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全家唯一吃軟飯的人是你,你好意思說人家像小白臉。」誰像他光有一張嘴沒什麼長進。
任正義趕緊為自己辯解,「我也有出力啦!我負責抄下每一個訂購者的電話和地址,不然老爸哪來得及抄。」
他大言不慚的為一點小事邀功,青春泉牧場的出奇致勝的確讓每一個牧場成員都開心不已,不用再擔心牧場上的牛乳、牛肉無人肯收,反而煩惱起訂單太多要怎麼辦。
鳳林派出所的幾位警察鼎力相助的結果,一紙公文下來冠上莫須有的罪名——滋眾擾民,氣得王建成和幾位同事不甘被記上兩個大過憤而辭職,如今是青春泉牧場的送貨員。
因為電視的播出打響了任依依的名聲,因此她腦筋動得快的在鮮奶盒子上打著「依依鮮乳」的字樣,設計商標並申請專利,不許人盜用。
短短的一個月,依依鮮乳行銷全國,連帶著青春泉牧場的肉牛也水漲船高的打入國際市場,所需的人手當然以倍數論。
現在牧場上的工作人員以原住民居多,少部份是應聘而來的畜牧專家,照顧好牛只使牛乳的產量增加,以及讓肉牛的肉質更鮮美、入口即化。
為了增添新設備,任依依將閒置不用的信託基金全數投入,她並未告知任何人這件事,默默地為守護牧場而努力。
一個月後資金慢慢有回收一點,不過因為進口了昂貴的乾草又幾乎打平,從現在起賺進的每一分錢才是真賺的,她特別仔細的盤算過。
一天的收入扣除員工的薪水還有十一萬多,一個月便有三百多萬的收入,一年是三千多萬,然後牧草的成本大概是一千萬左右……
不出五年她就能更換舊機具,蓋現代化牛捨,擴大放牧區,買下一整座山頭,再也沒有人能逼她讓出牧場奪走她的根。
她應該是高興的,為什麼心口有點沉,像是空虛地少了什麼似的?
是三月之期將滿,而他……
也該離開了吧!
「真正的大功臣是依依,瞧她沒日沒夜地都忙瘦了,叫人看了好心疼。」諾亞滿心不捨的摟摟她日益削薄的肩。
「是呀!該為她補一補,待會我把屋後的大母雞給殺了,燉鍋雞湯讓她補補身。」這孩子老是不會照顧自己。
「媽,我也瘦了耶!我要吃雞腿。」好慘耶!他瘦了半公斤。
阿萊嬸看看兒子肉肉的雙頰取笑,「你再瘦五公斤還差不多,依依的養份全讓你一人吸收了。」
「哪有,是你把我生得一臉嬰兒肥,其實我瘦如皮包骨。」為了吃頓好料,任正義自比難民都成。
「你喲!就一張嘴滑不溜丟,也不曉得幫依依的忙。」光她一個女孩子哪忙得過來。
低頭審視收支平衡表的任依依頭也不抬的踢了任正義一下,意思是他的懶讓人很生氣,讓她不踢一踢洩憤很不甘心。
他是敢怒不敢言地小瞄了一眼。「過幾天我得到學校拿畢業證書,然後高唱從軍樂,哪有時間幫堂姊的忙。」
「說的也是,就剩依依一個人了。」他們夫妻老了,能幫的忙不多。
「媽,你忘了還有諾亞哥呀!這次他也出了不少力。」因為有諾亞哥在他才放心,他老覺得堂姊一個人孤軍奮戰太可憐了。
他話一說出,氣氛突然變得沉悶許多。
任家的人都當依依是骨肉至親,對她的依賴是因她夠強悍敢爭敢言,不像他們老老實實不善於與人打交道。
現在牧場由誰來掌管都無所謂,反正都是一家人。富貴叔閒來無事正在修釣竿,打算過些日子上紅葉溪釣蝦,他的願望是兒孫都能有個好歸宿,有沒有錢不打緊,日子過得下去就好。
阿萊嬸剝著豆莢,近來牧場上請來不少工人,所以身子不好的她也就不再到牛捨幫忙,安心的打理這個家。
大堂哥則照常去教書不受影響,早出晚歸的鮮少插手牧場的事,他認為有能力者擔之,依依管理牧場的實力是有目共睹,反正他當老師的薪水夠養活一家,不必和自個的妹妹爭什麼家產,全給她也沒關係。
但是劉月理不一樣,三天兩頭的挑起話題,一下子說女孩子終歸要嫁人,背著一個牧場怎嫁得掉;一下子諷刺女人不能太能幹,否則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像這會她神情倉皇,似乎十分緊張的等著插嘴的機會,好像再不開口就永遠開不了口的模樣。
「怎麼了,我說錯了什麼話,諾亞哥和堂姊的神色變得好古怪。」任正義一臉糊塗地抓抓結疤的傷口。
任依依狠瞪了他一眼,準備縫了他的口。
「你沒說錯話,是依依不肯答應嫁給我,她說我是游手好閒的浪蕩子。」諾亞故意把自己說得很委屈。
「諾亞.米雷特斯,你陷害我。」他幾時正式求過婚,分明睜眼說瞎話。
他裝得氣弱萬分。「瞧!她就是不承認喜歡我,老是給我臉色看。」
「我哪有……」這個小人。「你們別聽他胡說八道,他最愛作戲了。」可惡的傢伙,想害她下不了台。
「嬸,你瞧她又凶我了。」諾亞跟著任依依一同喊叔喚嬸的,連任正剛他也自貶身份地叫他一聲大哥。
「我……」
「依依呀!我看他這人挺好的,你就別為難他了,咱們也很久沒辦喜事了。」她要嫁女兒咯!
「好耶!我負責當招待,不過最好趕在我當兵前把婚禮辦妥當。」男人婆穿禮服一定很好笑。
他等不及要借部V8全程錄像,日後好取笑她。
好你個頭,光會瞎起哄。「嬸,諾亞的簽證快過期了,他沒辦法長留台灣。」
阿萊嬸「啊」的一聲,「對喔!我都忘了他是阿督仔。」
相處一久,髮色、眸色的差異自然消弭,加上諾亞一口流利的標準國語,誰會當他是外國人來看,畢竟現在崇洋的小孩子不也染了一頭金髮、戴起有色隱形鏡片,看來看去他反而更像內地人。
山裡人純樸、憨直,不會主動去探人隱私,即使大家共同居住了快三個月,若他不提起,他們也不會問他是做什麼的、家住哪裡、家裡有些什麼人,或是為什麼無所事事的在山上一待就是兩、三個月。
好奇,但不詢問,他們相信依依的決定,她從來沒有作過錯誤的判斷,看人的眼光很少出錯。
相信她,因此也相信他,毫無附帶條件的接納他,這是任家人可愛的地方,從不懷疑人性。
「所以嘍!不管他說什麼都不算數,你可別被他騙了。」都要走了還耍人一道。
「是這樣呀!我以為可以熱熱鬧鬧的為你辦喜事。」阿萊嬸有些失望的道。
她安慰的一笑,「以後會有機會的,不急嘛!」
「都二十七歲的老小姐嘍!再等下去就變成明日黃花了。」有人要就趕快打包,還挑呢!
「正義你想變三義的話儘管開口,使三分力就夠把你折成三段。」任依依暴力的折得指關節嘎嘎作響。
脖子一縮,他當縮頭烏龜去了,好男不與惡女鬥。
「依依甜心,你是在逃避真愛嗎?」
諾亞輕柔的嗓音讓她背上寒毛一栗,不知為什麼此刻她竟有些怕他,他的聲音好像帶有某種威嚴。
「世上有真愛嗎?請原諒我沒看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不看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因為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公主,而是山裡的野猴子,有的吃就好,絕不作夢。
他搖搖頭在她唇上一吻,「嬸,她又嫌棄我,你要為我做主。」
「我?!」阿萊嬸失笑的一瞧讓她搞不清誰對誰錯的小倆口。
「別瘋了,你不用回國呀!」她警告著他三個月期限將滿,別自作主張亂說話。
「帶著你一起回國呀!我家很大,不差你一人。」而且僕傭如雲,包準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
她沒好氣的一睇,「少作白日夢了,我的家在這裡,我不會為了誰而離開。」
「即使是你愛的我?」他問得深情款款,藍天般的雙眸說著:我愛你。
口一澀,她差點脫口而出的上了他的當。「我才不……小人,設陷阱。」
「不是不愛我,而是愛在心裡口難開。」他指著她心臟位置一說。
「我……」任依依眼神複雜,不說愛,也不說不愛,她心裡的害怕沒人能懂。
她真的不想再成為被留下的那個人。
「諾亞哥,你的職業到底是什麼?」管他簽不簽證,大不了當非法入境的幽靈人口嘛!
反正山裡人不管那些瑣事,不會有人去檢舉,除非他們想被棄屍山溝。
諾亞看了一眼心愛的人兒,幽幽的道:「王子。」
「嘎?!」
不只任正義怔愕住了,所有人都呆呆的望著他,像是他說了多可笑的事,世上哪還有王子,那是騙小孩子的童話。
片刻的錯愕之後,大家都笑了。
諾亞也笑了,不過是苦笑,怎麼就沒人相信他是王子,他長得不像王子嗎?
就在大家和和樂樂之際,劉月理站了起來。
「咳!我想該聊聊牧場分紅的事。」
歡樂的氣氛立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靜肅穆。
「以一個不曾出過半分力的人而言,你憑什麼要求分紅?」她敢說還沒人敢聽。
「憑這個牧場是爺爺留下來的,正剛是長孫,理應有我們的一份。」她從不認為有什麼不對。
「好吧!算你」份。」只是你拿得走嗎?
任依依的點頭令所有人驚訝,包括打算要求要分家的劉月理。
「先把你從何萬勝那裡拿的一千萬分一分,我覺得滿意了再來說。」真當瞞得了她不成。
大家鬆了口氣,暗忖這才是她的作風,她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誰也別想在她身上討到一點便宜。
還好,她沒生病。
「我……我哪有拿……拿什麼一千萬,你才是存心吞了我們那一份。」劉月理因心虛而先聲奪人,眼神閃爍地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詳知此事的丈夫。
「你們哪一份?堂哥不開口哪輪得你來要,你算老幾。」任依依口氣嫌惡的一嗤。
劉月理是鐵了心要和她鬧。「分明你就是外人還來攬權,你是吃定了這一家老少老實是不是!」
「月理!」任正剛警告的壓沉聲音。
「我說錯了嗎?枉費你這麼一個大男人如此窩囊,凡事都不爭地隨人家擺佈,連財產被外人奪了也無所謂,你到底算不算一個男人呀!」她愈想愈氣地吼著向來沒脾氣的丈夫。
不管她說什麼、要做什麼,他從不曾支持過她一次,每一回都偏袒任依依,這樣的夫妻還有什麼情義可言,她有丈夫等於沒有一樣。
夫妻不同心她跟寡婦有何兩樣,為何他從不設身處地為她著想,她也需要被呵護。
「依依不是外人。」任正剛臉色微僵,忍受著妻子的惡意指責。
「她不是外人難道我是外人嗎?我處處為你打算不就為了將來,不希望到最後你什麼也沒有,人家倒是樂得倒貼小白臉,你知不知道我的用心呀!」
遭隱諷的小白臉只是笑笑的聳聳肩,不當一回事的用手指梳理愛人半長不短的頭髮,他早說過他的職業是王子,可惜沒人相信。
「那就把一千萬拿出來吧!我想牧場正需要用錢。」他不傻,牧場新購的設備貴得嚇人,而他不認為爺爺的遺產足以支付,光是扣稅就扣了一大筆了。
她囁嚅的一頓,用不諒解的眼神瞪向丈夫。「你盡會幫著外人,一點也不想想養個孩子要花費多少,我到底是嫁了個丈夫還是廢物?」
由於她話說得太重,以致無人聽出她話中所透露的某種訊息。任正剛頭一抬靜靜地看了妻子一會,然後歎了口氣像是失望。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別顧忌我的立場。」他的話是對著任依依說的。
一說完,他掉頭走出屋外,不願成為妻子瓦解任家的主凶,他還不夠愛她嗎?
他自問。
風月無語。
「嘖!親愛的堂嫂,你真是好本事,居然把好脾氣的堂哥氣得灰心不已,你到底還要不要這個婚姻呀!」要拆散一對怨偶是非常簡單的事。
眼眶微紅的劉月理不相信丈夫竟會拋下她,但是該爭取的她絕不讓步。「這是我和正剛的事不用你管,你把該我的那份給我就好。」
「哪一份,我手裡有什麼東西是你的?」執迷不悟,真正的幸福在手上還不知珍惜。
「你少給我裝蒜,爺爺生前留下來的牧場應該是正剛的,身為外人的你要還給我們。」她更貪心了,全都要。
「還給你?」任依依輕笑地向叔叔嬸嬸投了個抱歉眼光。「我很不想告訴你,叔公生前曾立了一份遺囑。」
「遺囑?!」不只劉月理驚訝,在場的任家人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眼光。
任財旺是個豪爽的粗人,大字沒認幾個,怎會想到預立遺囑而子孫全然不知?!
她避重就輕的道:「叔公指定了我是牧場繼承人,如果我心狠一點,你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三個月的期限她沒說出去,怕功虧一簣。
「我不信,你說謊,老人家怎會偏袒外人……」她忽然說不下去,爺爺的確有可能將牧場留給最疼愛的侄孫女。
眼神失焦的劉月理跌坐在籐椅上,一臉慌亂恐懼的低喃,「該怎麼辦,該怎麼……」
看得難受的阿萊嬸忍不住輕拍她手背一問,「發生了什麼事?」
她驀然抬起頭來?眼淚都慌得掉出眼眶,「何萬勝要我把土地所有權狀交給他,不然……不然他叫我找一條溪跳了,省得他動手。」
「這個人渣。」任依依呸了一口。「誰叫你要貪他一千萬。」
「我……我……」她害怕的放聲大哭。
「夠了、夠了,我設法籌一千萬還他,你少在一邊給我哭衰。」她可不是為了劉月理,而是不忍心堂哥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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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風勢特別強勁。
幾條鬼祟的人影潛入青春泉牧場,手裡似乎提著某種沉重的液體,快速而安靜的走向牛捨,東倒一點,西倒一點的。
天空滿佈雲層,零星的星辰忽明忽暗,看來是一個適合做壞事的夜晚。
打火機的光亮在堆滿乾草的倉庫燃起,火光未減的擲向乾草堆,迅速燃起的光亮足以照耀整片天空,牛群開始騷動了。
房內的任依依眉頭微微皺起,「嗯,是什麼聲音?天亮了嗎?」看一看螢光鬧鐘,短針剛過一,長針指著五。
「怎麼了,寶貝,你還不夠累呀!要再來一次嗎?」曖昧的取笑聲由她胸口傳出。
情生意動,怎會不起欲呢?!
他們的肉體是結合了,但心的距離遠如半個地球,你看我在寒帶,我看你在熱帶,全是因為某人對愛的卻步。
不說出口不代表不愛了,明明抓住了那顆心卻擁有不了,任由她鴕鳥似的逃避,自欺欺人。
他是太寵她了,簡直是籠上了天,所以他幫著她欺騙自己不愛他。
「滿腦子黃色廢料,你沒聽見牛在叫嗎?」好像很慌亂似的。她連忙下床著衣。
「哪天牛不叫嘛!我……咦!有煙味?」而且愈來愈濃。
「什麼,煙味?!」她忙不迭的推開窗戶一看,當場三魂沒了兩魂地往外跑。
「發生什麼事,是不是失火了?」要命,他根五不敢懷疑他猜測的事是假的。
因為煙味已順著風勢飄入窗內。
「諾亞,你去叫醒工寮的工人救火,我去叫醒叔叔嬸嬸他們逃生。」還有他們賴以維生的牛呀!
諾亞估計火勢尚不致延燒到房子,因此放心她去叫醒家人,而他則抓了兩條毛巾浸濕,一條給她摀住口鼻,一條他捂著半張臉,衝向起火點喚醒工人。
兩人分道而行地各自叫人,任依依先把叔叔嬸嬸叫出屋外,隨後發現堂哥堂嫂似乎尚在屋內,於是她又折返。
任正義剛好返校取畢業證書未歸,自然不用擔心他的安危。
可她上上下下每一層樓都找遍了,連廁所也不放過,最後確定屋內都沒人了才由後門出去,往牛捨奔去,她擔心牛只的狀況。
她腳未著鞋奔過草地,熊熊火光像是燒灼她的心,耳中傳來的儘是牛兒們嘶啤的吼聲,驚惶失措猶如預知死亡般地悲哞。
突然,一陣非常虛弱的求救聲由倉庫內傳來,她猶豫了一下,決定以人為重。
當她衝進已開始著火的倉庫大門之後,眼前只看到一片濃煙,幾乎看不見前方的路,她只能依呼救聲緩慢前進。
「救……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孩子……他不能死呀!救救我的……孩子……」
被崩落的大量乾草壓住的劉月理無法脫身,只見她大腿以下壓了山一般高的乾草,手則覆住小腹怕傷到肚裡的胎兒。
火勢洶洶幾乎快燒到她身上的乾草,她拚命的呼救只希望有人聽見,她不甘心就此死去。
「正剛……你在哪裡,快來……救救我和孩子……你快……快來呀……」
她還沒告訴他他們有了個孩子,快兩個月了,她不想什麼都沒了,她還有丈夫和孩子呀!
「你懷孕了?!」
頭頂上傳來她最痛恨的人的聲音,但也是此時此刻唯一能救她脫險的人。
「為什麼會是你?」老天真是愛捉弄人,偏偏是她。
「你少給我說廢話多留點體力好逃生,你幹麼沒事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任依依開始搬著最上層的乾草。
乾草數量一多也是驚人的重量,她拉不動她。
「我以為正剛在裡面……」劉月理咳得說不出話來。
夫妻倆自那日鬧翻後就不曾交談,她這才知道丈夫不是沒脾氣,而是一直容忍她的任性,縱容她為所欲為地把一個家搞得烏煙瘴氣。
她幾回想和他說話又拉不下面子,看他冷著臉地從身邊走過她心裡就難過,連懷孕的事也遲遲沒法告訴他。
半夜她作了惡夢驚醒,翻個身打算尋求丈夫的安慰,誰知他竟然不在床上。
她慌亂尋找,才在窗邊看到樓下丈夫孤寂的身影倚靠著倉庫外的榕樹,她心口一酸地想找他談開,畢竟夫妻是一輩子的事。
何況他們又有孩子了。
下了樓往倉庫走來,她聽見倉庫有人交談的聲音,一時沒聽真切當丈夫與睡不著的工人聊天,直覺地推開門喚他的名字。
不料一把火炬突然朝她擲來,為了閃避她只好趕緊往後退,不小心的推倒一堆搖搖欲墜的乾草,她根本嚇傻了,來不及逃避的就這樣被壓在底下,接著火就燒起來了,讓她逃無可逃。
「哼!你還惦著他呀!堂哥對你多好你知道嗎?讓我嫉妒你嫉妒得要死。」任依依將濕毛巾交給她捂著,自個奮力的挪開乾草。
「你,嫉妒我?!」劉月理張大眼,不敢相信耳中所聽到的話,是她嫉妒她才是吧!
「對,好嫉妒哦!你都不曉得向來木訥的堂哥有多喜歡你,打從我國中和你同班以後,他天天追問我你那天做了什麼事,從不關心我打架有沒有輸。」她嘔死了。
「什麼?!」他從國中就開始喜歡我?
「他常說這輩子能娶你為妻的男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結果他自個倒成了不幸的人。」傻得令人心疼。
眼眶淌著淚,原來丈夫竟是如此愛她,為什麼他從來都不說。
「要不是因為堂哥太愛你的緣故,你說以我的個性能容許你囂張幾天,早讓你哭著跑回娘家了。」她是家人至上。
「他為何不跟我說……」害她以為自個嫁了個不愛她的丈夫,所以才處處挑剔,興風作浪。
她覺得自己不幸福、不被寵愛,因此她也要別人和她一樣的不快樂、一樣的痛苦。
可,她錯了。
她從來就不體諒丈夫的用心,一味的要求他出人頭地,怨他從不肯幫她說話,到底錯的人是她。
她好無知呀!
「拜託!堂哥的個性那麼悶騷,由你主動還比較可能……哇!最後一捆了,你還站得起來嗎?」她用力地將草拋開,扶起被壓在底下的人。
「你為什麼要救我,我一直很不可理喻。」換了是她絕對不會犧牲自己救人。
任依依自嘲的道:「因為我笨嘛!誰叫你是自家人。」
「你當我是一家人?!」看來,她錯的不只一件事。
「你讓煙熏壞了腦袋呀!你都嫁給堂哥為妻了,不是一家人難道是外星人呀!我要當姑姑了。」想想就興奮。
「姑姑……」她淚流得更凶了。
任依依扶著劉月理準備自火場中逃生,四處傳來乾草早燃燒的劈泊聲,她憑著直覺在濃煙中摸索,希望能盡快把孕婦送出去,煙吸久了將來生下來的孩子會變成白癡。
她可不願當個小白癡的姑姑,火再大、煙再多她也要賣命一搏,絕對要把礙事的燙手山芋踢出去……呃,不能踢,要小心地護好,孕婦最大。
好不容易憑著倉庫外奔走的人聲找到出口,她正高興可以鬆口氣時,倉庫上方的樑柱竟掉落下來,她耳尖地只來得及推開手扶著的人兒。
「啊——」好痛!
重心一失的劉月理跌坐在地,她由那聲慘叫推斷依依受傷了。
「任……依依,你怎麼了?」
任依依苦笑著想告訴她沒事,但是……「換我被壓住了,你先走。」
「我怎能放下你一人,你剛才救了我。」她做不到見死不救呀!
「我是為了堂哥救你而不是因為你,何況我一直是一個人,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傷心太久,很快地別人就會將我遺忘。」
任依依說得輕鬆,劉月理卻聽得淚流不止,原來受盡眾人寵愛的她其實內心是這麼沒安全感且寂寞。「依依……」
「走!快走,去找人來救我,死一個總比死三個好,別忘了你是有身孕的人,身為母親你得堅強。」而她,八成沒救了。
「我馬上去找人救你,你要撐住,你一定要撐住,你是青春泉牧場的任依依呀!」眼淚一抹,她趴在地上爬行以避開濃煙。
四周霎時安靜下來,回憶過往的任依依聽見劉月理走出倉庫呼救的聲音,她想有一人沒事就好,至少未來牧場上會多出嬰兒的啼哭聲,那多熱鬧呀!
可惜她聽不到了,老天將奪去她的生命,她不再是那個被留下的人,不再是了,她要先走一步。
吸入過多濃煙的她眼前出現幻覺,她看見已逝的叔公含笑的在火光中朝她揮手,一張一闔的嘴巴似在說些什麼,可是她聽不見。
「叔公,依依好想你,你來接我了嗎?」她感覺靈魂逐漸抽離肉體。
陡地,腦海中閃過諾亞深情的藍眸,一向強調不吃虧的她竟覺得她虧欠了他一句話,那就是——
我、愛、你。
眼皮慢慢的闔上,煙霧瀰漫中,她似乎看到一雙死神的腳,腳上還穿著意大利皮鞋。
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