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莉滿心疑惑,實在不瞭解天間征行這話有什麼用意?
他們之間,不就是簡單的合作關係嗎?
他付錢請她幫「馨姿麗」的廣告代言人做造型,就這麼簡單,不是嗎?
原本打算合約到期就離開日本回巴黎,但「馨姿麗」開出不錯的條件請她工作,而且東京是時尚地位很重要的城市,在這裡,會讓她有接不完的工作。
考慮了一下,她決定留下來,答應與天間商社合作。
與「馨姿麗」簽下合約後,她常常接到天間征行打來的電話,通知她哪裡有工作,或者是工作上有什麼事情要與她討論,請她到他辦公室。
她每一次都聽話的與他見面,但久了她開始發現不對勁。
她只是一個小小的造型師,雖小有名氣,但還不至於到讓大老闆親自接待的地步,連他們花大錢請來的天後級代言人都沒有這種待遇,憑什麼她一個幕後工作人員可以得到如此殊榮?!
「你等我一下。」頭上戴著藍芽無線耳機,天間征行與客戶進行越洋對話的同時,分神撥了個空,要優莉等他。
她聳聳肩,自若的在沙發上坐下,拿起商業雜誌隨手翻看起來。
天間征行雖然與客戶進行著重要的對話,但他仍能一心二用,緊盯著優莉的一舉一動。
每一回藉著公事請她來公司,都見她穿著簡單利落的褲裝,一點也不花稍,連臉上的妝都很淡,不像一個經驗豐富的造型師,也不像任何一個受他邀請的女人--一逮到機會就花枝招展,努力展現自己性感迷人的一面。
甚至她絕口不提見到他和情人分手的事,彷彿沒發生過,對他的態度也客客氣氣的,就像--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他很忙的,天間商社的事業不只有「馨姿麗」這個化妝品脾,還有其它海外投資,但他總是抽出時間,以公事為借口約她過來,那是因為他對她有著濃濃的好奇。
生平第一次,他想瞭解一個女人,不知為什麼他就是很在意她,在意到公私不分的地步。
曾幾何時需要他這個高高在上的老闆親自和造型師討論公事的?這種小事一向交給底下人處理,不需要他操心,但他就是這麼做了,讓屬下十分訝異。
結束與客戶的通話,他拿下藍芽耳機,優莉也在這時把一本商業雜誌翻完了。
「找我有什麼事?」她有禮的詢問。
「工作。」他淡淡的回答。
「噢。」她也淡淡的回應。
「吃飯。」他突然說道,按下電話內線,交代秘書他要外出用餐,然後拿起披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穿上。
「嗄?」優莉傻眼。「不是要談工作嗎?」
「邊吃邊談。」他皺眉。
「我不餓,謝謝。」
天間征行意外她的拒絕。
「我餓了。」他瞪她。
「噢,那我明天再來,不打擾你用餐了。」她微微一笑,就要走出他的辦公室。
他額上青筋暴露,拉住她。「我要請你吃飯。」這是命令,不容她拒絕。
「不用了,我不餓,真的。」她笑容滿面地回絕。
「跟我吃一頓飯會要了你的命?」他睨了她一眼。「還是--你怕我?」
「你有病,我怕你幹麼?」她不笑了,皺著眉頭。「我只是覺得不應該浪費你的寶貴時間,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造型師,工作上的事只需交代一聲,不用特別請我來的。」
「我同意。」他點點頭,贊同她的說法。「我那麼忙,實在沒什麼時間招呼你。」
「那就對了。」太好了,不用再跟他見面了,優莉心滿意足的想著。
跟一個她不欣賞的男人共事,是件很痛苦的事,還好他想通了,不再浪費彼此的時間,很好,這樣很好。
「下回我會在下班時間約你出來。」
聽了他的話,她差一點跌倒。
「下班時間約我出來幹麼?」
「我說過我們不是普通朋友那麼簡單。」他心高氣傲地道。
「我一點也不想跟你做朋友啊。」優莉心直口快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一點也不留情面。
天間征行臉色一沉。「你討厭我?」質問的語氣。
「不到討厭,只是不喜歡。」她聳聳肩。「不過你是我的老闆。」兩手一攤,好似如果可以選擇,她一點也不想見到他。
聽到她說不喜歡自己,他不禁氣悶。
「你在巴黎待了二十年,對一個釋出善意的朋友是這種態度?」
「我對朋友一向很熱情,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她眨眨眼。「但是--你不會是我的朋友。」
「我不懂你的自信滿滿從何而來!」他不喜歡她對他的排拒。
「當然是因為你給我的感覺啊。」優莉笑道。
「我給你的感覺?」他倒是很好奇自己在她心中是個怎麼樣的人,給她什麼樣的感覺。
「你是天子驕子、征服者,你的人生從沒有失控過,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計劃之中,你不輕易相信人,所以你沒有朋友,當然,也不是一個適合當朋友的人。」她精闢的剖析讓天間征行驚訝。
「你知道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在哪裡嗎?」她笑問。
「什麼?」
「你的人生從不失控,但我卻跟你完全相反,我活在當下,非常自我,你--受不了我的。」
因為她在他的掌控之外,而他,不會喜歡這種感覺。
「你錯了。」他眼眸晶亮,注視著她的臉龐漾出難得的溫柔。「我就是人生沒有失控過,才過得這麼無趣,你可以豐富我的人生,我肯定。」
她對他的無畏眼神讓他大開眼界,對她的好奇頓時轉為好感。
「但我對你的人生沒有興趣啊!」優莉露出怪異的表情。
「是嗎?」他莫測高深地,露出一個別具深意的笑容。
他在想什麼?她猜不透,這個男人,不好掌握,他到底想怎樣呢?
和天間征行當朋友?
她連想都沒有想過!
他開始約她,在下班後。
有時候只是一場飯局,有時候是一場服裝秀--這是她最不能抗拒的。
天間征行會找話題與她聊,對她很有風度,常常讓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疑惑他為什麼對她特別好?
他帶她出席公開場合,好幾次一同出現在媒體上,久而久之,傳聞甚囂,報章雜誌竟然說她是天間征行的新歡。
優莉險些笑掉大牙。
「拜託,我怎麼可能跟你在一起?」她一邊看著報紙,一邊笑得花枝亂顫,亂沒形象的倒在沙發上。
她受天間征行邀請,到他位於京都的私人公寓,她沒什麼事,便答應了。
「不會嗎?」他湊過頭來,嚴肅地看著她。
「不會。」她很肯定地道。
「為什麼?」他為她的篤定感到生氣。
「因為我不會跟任何人在一起。」她淡淡地表示。
天間征行意外聽到她這麼說,還以為她會說出一大篇他們不適合和她有多討厭他的話,但沒有,她只是說她不會跟任何人在一起,這表示她對他的推拒不是因為她不喜歡他,而是她拒絕接受任何一個人的示好。
「為什麼?」他不禁好奇的問。
啜了口微涼的咖啡,縮在沙發上兩手抱著膝蓋,她沉默的不予回答。
沒有再追問,他知道她正在考慮該不該向他傾訴心事,畢竟在她的認定裡,他連朋友都不是,但他正努力的打破這道隔閡,他要她心裡有他的一席之地。
「我這一輩子,不會跟任何男人有交集。」優莉想了半天,決定向他吐實。
「我不相信你在巴黎沒有被追求過。」天間征行肯定地道。
她熱情、美麗,個性直爽迷人,一定有不少男人欣賞這樣的十野優莉,一如他這麼的傾心。
「但我從來沒有接受過啊。」優莉也不懂,為什麼她會跟一個自己認定連朋友都做不成的男人,談到這麼私密的事情。「條件再好我也不接受。」
「為什麼?」他感到好奇。
她身處在五光十色的時尚圈,沒道理不談幾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啊!
「因為交往到最後,只會越來越貪心、想要更多,而貪心--會造成傷害。」她的微笑滲出一抹苦澀。
天間征行心一擰。
「你曾經被傷害過?」哪個男人何其幸運地受她青睞,卻又不懂珍惜的傷害她?
心裡湧出一股酸澀,強烈到他無法忽視。
「被傷害的是我母親。」她苦笑。「你也以為我這一頭金髮是染的?不,這是我父親遺傳給我的。」
他靜靜的聽,沒有打斷她。
「我母親是一個很有天分的藝術學院學生,她到巴黎唸書,結識了我父親,很快的熱戀、同居,然後她意外有了我,開始想要婚姻,於是每天、每天的要求,與我父親不斷的起爭執,後來他們大吵一架,我父親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來過。」
這不是一個美麗的故事,她輕描淡寫的訴說自己的身世,她母親是一個被浪漫沖昏頭的天真女人,以為自己遇到真愛,卻沒想到對方要的只是短暫關係,沒有想過要永遠在一起。
「我母親沒臉回日本,只好休學,在巴黎街頭靠替人作畫維生,我遺傳到她的容貌和天分,十歲的時候,就喜歡在造型上作怪,我和母親住的地方不是什麼高級地段,但鄰居都很友善,有一個做美容的太太把她會的都教給我,我很努力學習,雖沒有高學歷,但我有豐富經歷,高中時期,我就在一家美容中心工讀,偷學造型師們的技術,一畢業我就升上設計師,而且幸運的,我讓很多客戶滿意,進而幫我介紹工作,漸漸的,我和母親的生活改善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她淒苦一笑。
「二十年的勞心勞力,讓她撐不過去年冬天,我一直忘不了她閉上眼睛前念念不忘的,仍是我那未曾謀面的父親,還有她二十年未踏上一步的祖國,我答應媽媽,要代替她回來,看看這個她心繫的國家。」
她笑笑的對他道:「所以我告訴自己,不要當一個貪心的女人。」
「貪心不見得是壞事。」他專注地看著她。「我就喜歡我愛的女人對我全心全意。」
「那個人絕對不是我。」她笑答。
優莉不是笨蛋,或多或少察覺到他對自己的態度特別,他對她的頤指氣使只在初次見面那尷尬的場面,之後他對她一直很溫柔、很體貼。
她知道,他不擅長這樣對待一個女孩子,連端杯咖啡給她也笨手笨腳的,但能體會到他對自己的心意,很真。
但她還是不能接受。
天間征行一點也不意外她會這麼回答,與她相處的這段時間裡,他稍微掌握到她閃避的要點。
感情,她絕口不談。
追求,她拒絕。
「話,別說得太滿。」
這回優莉沒有反駁他。
「我母親年輕時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她說什麼也不會當人家的情婦。」他勾唇一笑。「但她確實是我父親的情婦,到她死的那一刻都是。」
優莉眼睛瞪大,沒想到他竟然告訴她,他的身世?!
「我不是天間家嫡子的事不是秘密,我父親除了元配外,還有四個女人,但只有我母親替他生下一個兒子--就是我,在我五歲那年,母親因病逝世,我才由父親親自教育。」他頓了頓,繼續道:「我母親從不貪心,不要求我父親多分給她一些關愛,所以才會悒鬱而終,如果她爭了,或許,我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優莉心一慟。
一個在沒有母愛陪伴下成長的孩子,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雖然她從小沒有父親在身旁,但母親對她的愛是源源不斷的,雖然在異國母女倆生活清苦,但在心靈上卻很富足。
「天間家的男人不說情愛,我父親重視我,卻從來不寵我,從小到大我被要求當一個強勢的男人。」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其實我羨慕你。」
「我?」優莉驚訝不已。「為什麼?你擁有的比我多太多了。」
「我羨慕你隨心所欲的人生態度,我一出生就被賦予重擔,當天間家的繼承人,不是那麼容易的。」英俊的臉龐爬上一絲疲憊。「我除了擁有雄厚的背景和富裕的生活,其它一無所有。」
「但是你喜歡商場上的爾虞我詐,你喜歡競爭,喜歡搶,喜歡贏。」她看過太多次,他是如何得心應手的面對那些商場大亨,態度不卑不亢,應對自若。
「驍勇善戰的戰士一旦卸下盔甲,也是需要溫柔撫慰的。」他眼神筆直的鎖住她,似乎在告訴她,他認定的溫柔撫慰,就是她。
「日本女人溫柔體貼是出了名的,你可以找到合你胃口的女人,」她裝傻,藉喝咖啡的舉動來掩飾她臉頰爆紅的窘態。
白癡才看不出來他對她有意思!
「我已經找到了。」他低笑。「不過,我中意的女人從不知溫柔為何物。」
一口咖啡差點噴了出來,她瞪他。
「你是在說我不溫柔嘍?」才說出口,她就後侮了。
笨!她幹麼自己承認啊?剛才的裝傻呢?
天間征行笑了出來。「優莉,你總能輕易影響我的情緒。」
「這不是一件好事。」她皺眉。
「不。」他輕輕搖頭。「被你影響,再好也不過。」
他輕描淡寫的語氣讓優莉心頭湧上一股熱潮……
那是什麼?為什麼會覺得心頭熱熱的呢?
她低下頭,沒有勇氣對上他的眼神,因為他眼中的熱情,讓她害怕。
優莉沒想到,不經意聊起彼此的身世,會拉近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也扭轉了她一開始對他的觀感。
她說,他們連普通朋友都當不成,這--恐怕得改口了,他們之間,不只是朋友那麼簡單。
因為後來,他吻了她,而她沒有拒絕。
為什麼會接受他的吻?答案,她也說不上來,就是很自然的,在他湊過來吻她的那一刻,她眼睛就閉上了。
感覺還不錯,她喜歡他的吻,他的味道,還有他的唇傳遞給她的微涼感觸。
優莉眨著眼睛,看著天間征行,疑惑地問:「你、你確定?」
「再確定不過了。」他笑答。
「我不會是一個體貼溫柔的情人。」她聲明。
「我知道,我喜歡的,不是你原本就沒有的溫柔體貼。」
聞言,她皺眉。「為什麼你的話聽起來像在挖苦我?」
「呵--」他笑了。「我喜歡的,就是你這種直接不矯飾的個性,還有你的熱情。」他最欠缺的,就是對人事物產生的熱情。
「你可不要後悔。」優莉歎息。
和她在一起的男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吧!
因為她向來是個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任性女人,只不過天間征行還沒有見識到罷了。
他說他喜歡她直接無矯的性子,唉,希望他會這麼一直喜歡下去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