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分別給妻子多美、女兒朱實及兒子淳一的三封遺書以塑膠袋裝好,擺放在樹下。
「對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看著手中的繩子,他猶豫了一下。
死是什麼感覺呢?他不曉得,但是……
他好怕死。
可是一想到那無力償還的五億債務,他不想死都得死了。否則明天所有的債主追上門來,他如何面對?
「唉……」
他輕歎一聲,「還是死了算了。」說著,他費力地想將繩子甩到樹枝上。
無奈他個子不高,體重近來又直線上升,想把繩子甩到這株高大的樹上,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甩了半天,他覺得好喘好累,當下決定找棵矮一點的樹上吊。
正打算放棄這棵老樹時,他聽見噠噠的馬蹄聲,「咦?」他以為自己聽錯,納悶地朝聲源望去。
這一看,他嚇了一跳,因為他看見有個約莫四十幾歲的男人,騎著一匹黑色駿馬朝他奔了過來。
「你在幹什麼?」
善勝在他面前停下馬,口氣嚴厲。
小峰兼男一怔,有點回不過神來。
「這是比企家的物業及土地,要死到別的地方去死。」善勝毫不留情地說。
「什麼?」
小峰兼男難以置信,「這是私人的森林?」
想不到他想死都這麼難,挑了半天還挑到別人家的森林。
「快離開。」
善勝說著的同時,他耳機中傳來勝平的聲音。
「他是不是想自殺?」
勝平在無線電裡問道。
「看來是的。」
善勝回答。
因為戴著耳機,小峰兼男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只是納悶地望著像在自言自語的善勝。
「問他幹嘛要自殺。」
勝平說。
「是。」
善勝看著小峰兼男,問道:「你為什麼要自殺?」
「我?」
他一怔,「當然是欠債。」
「多少?」
「五億。」
提及五億債務,小峰兼男一臉愁雲慘霧,「我根本還不出來,到時就算不自殺,也會被討債公司的流氓打死的。」
「怎麼回事?」
勝平以無線電詢問善勝。
「他說他欠人五億,就快要被追債了。」
「因為五億而自殺?」
雖然他不覺得五億是多麼了不起的數目,但確實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他邊透過電視螢幕看著善勝跟欲自殺的男子,邊沉吟著。
突然,一個奇怪的念頭鑽進他腦海中——
「善勝,問他有沒有女兒。」
他說。
善勝一怔,「做……做什麼?」
「你問就是了。」
「是。」
善勝雖覺疑惑,但還是依命行事,「你有沒有女兒?」
小峰兼男一愣,點了點頭。「有一個……」
「主公,他有一個女兒。」
「問他女兒幾歲,結婚了沒,有沒有對象。」
勝平指示著。
善勝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但還是遵照指示詢問小峰兼男:「你女兒幾歲?」
「做什麼?」
小峰兼男困惑地望著他。
「我問什麼,你答什麼就對了。」做什麼?他怎麼知道?他也是依命行事罷了。
「我女兒今年二十四歲。」
「結婚了沒?」
「還……還沒。」
「有沒有男朋友?」
小峰兼男想了一下,「她好像從沒交過男朋友。」
善勝沉默了幾秒鐘,才將問到的答案回報給勝平。
「主公,他女兒二十四歲,未婚,沒有對象。」
收到消息,坐在監控室裡的勝平思索起來。須臾,他下達指令——
「告訴他,我幫他還五億。」他說。
「咦!?」
善勝一愣,「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們不是要我傳宗接代?我現在就要順你們的意。」他撇唇一笑,有種惡作劇似的得意。
「主公,您不是開玩笑吧?」
「誰跟你開玩笑?」他聲線一沉,「告訴他,我替他還錢,他女兒到這兒來陪我一年。」
「一年?五億?」真是荒謬!他明白他的主人有時很瘋狂,但他萬萬沒想到他是如此的瘋狂。
「一年就夠讓她生下孩子了。」
他說,「身上流有我血液的孩子難道不值五億?」
「值,當然值,只是……」
「善勝,」勝平打斷了他,「誰才是主子?」
「當然是主公您。」
「你知道就好,照我的話告訴他!」
他嚴詞命令著。
「是。」善勝雖然覺得不妥,但主公有令,他除了照辦,再無他法。
「嗯,」他看著小峰兼男,「你不必自殺了。」
小峰兼男一怔,「你什麼意思?」
他覺得眼前的人好詭異,這種時代居然還有人把馬當交通工具,且居住在這種森林裡?最奇怪的是他不知在跟誰對話,而且還稱呼對方為主公?
「我家主公要替你還清五億債務。」善勝說。
「啥米?」
他一震,「你是在開玩笑嗎?」
善勝神情一凝,「我像在開玩笑嗎?」
看著他認真嚴肅的表情,小峰兼男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只是……
「為……為什麼?」
「當然不是無條件幫你,我主公有個交換條件。」
「是什麼?」
五億耶,是什麼樣的條件交換值五億啊?
「你女兒必須到這裡來陪我主公一年。」善勝自動省略了必須替他家主公生下孩子的細節。
「啊?」
「你考慮看看。」善勝其實不希望他答應,因為身為家臣的他,絕不希望主公跟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生下比企家的後代。
小峰兼男認真地思索著。
就這樣,十幾分鐘過去了——
抬起頭,小峰兼男看著眼前的善勝,一臉堅毅篤定的表情,像是堅決反對這樣的條件交換似的。
正當善勝暗自欣喜著他不會答應的同時,他的回答嚇壞了善勝。
「好,我答應。」
小峰兼男說。
「啊!?」
善勝陡地一震,「你……你答應?」
「對,我想我女兒也會答應的,因為她很乖、很孝順,也很顧全大局。」說著,他竟有幾分得意。
「你……」善勝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你是哪門子的父親,居然犧牲女兒的……」
「善勝。」他話沒說完,耳機裡便傳來勝平冷冷的聲首,「我看他好像答應了。」
儘管有千百個不贊同,善勝也沒膽子欺騙勝平。「是的,他是答應了。」
他話剛說完,耳機裡就傳來勝平霸氣的笑聲。
「善勝,我終於不必再聽你一天到晚噦嗦嘮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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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o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PM8:15
吉祥寺,小峰家。
在一家之主小峰兼男所召開的家庭會議上,他難得嚴肅正經的神情,使氣氛沉重了起來。
「老爸,你在搞什麼神秘啊?」念大二的淳一不耐地道,「我待會兒還有約會耶。」
小峰兼男斜睇了他一眼,「你就只知道開著跑車泡馬子,家裡的活兒都不幹。」
「家裡有老媽跟老姐,幹嘛還要我?」說著,他蹭了旁邊的一家之「煮」多美一下。
多美望著他笑歎一記,沒說什麼。
坐在靠牆的位置,始終不發一語的朱實,冷靜地看著小峰兼男,像是感覺到什麼不對勁般。
她是長女,從小就得幫忙家裡的飯堂生意,後來因為開了連鎖店,她甚至得放棄就讀大學,選擇短大。
一畢業,父親就要求她到飯堂幫忙,領的是微薄的薪水,過的是老媽子的生活。說她是現代阿信,那可是一點都不誇張。
此時,小峰兼男乾咳一聲,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是這樣的……」他有點礙口,「我……我破產了。」
「啊!?」多美、朱實及淳一幾乎是同一秒鐘發出驚呼。
「老爸,你在開什麼玩笑!?」一直過著大少爺生活的淳一驚愕地道。
「孩子的爸,你……你說的是真的?」多美也難以置信。
「是真的。」小峰兼男低著頭,「這幾年因為擴充營業,我不斷地向銀行借貸,可是碰上經濟不景氣,收入銳減,幾年下來,利息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不知不覺就……」
「爸,你到底負債多少?」唯一表現得冷靜的朱實問道。
他伸出手,掌心打開,扳直五指。
「五百萬?」多美問。
他搖頭。
「五千萬?」淳一擔心他的紅色小跑車,會因此遭法院查封。
小峰兼男一臉內疚地又搖了搖頭,「是五億。」
「啥米!?」多美臉色慘白,幾乎要暈厥過去。
「爸,怎麼會這麼嚴重?」朱實無法相信自己親耳聽見的事實。
「我愛面子,一直沒說出來,所以……」他抓抓頭,很不好意思。
淳一一臉愁雲慘霧,「老爸,我的車是不是保不住了?」
「你還擔心車?」朱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女朋友要是知道我沒有車,她可能會跟我分手耶。」淳一一副世界末日就要到了的神情。
「那麼勢利的女朋友,分了也好。」朱實說。
「你說什麼?」淳一反譏她,「只有你這種從沒交過男朋友的人,才會說這種話。」
「你……」朱實氣得想咬他。
她沒有男朋友是她的錯嗎?她從小學開始就在家裡的飯堂幫忙,每天除了學校就是家裡,根本沒有自己的時間。
「你以為你的紅色跑車是怎麼來的?」她氣呼呼地瞪著他。
「是老爸買的。」
「是我犧牲了青春及時間換來的!」朱實忍不住大叫。
「好了,好了……」小峰兼男打斷了他們的火爆對話,「你們先聽我說。」
「還要說什麼?」朱實倒是認命,「我看我們還是趕緊打包行李吧。」
「不必。」小峰兼男說。
朱實一怔,「為什麼?你不是說我們家破產了?」
「是差一點……」他為即將進入正題而支支吾吾。
感覺到他似乎隱瞞了什麼,朱實緊盯著他。「爸,你是不是還隱瞞了我們什麼?」
「孩子的爸,你快把話說完吧!」多美也急著想知道真實的情況。
小峰兼男看看多美,再看看朱實,「是這樣的,有個人幫我解決了所有債務,雖然店可能會沒了,但我們家可以保有現有的一切。」
「什麼?」朱實疑惑地道,「誰啊?」
五億的債務耶,誰那麼有辦法,幫他們解決五億的負債啊?
「是……是一個名叫比企勝平的人。」
「比企勝平?」大家異口同聲地道。
「三天前,我準備到多摩的一處森林裡上吊自殺……」
「啊!?」多美尖叫起來,「孩子的爸,你居然打算扔下我們?」說著,她眼眶泛紅。
「孩子的媽,我還沒說完呢。」他白了她一眼。「就在我要上吊的時候,突然有個人騎著馬出現了。」他非常戲劇性的描述著當時的情形。
「騎馬?」淳一笑了起來,「老爸,你在開什麼玩笑?」
「我才沒開玩笑,他是真的騎著馬,一匹大黑馬。」他一臉認真。
多美微蹙著眉心,「孩子的爸,你該不是見鬼了吧?」
「他要是鬼的話,怎麼能解決我的五億負債?」他知道說出來肯定讓人很難相信,不過他遇到的事可都是真的。
「那倒是……」多美想了想,也覺有理。「然後呢?」
「然後有一個他稱為主公的人,說要幫我還清五億債務,可是他有個條件……」
「主公?」淳一捂著嘴巴,幾乎要放聲大笑。
現在都公元二00二年了,居然還有人叫自己的主人主公?
小峰兼男斜覷了他一記,「你別以為我發神經,亂說話,其實一開始我也半信半疑,等到他幫我把債務都清償後,我才相信我真的遇到貴人了。」
「孩子的爸,那個人的主公開的是什麼條件?」多美其實也很難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他的條件是……」說著,他一臉慚愧地看著朱實,「朱實去陪他一年。」
「啊?」多美一怔,「陪的意思是……」
「老媽,你真笨,陪當然是陪睡的意思啊。」淳一若無其事地說。
「陪睡!?」朱實尖叫起來,「開什麼玩笑!?」
「朱實,」小峰兼男自知對不起她,一臉愧疚地道:「只有一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的。」
「爸,你在說什麼?你怎麼可以答應這種條件?」她簡直不敢柑信爸爸就這麼把她給賣了。
「老姐,你別那麼生氣,五億耶,你一年就值五億耶。」淳一咧著嘴笑,「再高級的情人都沒你值錢。」
「去你的!」朱實抓起墊子朝他扔去,「你想高級,你去啊!」
「他要的是女人,又不是男人。」淳一笑容一斂,一臉悲壯,「如果他要的是男人,我會為了小峰家的幸福,犧牲我自己的。」
「少來,你犧牲過什麼?」朱實氣極了。
「朱實,爸爸對不起你,不過……」
「爸,我不要!」她堅決抗議,「我為這個家犧牲奉獻了那麼多年,現在你竟然要我連終身幸福都犧牲掉?」
「朱實,只要一年……」小峰兼男一臉哀求。「一年很快就會過去的。」
「不要!」朱實漲紅著臉,「人家還是處女耶!」
小峰兼男對著她笑笑,「我就知道你最潔身自愛,最乖了……」
「我不是要你誇獎我!」朱實急得快掉下淚來,「我不要去陪那個什麼主公,這種時代還叫主公的人,一定是個怪物……」
「老姐,」他笑望著朱實,「其實你根本不必擔心,現在還被稱為主公的人,一定是那種老到連餅都咬不下的老頭,你的貞操不會有危險的。」
朱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還說風涼話?」
「朱實,你弟弟說得有道理。」小峰兼男附和著淳一的說法,「也許那個主公只是想找個人陪他度過餘生罷了。」
「沒錯。」淳一笑嘻嘻地,「可能他只是把你當幫傭或看護,安啦!」
「我不要,我幹嘛冒那種險?」朱實惱火地瞪著他們父子倆。
「媽,」她向一言不發的多美求救,希望母親能為她出頭。「你也不答應,對不對?」
多美看著她,一陣沉默。
「媽?」她簡直不敢相信,媽媽竟然也站在爸爸及弟弟那邊!
「朱實,家裡能不能度過這一關,就靠你了。」多美以拜託的語氣說。
朱實霍地站起,「我不要!你們是怎麼搞的?你們怎麼可以犧牲我的幸福!?」
「朱實……」
小峰兼男欲言又止。
「我不要聽,不要!」她摀住耳朵,叫嚷著:「我要離家出走,馬上、立刻、現在!」說著,她轉身就要衝上樓。
突然,大門打開,一名四十幾歲的男人帶著兩名年輕壯漢走了進來。
「你們是誰?」淳一問。
「小峰先生,」前來帶人的善勝看著站在樓梯口的朱實,「那位就是令千金?」
「是……是的。」小峰兼男囁嚅地道。
善勝向一旁的壯漢使眼色,兩名壯漢立刻趨前。
「幹嘛?」眼見兩人朝自己走來,朱實驚慌地道:「爸,這是怎麼回事?」
小峰兼男一臉內疚,「朱實,這就是爸爸剛才要告訴你的事……他們今天會來接你。」
「什麼!?」朱實發出了連巷尾都聽得見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