」不相信。
「我瞭解你幹嘛?」她飛快的掃了網址一眼,將網頁關掉。「我只奇怪你幹嘛堅持一定要住進來這裡?你這麼有名,難道不怕孤男寡女同住一個屋簷下惹人非議嗎?」
「不怕。」他又不是偶像明星,要怎麼生活怎麼過,毋需他人論定。
說得這麼肯定?「學校知道的話,一定會將你革職的。」
誰告訴過她,他眷戀教職了?「無所謂。」
這麼真灑脫啊?「跟個女生住在一起,不覺得不方便嗎?」
「不會。」
「可是我會!」他要不要把手移開啊?害她都無法定下心來說話,老覺得心跳聲比她的說話聲音還大。「你這麼有名,財產應該不少,怎麼不去買一棟新房子,住得舒適點,又不會有人管東管西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
「喂!幹嘛不講話?」她顯得十分焦躁,聲音不覺大了起來。
瞪著仍停放在鍵盤上的兩隻長手,她意外發現他的手指看上去修長有力,非常的漂亮,毛衣包裹不住手臂線條起伏的強壯肌肉。
她有種想摸摸他手指的衝動。
一眨眼的時間,她瞧見她的手抬起,並朝鍵盤方向移動。她瘋了!傅意湖將差點隨著心念而動的手放到唇邊,以牙齒扣住。
「要聽實話?」
還有分實話謊話的喔?「當然!」
「你爸在上飛機前曾委託我照顧你。」
她愣住,困惑的仰頭看著他。
「過一陣子,你喪父的悲傷平靜之後,我就會離開。」
所以他現在住在這裡,只是暫時的?他有可能一個月、兩個月後,說不定更短時間內,就會走了?持續緊繃的情緒一轉為莫名的怒氣。
「我十九歲了,不是小孩子,會自己照顧自己,用不著你費神。」
「但你連瓦斯爐都不會用。」甚至連天然氣開法都不懂。「連碗都不會洗。」要不是他好心出手幫忙,家裡的碗盤已經全部被摔碎。
「外頭就有便當、礦泉水可買,不用開瓦斯,也用不著洗碗。」她好氣,不曉得為什麼,就是好生氣。
「也不會用洗衣機。」她昨天還造成陽台大淹水,整個人差點淹沒在洗衣粉泡沫裡,差點害他笑破肚皮。
「我可以送洗!」
「半夜在主臥室偷哭,害我差點以為鬧鬼了。」
他聽到了?!憤怒的潮紅染上難為情。
掌心覆上她的額,輕推她的頭靠在他精實的小腹上「承認不行並不丟臉,」頓了頓,「需要陪伴也不丟臉。」
「我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她倔強的說。
「好,那我順你的意,明天就搬走。」
也就是說,他的確可以隨時丟下她,隨時撒手不管?
他強硬的闖入她的生活,弄亂了她一顆心,攪亂她的平靜,本人卻是抱著何時離開都無所謂的心態?
夠了,她受夠了,她不要她的心思老是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起舞,她不要再受到他任何言語所左右,她再也不要過得一點也不像自己了!
「走啊!」她起身,用力推了愕愣的他一把。「你走啊!我根本就不需要你,我一開始也沒有求你來!我爸已經死了,你可以將他的臨終托付當放屁!你一開始就沒打算跟我們生活在一起,何必執著一個死去的人的遺言,更何況他跟你又沒有任何關係!我跟你也沒有任何關係,你可以不用管我,不管我怎樣都跟你沒關係!」她持續用力將他推出房間,「快走!快走啊!」
「意湖。」他拉住哭得亂七八糟,嘴巴辟哩啪啦說了一串,卻沒幾個字說得清楚的傅意湖。「你冷靜點!」
「我不要!」她狠狠的抹掉臉上的淚。她不是這麼愛哭的,可是這臭男人卻害她哭成了小花臉。「我討厭你,我好討厭你!」
他莞爾凝視著拚命抹淚的傅意湖。「討厭一個人怎麼會哭?」
她跳腳,「那是因為我氣到不行……」
他低頭封住了她所有的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