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萱停下匆忙的腳步,靠在路旁的大樹幹大口大口的吸氣,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滴了下來。
她很不舒服!
「小姐,你生病了嗎?你臉色很難看耶,要不要緊?」一旁坐著輪椅賣公益彩券的老婦人關心的注視著她。
「歐巴桑,您不用擔心,我沒事。」
當然也沒生病!
她很明白自己身體上這不舒服的感覺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是雨宣!
一定是雨宣!
那個比她晚出生五分鐘,有著同音異字名字的雙胞胎妹妹,雨宣身體不舒服所以引發她產生這種共鳴的感覺。
從小,只要她們其中一人生病了,她們便能感受到對方不舒服的症狀,哪怕兩人相隔很遠,彼此心靈相通的感應還是很強烈。
「雨宣,堅強一點,你一定要戰勝病魔!」林語萱喃喃低語,為她的妹妹打氣,她相信在醫院的妹妹一定也會感受到她對她的鼓勵。
果不其然,那心絞痛的感覺漸漸散去,她眼眶盈淚,為妹妹的堅強和所受的折磨而感到心疼。
即使她不能陪在妹妹身邊,她也懂得妹妹為了癌症所受的苦……
不行!她必須打起精神,快點將手上的作品送去店家寄賣,然後她才能早點到醫院陪她的妹妹。
挺直脊背,她做了個深呼吸,蒼白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
「小姐要不要買一張彩券,這期頭獎彩金很高,有二億多耶!」賣彩券的婦人推銷著道。
若是平時,她不會搖頭拒絕,但現在她連一塊錢都得省下來,畢竟她還要幫妹妹付一大筆的醫療費用,她不允許自己浪費,所以她向婦人婉拒了,並加快腳步。
她再不走快一點的話,將趕不上探病時間。
她的胃微微泛疼著,從早上到現在,她只吃了兩片吐司而已,她做珠飾做到了忘了要吃午餐;但是她一點也不在乎胃在抗議,只希望快點把完成的珠飾送到琪琪的精品店去。
由於她的巧思,她利用水晶珠做成可愛的飾品寄賣,利潤還不錯。
但是面對妹妹龐大的醫藥費,還是不夠的,所以她準備把自己住的地方分租出去一個房間。
這對她而言是下下策。
「語萱,你終於來了。」
她才一踏入精品店,店老闆--陳琪琪馬上迎了上來。
「陳姊,這是你昨天訂的皮包吊飾,你看看數量對不對?還有,這些手煉是我試做的,你擺在店裡,賣賣看可以嗎?」
她把吊師、手煉一一取出來擺在玻璃櫥櫃上。
「哇!你一天就做這麼多?你體力吃得消嗎?錢要賺,身體也要顧,尤其是你這雙水汪汪的眼睛,千萬要顧好。」陳琪琪一邊數著吊飾的數量,一邊叮嚀。
「沒事,我還挺得住。」只要想到跟病魔搏鬥的妹妹,她再苦再累也不怕。
「你這手煉編得很精緻,相信一定會有很多客人喜歡的。」
陳琪琪說著就挑了一條往手上戴,左看右瞧,喜歡得不得了。
「這條我買了,你要賣多少?」
「陳姊你喜歡,就送給你。」她十介大方的說。
「這怎麼可以?」說著,陳琪琪搖頭拒絕。「你不收我的錢,我就不能要。」
「陳姊,只是一條而已。」
「但也要本錢啊!」陳琪琪知道她的困境。「你妹妹住院需要錢,我絕不能白拿你的東西。」
「陳姊,你這麼說就太見外了,當初我四處碰壁,要不是你好心讓我寄曹芒坦些飾品,我現在恐怕連妹妹的醫藥費也付不出來。」
當時她為了要照顧生病的妹妹,不得不辭去工作,生活頓時陷入困境。
她憑著一雙巧手做出各式各樣精緻的水晶吊飾,到處找店寄賣,卻處處碰壁,一直到遇見陳琪琪,她才脫離生活困境。
「那些拒絕讓你寄賣的人是他們沒眼光,現在他們要是知道這小玩意見這麼有賣點,一定會郁卒得捶心肝吧!」
陳琪琪說著從櫃子上的收款機裡取出一張千元大鈔遞給林語萱。
「收下,否則我會翻臉。」
「不用這麼多,材料費只要三百八十元而已。」
她想老實的從皮包內拿出六百二十元還給陳琪琪。
「你就這麼討人心疼。」陳琪琪感歎道:「老天爺一定要快點讓你遇見一個好男人,找到好歸宿。」
陳琪琪的一席話讓林語萱頓時百感交集。
曾經她以為自己已找到世上最好的男人,找到真愛,但事實卻讓她明白一件事,她太過天真,而這更成為她心中最大的痛。
她永遠比忘不了自己的未婚夫殘酷的要求她作選擇──
「你到底愛不愛我?」王斌輝林語萱的未婚夫語氣不悅的問。
「我當然是愛你的。」她從不懷疑自已對他的愛。
「那就不准辭職!」王斌輝語氣堅定的說:「你難道不知道憑我的一份薪水,根本無法繳我們一起購買的房子的貸款嗎?」
半年前他們一起訂購一戶二十五坪的公寓,準備當他們兩人的愛巢。
誰知道這個時候她的妹妹卻檢查出得了癌症,林語萱便決定辭職照顧妹妹。她原以為王斌輝會贊成,沒想到──他卻是極力反對,甚至還以分手要挾。
「好,我給你兩條路走,一是不准辭職,年底我們就如期舉行婚禮──」
「二呢?」她覺得自己的心在下沉。
「你若執迷不悟,那你就好好照顧你的妹妹,至於婚禮是不可能舉行了,因為我不想多負擔一個病人。」他說得很絕情。
「你想跟我分手?」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也不願意,但我給你選擇了。」他把責任全推給她。
「你真的愛我嗎?」她說得心好痛,為什麼三年的感情會這麼禁不起考驗。
「我愛你,但我不愛你的妹妹。」王斌輝不容置疑的回道。
「……既然如此,那我們分手吧!」她說什麼也不會不管自己的妹妹。
「這真是你的選擇?」
「是的。」她沒有半點猶豫,哪怕心口已在滴血,她也不在乎。
「既然是你無情在先,不要怪我冷血。」王斌輝冷著口氣說:「我們一起購買的屋子的訂金恐怕無法還給你了。」
「為什麼?」她需要這筆錢救命啊!
「因為我沒錢。」
「可是我需要錢來治療我妹妹的病──」
「我就是沒錢,不然你想怎樣?」他一副要殺要剛隨便你的賴皮樣。
林語萱的心……死了,她總算認清他的真面目。
好可笑!她還自以為她是他的未婚妻,結果應該會不同的……
★※★※★※
「語萱,語萱!」陳琪琪的叫聲拉回了她飄遠的思緒。
「呃,陳姊,什麼事?」過去就讓它過去了,她不該再想。
「你上次提到你想分租房子是不是?」
「對、對……」她點頭如搗蒜。
「我老公的美國總公司有一位同事正好放假,想到台灣住些日子,他喜歡安靜的地方,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分租給他?」
「好啊,如果是陳姊介紹的,房租方面我可以──」
「不可以!」陳琪琪迅速打斷她的話。「這房租一毛錢也不可以減。」
對於陳琪琪的反應,林語萱露出不解的表情。
「傻丫頭,我怎麼會讓你吃虧?」陳琪琪笑道:「反正這次來的人員是我老公美國總公司的高層,所以一切開銷皆由公司付,你不拿白不拿,我已替她說了,房租兩萬,包水電,住一個月。」
「兩萬?」她咋舌。
「公司那邊已經答應了,但他們有個附帶條件。」
「什麼條件?」她腦筋裡還因為超級高的房租而一時轉不過來。
「要絕對的安靜。聽說這個男人很不喜歡被打擾,反正你就把他當成空氣,別太招呼他。」
「男人!」她嚇了一大跳。
「對啊,是男的,怎麼?有什麼不妥嗎?」
「呃……不……沒有……」
孤男寡女同住一個屋簷下是有點不妥,但看在兩萬元的租金分上,她也不在乎對方是男、是女了。
☆ ☆ ☆
「雨宣,我已經向美惠提出離婚的要求,等你康復出院後,我們就舉行婚禮。」
劉嘉良深情地握著林雨宜瘦骨如柴的手承諾著。
淚如斷線的珍珠不斷湧出林雨宣的眼角,濕遍了枕畔。
「嘉良,你不要跟美惠離婚,她是個好女人,你不該為了我而傷了她的心,我的病再也好不了了,也許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吧!」林雨宣哽咽地道:「但是老天應該知道我是真心愛你的,我其的不想介入你的婚姻,但愛上了我又能怎樣?」
「你沒有錯,不要自責,如果你真的愛我,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別讓我失去你好嗎?」劉嘉良溫柔地輕拭去她的淚珠。
兩人的手緊緊相握,淚眼相對。
愛得深,情更濃,但是他們都明白,相聚的日子已不多了。
林雨宣的癌細胞已擴散到內臟,她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爺的垂憐。
站在病房外的林語萱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當初她知道妹妹成了別的女人婚姻的第三省時,十分反對,除了道德上不允許外,她更不相信劉嘉良會真心的愛她的妹妹。
但從林雨宜人院到現在,他的表現,讓她相信他是真的愛著她的妹妹。
「語萱,你來了?」劉嘉良從病房內走了出來,
「雨宣睡著了?」她由門縫察看妹妹的情況。
「她的體力越來越差,我很擔心她隨時會離開我們……」說著,他的眼眶又泛著淚光。
林語萱緊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她的擔心絕不比他少。
「希望不會有那麼一天……」她啜泣地道。
「剛剛醫生偷偷暗示我……雨宣可能捱不到下個月了。」劉嘉良哽咽地道:「所以我想盡快給她一個婚禮,她一直希望可以穿上婚紗,當個漂亮的新娘子。」
「你有這份心我很感激,可是你太太那兒──」
她凝視他問道:「剛才你對雨萱說,你跟你太太提離婚不是真的吧?」
「當然是真的,」他口氣十分肯定道:「我跟我的妻子早就貌合神離了,我只愛雨宣。」
「但雨宣她隨時會離開你──」
「我不在乎,就算雨宣她不能跟我在一起,我也要跟我妻子離婚,我們的婚姻破裂不是雨宣的錯。」
林語萱無言以對,愛情本來就沒什麼道理,就像她不也訂了婚卻又被拋棄?
她知道自己說什麼也沒有用,她只希望雨宣和劉嘉良的妻子在這個三角習題中所受到的傷害,能夠減到最低。
★※★※★※
回家途中,一個女人面露凶光擋住林語萱的去路。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一個揚手,火辣辣的巴掌落在林語萱的面頰上。
「還我丈夫來,你這個狐狸精、賤貨,天底下男人這麼多,你為什麼要跟我搶丈夫?為什麼?」
看著女人失心瘋般對著她又叫又罵,撫著發疼的面頰,林語萱雖不認識她,但也猜得出她是誰了。
「劉太太,請你理智一點……」八九不離十了。
「大家評評理,這女人唆使我老公跟我離婚,還叫我理智一點?這到底有沒有天理?」王美惠拔尖音量。
經她這麼一叫,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
面對人群的指指點點,林語萱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她很明白王美惠把她錯認為她妹妹,她故意不否認,因為她想承擔下妹妹犯的錯,現在的林雨宜怎麼承受得了任何的苛責。
「不說話別以為我就會放過你!你明明活得好好的,你卻騙嘉良說你得了絕症,你不是做化療頭髮掉光了嗎?那這是什麼?」
王美惠雙手一伸,用力揪住林語萱一頭烏黑的頭髮,像要連根拔起似的用力地拉扯。
「劉太太,別這樣。」
她的請求非但沒讓王美惠放開手,反而讓她更加重力道。
「我要拔光你的頭髮!我要打死你!」
王美惠幾乎沒有理智可言,一手扯著林語萱的頭髮,一手掄起拳頭對著她猛睡猛打。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但卻沒人出面阻止王美惠的暴行。
林語萱還是沒有回手,她只是默默地代替妹妹承受壬美惠的攻擊。
同是女人,她可以理解王美惠心中的不甘和怒氣。
「夠了!」
一個男子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制止了王美惠的攻擊。
「你……你是什麼人?」王美惠顯然被對方的氣勢給霞懾住了。「你憑什麼管……我的事?」
「我不想管你的事,只是這是個有法制的國家,如果這位小姐真的破壞了你的家庭,你可以拿著證據到法院去告她,你這樣私下動手打人,你可能吃上官司的。」男人有條有理的說。
「你八成是這個賤貨的妍頭!哼,不要臉的女人,我會再來找你的!」
王美惠撂下話後轉身離去。
「你還好吧?」
被打得渾身是傷的林語萱雖然很感激對方的出面相助,但她更想快點離開這個令她難堪的場面。
「我沒事……謝謝你。」
她抬眼看了對方一眼,但在對方的眼中看到的不是友善而是鄙視。
「沒事就好。」男人冷冷的看著她。「你不必向我道謝,我之所以出面制止,不是因為同情你,而是我不希望那位太太會因此吃上官司。」
「我不會去告她的。」她低低的說。
「你真的不會嗎?」他再問。
「當然不會!」林語萱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
人群漸散,她突然醒悟到自已站在原地只是在浪費寶貴的時間,她匆匆邁步向前,想盡快離開。
然而對方卻像故意跟她作對,跟她選擇同一個方向,左一回,右一回地擋著她。
「對不起,請你讓開好嗎?」她不得不再次停下腳步。
「你為什麼要介入別人的婚姻?」男人緊緊盯著她問。
林語萱窒了窒,迎向他的目光。
或許他的目光很犀利、冷情,但她不會被他嚇到。
「我想這不關你的事。」
她不是故意要表現得如此無禮,只是這個男人的態度讓她感到很不舒服。
林語萱往左向前跨一步,突然胃部一陣抽搐,羞點讓她跌倒……就在此時,對方穩穩地伸出一隻手扶了她一把。
雖然這只是短短一下快如閃電的接觸,卻在她體內引起了很莫名的奇怪反應──她的身體彷彿有電流在流竄。
但是一見到他眼底的冷酷,她心中立刻泛起了無比的憤怒。
她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很好看又有男子氣概的男子;但他眼中那種鄙視、不屑,卻讓她感到受傷。
她豎起了自我防衛,用相同冷漠的口氣說:「請你放開我,不要擋路好嗎?」
★※★※★※
不管林語萱如何不想相信,她知道妹妹的時日已不多了,這令她十分恐懼。
「不!不!」她大聲抗議,她不想失去妹妹,真的不想……
為了不讓自己再想下去,她集中自己的精神,專注地做著水晶珠吊飾。
她一直工作到頭開始發疼,眼前的水晶珠開始浮游模糊起來。
疲倦地揉揉雙眼,瞄一下腕表,完全無法相信自己已經工作那麼久了。
她全身酸疼,當她不舒服地挪動身子時,全身的筋骨都像扭傷了似的。
過去幾個月來,她的體重減輕了不少。
不少認識她的人,都擔心她再瘦下去就要生病了。
林語萱並不高,只不過一百六十公分,小巧細緻的五官,如今已因為極大的壓力,浮現一種憔悴、恍惚的神色。
突然,從窗外看到一部汽車沿著通往小屋的崎嶇道路行駛過來。
可能是准房客吧!
林語萱疲憊地站起來,覺得有點頭暈,緊緊抓住倚背。
這才想起,昨天的晚餐她幾乎沒吃,一直到現在,她都沒有進食。
或許,以後都要為房客準備三餐的這個規定,能夠強迫她比較注意自己的飲食。
她望出窗外,看見那輛BMW豪華的銀色跑車停在她樸素的家門外,有些不太搭調。
會不會在她開門之前,這位傅文康先生就已經認為這棟小屋不適合他了?!
她打開門,原本即將脫口而出的一些客套話,在認出站在門外的那個男人時,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語萱小姐嗎?我是傳文康,我想先前我們公司已向你說明過了,我在找一個臨時住處。」
傳文康邊說邊走向前,而林語萱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後退,讓他走進玄關。
直到他突然停下腳步,她才發現到小玄關的陰影一直遮掩住她的面貌,使他沒能像她一樣,一眼就認出她來。
不過該來的還是來了,從他臉上驟然改變的表情可以知道──
他已經認出了她,而且一定也想起了昨天他們在街上所發生的衝突。
林語萱不得不極力克制住自己,才沒把他倆之間的那道門甩上,把他關在外頭,好讓自己不必面對那令她極感不安的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