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客棧、酒肆均已客滿,書生腳夫,商販走卒,店裡什麼人都有。小二穿梭於其中,汗珠子直落。 女人的男人才是真英雄!
宇文靖仁看她一時無言,故意歎氣, 「小姐還是不能原諒我嗎?」
「沒有的事!你雖然和我定親,不過是口頭文書罷了。何況那時你又不知道父母給你娶妻之事。不自恃俠強辱負家妻,這才是真正的好男兒啊!來,柳大俠,玲瓏敬你一杯!」
真是翻臉如翻書啊,剛才還一副不給她個交待就要將他生吞活剝的模樣,現在卻滿目崇拜了。呵……
他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真是個爽快男兒!心結一解,玲瓏看著他竟然越發順眼起來, 「柳大俠人稱九洲神龍,長年於各方行俠,這回來臨安是辦事還是探親?」
「路過而已,倒是小姐為何……」他目光瞟向桌上的大包袱,問道。
「這個啊……」玲瓏臉色一黑。
他又恍然道: 「適才聽小姐之言,好像有什麼難處啊。如果信得過在下,可以說說嗎?」
「這種家裡事……」玲瓏有些赧然,畢竟女兒家,要她跟個大男人說起自個和相公吵嘴的事,怎麼好意思,人家又是個大俠客,不太好吧。
「玲瓏姑娘。」他突然把聲音放軟,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哦?請說。」
「在下與姑娘曾經有過婚約……」
「好了。」她手一揮,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別提那事了。」
「不是。」他一臉正色, 「我總覺得有負姑娘幾分,心裡難過。今日機緣巧合,得以與姑娘相遇,定是上蒼給我一個悔過的機會……」
什麼嘛,越聽耳根越熱。他和她都早就各有家室,難道他還要……
「不能有情,但求有義,不知在下可否與姑娘結拜金蘭?」
咦咦?原來是這樣。夫妻不成做兄妹,了卻一段殘緣?
「好!」她可不是扭捏女子,這柳莫天敢做敢當,情義兩全,堂堂男兒,與他結拜有何不可?當下舉杯問誓,灑酒盟天。
「那我可就得叫聲柳大哥了。」盈盈笑意從玲瓏眼中升起,此番離家,撞出一個哥哥也好啊。
「玲瓏姑娘就是爽快。」
「哎,把姑娘去掉吧,大哥叫我玲瓏就好。」
「好。玲瓏……」他衝她一笑。
她心中一跳,大哥叫她的名字總讓她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玲瓏,我們既是兄妹,有些話不妨直說。」他溫柔地望著她,等著她自己開口。不說倒顯得自己見外,玲瓏低下頭,把自己的事講了一講,最後忍不住問道: 「柳大哥,是不是男人都是這種愛拈花惹草的性子呢?」
他假意思索片刻, 「不會……」
「大哥自己是君子俠客,別人卻未必啊。」她不禁激動。
看來玲瓏還在生氣,昨天話也許真的說重了。
唉,只好先想法子讓她回去。
「玲瓏……」
「嗯?」幹嗎突然一臉嚴肅, 「勸我回家可不行哦!不許幫男人說話!」
「不是,大哥是完全站在你這邊的。」他一臉誠摯, 「不過你難道不知道私自逃家是有犯律法?」
啥?
「《白虎通•嫁娶》云:夫有惡行,妻不得去者,地無去天之義也。」
「什麼意思啊?」丁香皺著小臉先問出來。玲瓏也是一頭霧水。
宇文靖仁解釋給她們: 「簡單地說就是丈夫無惡不作,妻也不能捨離。若捨離,則受罰。還有, 《唐律》也道:妻妾去者徒三年。就是說啊,你要是跑走被抓到,可是要被判罰的!」
什麼?她這是犯律法,會受罰?
「玲瓏你好好想一想,你這樣堅持不肯回去,要是被捉住,下場有多慘。到那時,你相公要娶多少個妾不就再沒有人能管了嗎?」故意嚇嚇她,不然她再跑走該怎麼辦。他有那麼多事要做,不能天天上街和她玩捉迷藏。
「那我該怎麼辦?」心思單純的玲瓏當然完全相信面前這位重仁重孝、有情有義的「柳大哥」。
口氣放軟,他拍拍玲瓏的肩, 「玲瓏,大哥覺得你好像對自己沒有自信……」
「哪裡。」玲瓏立刻挺直腰板, 「我又漂亮,又年輕,又有正義感,標準的好女人一個,我幹嗎對自己沒有自信?」
「那就好嘛,你想想看,像你這樣的好女人,你相公怎麼會棄你而選別人呢?」
「這……可是,我婆婆她……」
看出她的動搖,他進一步鼓動: 「你這種好女人,怎麼能從戰場上選擇逃離,好女人該有自信。你看你,又漂亮,又年輕,又這麼有正義感,你相公怎麼會捨得離開你呢?」
玲瓏忽然「砰」地一拍桌子,讓宇文靖仁嚇了一跳,他說錯了什麼?
「大哥,你真是一句話驚醒夢中人!」
大哥說得對!她這種「好女人」怎麼能從戰場上逃離,就算相公一時會被鶯鶯燕燕迷花眼,她也有辦法讓他看清路柳牆花們的真面目 相公啊,為妻我真是賢惠啊,不忍心拋棄你這迷途的羔羊,讓我來指點你回歸正途吧。
「柳大哥,我決定回家!」玲瓏雙目泛起淚花。
太好了,太好了,字文靖仁當下鬆了口氣。她回去就好。自己也可以去找衛蒼及相嫣正討論一下怎麼處置那些刺客的問題了。
當然,他根本沒發現他的話在玲瓏心裡起了什麼化學變化,也未能意識到他娘子眼中閃動的詭異火花。
平安?還早得很呢, 「柳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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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喲!我的少夫人,您可回來了!」阿德一看見玲瓏就迎上前去, 「您說您有什麼事不能說,您這一走,少爺著急不說,老夫人更生氣了。」
「相公著急?」玲瓏雙眼一亮。
「重點是後半句!」阿德不得不囑咐她, 「老夫人的妹妹和小姑全來了,都在廳裡等著呢。您可得小心應對。」
「啊……」丁香咽嚥口水, 「小姐,我可不可以不要進去……」在接收到玲瓏的白眼後,當即改為,「我是說要不要……我陪你進去?」嗚,不好玩,離家出走不但要餓肚子,還要等著挨罵,一點兒都不好玩啦。
玲瓏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先和丁香回房換了衣裳,這才趕往大廳見客。
一進廳,先瞅見婆婆正襟危坐,旁邊還坐了兩個大媽極的人物,想必是婆婆的親眷至交。
看到玲瓏,宇文夫人一哼,臉上掠起一片黑雲。
「你還知道回來。」宇文夫人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她可是身出相門的大家千金,不能和這等平民女子一般見識。
還未等玲瓏說話。老夫人左邊那個臉白牙尖的婆子先發話質問: 「哎呀,我還真沒聽說過這種事呢。自己不能生還不准丈夫納妾。姐姐真是好脾氣壞運氣,攤上這種兒媳婦。」
這該死的長舌女是誰?哪兒輪到她開口教訓她!玲瓏強忍心頭怒氣,正要開口,右邊一個肥胖臃腫的女人也嗆道: 「姐姐,都怪你平日太過縱容,這要是我家媳婦,早就……」
「請問這兩位是誰啊?」玲瓏假笑行上一禮,聲若鳴鐘,不用話音壓倒這個肥女人讓她住嘴,她可就要控制不住情緒發火了。
「都是自家親戚,左邊這位按輩分你得叫聲七大姑,右邊這位你該叫八大姨。此番是我請她們來作見證的。」
啥?見證?玲瓏腦瓜子轉得飛快。這兩位嘴碎毛 長的女人擺出難看的嘴臉,婆婆臉色黑得一如相公平日翻臉時的表情,可見果真是血緣真傳。莫非……
宇文夫人見她一時無語,以為她知道怕了,語氣稍軟了幾分: 「玲瓏,你嫁人我門三載有餘,我對你一向怎樣,你該清楚。此番若不是你胡作非為,任性攪蠻,婆婆也不想說這些話來壓你。你雖是小門女子,也該知道什麼叫做七出。」
七出?這是啥意思?威脅嗎?
尖臉的七大姑發話了,神情帶著不屑掃向廳中的玲瓏, 「這種貧家女人懂得什麼,我告訴你,七出的首條就是無子!你過門三年,無有子嗣,按七出就是休了你也是合乎情理的。」
八大姨也說了: 「七出之二——不事姑舅者出,你連公婆都敢頂撞,更是該休!你到處傳播流言,明顯犯了第三條的口舌。不許丈夫納妾犯第五條嫉妒。七出你一人就佔了四條,竟然還不知錯?」
嘿,七出?善妒?不同意納妾要休她?來硬的?
別開玩笑了!本姑娘是這麼容易被你們這些老太太整倒的嗎?
「婆婆!玲瓏知錯了……」玲瓏當下盈盈拜倒,
捶胸頓足,涕淚滂沱,倒嚇了字文夫人一跳。
「媳婦自知昨夜頂撞了婆婆,徹夜難眠,才帶著丫環出門反思。想想自進得門來,婆婆有如親娘一般疼愛玲瓏,玲瓏卻如此不識大體,真是後悔萬分。若不是念著自己還有照顧公婆的責任,真恨不得一頭撞死以洗自己之罪……」她邊說邊哭,梨花帶雨,唬得旁邊的下人——尤其是丁香,簡直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媳婦如今是幡然悔悟了,又幸得路邊一位半仙指點,才知萬般怨懟皆因妒念而起。但求婆婆給媳婦一個悔過的機會,讓我來親自主持納妾大事,為我們宇文家選個好媳婦。」
玲瓏淚光閃閃,一臉誠摯,只差沒指天問地,起約盟誓,怎麼看怎麼賢德善慧。七大姑八大姨面面相覷,此番前來助陣為的就是要逼她同意納妾,哪知她們這才剛開了個頭,那邊竟同意了,倒讓她們沒了話。
宇文夫人也覺得納悶。這和媳婦平日裡的個性不同啊。不過既然她都同意了,還如此誠懇地要求親自挑選,那她也不好多話了,萬一她又反悔就不好了。
得趁熱打鐵!
「那你是同意了?」她尚有幾分疑惑。
「瞧您說的,媳婦不僅同意,而且願意。「玲瓏當下猛灌米湯,說出的話甜得讓在一旁的丁香差點沒吐出來。反正千言萬語歸納一句,只要她肯了,宇文夫人心裡還不受用?雖然七大姑八大姨覺得這樣似有不妥,但宇文夫人都應了,她們自然也無話可說。
好不容易送走兩尊八婆,玲瓏在宇文夫人面前拍著胸脯應承,不出三天,她定把此事辦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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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回房的時候,丁香皺著小臉百思不得其解,「你、你真的同意讓姑爺納妾啊?」
「笨!」玲瓏指尖朝她額上一戳, 「怎麼可能?」
「可是你說……」
「嘿嘿。」她奸奸一笑, 「三十六計中有一計就叫做以退為進!」呼呼,不理會丁香猶自一頭霧水,她大小姐背著手,哼著歌,自在前行。
想跟她鬥?想威脅她?好,正合她意。來來來,
婆媳過招,看誰高過誰。正好定計讓相公從今以後都不敢妄動娶小之心。呵呵……今晚月亮真是圓。想到明日婆婆那張臉會變成何等模樣,心情真是——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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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城南人頭攢動。
賣臭豆腐的老王推著他的招牌小車才走出家門,就被眼前騷動異常的人流給嚇了一跳。大伙這是咋啦?怎麼都湊到城門樓那邊?
「嗨,大兄弟,那邊怎麼了?」
「這你都不知道。」那人鄙視地看了他一眼,「都在看榜書呢。」
榜書?喔,他明白了。 「莫不是前日聽人說來行刺的刺客抓到了?」
「根本兩回事!」
「到底怎麼回事呢?」
「你這老頭真麻煩,怎麼回事自個看啊!我還得趕快回去告訴我妹妹呢。嘿嘿,算她運氣好,趕上這回的好事。」
路人甲匆匆甩開他,老王正猶疑,那邊路人丁和路人丙也走過來了。
「怎麼樣?你外甥女行不行?可惜我閨女才十四,不然……」
「那又怎麼了?人家閨女才十三,不也準備去了?」
對話飄到他耳端,還是有些莫名其妙。難道是宮裡頭要選秀女?不會啊,每次選秀女,各家都為了逃避人宮忙著把女兒趕快嫁了,沒理由如此熱心參選啊。誰不知道皇宮不過說說好聽罷了,一進去就別想再見上一面。那這次是咋回事呢?老王好奇心湧上,顧不得臭豆腐的攤子,當下鑽進人群。虧他一身臭豆腐味,人群見他而避,才讓他一下子就擠到了最前排。
嗯,還真是張榜文。老王瞇起眼睛仔細看,好歹小時候還念過幾年書,一個字一個字地給它慢慢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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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宇文府——宇文靖仁抓住難得的一點點空閒,正在與母親大人溝通。
「娘,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納妾的事……」
「好啦!」宇文夫人伸手攔住他, 「這回我絕對不能再聽你的!當初你一意孤行要娶玲瓏,我們也並沒有難為你。而且這次的事她也同意了,你休要再說。」
「娘!」宇文靖仁面色微沉。娘怎麼這麼固執?
「靖仁啊。」老夫人轉過身,看著這個自幼沉穩懂事的孩子。他幹練、沉著,卻總是跟人保持著一種莫名的疏離感,讓人覺得他不快樂。自從娶了玲瓏,才感覺他好像多了一點點的溫度。正因為如此,縱然玲瓏有諸多不是,她也只能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來疼愛。但疼愛歸疼愛,這大節上的事情她卻不得不狠一回心來。
「娘已是半百之人,時日無多,你忍心讓娘放不下心,合不上眼嗎?」老夫人抓住他的手,雙目微濕,讓他不得不把話嚥了回去。
算了,先和玲瓏商量吧。娘不是說這事由她負責嗎?他可不信他那個愛吃醋的可愛娘子會真的變成謹守女則的木頭淑女。事情必有蹊蹺。
端起茶碗,正要淺啜一口,彷彿特意為了印證他的猜測般,水還沒有進口,阿德已經大喊大叫地衝進大廳來了。
「夫人,不好了!少夫人在城南貼榜了——」
「貼榜?」老夫人一臉疑惑, 「貼什麼榜?」
擦擦臉上的黃豆粒汗珠,阿德氣喘吁吁,又有點兒吞吞吐吐。他不想說啦,可是這種事他這個做管家的又不能不說,再不說那群鶯鶯燕燕可就該上門了。一狠心,說!
「夫人,少爺,少夫人她……她貼榜應招小妾啊!」
「啥?」
「噗!」宇文靖仁一口茶水噴了出來,手一晃,杯中的水也大半灑在月白的夾袢上。縱然泰山崩於前可以面色不變,玲瓏小姐,不!大仙面前他卻不得不為之色變。
這就是他化身柳莫天勸說的結果?老天!一個頭兩個大。宇文靖仁突然想起相嫣正的話——嘿嘿,女難?沒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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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宇文府應招小妾,明碼標價,童叟無欺,夠條件者均可前來一試! 城南的榜文上寫得清清楚楚呢。
「茲有宇文府獨子宇文靖仁,年二十九,官拜參政知事。其父乃當朝龍圖閣學士。家有萬頃良田,財富殷豐。瀟灑風流,瑞質翩翩。其妻歐陽玲瓏溫婉嫻淑,舉世難尋,貞孝德義,四慧雙全。願親為丈夫選妾入門,開枝散葉,以壯門庭。若有年齡適當女子,不論出身皆可前來一試。成與不成,參賽者皆可拿車馬費一兩。初試過者可得紋銀五兩,複試過者再多得 十兩。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歐陽玲瓏宇文府前廳恭候各位。盼速來。」
賣臭豆腐的老王一念完,立刻飛奔回家,豆腐車扔在一旁都顧不上了。只要參加就有一兩銀子可拿呢,他可得趕快通知女兒去。女兒守寡都好幾年了,這可真是個機會啊。
一時間,整個臨安城都為之沸騰。
對方可是宇文靖仁耶!有名的年少英才,未及而立已是當朝丞相趙鼎的左膀右臂。飛黃騰達,名利雙收,指日可待。不光如此,更難得的是他氣質儒雅、俊秀非凡,是一票花癡女子心中的超極鍍金白馬。三年前他成親時有多少美夢成空的女子為此哭斷了腸,只盼「上天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呵,機會終於來了,她們豈能白白錯過。
妾?妾怎麼啦!沒聽過「妻不如妾」這句話嗎?
能進宇文府,別說做個二房,就算是個陪房大十頭也好過嫁與一般的粗鄙漢子了。時局混亂,人人都知道銀子的重要性,名聲、臉面,暫且一抹。聽聽,連那位清高到不肯吃肉,說嫌腥髒了他儒人氣質的賈秀才都逼著女兒去應徵呢。呵呵,皇帝選秀女也沒有此番熱鬧景象,各色人等使出渾身解數,一句話,為錢向前衝,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