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這麼喜歡我?」
秋夢天頭支在膝蓋上,羅彬背對陽光的身影,落在她身上,籠罩成陰影。她搖搖頭,又點點頭,然後又搖頭;眼角滲有淚,神情悵悵的。
天空很高,難得冬日有那樣的陽光。她抬頭對羅彬露出恍惚的微笑,有些想睡,覺得自己彷彿也在飛翔。
後來,就變成這樣了。羅彬每次看到她,都會主動出聲招呼喚她,像是熟得不得了的老朋友似的,連帶一些不認識的人,也對秋夢天另眼相看。
這時他叫住她,秋夢天吹了一聲口哨,俏皮地說:
「一大早就打球了?瞧你一身落魄狼狽樣!」
「嘿!今天刮的什麼風啊?眉開眼笑的!」
「吹和風。本姑娘今天心情特別好。」秋夢天又誇張地吹了一聲口哨。每回知道納西斯會晚回家,她的心情就特別好。不過,這種輕鬆也只有對羅彬才表現得出來,只有羅彬是那種讓她感受不到世界末日壓力的人。
「真的?」羅彬咧嘴笑了。「那今天放學後來看我練習,順便幫我計時。」
「跑步?沒空!」秋夢天甩頭來回搖兩下。「我不喜歡跑步那玩意兒。」
「嘿!嘿!」羅彬抗議說:「請你尊重我的驕傲好嗎?什麼叫『那玩意兒』?亂不夠義氣的,每次邀你來看我練習,沒有一次肯來。你知不知道,我可是全校跑得最快的人!」
「那有什麼了不起!我只要騎單車就比你快,還不必像你,跑得一身臭污,渾身髒兮兮的!」
「嘿!你……」
「練習跳高吧!跑步沒意思。如果你今天撐竿跳,我一定去捧場。」秋夢天諂媚笑道。
「真的?」
「發誓!」
羅彬歪著頭,看了秋夢天一會兒,還是搖頭說:
「不行!全國大會快到了,我不好好練習的話,會被教練刮死。夢天!別這樣,給個面子嘛,偶爾來看我練習一次,我保證!你一定會喜歡的……」
「停,」秋夢天伸手擋住羅彬,掌心恰好泊在他嘴前五公分的地帶。「你少胡亂開些空頭支票。我最討厭跑步了!走開!別在這裡破壞我的好心情!」
「夢天!」羅彬擋住她。
「羅——彬——」秋夢天怒目瞪他一眼,甩開他,自顧自地走向教室。
「夢天!」羅彬又喊她。秋夢天停下來,肩膀一個聳動,極其無奈地歎口氣說:
「好吧!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太好了!就這麼說定!」羅彬上前勾住秋夢天的脖子,高興地說:「五點在操場,等你來。練習完後,我們一起去吃飯。」
「別忘了還有我們!」羅彬身後那一票禁衛軍湊上來,嘻皮笑臉地說。
「嘿!想得美喲!你們!」羅彬回頭,隔著空氣,捶了禁衛軍一拳。
上課鐘響了,秋夢天丟下他們,逕自上樓進教室。
「喂!夢天!記得喲,五點!」
秋夢天沒有回頭,背對著他們一夥,舉手擺了擺。
羅彬是個容易相處的人,雖然仍嫌輕浮、不穩重,遇上孤僻的秋夢天,彼此性格上的缺點,恰好成了互補,各自引導容忍。所以和羅彬在一起,總是快樂的時候居多。秋夢天這輩子笑得最多的時候,當屬和羅彬在一起的日子。她和羅彬以及禁衛軍在一起時的那種輕鬆自在,截然不同於與納西斯共處時的壓抑,簡直就像是個雙面女郎。
放學後,秋夢天准五點正出現在田徑場。場邊已有許多羅彬迷駐足加油。當然,那一群禁衛軍也在。
羅彬一看見她,就揮手大叫:
「夢天!這裡!」
剎時,幾十道不懷好意的眼光,如亂箭般,紛紛朝秋夢天射來。
「各位!」羅彬拍手大聲說道:「謝謝各位今天前來捧場,本人深感十二萬分的榮幸!為了不負各位對我的厚愛,本次全國大賽,本人將盡一切努力,奪取最高的榮譽,來答謝各位對我的期待!」
眾迷鼓掌大聲叫好,羅彬擺了一個很明星的架勢,送給每人一個飛吻,好個意興風發!直到教練扯著大嗓門吼他歸隊,他才紳土地一鞠躬,離開場邊。
愛現!秋夢天在心裡笑罵。可是,她也知道,羅彬就是這樣的魅力讓人喜愛。羅彬是屬於大家的,每個人都喜歡他。剛認識時,她還覺得他像紈褲子弟,又愛亂自我陶醉;後來才發覺那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親和力,也正是他魅力的所在。反正,他就是這麼愛現、樂觀的一個人。
尤其當他越過橫桿,從藍空落下的那一剎,最是耀眼。秋夢天每每慫恿他練習跳高,可是羅彬似乎更鍾情於跑步。
他說,這樣像是和風在賽跑。
他喜歡那種快感和速度感,彷彿身上的每粒細胞都漲滿了強勁的爆發力和衝擊力。那是一種精神的洗禮,也是感官的刺激——速度!懂嗎?和風在賽跑。他這樣告訴秋夢天。
「帥吧!羅彬只有在跑時,才真正像個人!」小野——羅彬的難友,禁衛軍的頭頭——靠近秋夢天,目光仍注視著羅彬。
的確!跑道上的羅彬,那種神情和專注已完全變了一個人。
「這傢伙老是不正經,當然沒個人樣。」秋夢天為掩飾心情,故意玩笑地回話。
「只有你這樣說他!」他又說:「看那些人,他們全為他瘋狂!但是沒有人知道羅彬心裡真正在想什麼。」
那又如何呢?也許他並不想被人瞭解。秋夢天心裡想,沒有回答。
友情到一定的程度,自然就會想探索彼此的內心熔爐,美其名是關心瞭解,其實這世上,又有誰真正瞭解過誰?
「嗨!讓你們久等了。」
練習結束,羅彬一身汗,衣服也不換,揮手謝過場邊的「迷」,就直接跑到禁衛軍和秋夢天站立的地方。場外人已散得差不多,剩下他們這一群,等著聚在一塊兒大快朵頤一頓。羅彬站在那兒,把制服當毛巾用,擦了擦頸背額頰的汗,喘著氣問:
「怎麼樣?你們商量好了沒有?到哪裡吃飯?」
「還沒呢?就等你決定。」
「我?」他轉向秋夢天。「夢天呢?你說到哪裡好?」
秋夢天聳聳肩,無所謂地說道:
「隨便啦,車站附近那家阿公店也不錯……」
「阿公店?」痞子一副快昏倒的表情:「饒了我吧!夢天!上次吃到一隻蒼蠅已經夠衰了,你還想去吞蟑螂啊!」
「那麼,『小樂美』怎麼樣?料多又大碗,而且你不是說,那個『水餃西施』很迷人?」
「小樂美?我反對!」這次換「軍師」水鳥發話了。「那婆娘凶得要命,長得『水』有個屁用!花錢還要受一肚子鳥氣,我不幹!」
「要不然,『雅客』好了。貴了一點,不過,氣氛好又乾淨。」
秋夢天說著,看看眾人,確定沒有人反對,便又說:
「無異議?全數通過?那好!決定了,去『雅客』。」
一行人浩浩蕩蕩,拔師朝前行。下了公車,再穿過馬路,「雅客」就對面在望了。
進了「雅客」,找了個臨街的窗口,兩張桌台拼成一桌,五、六個大男生來帶秋夢天和田徑社經理小恬,形成一幀歡樂的畫面。一群人高談闊論,恣意播灑青春的種子,笑容在日光下顯耀,縱聲宣言閃亮的年輕時代。
秋夢天支著頭,微笑地看著小野和水鳥台槓。痞子正奮力地啃著一塊雞骨頭,小恬和中剛夥同亞歷山大,直窺伺羅彬盤裡的大餐。亞歷山大是他們之中的一個變種,個子矮小不說,又偏生喜歡說些豪情壯志的話。禁衛軍全是一群高頭人馬的魁梧軍團;唯獨他,突兀得特別厲害。有一次,秋夢天玩笑著說他該改名叫「拿破侖」!誰知他竟睨著她,不屑地說:
「拿破侖算什麼?亞歷山大大帝才是曠古的大英雄!記住,不准再在我面前提起那個法國佬!」
秋夢天只好閉上了嘴巴。亞歷山大人小心大,豪情萬丈。這不更像拿破侖嗎?其實她覺得拿破侖才真正是個英雄啊,雖然滑鐵盧一役葬送了他的一生,但並無損於他那不可一世的英雄氣魄。
這會兒,她支著頭看著小野和水鳥抬槓,不經意移動下巴的孤度,轉向街景。玻璃窗外,一對男女正緩步經過。
「怎麼了,夢天?春心大動?」痞子抓住她的眼光,調侃說。
羅彬揍了他一拳說:
「痞子,你少給我胡謅!閉上你的鳥嘴!」
「嘿!輕一點,會痛的吶!」
「好了,你們!」小恬叫停。「我得回家了,誰送我?」
「還早呢,你那麼早回去做什麼?」
「八點了還叫早?!」小恬甩甩表。「你們也早點回去,都老大不小了,還這麼混,還有羅彬,明天記得要早點來練習。」
「也好!早點做鳥獸散。敢情你們都忘了自己是應考生。」秋夢天笑說,把早晨納西斯給她的錢丟在桌上。「我身上只有這麼多——少裝了!身上有錢的全都給我掏出來充公認捐!」
小野掏了五百塊,小恬和亞歷山大也各認捐了一百元,水鳥、痞子、中剛則摸摸鼻子窘笑。大夥兒一起將目光調向羅彬。
羅彬慢條斯理地起身,慢吞吞地將手插入褲袋,結果他竟掏出兩隻空口袋!
他聳聳肩,尷尬而抱歉地笑說:
「對不起!各位!我口袋裡好像一毛也沒有!」
「什麼?你們……」秋夢天伸手按住額頭,昏倒在座位上,突然又驚醒過來,壞壞地說:「猜拳吧!你們這些傢伙,看誰留下來洗碗!」
「等等!不用了!」小恬突然說。
小恬拿起帳單和桌上的錢,到櫃檯買單,然後回身揮手招呼他們。
「小恬,」水鳥問:「錢不是不夠嗎?」
「是不夠!」小恬笑得好神秘。
「那……」
「呆子,那麼大的布條掛在那裡,你們當真都沒有注意到?」小恬伸手指著店門口一系紅布條說。布條上幾個大白字迎風招展:
慶祝週年,即日起至本月底,特價八折。
「哇!」一群人圍住她,七手八腳,每個人都開心地給了她一拳。笑聲是昂揚的,串串音符抖落,喧騰至天際。
秋夢天笑得很開心。跟他們在一起,她完全只是一個平凡的高中少女,遊街、吃喝、輕鬆的打屁,就跟每個高中少女一樣,沒有任何煩心的憂慮。
對街人行道上,納西斯正和男女同事推門進入一家西餐廳,隔街看到了秋夢天夾在那一群少年中,和一個帶有幾分神氣的高個兒勾肩搭背,神情愉快而且親匿,沒來由地皺緊了眉頭。
「怎麼了?」一位女同事見著了問。
「沒什麼。」納西斯搖頭說,又回頭望了對街一眼。
如果夢會醒,那麼表示,人也跟著是清醒的了。可是,這麼多年來,她卻一直不懂,困惑於兒時的迷夢之中。夢醒了,為什麼一顆顆星星卻落在她的頸子上?平日裡,她將它貼身戴著,讓衣服遮住,不願讓人瞧見。不知為什麼,守著它。她總覺得像在守著什麼約定似的。更不懂的是,當年她以為的花紋,竟漸漸浮變成文字一樣的記號,而且越來越深,像是什麼承諾曾被鏤刻進它的生命中。
這文字一樣的記號究竟代表什麼?原來項鏈的主人?還是,只是個無意義的符號!不論怎麼想,都讓她輾轉難安。
還有那個夢!更是夜夜教她心悸著在夜半中醒來,瞪著墨色發呆。那個銀色的鬼,總是在他俯身撫摸她頸項的那一剎那,轉換成了納西斯的面容。即便是在夢中,那種恐懼悲傷的感覺,仍然真實的教她想大哭尖叫。
儘管她心中有著種種的疑竇,納西斯仍以一種冷漠閒適的態度貫穿他的生活,晚餐桌上的氣氛也仍是沉悶的……
「秋夢天外找!」
高中第二年,轉來這所公立高中。她總是獨來獨往,孤獨一匹狼。遇上了羅彬和禁衛軍,談不上是什麼轉捩點,臉上的線條卻柔和了許多。她由衷地喜歡這群朋友,喜歡親近他們。
「小野!」秋夢天走到了走廊,倚著窗戶說:「找我什麼事?今天怎麼落單了?羅彬和亞歷山大他們呢?」
「羅彬在校舍後操場,水鳥、痞子、中剛和亞歷山大他們也都在那兒。」小野回答。將秋夢天拉到走廊的盡頭,神色重整,嚴肅的臉抹了一層凌厲的秋色。「我問你,你在外頭是否和人結過什麼梁子?還有,是否交了什麼男朋友?」
「你問這些做什麼?」
小野雙手抱胸,山一樣地轟立在秋夢天前頭,仍然嚴整的表情,一絲不苟。他說:
「昨天晚上,羅彬和水鳥剛出校門不久,在小巷子讓人給堵了。對方警告他們,不准和你太接近。還有,前天和大前天晚上,中剛、痞子和亞歷山大也同樣被人警告,不准跟你在一起——夢天,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還是在外頭有什麼牽扯不清的男女關係……」
「住口!」秋夢天沉下了臉,憤怒地瞪著小野。「我不准你這樣侮辱我。我沒有得罪任何人,也沒有和別人有任何牽扯不清的瓜葛。」
「那麼……」小野沉思說:「那個人怎麼會特別威脅大夥兒不准再和你來往?」
「那個人?威脅你們的只有一個人?」
「嗯。」
「可是,你們那麼多人,怎麼會……」
「說不上來怎麼回事,那傢伙好像有一種古怪的魔力,眼光寒得像冰潭。還發出一種妖異的光芒。被他雙眼一瞪,心臟瞬時冷得像是要麻掉,使不出一點力,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小野說這話時,頭微低著,若有所思。秋夢天心頭卻猛然一震,身形晃晃浮動。
「他還說了什麼沒有?」她急急地問。
「沒有。」小野回答。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認識那個人嗎?」
「不!不!」秋夢天連忙否認。
小野思索地看著她,仍然有些猜疑,不過卻說:
「好了,沒事了!告訴你這件事,是希望你小心一點,天黑了,盡量不要一個人獨自回家——這樣好了,以後就由我們幾個輪流護送你回去。」
「小野……」
「就這麼說定,今天先由我和羅彬送你回去……」
「不要!」秋夢天急著說,截斷小野的好意。「不需要!我自己會小心!」
「夢天……」小野充滿驚異不信訝然的表情,在臉上形成一個大大的問號。秋夢天的反應太激烈反常了。
秋夢天閉上眼,伸手撫了撫額頭,對小野抱歉地說: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謝謝你,小野,不過,我真的不需要你們送,我自己……會小心的,我保證!」
「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
「不行!」
小野見秋夢天執意婉拒,正打算不再堅持。羅彬夥同禁衛軍走來,聽見他們的對話,當下就出聲反對。
「夢天!」他走到秋夢天身旁。「我不允許你冒這種危險。那傢伙簡直不像人——說實在的,即使我們跟著你,我也不敢保證是否就能保護得了你。可是,跟著你我才放心!」
「羅彬。」秋夢天搖頭又搖頭。「謝謝你,真的不需要。」
「夢天!」羅彬臉色變了,秋夢天卻仍是搖頭。
正當氣氛僵持不下時,亞歷山大出面打圓場說:
「這樣吧!夢天,先讓我們送你一兩個禮拜,確定不會有事後,我們就不再跟了。」
「亞歷山大……」
「就這麼辦了!朋友有難,我們怎能坐視不管。你放心,我們絕不會議那傢伙動你一根寒毛。」
越說越離譜了。秋夢天望著羅彬一群人,不想辜負他們的好意,卻又不得不潑他們一盆冷水。
「你們好像忘了!」她說:「他警告的是你們,威脅你們不准再和我來往,看樣子雖是針對我而來,想孤立我;但你們如果這樣每天護送我,我怕他會找你們麻煩。」
「所以我們要弄清楚那傢伙到底是什麼居心!」水鳥對空揮拳。一副準備隨時候教備戰的模樣。
「你還不懂我的意思!他……」
「好了!夢天,」羅彬上前,伸手握住她雙肩。「你怎麼說也沒用了,我們已決定要保護你到底。就這麼決定,今天放學後,我和小野立刻過來接你。」
「羅彬!」秋夢天又喊了一聲。
她真不懂。他們這究竟算是講義氣,還是逞英雄?明明知道他們跟在她身旁也是無濟於事,他們還是要這麼做——盡人事,聽天命吧!她知道那種冷透心臟的痛苦感,那不是普通人所能擁有的力量,而是惡魔。如果她猜得沒錯,那個人……但是,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可是,如果那個人真的是他,他怎麼會有那種力量?難道他真的是她夢中的那個——不!秋夢天猛烈搖頭,不!
「夢天!」羅彬雙手使力,想穩住她劇烈搖撼的身子。
「不!不!」秋夢天拚命搖頭,發瘋一般地囈歎語。
「夢天!」
羅彬大吼一聲,才喚醒了她,卻也引來了廊上和室內所有好奇的眼光。
「我沒事,對不起,我沒事……」她掙脫羅彬的手,扶著牆,蹣跚地走回教室。
羅彬和小野對望一眼,看著秋夢天柔弱的背影褪逝出眼簾。剎時,羅彬有股衝動想衝上前去,緊緊呵護住那動人的柔弱。
放學鐘響後,羅彬和小野準時出現在秋夢天面前。秋夢天先是一呆,繼而氣急敗壞地說:
「唉!你們!我說過,我不會有事的!羅彬,你的練習呢?下星期就是全國大賽了,你還……」
「別管那麼多,你的事才重要!」
羅彬和小野一人一邊,護衛在秋夢天兩旁。
秋夢天將他們兩人推開,往前跑開幾步說:
「不行!不能耽誤你的練習。」
「可是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秋夢天笑說:「我沒事——好吧!我去看你練習,練習結束後,你們再送我回家吧!」
「真的?」羅彬興奮忘形地抱住她在半空中旋轉了一圈。
閉上眼,秋夢天開心的笑靨明亮如花朵。命運的克蘿絲歐啊!終究沒有忘記她。
練習結束後。夕陽將三人的影子映拉得細細長長。秋夢天一時調皮興起,各挽住羅彬和小野的臂膀,笑得髮絲亂顫,極是明朗開懷。
不遠處,正對校門口外,納西斯坐在駕駛座上,透過灰藍的車窗,冷眼瞧著三人親密的樣子。
三人出了校門,秋夢天朗聲嬌笑說:
「這一次,不准你再像上次那樣搞飛機,差一點害我們全得留在那裡洗碗……」
笑聲停住了,笑容也隱褪成慘白的意外驚懼。校門口外那輛藍灰色天王星,橫立在那兒,讓秋夢天剎時舉步困難,神情全走了樣。
「怎麼回事?夢天?」羅彬和小野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頻頻追問著。
車門開了,納西斯跨下車子,倚著車門,面無表情地看著秋夢天。
「是他!那傢伙!」羅彬激動地喊出口,和小野身形一晃,立即將秋夢天拉到身後。
「媽的!這傢伙竟然囂張到這種地步!」羅彬低聲跟小野說,捏緊了拳頭。
納西斯靜靜地倚著車門,眼光透過兩人身間的空隙,始終追鎖著秋夢天。
「羅彬,讓我過去。」秋夢天說。
羅彬和小野回身圍住她。
「你瘋了!夢天!那傢伙,就是他……」
「不會有事的!」秋夢天低著頭。「相信我,不會有事的。」
「不行!」羅彬堅決地反對。
秋夢天抬頭,越過羅彬,接收到了納西斯的眼神,那視線不斷在命令她過去,不知怎地,一陣心悸,使她不由自主地朝他走過去。
「夢天!」羅彬抓住她。「你怎麼了?」
秋夢天神情一黯,困難地回答羅彬:「他是我的監護人。」
「什……什……」小野和羅彬全都愣在那兒,因為實在太令人意外了!秋夢天緩緩地走向納西斯。
納西斯打開車門讓秋夢天進入車子,再繞過車頭,坐回駕駛座。他啟動引擎,駛出了一段路,突然冷冷地說:
「少理那些溫弱的傢伙!記住!你是我的……」
什麼意思!秋夢天錯愕不已。
「是你警告他們,不准他們和我來往的?」她顫聲問。
「沒錯!」納西斯不在意地說出這回答。
「為什麼?」秋夢天大叫:「你憑什麼這麼做?」
納西斯偏過臉看她,冰冷的目光算是回答。
第二天起,他故意接送秋夢天上下學;故意當著大眾的面,在她額際臉頰印著親密小別的吻;故意讓一切闖進羅彬和禁衛軍的視線內。學校內四處飄散著不堪的流言;不負責任的揣測,直和她劃上等號。甚至驚動校方傳她去問話。
羅彬抓著她的肩膀,反覆質問她,流言最終的真相究竟為何,她只是流著淚,哀哀地哭著。
「說啊!你為什麼不解釋?」羅彬痛苦地嘶喊。
秋夢天擦乾淚,垂著頭回答:
「我說過了,他是我的監護人。」
「監護人?孤男寡女同住在一個屋簷下……」
「羅彬!」秋夢天受傷的表情震住了羅彬。他用力甩頭,咬住唇,丟下秋夢天跑開。
在全國大會上,羅彬表現失常,最有希望的黑馬,最被看好的金牌得主,在預賽時就被刷下,淘汰出局。
禁衛軍一個一個以冷漠,不諒解的眼光看著她,一個個疏淡遠離她。小恬甚至指著她,忿忿不平地說:
「你既然已經和別人在外面同居了,一開始又何必誘惑招惹羅彬,害得他變成這個樣子?可惡!你,你存的什麼心?這樣糟踏人家!」
羅彬,對不起,對不起!秋夢天在心中痛苦地吶喊。
黃昏暮落,她踽踽獨行。羅彬遠遠地跟在她身後,抑住想上前去緊握住她的衝動。禁衛軍則遠遠地跟在羅彬後頭。
納西斯已等在外頭。秋夢天沒說什麼,默默地進入藍灰色的天王星中。
納西斯靠過來,想親吻她的額頭,她冷漠地別過頭說:
「夠了!他們已經不再理我了,你的計謀已經得逞,不用再裝模作樣!」
「是嗎?」納西斯瞥了車窗外一眼,看見羅彬正朝他們的方向走來。他詭譎一笑,傾身過去壓住秋夢天說:「那麼,就讓他誤會個徹底吧!」
他俯下臉,唇對唇,強封住秋夢天紅艷的口,並刻意抬眼,挑釁地望著車窗外臉色慘白的羅彬。羅彬身後,禁衛軍一字排開,咬牙切齒地揍拳洩憤。
秋夢天困難地躲開納西斯的強迫,突見羅彬蒼白的臉。張口想叫,納西斯卻再次傾身,完全將她壓在身體下。
羅彬疾步離開車邊,撞上了禁衛軍,跌倒在馬路旁。他立即起身,發狂一般跌跌撞撞地奔向人行道的另一方。
那以後。直到三年級卒業式完畢,秋夢天都沒有再見到羅彬。
她又回復一個人獨來獨往的孤單,比從前更加不愛說話。她和納西斯之間,繼續維持一種冷淡疏離卻又夾雜著一種微妙、不可言喻的關係。她恨他,又怕他,還有一種教她心悸不已的莫名情愫。
高中第三年,升學的壓力沉重逼人,納西斯卻不管這些,瘋子一樣,突然在假期裡帶著她四處出門遊玩觀賞。兩人常去看晚場電影,有一回看「外星戀」,影片一開始,在男女主角同唱的那首「只有尋夢去」的歌聲自螢幕飄蕩散開來時,她感覺到納西斯握著她的手,緊了一緊。黑暗中望去,納西斯專注的臉,竟讓她沒來由的心動。
不明白哪!秋夢天呆視著螢幕,恨自己的優柔寡斷。她應該是怕他恨他的,為什麼此刻她的心,如此地平和?甚至為他心動?
夜風很大,散場回家後,納西斯親密地理了理秋夢天的鬢髮,深潭清澈的眼眸讓人迷亂。她仍是不懂他的。他怎麼可以對她這樣溫柔,又時時冷漠無動於衷,甚至不惜一切卑鄙的手段,孤立她,讓她孤單無依?
他的一切仍然是謎。他的過去,每個月圓失蹤的夜晚,在在都教她費解。他為什麼要收留她?他真的是她父親生前的故舊嗎?他又為什麼從來不提及自己的事?
夜,深濃了。漢案戶,幾顆疏高的星,照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