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早上八點五十分,若是一般的上班族大多已各就各崗位,精神抖擻的準備接下來一整天的工作與挑戰,但是床上的衛美夕並不是一般的上班族。
才初出社會一年的她有著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工作──寫劇本,她是一名編劇。
因為愛看書又愛幻想,她在學生時期便喜歡在紙上塗塗抹抹的東寫西寫,並曾經多次在校內或校際作文比賽中獲得優勝。大一那年,在同學的慫恿下她參加了電視台所舉辦的編劇大賽,沒想到竟一投就中,從此成為業界裡的新銳編劇。
「窗外」是她的成名劇,寫的是一個幸福家庭的背後秘辛──母親為家庭表面上的和樂而強忍丈夫的外遇;父親為繼承家業娶了不愛的女人,在外卻另有所愛;女兒誤信母親臉上的幸福,在無意得知父親的外遇後所受的掙扎,以及品學兼優的兒子在得知實情之後的反叛。
那是一部結合了人性中所有愛恨情仇的單元劇,它讓看的人省思,也讓人感動落淚,因此戲和她都一炮而紅。
除了「窗外」這部成名作之外,她的第二個作品「少女十七歲」亦獲得金鐘獎最佳戲劇節目單元劇獎的提名,雖然結果並未得獎,但是入圍就是一種肯定了不是嗎?也因此,她的工作真可以用應接不暇這四個字來形容,只不過多被她拒絕了,畢竟她只有一個腦袋和一雙手。
一年前的她正職是學生,副業才是個編劇,所以她可以慢慢寫慢慢交,但是現在少了課業這個借口,她的壓力可謂與日俱增,壓得她不只一次想放棄這工作,可是她好強的本性並不允許她這樣做,這念頭也是想想就作罷。
唉,編劇的光環光鮮亮麗,只是她的辛苦有誰知呀?
「鈴……」
床頭的電話驀然響起,打破一室寧靜的氣氛。
床上的衛美夕微震了一下,像被電話鈴聲給嚇了一跳,但是她並沒有睜開雙眼或起床,反而慢慢地皺起了眉頭。
是哪個傢伙一大早就擾人清夢的?她頭痛的在心裡咒罵著,心想著不知現在幾點了?
閉著眼睛伸手到床頭,她摸了摸,卻越過仍然響個不停的電話沒接,將電話旁的鬧鐘抓到眼前,睜開惺忪的眼看了一下。
八點五十分,她才上床不到五個小時耶,到底是哪個缺德的傢伙這麼一大早就打電話來吵人呀?
「鈴……」電話依舊響個不停,但是她一點也不想接,只想將電話那頭的人咒個半死,真是個混蛋傢伙!
哪知道對方根本就不懂得放棄這兩個字怎麼寫的,第一通電話響了一、二十聲斷掉之後,不到三秒鐘的時間,又打了第二通、第三通,非逼得她不得不接電話。
不爽的,她終於接起電話,本想一開口就將對方罵得狗血淋頭,沒想到……
「美夕嗎?我是宜芸,你還在睡覺呀?!我吵到你了嗎?」
該死的,竟然是王導演的助理張宜芸。衛美夕急忙從床上坐了起來。
「沒有,我已經醒了,不知道宜芸姊找我有什麼事?」她小心控制自己的語氣,不讓先前不爽的情緒洩漏出來。
「我想問你下一部戲的劇本,不知道你寫得怎麼樣了?」
「唔,我正在努力中。」
因為近來流行偶像劇的關係,為拚收視率,電視台於是要求同樣年輕的她能以年輕人為觀眾群族寫部偶像劇出來。
剛開始她因為也很感興趣,於是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接著不管在定主題或找題材方面又猶如有神助似的非常順利,從定案到她交出「單戀日記簿」這個劇本的大綱,甚至花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只是後來卻……
「寫得順不順利?寫到第幾集了?」
順利?不,一點也不順利,如果順利的話,她早就交出好幾集的劇本了。而她之所以會不順利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因為她根本沒機會接觸到她故事裡所設計的男主角本尊,這叫她從何寫起?
但這些話她可沒臉說出來,自從上回開會至今都已經過了兩個月了,她根本毫無進展,這叫她怎麼好意思說得出口呢?
不行,不管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問題或是安撫人心,她說什麼也不能說實話。
「嗯,我已經寫三集了。」她撒謊道。
「那太好了,你可以把那三集先傳過來給我嗎?王導演說他要先看一下,順便物色演員,準備選角了。」
「嘎?」衛美夕頓時被嚇呆了,她遏止著尖叫的衝動,僵硬的開口問:「為什麼這麼快就選角,這部戲不是明年暑假才要上檔嗎?」還有一整年的時間呀!
「部長決定要將你這部劇提前到寒假播。」
「什麼?」她忍不住激動的尖叫出聲。
「很高興吧?」
高興的大頭,她現在只想哭。
「部長為什麼臨時決定要這麼做?」半年的時間,邊寫劇本邊拍,哪來得及呀!
「當然是因為你寫的劇本收視率高嘍,這還用問嗎?而且這是你第一次寫偶像劇,以你的年齡和足以當明星的美麗相貌,這部劇肯定精彩絕倫,不只部長,大家都迫不及待想看。」
這關她美麗的相貌何事?女主角又不是她。
「可是這樣太趕了,我根本就寫不出來。」她迅速的說,「以前我都是兩年才交一部作品,現在要我在半年內趕出來,這根本就不可能。」不只不可能,簡直就是比登天還難。
「別妄自菲薄,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的,況且大綱都已經出來了,而且你也已經寫好三集了,不是嗎?」
三集……
「宜芸姊,我……」
「啊!不好意思,我有其他電話要接,不跟你說了。總之,你待會兒將寫好的那三集劇本傳真過來給我,記得要標上順序喔,拜。」
「等一下,宜──」
電話斷線。
聽著耳邊的嘟嘟聲,衛美夕欲哭無淚,她剛剛到底是發什麼神經呀,幹麼騙人家說已經寫完三集,現在可好了,她拿什麼來傳給人家?
怎麼辦?她好想哭。
八月一日,天氣晴,但我的心情卻是烏雲密佈,層層的烏雲幾乎要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為了早上宜芸姊的那通電話,我下午不得不鼓起勇氣親自走一趟電視台,更正並道歉我早上在電話裡所說的一切。
本來呢,我以為這樣就可以讓他們打消原定計劃,讓我的劇回到原檔期,沒想到他們仍一意孤行,說什麼對我有信心,相信這件事絕對難不倒我。
嗚,他們是不是想逼死我呀?
拒絕不了,我只能回答說我盡力。
盡力盡力盡力,說得可真簡單呀,如果盡力真能解決一切,那這世界上大概就沒有所謂的失敗者了。
唉,好想哭,但是哭也無濟於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快工作,分秒必爭。
闔上筆記型電腦,衛美夕回頭看了一眼床頭上的電子鬧鐘,上頭明顯的顯示著現在是晚上十點三十分,二姊應該洗好澡了,而且還沒睡吧?
她眼珠靈活的一動,起身走出房間,敲了敲二姊隔壁的房門,然後直接走進去。
「二姊?」她訝異的出聲叫道,衣櫥裡向來只有工作時要穿的樸素套裝的二姊,此時竟然拿了一件碎花洋裝站在鏡前比試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衛美晝一僵,臉上頓時露出有些尷尬的表情,但動作卻是從容不迫的,她先將洋裝掛回衣櫥內,再把衣櫥的門關起來後才轉身面向她。
「幹麼,找我有事?」
「你剛剛那件洋裝很漂亮。」衛美夕若有所思的看著她說。
「我工作有些場合需要穿那類的衣服,所以我才會買。」她輕描淡寫的說,眼中卻迅速閃過一抹不自然。「你找我有什麼事嗎?」她將話題帶開,好轉移她的注意力。
看著她,衛美夕頓時決定還是適可而止比較好,況且她還需要二姊的幫忙。
「二姊,怎麼辦?」她露出苦惱的神情,採取哀兵政策。
「什麼怎麼辦?」衛美晝不解的問道。
「我接下來這部戲要在寒假時上檔。」
「真的,這回怎麼這麼快?恭喜你了,美夕。」她喜出望外的說道。
衛美夕頓時露出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我都要哭了,你還恭喜我。」她苦著臉說。
「怎麼了?」衛美晝立刻收起笑意,關心的問。
「劇本我一集都寫不出來。」她哭喪著臉說。
「什麼?」衛美晝先是愣住,然後皺起眉頭。「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是不是遇到瓶頸了?如果真的寫不出來也不要太勉強自己,你跟電視台說一聲,請他們延期好了。」
「我今天下午已經去過了,但是他們說不行。」
「哪有這種事的?明天……不行,後天好了,後天我陪你去,我跟他們說。」她強勢的說。
「沒有用的,他們已經決定了,況且……」衛美夕欲言又止的輕歎一口氣。
「況且什麼?」
「況且其實我也不是真的寫不出來,只是我的資料始終收集不齊,所以才無法動筆。」她苦惱的說。
「什麼樣的資料?我幫得上忙嗎?」衛美晝皺眉問道。
衛美夕猶豫的看了她一眼。「二姊,其實這件事我曾經請你幫忙過,但是你不肯。」
「我不肯?」她的眉頭在一瞬間又緊了許多。
「我這次寫的是一出偶像劇,劇情是描述一個灰姑娘單戀一個花花公子的故事。而我欠缺的就是花花公子的資料,因為我一開始就是拿你老闆來做藍圖的,本來想只要請你介紹我和他認識,我就可以收集到我所要的一切資料,但是我沒想到你卻堅持不肯。」
看著她,衛美晝的眉頭幾乎都要打結了。她想起來了,美夕的確曾請她幫這個忙。
「美夕,不是二姊不肯幫你,而是我不想紀凱將魔爪伸向你,那傢伙對你來說太危險了。」她認真的盯著她說。
「二姊,你不是一向說我很聰明嗎?我不是小紅帽,不管是森林裡的大野狼,或是都市叢林裡的色狼,我保證,他們都動不了我半根寒毛的。」
「你不知道那傢伙的可怕。」衛美晝的眉頭始終沒有鬆懈。
衛美夕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難道二姊也被他的男色迷住了?」
「別說傻話,那種花心色狼只有腦袋異常的女人才會喜歡上他。」衛美晝一愣,不悅的瞪了她一眼。
「我的腦袋很正常。」她迅速的說,「所以,二姊,為了我的事業、我的將來,你就幫幫我,找個他有空的時間讓我和他見個面,聊聊天就可以了。」
衛美晝眉頭緊蹙。
「二姊,好不好啦?少了他的資料,我真的就沒辦法動筆工作。」她繼續求道:「好不好啦?二姊。」
「就算我想幫你,我現在也幫不上忙。」衛美晝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
「什麼意思?」她不解。
「因為我從上個月開始就已經不再是紀凱的秘書了。」
「嘎?」
怎麼會這樣?
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上帝替你關上一扇窗,就會再替你開啟另一扇門,這句話說得真好。
既然二姊已經沒待在紀凱身邊,那麼她就不必擔心如果她主動接近紀凱,會被二姊抓包了。
雜誌上有統計,紀凱一向喜歡長髮或鬈發的女人,而她很不巧,髮型正好又長又捲,也難怪二姊會緊張,不過如果連頭髮這種小卡司的事都解決不了的話,那她也未免太笨了吧?
衛美夕站在「冠群大廈」外頭,看著玻璃門上自己的反射影像,微微地揚起了唇角。
現在的她頭頂著西瓜皮式的假髮,臉上又戴了一副厚重的近視眼鏡,身上穿的則是一年前的舊衣舊褲,感覺起來雖然還不到「聳」的程度,但是和身邊來來去去時尚上班女郎比起來,簡直可以被送進歷史博物館裡。
呵呵呵,這樣的她應該夠安全,不可能會引起紀凱的特別注意吧?
抬起手腕看了眼卡通表,時間差不多,她該進去面試了。
不過說是面試,其實根本是報到,因為打電話通知她前去面試的人事部早已告訴她,像她這麼一個大學生願意屈就一個月月薪不到兩萬元的總務小姐,真的很難得,如果她來一定錄取,說不定當天還會要她開始正式上班。
她打著一收集完所要的資料就閃人,即使做幾天或幾個星期的白工亦在所不惜的算盤。
帶著笑容與決心,她走進大廈裡,搭乘電梯直上十八樓。
門口的接待小姐在聽完她的來意之後,非常盡職的將她帶往人事部去面試。在半個小時之後,她果然成功的成為公司的一份子,並且如電話裡所說的即刻上任。
總務處、人事部、會計部、財務部、業務部、行銷企畫部……
被帶往各個部門瞭解環境之後,她回到自己座位熟讀公司規章,接著是有如能力測試般飛來各式各樣的雜事要她處理。
一天忙下來,她做過打字、資料分類、泡茶、泡咖啡、送資料,以及統計資料報表的製作等等族繁不及備載的工作。
原來總務小姐的工作也不簡單,而且在這麼忙的情況下,她要怎麼收集資料呀?
第二天,她依然在一堆雜事的環繞下度過,但是在第三天之後,知人善任的主管讓她專門負責打字、資料分類與泡咖啡這三個項目,工作一單純,時間自然空閒許多,再加上泡咖啡這項工作讓她的活動範圍加大,更大大的增加她遇見高層與認識其他同事的機會。
為此,她真感謝自己曾因喜歡喝咖啡而到咖啡店打工的經驗,那讓她學會泡一手好咖啡,凡人根本無法比。
「啊,美夕,你在泡咖啡嗎?難怪大老遠的就聞到咖啡香,可不可以麻煩你順便泡一杯給我,拜託?」
業務部經理停站在茶水間門口,雙手合十的朝她拜託,一點也不像個統領二十餘名驍勇善戰業務精英的頭頭。
「王經理,拜託,不要用拜託兩個字,要不然別人會以為我這個小職員怎麼這麼跛,竟敢讓咱們的豐群企業業務部的第一把交椅開口向我拜託,你可別折煞我了。」衛美夕誠惶誠恐的說,眼中卻帶著玩笑的笑意。
她再次無聲的感謝自己能夠泡出一手好咖啡,要不然她又怎麼能在短短的一個星期內,與公司裡的許多大頭熟稔到可以打哈哈的程度呢?
「你的確很跩呀,我聽說連副總都要拜託你咧!」王經理笑著說。他們副總也是個有咖啡癮的人。
「你在諷刺我嗎,王經理?」她斜睨他一眼,挑眉問道。她漂亮的雙眼在厚重的黑框眼鏡遮掩下顯得平凡,壓根電不到人。
「不,我在稱讚你。」他語氣認真的說,「你到底是從哪裡學來這一手泡咖啡的技巧?就連外面專門店賣的咖啡都沒你泡的好喝,你可不可以教我?」
「抱歉,獨門秘技,恕不外傳。」
王經理失笑,目光看向她排放在流理台上的杯子,算了一下。
「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要求你幫他們泡咖啡的?」他記得會客室裡的外賓只有兩名,連同接待賓客張協理和他要的也只需要四杯而已,而她卻準備了七個杯子。
「二杯會客室要的,一杯你要的,兩杯是嚴秘書要的,還有一杯是副總的。」
「嚴秘書為什麼一個人要兩杯?」他好奇的問。
「大概一杯要端給總經理的吧。」她聳肩道。
「對厚,我怎麼忘了總經理也是個咖啡狂。」王經理恍然大悟的說,接著哂笑道。「看來連總經理都被你泡的咖啡給迷住了。」
「只要不被我迷住就好了。」衛美夕低聲的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沒聽清楚她說了些什麼。
「沒有。」她迅速的搖頭,頓了一下,以好奇的語氣小心翼翼的問:「王經理,總經理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呀,我覺得他長得很帥耶,怎麼從來都沒看見有女人來找他?」
「怎麼,連你也喜歡上我們總經理了?」他一愣,失笑的椰榆她。
「哪有,我只是好奇隨便問一下啦。」她做出害羞的表情道。
「美夕呀,我勸你還是放棄比較好。」王經理突然收起臉上的笑容,一本正經的說。
「什麼?」她一臉茫然。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在雜誌上看過總經理的花邊新聞,雖然外界都說他是個花花公子,事實上也是,但他在工作時卻是無比認真,甚至可以說是一絲不苟的。他對於那種會利用工作機會來接近他的女人,一向都很冷酷無情,尤其是自己公司裡的女職員,更是只有一種下場,那就是被炒魷魚。所以我給你一個忠告,你要單戀他可以,不過絕對不要表現出來,否則下場只有失去工作一途,知道嗎?」他語重心長的盯著她說。
衛美夕認真的點頭,內心卻笑開了,因為她竟在無意間得到了一個辭職的好辦法,而且順利的話,她說不定還可以一箭雙鵰,收集到她所需要的資料,還可以領到為數不少的遣散費。
哇哈哈,她真是太幸運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