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便是一條長廊,長有百餘步,兩旁皆有不少包廂,通到底的南北長廊上頭,全是華麗的房間,珠簾錦幔、燈燭閃耀……其奢華幾乎和摘月樓不相上下。
文字征一踏進大門,花娘們便簇擁而上,左一句文二爺、右一句文二爺,吳儂軟語,叫得他的心都快酥了。
「好好好!每個都有賞。」他笑瞇了眼,自懷裡掏出幾錠銀子打賞,享受軟玉溫香抱滿懷的艷福,卻沒忘了正事。「你們家掌櫃呢?」
「掌櫃在二樓。」眾多花娘喜聲道。
「我去找她。」哎呀……一干嬌美的花娘啊!儘管不是天香國色,但是她們就這般偎上來,教他抽不開身。
「二爺,不同咱們聊聊?」
「這個嘛……」
哎呀,是誰的小手在他的胸膛上頭胡來?
「啐!都不用幹活了?」
嬌斥聲一響,大廳裡的人不禁抬眼往樓梯處采去,見著夏九娘冷艷的美顏噙著怒意,圍在文字征身邊的花娘們隨即作鳥獸散。
「九娘。」文字征緩緩定向她,笑意迷人。
「唷!不知道今兒個是吹什麼風,把二爺吹進了花滿閣。」夏九娘噙著笑意迎向他。
「你說呢?」
「我可猜不出你的心思。」
「啐!」他啐了一口,笑意不減。「你猜不中我的心思,就猜得中我大哥的心思?」
「我哪裡猜得中你們姓文的心思?」聽他提起他家大哥,她的纖掌毫不客氣地就往他的肩頭拍。
「啊……」他裝疼地縮了縮肩,隨即往她的肩上倒。「你弄疼我了。」
「啐!你愛在哪兒要風流,那可是你的自由,但你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來,可別怪我把你丟出門外。」她毫不客氣地將他推開。
「我豈敢打你的主意?說不准哪天你成了我的嫂子……」
「誰會成了你的嫂子?」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倘若你今兒個足來同我要嘴皮子的,請回吧。」
誰想成為他的嫂子?啐!
「不就是說笑罷了,你犯得著這般在意?如此一來豈不等於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壓根兒不把她的怒意看在眼裡,逕自笑道:「別惱、別惱,不就是說笑?」
「哼!」
見她別過臉,他也不怎麼在意,開口問:「聽說花滿閣多了個新花魁?」
唉!就說了,女子一旦上了年紀卻末出閣,性子總會有些古怪……她之所以如此喜怒無常,全要歸咎於他大哥。
連帶著,他也跟著遭殃。
反正只要他識相,別把話題扯到大哥身上,九娘待他仿若自家人一般……倘若沒有九娘的鼎力相助,自然不會有今日的摘月樓。
「是嗎?」他往哪邊湊,她便往另一邊閃,硬是不回答他。
「九娘,這可不是開門做生意的法子啊……你不是這樣教我的。」當年他不恥下問,看中的是她多年的營生經驗、花滿閣屹立不搖的百年歷史,以及教他心旌蕩漾的百位花娘……
摘月樓裡亦有最出風頭的四大金釵,然而全是賣笑不賣身的,身為老闆的他也不便下手,其餘的,他也有些膩了,倘若不到外頭嘗鮮,他怕自個兒就會悶死在摘月樓裡。
「待客之道是由著人心轉變的,我今兒個若是心情不佳,一樣關門休息去。」哼!她就是這種性子,他想怎麼著?
「九娘……」唉唉!真是不該提到大哥啊,瞧瞧!一提到大哥,她的笑臉全不見了……女人心,海底針,難以捉摸。
「哼!」她又冷哼一聲,隨即定上樓梯。「咱們這兒沒什麼新花魁,有的不過是個啞巴花娘,不少客人覺得新鮮才口耳相傳的。」
「啞巴花娘?」那多無趣?
「而且,她還只賣笑不賣身。」
「這般稀奇?」他以為只有摘月樓的四大金釵才敢如此囂張哩。
「定是不合你的味。」她定上二樓,回頭睇了他一眼。「我知曉定是不合你的味,所以才懶得同你提。」
「唉!不就是嘗鮮罷了,合不合味倒是其次,總要先見過人才會知道,你說是不?」聽她這麼一說,他確實是提不起興致,但……人都來了,沒道理空手而回,是不?
好歹也讓他瞧瞧對方的模樣。
「隨你!」夏九娘倒也不多說,伸手打開靠近樓梯第一間房的門,瞟了裡頭一眼,隨即合上門,走向她的房。
「怎麼著?」
都已經推開門了,不入內,為何退了出來?
「我想先同你聊聊,不成嗎?」她推開自個兒的房門,見他站在外頭,不由得微蹙起眉。「怎麼著,難道我想同你聊聊也不成?」
「不是,而是……這兒是你的閨房,咱們兩個共處一室,總是有些不妥。」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男人貪色也得守禮啊……再者,她和大哥的交情非比尋常,倘若他同她共處一室的事教大哥知道了……儘管大哥天天醉得不省人事,但也不能保證大哥會不會一清醒便找上他,狠狠地對他飽以老拳:
「你以為這兒是哪裡?」她不禁發噱。
這裡是妓院耶……在這兒也要同人說禮?他是這種人嗎?他文二爺不是一見著美人便往前撲,壓根兒不管什麼禮儀嗎?
「我自然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但……」他也很無奈啊。
他可不希望自個兒連上妓院都會惹人怨……大哥清醒時,是相當守舊八股的,對於有可能成為自個兒大嫂的女人,不管她再美艷,他也不敢亂動色心。
「你瞧不起本姑娘?你是嫌本姑娘已經年老色衰了?」她提高音量。
「沒這回事。」她依舊風情萬種、冷艷迷人,每每見著她,便軟他心頭發癢,然而一想到她有一日會成為大哥的女人,他是半點心思都不敢亂動的。
他不是個守禮的人,但有些時候還是得像樣一些,總不能真出了亂子。
夏九娘瞪了他一眼。「不想進來同我聊,你乾脆回去好了!」話落,她便打算將門關上。
他走上前去,方要擋住門,卻突地聽到二樓另一頭傳來騷動聲。
夏九娘關門的動作掹地停住,隨即快步往長廊的另一頭走去,文字征尾隨在後,心想真出了什麼事,也有個照應。
然而來到長廊彼端,還未瞧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二人便見著一隻受傷的幼虎自右邊拐著腿跳了出來。
文字征驀地瞇緊漂亮的眸子,瞬地一個箭步上前,往右一探--
「錦兒!」
混蛋!不是要她守著馬車嗎?怎會……是誰要她上二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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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錦正襟危坐,吭都不敢吭一聲,瀲灩的水眸直瞅著腳上過大的錦靴,感覺背脊竄上寒意。
燭火敦風給吹得閃爍,在文字征的俊臉上照出幾抹詭譎的光痕。
水榭內院的花廳裡,文字征頎長的身子就立在她的身前,向來噙笑的桃花眼直睇著不發一語的她,斂笑的俊臉有著怒氣,迷人的唇開了幾回,卻又乏力地抿緊,最後他終於忍不住地開口:「你不認為你欠我一個解釋?」
「嗄?」她裝傻。
「你以為你不開口,我便會饒過你嗎?」他大聲咆哮,然而發覺她的肩頭瑟縮了下,他不禁收斂怒意。「你倒是說說話。」
「我……」
要她怎麼說?她不知道二爺是不定猜著了什麼,或者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倘若現下說溜了嘴,不就等於不打自招?
該怎麼說?是要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我同你說過好幾回,要你守在馬車上就好,是誰要你沒事跑上二樓的?」 一想到這回事,他便覺得一肚子火。
知曉她向來怕人大聲咆哮,他自然也甚少動怒,當然她也甚少會犯下數他咆哮大罵的錯,這一回他會氣昏頭,不是沒有理由的,不想想她一個姑娘家,居然跑上二樓,要是一個不小心教人拖進房裡,她知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倘若他不是隨著九娘上二樓、倘若他沒有發現這件事,她是不是就要教人奪去清白了?
「沒有……那是……」她囁嚅著。「因為小虎跑進裡頭,我便追了過去,一個不小心便追上了二樓……我只是想要把它捉回來的,誰知道會那麼湊巧地碰著了那個喝醉酒的客人。」
她也很無奈啊,她也不想碰著這種事……
「你知不知道你是個姑娘家?儘管你穿著長衫、將發東上,但你那張臉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個姑娘家……」他狀似隨意地道,輕輕地在她身旁落座,然而一說到重要之處,火氣不由得又竄上心頭。「你應該知曉我為何老是不讓你去那種地方,就算讓你隨行,我也會命令你守在樓下、待在馬車上,為的是什麼,你會不知道?」
這又不是頭一回要她在樓下候著,卻是頭一回出了紕漏。
幸好他正巧在一旁,否則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我知道,我只是……」她把螓首垂得更低,眸子直瞪著錦靴,幾乎要在上頭瞪出一個洞來。
倘若她說,她近來勤跑花滿閣,甚至還在裡頭幹活……不知道二爺會不會認為她是個吃裡扒外的傢伙?
「只是如何?」濃眉一擰,他隨即又咬牙壓下怒氣。「我是擔心你啊!」
「二爺擔心我?」她驀地抬眼。
原來二爺不過定擔心她罷了,九娘果真很講義氣,沒將那件事告訴二爺。
「要不呢?」他不禁苦笑。
千萬別同他說,她壓根兒感覺不到他對她的重視。
「其實……我偶爾也會在前院充當跑堂的,對於客人也知曉該如何應對,今兒個我只是被嚇著罷了,其實我……」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常在前院充當跑堂?」他啐了聲。
每回他打外頭回來,便會見著一抹小小的身影逃向後院;摘月樓裡以中間的摘門亭為界,他絕不讓客人踏進摘月亭;然而能夠那般大方地往後院闖的人,他算了算,只有她了。
真不曉得他是為了誰才設下那條規炬的……不就是怕有客人藉酒裝瘋,會嚇著了她;然而他現下突地發覺,設下這條規矩,真的一點意義也沒有。
因為她只要一閒著,便會趁著他外出,跑去前頭幫忙。
有什麼好幫的?她瞠這渾水,到底有什麼好玩的?
「二爺知曉?」她微愕地問。
難不成是姐姐們同他說的?
「想不知道都難。」他乏力地歎了口氣。「你有空怎麼就不拿來學琴?或者是多讀點書也好,要不便寫寫書法……你已經好久沒習字了,打明兒個開始,天天給我交個三大帖來。」
「嗄?」三大帖?那會要了她的命!
她不偷懶地拚命寫,頂多只寫得完一帖而已……
「沒有我的吩咐,不准你隨意踏出摘月亭外,要是敦我給瞧見了……」他語帶威脅,眼角的餘光瞥向一臉不悅的她。「甭擺臭臉給我瞧,別以為你擺臭瞼,我便會改變主意。」
也不想想他這樣做到底是為了誰好,居然還擺臭臉給他瞧,啐!
「可是……」她扁了扁嘴,無辜得很。「二爺,彈琴就好,不要習字啊。」
若真是要習字的話,她豈不是天天出不了門?
「你的琴藝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其實已經夠了;但你要明白,我要你彈琴是要你收心,要你習字是要你靜心,你懂不懂?」好歹也得要有點大家閨秀的模樣,才不愧對他對她的栽培啊。
儘管她並非出身名門,但至少別教外頭的人錯把她當成花娘。
說難聽些,想當花娘,她還不太夠格……她的皮相不夠嬌艷,身段不夠誘人,再者一碰著男人便渾身發抖,怎麼當花娘?
就算她真的想當,他也不會允的。
他收留她,可不是要她當花娘回報他的。
「根本就是要逼得我出不了門,還說得這般好聽……」她喃喃自語著,好似說給自個兒聽。
「你說什麼?」他好似聽著了她的抱怨。
抱怨?真有她的,在他眼底下的姑娘,就屬她最大膽,瞧起來柔柔弱弱的,又好似挺聽話柔順的,實際上卻反骨得緊……
「沒。」她依舊扁著嘴,哀怨地求饒:「二爺,可不可以不要習字?要不……改一帖,好不好?」
真要她寫完三帖,就算她坐在案前一整天,她也寫不完。
「再說就要五帖。」真是把她寵過頭了。
她能在他面前拿喬,或者偶爾同他撒撒嬌,他心裡也是挺歡喜的,但總不能每一回都這般要賴吧?
「嗚嗚……」她搗臉裝哭。
「再哭,我就把那隻小病虎丟到外頭去。」
聞言,她不禁扁緊菱唇,好可憐地睇了他一眼,又緩緩地垂下螓首。
唉!連這招都沒用了,看來打明兒個開始,她就要被軟禁在後院了,還得天天習字三大帖……
「可惡的二爺……嗚嗚,寫不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