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天字四號房的客人還在麼?」
「你是……」掌櫃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她凌亂的衣著、披散的長髮,冷冷地一笑,「你找客人有事麼?」
「我是——我是他妹妹,請問他還在住店麼?」太好了,十二少若在這裡,想是沒有受傷。
「妹妹?」掌櫃翻了個白眼,懶洋洋地說:「這年頭,到處是冒充人家妹妹的,誰知道你是什麼人?」
寶鉤強壓著心頭怒氣,「我有要緊事,請問那位客人他還在麼?」
掌櫃索性低頭翻整賬本,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寶鉤左掌一探抓住那人的頸項,右腕一翻手中便多了一柄小巧的銀鉤,「你說不說?」
「啊——啊——」掌櫃一見雪白閃亮的刃口,直嚇得腿都酥了,「姑娘饒命,姑娘饒命——」
「我不會殺你,」看他一副可憐相,寶鉤心下一軟便鬆了手,「只請你告訴我,那位客人怎樣了?」
「那……那位客人……生了……生了急病——」大約是受驚過度,掌櫃說得結結巴巴,「昨日傍晚時候,金陵小侯爺便派人來把……把他接走了。」嚇死人了,不知是什麼病,全身軟得像團棉花,被人用軟轎抬著走了。
小侯爺!「十三少?」寶鉤大喜,十三少已經得到消息,派人來天津渡接她了。只是——十二少傷得重麼?
正欲向掌櫃詢問清楚,對街忽然有人大聲問話:「你看看,有沒有見過這位姑娘?」
寶鉤聞聲回首,見是一隊士兵手裡握著一幅卷軸,正在向一名擺攤老者詢問。寶鉤心下微動,正想說些什麼,左脅忽然巨痛。寶鉤大驚,只聽一人在她耳後輕道:「你想見少林十二麼?」
「你知道十二少在哪裡?」 十二少不是被十三少接走了麼?
「噤聲!」 那人低喝一聲,又道:「跟我走一趟,否則,你就等著見他的屍首吧。」
「我——」寶鉤剛說了一個字,那隊士兵已走入客棧大堂,一揚手中畫軸,向掌櫃問道:「可曾見過這位姑娘?」
畫上那人,眉梢含笑,目蘊秋波,分明便是自己!這些士兵是十三少的衛隊,十三少在找她!
「十三——」一聲呼喚尚未出口,寶鉤只覺腰間巨痛,身子一軟便栽倒在一人懷中。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說話——
「閨女,閨女你怎麼了?唉呀,官爺,快送她去找郎中啊!閨女,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要爹怎麼活啊……」
不!他不是我爹!
是誰?十三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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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在一處破廟,身下有一股極濃郁的乾草味。
「小姑娘,你醒了?」 洪亮的聲音從廟門外傳來。
寶鉤正自疑惑,便見一名鬚髮花白的慈眉老者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手裡還擎著一隻極大的酒葫蘆,對著嘴咕嚕嚕直灌。
「你是誰?」寶鉤支起身子,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
「我是須白眉,啊,你不用怕我——」老者笑得越發歡欣,「放心,你是汲黯那小子都不殺的人,我怎麼會動你,只管放心好了,呵呵!」
「汲黯?」寶鉤若有所思,如果她沒猜錯—— 「誰是汲黯?」
「你這小丫頭不老實。」須白眉噘起嘴,鬍子一翹一翹的,極是滑稽,「明明認識黯小子,為什麼不肯承認?」
莫非——「你是說一個穿著玄色衣衫的人,嗯……吹一支很漂亮的紫竹蕭?」
須白眉不住地點頭,「是他,是他。」
「你認識他,他叫汲黯?」
須白眉昂著頭大口大口地喝酒,百忙中懶洋洋地點了個頭。
一股奇異的感覺融入內心深處,暖洋洋的——原來,他叫汲黯。
「你不傷我,那你抓我做什麼?」 勉強斂回心神,寶鉤又問。
「終於想起來要問了?」須白眉喝夠了酒,拿出木塞小心翼翼地蓋好,舒服地歎了口氣,這才說道: 「難怪黯小子不殺你,你這小丫頭有趣,自己被抓不著急,反倒忙著問別人的事。嗯,有意思。」
這樣的話,那個名叫汲黯的人也說過。
「我抓你來,只想讓你幫忙守個秘密。」須白眉把葫蘆掛在腰間,席地而坐,臉色嚴肅,絲毫不若方纔的嬉笑。
「什麼秘密?」 寶鉤戒備地睜大了眼,謹慎地問。
「我不希望你把黯小子的事告訴別人。」須白眉神色嚴峻地說。
「我不告訴別人就是了。」她並不明白自己知道了什麼了不起的秘密,不過他既然不想別人知道,她不提便是。
見她回答得如此爽利,須白眉怔了怔,復又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寶鉤皺眉,這點兒事值得如此高興麼?
「我笑你不明世事,」須白眉好不容易忍住笑, 「你知道這世上最讓人放心的守密者是什麼人?」
「你——」寶鉤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識地撫著袖中的銀鉤。這個人,要殺了她麼?
「你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命。」須白眉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我說過,黯小子已經放過的人,我不會下手。只不過……」他頓了頓,上上下下打量著寶鉤。
捏著銀鉤的手已經開始微微出汗,寶鉤身子發抖,在客店裡,此人一招便把自己制住,武功之高,只怕與師父在伯仲之間。若真動起手來,自己必輸無疑。
「你要把我怎麼樣?」她謹慎地問,聲音細小。
「我想讓你到我那裡住上一段時日,」把她的緊張看在眼裡,須白眉不屑地笑笑,「等一切結束了,我再放你走。或者,你現在就走,留下舌頭。兩種辦法,你自己選。」
如果她兩個都不選,只怕就活不成了。寶鉤一陣緊張,左右張望了一下,明白自己想要逃走已絕無可能。
「她不隨你去,也不留下舌頭,那又怎樣?」一道清冷的聲音從窗口送來。
汲黯!寶鉤精神大振,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力,爬起來便朝聲音的來源處跑去。直覺中,那裡會比較安全——雖然這其實毫無理由。
須白眉並不追趕,也不生氣,反倒呵呵一笑, 「黯小子,你來了?」
「我若不來,便由著你胡作非為麼?」他的聲音極淡,沒有起伏。
寶鉤穿過破舊的廟門,跑到院中的泥地。雜院甚是空闊,放眼望去卻並不見任何人影。
「若不是聽默小子說,我還不敢相信,你真要放過這丫頭?」須白眉在屋內提氣說話,聲音送出極遠。
「我要殺什麼人,或是放什麼人,什麼時候已經做不得主了?」汲黯的聲音從遠處緩緩送來,低低柔柔,如對人耳語一般,一字一字清清楚楚,「還是你以為你比我見事明白?」
寶鉤極目四望,原野空闊,四下無人,汲黯——他究竟在多遠的地方說話?
「好,我走,只是這件事,你千萬三思!」須白眉又道,他的聲音與汲黯完全不同——雖洪亮,卻明顯聽得出是提足了氣息,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很不舒服。
一陣衣袂竦竦之聲後,須白眉去了。
四下裡頓時寂無聲息,彷彿方纔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荒唐的夢。
寶鉤忽然心下發慌,忍不住便張口大呼:「汲黯!汲黯!你在哪裡?」
無人應聲。
「汲黯——汲黯——」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喚他,他卻悄無聲息,已經走了麼?
寶鉤心裡難過,正欲轉身回廟裡去,身前忽地多了一人。寶鉤大喜,撲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我還以為你走了……」話未說完,這半日的委屈、疲累、傷心、緊張忽而湧上心頭,化作酸楚的熱流,滑下面頰,」「我好害怕!」
他並不答話,也未理會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默默地看她流淚。
哭了好一陣子,她覺得心裡好過些了,方才抬眼,與他晶亮的目光一觸,便羞得低頭不語。她不敢正眼看他,只是低頭揉著眼睛。
「你不用怕,他們不會再難為你,你——可以回去了。」他淡淡地說完,回身便走。
「我——」一聽他要離開,不知為什麼,寶鉤忽然覺得心裡空空的。待她發覺時,話已不由自主地出了口,「我不會告訴別人。」
「哦?」他止步,回首看她,那表情極富興味,似嘲似諷,更似輕蔑,「什麼事你不告訴別人?」
「你——」 她臉上一紅,訥訥地說:「你的事。」
「你知道我什麼事了,由得你不告訴別人?」他的臉色微變,往回走了兩步。
「我——」寶鉤老實地回答,「我不知道,但他們都怕我說出去,所以才三番兩次地抓我。我不會告訴別人,你放心就是。」
「你怕他們殺了你?」他忽而冷笑。
寶鉤搖頭,「我想這是你的事,你若不願別人知道,我不說便是。」
「可笑——」他側轉身子,遙望大殿裡破舊的佛像,「我若要你守密,多的是辦法,還用得著求你麼?再說……」他驀地回首,目光如刀,刺得寶鉤幾乎一縮,「你能知道什麼事?」
「是,我是什麼也不知道!」寶鉤頓覺受辱,臉上紅暈褪去,剩下的便是赤裸裸的屈辱,「就算我什麼也不知道好了,我還是願意替你守密,這樣有錯嗎?你是很厲害,厲害又怎麼樣?我並不是因為你厲害,怕了你才不說出去!你覺得這樣很好笑嗎?」
「你不怕我?」他忽然踏前一步,一把捏住寶鉤尖尖的下頜。寶鉤被迫昂首,那一剎那,她才真正發現他有多高大,高大到輕易便可欺負她,「說得好聽,你不怕我?你不怕我,又為何急於討好我?你不怕我殺了你,又為何忙著說這等拙劣的謊言?」他忽然俯首,聲音輕如耳語,「我最瞧不起你這種口是心非的人,回答我!」
他的手勁好大,頜骨幾乎快被他捏碎了,寶鉤昂著首,一股被侮辱的感覺緊緊地攫住了她。這個人,好可怕!
「不說話是麼?」他冷冷一笑,右掌下滑,改為擒住她纖細的左肩。
「啊——」寶鉤吃痛,忍不住張口呼痛,待到驚覺,忙又立即咬唇不語,不許自己再懦弱地叫出聲來。
「好——」他冷冷地牽起弧度優美的唇,掌上加勁,口中慢慢地吐出幾個字:「有志氣。」
寶鉤痛得幾乎暈過去,勉強地抬眸看他。劇痛之下的眼前世界一片花白,在這片痛楚昏眩的迷茫中,清清楚楚地映著他的眸子——冰冷,無情。
他會殺了她!那一刻,這個念頭清晰地佔據了她全部的意識。
「你可以走了,」就在她以為自己即將死去的剎那,他終於鬆開她的肩,猛然回身,「想要活命直說便是,何苦把使這等鬼蜮伎倆?把自己打扮得像觀音轉世便能騙得過我麼?這一次我放過你,別讓我見到下一次!滾吧。」
寶鉤全身幾乎脫力,不由自主地跌坐在潮濕的泥地上,聽到他的話,她還是忍不住反駁:「我說的都是真的……」
「滾——」他打斷,聲音慢慢變得平靜,「你只有這一次機會,再不走,別怪我手下無情。」
她確實並不怕他,她確實甘心替他守密。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這個人不能相信?
是她太天真了,竟然會把對這樣一個惡人心起憐惜,竟會覺得他處境孤獨,竟會覺得他其實心地良善,竟會期待著自己可以幫助他……
寶鉤握著負傷的肩,掙扎著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外走。
破廟舊舍,很快便落在身後,寂無聲息。
方纔的一切,直如一場荒唐的噩夢。
夢醒了,一切便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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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寶鉤終於順利地過了天津渡,抵達金陵小侯爺的府邸。
她走到兩座威武的青石獅子面前,朝兩名青衣小帽的門人道:「煩請大哥通報小侯爺一聲,就說寶鉤來了。」
「寶鉤?」身後有人喜道。
寶鉤不及回身,便被人從後攬住肩臂。她怔了怔,回身喜道:「銀戟——」銀戟是金陵小侯爺的貼身侍衛,最得十三少信任的人。
兩名青衣門人急忙躬身行禮,齊聲叫道:「給大人請安!
「起來吧。」銀戟隨便擺擺手,稍稍推開寶鉤,半蹲下身子仔細審視,臉上笑意盎然,「寶丫頭,小侯爺擔心得飯都吃不下,昨日又上天津渡去找你,不想你倒自己回來了,過來讓大哥好好看看。」說著便隨手扳住她的纖肩。
「痛!」寶鉤急忙縮身退後,那晚回去左肩便腫了起來,幾日來非但未消,反而越疼越狠,疼得她幾天未睡,連合眼稍憩都是奢望。
「你怎麼了?」銀戟皺眉,「誰傷了你麼?」
「啊——沒、沒關係。」寶鉤勉強笑笑,「是我昨天不小心,在天津渡……」
「這位便是小侯爺的嬌客麼?」一道清冷的聲音含著淡淡的笑意,從銀戟身後傳來。
這個聲音——寶鉤一驚抬首,又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距門五步遠處,停著頂素雅的青呢軟轎,隨著轎內人聲的送出,一旁侍立的隨從恭敬地彎身打起簾子。
轎內人緩緩地欠身下轎,靜靜地站在那裡打量著寶鉤,極矜貴,也極冷淡。
剎那,寶鉤便覺得渾身冰冷,心跳似乎停止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果真天生麗質,難怪小侯爺日日放心不下。」那人左手握一柄紫竹蕭,彈指微笑,「今日終於可以放心了吧。」
銀戟點頭,「這幾日,小侯爺憂心不已,派出尋人的沒有十起也有八起,卻是一點兒消息也無。寶丫頭,你可真能折騰人。」
寶鉤沒有應聲,她根本沒聽他們在說些什麼,一雙漂亮的眼睛睜得極大,怔怔地盯著那人。前夜澈骨的巨痛再上心頭,不自禁地,她的身子開始微微發顫。
汲黯!他怎麼會在這裡?
「寶鉤,」銀戟皺眉,「你冷了麼?」
「銀大人,寶姑娘似乎身子有恙,不如先請太醫。」 汲黯斂住微笑,關切地道:「胡太醫剛剛進宮,只好去請王大醫來。」
寶鉤勉強地搖搖頭,「沒關係,我只是——有點兒累了。」她的心思紛亂,隱約間,她已經明白了自己昨日三番兩次遇險的緣由。
「來人,拿我的帖子,去請王太醫。」汲黯回首吩咐從人,又遭:「銀大人今日事煩,在下改日再來拜訪。」
「慢——」銀戟連忙起身,笑道:「九公子何故如此,都是自家人,又何須另擇時日?現在已備好酒菜,九公子何不用過晚膳再去?再說了,侯爺有吩咐,府裡有事須請九公子幫忙。九公子若這就去了,侯爺回來定要怪我招呼不周。」
「銀大人既如此說,那在下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汲黯微笑,他嘴裡說著話,眼睛卻有意無意地看著寶鉤。
人前的他,親切隨和,溫文爾雅,有一剎那,寶鉤幾乎便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啊,我竟忘了!」銀戟撫額大叫,牽起寶鉤的手走到汲黯面前,笑道:「寶鉤,這位便是天下聞名的九公子,皇上御口親封的『神醫神算』。原本他一直留守在燕京,現下皇上特旨調來京裡替聖上籌劃撤藩事宜。」
九公子,他就是九公子?師父命十二少送她進京,原就是為了請九公子為她治傷。沒想到,九公子竟是這個人——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這個人,怎會救她?
他們再說了些什麼,她都沒有聽,因為她已經知道所謂的秘密是什麼了,更明白須白眉堅持要殺她滅口的原因:朝廷一位赫赫大員,竟與殺死天津渡二十餘條人命的元兇暗通款曲,這——該是怎樣的驚天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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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身上有一股先天熱毒,又受了些風寒,加上一路疲累,勞神過度,心神不寧,只怕……」御醫拈鬚沉吟。
「有妨礙麼?」銀戟欠身問道。
「應是無妨,」御醫沉吟半日,笑道:「待晚生配些清熱涼藥,擬成方子,候爺按方煎與小姐,當可無事。」
「請這邊賜方。」銀戟引著御醫走進旁側廂房。
偌大一間屋子,便只剩下她與汲黯二人。
寶鉤不自在地揉捏著湘繡衣擺,雙目下垂,不敢看他。
汲黯也不說話,倚在椅中漫不經心地撥著蓋碗裡的茶葉。
廂房裡忽然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似乎是銀戟說了什麼,御醫笑著道謝。
「庸醫!」汲黯「喀」 的一聲放下蓋碗,清淡的嗓音冷冷地打破室內的僵局,語音雖低,卻極有穿透力。
寶鉤身子微顫,倏地抬頭,「你、你什麼意思?」
「我早已說過,你身上有股先天熱毒。」他長指支著額角,側首看她,神態雍容,眉間卻隱著一股鬱鬱之色。那一刻,寶鉤終於可以肯定:此人,正是三日前天津渡那名吹蕭男子。
「那、那又如何?」不忿他自負的神氣,寶鉤倔道:「所有大夫都這麼說。」
「嘴硬!」汲黯淡淡地一笑,「既然所有的大夫都能診出病因,那你早就該痊癒了,為何還要拖到今日等這庸醫再診一遍?」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那也是、也是急不得的事情……」
「是麼?」汲黯忽一探身,一把扣住她的右腕,口中輕道:「我要讓你清楚,隨便逞強的後果是什麼!」
「你要做什麼?」寶鉤大驚,急欲縮身,卻絲毫不能動彈,怕驚動別人,又不敢高聲呼救,只得低聲急道:「快放開我,這裡、這裡是侯爺府啊!十三少他、他很厲害的。」
她,不擔心自己的性命,反倒怕他被十三少所傷?
他不語,漆黑的眸子閃著柔和的波光,在那深不見底的地方,隱藏著些許淡淡的感動。
「快放開我,」寶鉤更急,聲音卻是越來越低, 「十三少苦惱了,你就走不掉了,你何必得罪他……」
「噓——」他輕噓,示意她不要說話,交握的掌心送出一股細細的熱流。
寶鉤只覺得掌心一暖,正欲再勸,轉眼看見他專注的神情,便又抿唇不語。那股熱流越來越強,暖暖地透過掌心送入胸腹間,四肢百骸頓覺舒暢,猶如長時間行走後忽然卸下重負一般。
「這是什麼?」寶鉤細聲問道,不是內力,內力絕無此等柔和。
他搖頭,撤掌回身,重新執起茶杯輕啜。
寶鉤正欲說話,小腹忽然一陣劇烈的攪痛。她急忙掩住腹部,痛得幾乎蜷作一團,冷汗一顆顆落下,身子一歪便撲倒在桌邊。
「寶鉤!」剛送走御醫的銀戟大驚失色,「你怎麼了?御醫,快請御醫回來!」
「銀戟,」寶鉤勉強睜目,困難地說:「好、好痛。」
「別怕,別怕,一會兒藥就煎好,你忍著點兒。」
「你若給她吃藥,她的死期就不遠了。」一直默不作聲的汲黯忽然開口。
「九公子,你——什麼意思?」銀戟抬首,驚怒交集。
「銀戟,」寶鉤握住他的衣袖,懇切地說:「你別著急,這、這位公子他是想救我,你——莫要怪他。」她虛弱地一笑,忽地咬緊下唇,似是更加疼痛。
汲黯踏前一步,「寶姑娘身上先天帶著一股奇異的熱毒,不是尋常藥物可以治癒的,若施藥不當,那只有雪上加霜。」
「九公子,請救室鉤,侯爺命銀戟請公子來便是為了此事。侯爺說了,請九公子務必救救師妹,若得公子相助,侯爺府從此深感大德……」
「小侯爺太客氣了,」汲黯微微一笑,「在下自當盡力。」
「銀戟,」寶鉤驚道,「你要做什麼?」
「九公子是當今神醫,」銀戟微笑,「十三少讓十二少送你來京,便是求九公子為你診病。你隨他去,過些日子侯爺回來,便去接你。」
「不、不要——」寶鉤下意識地撫著猶在巨痛的左肩,她不要隨這人去。
「寶姑娘還真有些孩子氣,」汲黯溫和地笑笑,從銀戟手中接過寶鉤,「轉告小侯爺,請他放心,一月後在下自當完壁歸趙。」
不要!寶鉤想要掙扎,四肢百骸卻偏不聽使喚,綿軟如泥,意識飄忽起來,隱約中聽見銀戟的聲音——
「一切勞煩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