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在外面等你嗎?」兩人站在病房外,盡情低頭輕聲地問。
幔妮很快的搖搖頭。
盡情退開一步正待離開,幔妮卻伸手握住他。
他驚訝地回握住她首次自動碰觸的手,意外的發現她在微微顫抖著。沒有多問,他牽著她的手一起站在病房門前,伸出另一隻手輕巧但乾脆的敲了兩下。
房門打開,露出一張及帶著警備意味的臉,風韻猶存的臉龐上明顯地露出寶貴人家的味道,微微揚起的下巴或許顯示出著她的驕傲,又或許是顯示著對來人的不敢低估。
「二姐!」 一個驚喜的聲音伴隨著一張年輕的臉龐出現,艾克霖顯然從未想過姐姐真的會出現。
「爸,二姐來了。」艾克霖的聲音喜悅中帶著一股鬆了口氣的意味。
這讓原本擋在門口的婦人不得不讓開讓他們進來,她的目光還在盡情的身上審視了半天,好似在猶豫要不要趕他出去。
幔妮 冷冷地瞪她一眼,伸手將盡情拉進病房。
「幔妮 ,你來……來了……」兩鬢的頭髮更顯得灰白了,他的眼裡寫滿了喜悅。
幔妮 豈會聽不出父親說話中有些模糊,她太清楚了,父親說話要恢復以往流利並非易事。因為奶奶以前就是這樣,她親自照顧奶奶到她過世,她很明白這個過程。突然心中湧上如潮的悲哀,為什麼人總是要重複走這些道路?
「來看看你你死了沒有。」她的聲音依然冰冷,只渤已不再凍人。
艾長青饒是聽慣了她那張嘴吐出來的毒言惡語,還是難以適應,尤其是在這種有其他人在場的場合,面子總是擔不下來。
「你這死丫頭,嘴巴倒是一樣厲害呵!」 站在一旁觀看的婦人終於忍不住插嘴,她滿臉的不屑和不以為然。「瞧瞧你這壞胚子,誰生你這張壞嘴哦!」
「不准你批評我媽!」 幔妮凌厲的眼神毫不客氣的砍向她,「我媽生的女兒再壞也壞不過你,當人家正臥病在床時偷人家的丈夫。待我媽死了,還光明正大入主艾宅,以為我會喊你一聲小媽,我看你連二娘都不配!」
「你……你這臭丫頭!」李續媛伸長塗滿紅色寇丹的食指,顫抖的指著幔妮 的鼻尖。「長青,你看看你女兒是怎麼說我的!」 她投向艾長青的眼神滿是嬌嗔。
艾長青一張老臉微微泛紅。
幔妮倒覺得好笑。
「醫生怎麼說?」幔妮微側過頭詢問艾克霖。
艾克霖倒是還沒從看戲中回復過來,愣了一愣這才回答:「醫生說需要長期調養,尤其飲食起居要注意,壓力不能太大,所以我們希望你能回艾氏。」他瞄向幔妮身側的父親,偷偷使了個眼色,還以為不著痕跡呢!
「你們擔心什麼,艾氏有你和你大哥呢!再不然你妹妹也快畢業了,讓她畢業先去公司幫忙,出國唸書的事再說吧!」 李續媛見情勢不對,趕緊插嘴。她這個傻兒子,就會把大好江山送人。
艾長青育有兩男兩女,老大克礬和幔妮是第一個老婆所生,老三克霖和小女兒千千則是第二個老婆李續緩所生養。克礬和幔妮的生母在幔妮十歲那年過世,而不到一年李續緩過門,克霖已經七歲,千千六歲。這個再明顯不過的證據證明父親的背叛,所以幔妮 常諷剌地稱李續緩為二姐。"
二娘說的上。"幔妮向李續緩誇張的拱拱手,"這件事就無需再提。"
艾長青當然不會就這樣算了,"不行,你大哥在你二伯的鋪路下,就要進軍立法院,未來會忙於政壇。克霖生性怯懦,不適合當企業團體領導。而千千還小,整日淨知道 玩,談戀愛。回來吧!幔妮。你一直是爸爸的希望,就算學位未有念完,一樣可以接下艾氏,趁我還有一口氣,可以訓練你。
恐怕我根本就不適合。親愛的艾總裁,你忘你我是個多麼認不清狀況的天真小孩,還活在正義公理的幻想世界中。你不是告訴我,我的天真不適合活在這個現實的世界中。而不久前我還想螳臂擋車,差點死在現實的巨輪下呢?"幔妮 的尖牙利嘴一時難以收斂,雖然她來之前是想收斂點的。
"你還在氣那件事,?"艾長青無奈地說。我是為你好,而且我也是不得已的。你這樣輕舉妄動,萬一真扯了出來。整個家族的叔伯、堂兄弟姐妹恐怕都會起來夾死你,艾氏王國不容絲毫的毀壞啊!
"所以我選擇退出,"對於艾長青的心思回轉,幔妮倒是平靜多了。"只是說各人有各人想走的路,而我的路不在艾氏王朝裡,請原諒我不能走你希望的路。"她低下頭誠懇地說。
"你,你真的這麼不留情面嗎?"艾長青即生氣又痛苦地說:"我年紀這麼大了,就算能呼風喚雨,又能有幾多年,你為什麼不能成全一個老父的心願?"
幔妮 沒好氣的苦笑,:"別把自己 說得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你還不太像,至少目前如此。你問我為什麼不能成全一個老父的心願,那麼我也要問問你,為什麼不能成全一個老母親的心願?這樣的心情你或許應該親身體會一下。"
艾長青驚訝錯愕,難以至信地說,:"你這是在報復我嗎?為了我沒有好好照顧你奶奶,你非要這樣記恨一輩子嗎?"
幔妮 閉閉眼,知道父親委實難以接受她的價值觀,只是沒想到他會這樣誤解她。說穿了,她實在懶得解釋,也無法圓融解決而不少激怒他。.
"我說過,我不想因為仇恨而帶上我的一生。奶奶走到最後時,你沒能陪他,那是你身為人子的遺憾,只能說我同情你,這跟我接不接受到艾氏工作是兩回事。"
艾長青的臉色已經紅了,一副又快因刺激過度而中風的樣子。"可是你本來去美國唸書就是為了回來艾……"
幔妮打斷他的話,"那是以前!"
"姐,不要再說了!"艾克霖擔心地站到幔妮 身邊拉住他,並且還回身給盡情一個譴責的目光,大概是怪他沒有盡早阻止幔妮的言詞。
盡情的表情冷了下來。
"你看你這個小掃帚,把你爸氣得……真是不孝女!"李續緩當仁不讓地加入討伐的行列,一邊拍撫著情緒激動的艾長青。
幔妮 倒是沒有受到這個混亂情況的影響,她轉頭看了沉默的盡情一眼,對他淡然一笑,她心裡知道他是這屋裡唯一瞭解她的人,一個認識短短一個月的男人。
"不管你愛不愛聽,我還是得把說清楚,因為過了今天以後,我真的要去走自己的路了。我想即使沒有奶奶,我也不會去艾氏工作,因為我終究無法認同那樣的價值觀,我雖然不是什麼清高的人,但也有屬於我自己認同的道 義。
幔妮 又看了盡情一眼,看到他的微笑。她轉身面對父親,"或許你會認為我不孝,可是我不這麼想,我只是用我的方式孝順你罷了。" 幔妮 的聲音有些哽咽。
艾長青的情緒當然也受到了影響。他這個驕傲的女兒啊,從不見她哭的,瞧今天,這樣紅著眼眶對他說話,難道是他這個父親真的做得太過分,沒留半點餘地給她嗎?"我聽不太懂,不過……或許你多說幾遍我就能懂也說不定。"
幔妮笑了,笑她這個頑固的爹,連乞求都這樣瞥腳,跟他女兒一個樣。"我很想,但是恐怕我不行, 因為過沒多久我就要出國唸書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吃了一驚,包括一直沉默支持她的盡情。他從不知道她打算離開,而且是遠離台灣。這一刻他的心底也開始涼了。
"你不是說不進艾氏,那還念什麼書?!"李續緩擔心的當然是財產問題。而艾克霖只是用憤怒的眼神看著她。
艾長青歎了口氣。"去吧!去吧!只記得回來就好了,事到如今,他也無法再強迫。
"那麼我先走了……爸。" 幔妮這幾年來第一次喊他爸。
艾長青只能張著嘴笑了。
幔妮 轉身離去,知道這一別,再見恐怕已是幾年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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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情很想搖著她的肩膀,問她究竟有沒將他擺進心裡過,為什麼可以這樣輕易的捨下他?
可是他不敢。幔妮 一定會告訴他"沒有",並且趁機擺脫他。可是他總不能放任她離去,他知道她是認真的,他懊惱得直想拔頭髮。
盡情跟著一臉冷然的幔妮身後走出醫院,他知道他應該說些什麼 ,但她的面容是這麼沉重,總不忍心教她再受更多壓力,可是……
"二姐,你等等。" 艾克霖的聲音自他們身後傳來。
幔妮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那表情似乎並不意外他的出現。"怎麼,有話要跟我說?還是你要去送我機?"
艾克霖的表情否決了她最後的猜測,"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他面上浮現期待落空及一種受了傷害的不甘。
幔妮原本還漾著淡淡笑意的嘴角一凝,"我這樣做你很意外嗎?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對我最好嗎?"
"對你最好,你好自私。"艾克霖的表情仍是忿忿不平。"你還在恨爸爸,所以故意讓他失望。你為了報復他,甚至生病的他求你去公司上班,你都不肯。我雖然不敢說有多孝順,但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很不孝嗎?當你指責爸爸的同時,沒有想想自己行為嗎。"
幔妮被這一串詰問搞得昏頭,簡直不知該從何辯起,只是沒想到她一直以為艾家唯一還跟她有話說的弟弟,竟會這樣不瞭解她。她很想善待這個弟弟,所以對他不曾像對其他艾家人那般冷淡,如今面對他的指控,雖然她瞭解他的心理變化,卻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
側側然的瞅了盡情一眼,盡情看到她眼底的傷痛,當下決定插手。"說這些話以前, 你曾經用心的思考過嗎?你是真心這樣認為嗎?如果你真這樣想你姐姐,你昨天不該去找她了。你也在艾氏上班,以後想必是要擔起重責大任,目光這樣狹隘是不行的。"
"你以為我希罕?!"艾克霖的怒意稍稍退,倒是多了幾分悲哀。"如果二姐不回來,大哥又往政壇發展,大家都把艾氏丟下來,難道我就倒霉必須去承擔這些嗎?這樣公平嗎?"
"等等!"盡情沒好氣的吐了口氣。"說穿了似是在為自己抱不平啊?看來你是不想承擔那個擔子。只是,為什麼?我看你媽對你期許很深哦!"
"我不適合當領導人,只想留在設計部門工作……"艾克霖期期艾艾地說。
"想要什麼就要自己去取。"幔妮面對著他。"克霖,這世上很多東西都需要去爭取的。如果你不想要就得自己去抗爭……"
"抗爭?"然後再把爸爸氣得中風?哦,我不是諷剌你,但是我做不出來,我無法承擔那可能的後果。"他的臉上懊惱頓現。
"很多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只要那是你真心想要的,就必須堅持下去。" 幔妮 誠心的告訴他。
艾克霖默然間,幔妮和盡情已經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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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情騎著他的重型機車送幔妮 回去,下了車,幔妮 脫下安全帽 ,摸摸機身,有些感歎地說:"以後大概再沒有機會坐它了。"
"你捨不得的竟然是機車而不是人。" 盡情的語氣像個棄夫,哀怨異常。
幔妮 的嘴角隱隱泛著笑意,她發覺最近她不那麼排斥那種真心的笑容 。" 我還會想你的料理。"
盡情不滿意的抿抿嘴。"你真的要走嗎?為什麼?"
"學校已經申請好了,九月開學,我想先過去。我訂了下禮拜的機位。"幔妮 自動略過她不想回答的問題。
"下禮拜"?盡情不敢相信,她就打算這樣就走了。這一個月來為她掏心掏肺,雖然沒有明示,但也夠明顯吧!她竟然一邊享受她精心料理的食物,一邊進行著離開他的計劃,真令人滿心不是滋味。"你申請哪所學校什麼系?"
幔妮看著他搖搖頭,淡淡的哀愁飄上雙眸。"還是不說的好,就讓我們這樣吧!"
連這個都不說,盡情簡直要咬牙根了。"那麼你是決心離開我羅?"
"既然只是工作上的交集,何來決心離開你之說?"幔妮回復了她的冷淡,只不過語氣間的諷剌意味比初見時少多了。
饒是這樣,還是讓盡情差點吐血。只是工作上的交集
他多想對她大吼"不是的",可是他知道一旦表白了,她更有機會直接拒絕他,這樣一來反而斷得一乾二淨了。不行,要冷靜,對付這種小魔女,要忍辱負重。
"難道我們連朋友都稱不上?"他哀傷地問。
幔妮被他的反應鎮住了,自己似乎說得太嚴重了,她期期艾艾地說:"勉強算……是吧!"
幔妮果然在等他表白好拒絕他!盡情掩飾住眼底的火焰,高興地說:"還好你還承認,哪麼我不打擾你了。出國一定有許多東西需要打點。需要幫忙不要客氣,我們是朋友嘛!哪我先走了,晚上過來吃飯。"說完笑著揮揮手,就跨上機車走了。
幔妮凝視著他遠去的身影,覺得心頭悶得難受。
這樣不是最好嗎?一切只是她的過度擔心,對盡情來說或許這樣最好,就像朋友一樣。他連對已經分手的女友都那樣慈眉善目,何況是她。她不過是他過度氾濫愛心下的受惠者之一罷了!可是為什麼心頭的沉重感依舊呢?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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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情一進門就看見一大家子都在,坐在中庭喝茶的喝茶,啃瓜子的啃瓜子,他"砰"的一聲坐下。
"表哥,喝茶。"陶然看著他氣憤的表情,遞上一杯茶。
嘖嘖,出事了!
眾人互相觀望,眼神交會間,已有了結論。結論就是絕對出事了,而且是頗大條的,才能讓平時平心靜氣的盡情心浮氣躁。盡情是他們這些人之間看似最沒脾氣的,但大家都知道,最好不要將他惹到生氣,因為他發起脾氣來可令人百分之百的不好受,至少斷糧斷炊就很殘忍了。
"你還好吧,盡情表哥?"迎歡挨著盡情坐著的椅子扶手蹲了下來,柔聲問。
"不好。" 盡情拍拍迎歡那頭貓兒似的金黃色頭髮,表情有些哀傷。
陶然用手肘推推恪擎。"你也說說話。"
恪擎無辜的看著親愛的老婆,皺起眉頭。"我還進入不了狀況,你忘了我剛從意大利回來,完全莫宰羊。"他壓低聲音說。
陶然的眉頭攏得更緊了。"聞人……" 雖然他很不想拜託聞人湛也 ,她還記得自己因他的一時好玩掉了許多眼淚,可是盡情是自己的表哥,總不能忍心見他不快樂。
聞人湛也 這才收起蹺了半天高的腿。"說吧!幔妮 出了什麼事?"
盡情一臉抑鬱的說:"她要走了。"
"走?"迎歡和陶然異口同聲。至於恪擎則完全進入不了狀況。聞人湛也還是那副吊吊的樣子,讓人想揍他。
"今天我陪她去醫院看她父親。"盡情無意瞞撲克眾人。他跟聞人湛也的不同,在於他對故作神秘沒有興趣,雖然兩人認識多年,聞人的神秘氣息半點也沒影響他。
"她去啦? 我以為依她的個性應該不會去的。「陶然喃喃道,幔妮 的情形盡情並沒瞞他們,曾經就他所知的告訴大家,希望大家能多體諒她看來不易相處的性子。
"她告訴她父親她不胍回艾氏集團上班,還說……「說到這裡她的哀怨又起。「還說她就要出國唸書了。」
「出國?好好哦!」迎歡的思考路線果然異於常人,也異於常人的沒神經。陶然敲了她一下,她才醒悟的閉上眼。
「唸書?」陶然訝異的問:「回去把她沒念完的研究所念完嗎?可是她以前是念企管的,既然不願回艾氏工作,還念企管做什麼?」
「鐵定不是念企管的,她不是那種會無事忙的人。」盡情怏怏地說。
「對啊! 如果是盡情就有可能,他的審美價值異於常人嘛!不然又怎麼會看上那個冰冰涼涼還帶刺的小火焰。」聞人湛也說著「正港」的風涼話。
不只盡情,所有人都瞪了他一眼。
「我留不住她。她還說我們只是工作上有交集,沒有什麼關聯。」盡情這會兒可是欲哭無淚了,他的耐心以待竟等來這樣的結局,教人怎不扼腕。
「難道沒有辦法了嗎?她什麼時候走?學校申請好了嗎?」陶然在這時候倒是十分冷靜。
「下個禮拜。已經申請好了。」盡情像個機器人般回答。
陶然吞了口口水,看到表哥這麼沮喪,她真想安慰他,可是狀況這麼糟,安慰的話出口也顯得造作吧!她求救的看向老公恪擎。
體貼的恪擎怎能坐視老婆憂心?!也許聞人有辦法。「
「真的嗎?」盡情的眼睛一亮,人跟著巴巴的跑到聞人湛也的面前。
「嗯……」聞人湛也不置可否的吐了這麼一句不是話的話。
「快說吧!」陶然和迎歡比盡情還沉不住氣。
「可以啊!」聞人湛也狂狂的將腳又蹺上桌面,「求我啊!」
陶然、迎歡馬上要替盡情抗議,不料盡情伸手阻止她們。「一切就拜託你了。」他誠心的向聞人湛也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看在你這麼誠心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吧!」聞人湛也仰高那張不可一世的俊臉,施恩似的說:「方法就是——讓她走。」
「砰」一聲,聞人湛也 連人帶椅子仰身翻倒,左眼多了個黑眼圈。
盡情及時的暴力行為贏得在場眾人的歡呼,因為他們老早就對聞人湛也那副狂樣感冒了。尤其是苦無機會報仇的恪擎和陶然,盡情這一拳無異是替他們出了口氣。
聞人湛也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眾人毫不掩飾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他不禁大歎月老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