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酒樓裡,易風行舉起酒杯正替好友添了杯上等女兒紅,眼底儘是故作輕鬆的神秘笑意。
左子頎挑起一道濃眉。「什麼時候起,你易家大少也對這種市井傅言感興趣了?」他低笑,才要就口的酒杯停左嘴邊,揚起一個弧度。
瞧這傢伙臉上的得意,他可以想見,這傳聞八成又是與他有關。
事實上,京城裡十之八九的傳聞都與他左子頎有關。
如果真要把心思花在這上頭,只怕人生苦短,再多的時間都不夠他用。是以他從來不曾理會這些市井流言。
只不過,向來奉行「謠言止於智者」的易風行竟會主動提起這樣的事,不免令他覺得有些訝異。
想必,是極特別的傳聞了。
「你知道,本來,我對這種事是不感興趣的。」易風行解釋著,順道舉杯敬了敬好友。「不過這回……傳的內容的確是「奇特」了些……」
「哦?」左子頎揚眉,半笑不笑地問。「怎麼個奇特法?說來聽聽。」
近三個月來他都待在海上,好不容易偷了閒回到陸上小憩一番,可沒個幾日,便開始覺得無聊起來.這種時刻,聽些「有趣特別」的小道消息也算打發時間。
「你想聽?那我就說嘍。」易風行故作矜持地清了清喉嚨,好整以暇地道:「近來呢,坊間流傳著這麼一句話,是這麼說的:「生子莫似左子頎,養女當如薛如鳳。」而且,還被編成了曲兒四處傳唱呢。」
語畢,易風行揚了揚眉,靜待好友的反應。
這傳聞,夠「特別」了吧。
在大街上聽到這樣的歌謠時,他簡直楞在當場無法反應。一向高高在上的左子頎竟被一個女人比在腳下?!他幾乎笑出淚來。
他實在很難想像,那個一向輕視女人、狂浪放蕩的左子頎在聽見這樣的傳聞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京城三大家,其中為首的就是左家。
論財富,放眼中原,左家認了第二,沒人敢稱第一;論權責,左氏三代官居要職,拜至卿相,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是以,左子頎可以說是一出生便成為人人羨妒的天之驕子。
只可惜,這樣的身家並未替他帶來更多的好處.相反的,他身上流著不羈的血,卻使他成為左家唯一的黑羊。
為了擺脫官宦之家的束縛.他想盡辦法讓自己在科舉中名落孫山,可天資聰穎的他卻仍避無可避地高中探花。
左探花的名銜,讓左家長老傷透了腦筋。因為這樣一來,要逼他為官難,要說他無用也不成,只得暫時由得他逍遙度日。
可偏偏,左子頎經營起航運事業,創立了逍遙堂,中原的漕運、外邦的遠航皆以他逍遙堂為尊。致使左家長老再也沒有借口要他為官承業。
但在左家人及眾人眼中,縱使左子頎再怎麼成功,他仍是背棄祖業、不敬不孝的逆子。
顯赫的身家與天生的俊美,使他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他的風流下羈、霸氣才幹,亦是所有人欣羨的對象。因此,褒與貶、愛與恨、嫉妒與欣賞,往往同時出現在眾人的目光中。
這樣的一個人物,難保不會有流言。
只不過,左子頎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流言。
左子頎的一張臉在瞬間變換了數個難辨的神情。「那又如何?」他將身子往後一靠!雙手環胸。
天底下竟有人敢與他左子頎相提並論,而且還是個女人。
且不論是美名還是惡名,不過區區一個小女人,卻觸及他心中最痛的地方。左家的聲譽是他最大的包袱。他不想承受,所以選擇離開。但同時!他也必須承擔另一種壓力。如今這壓力卻被拿來與一個女人相比——
薛如鳳……咀嚼著這涸名字!他心底湧上一股奇異的情緒。
「那又如何?!」聽見好友的回答.易風行忍不住困惑。「怎麼,你不好奇?」
「我應該好奇嗎?」左子頎外表上依舊面無表情。
他終於知道易風行要將這傳聞告訴他時,臉上為什麼會有那種該死的表情了。
這傢伙,分明是想看他出糗。
「不覺得生氣?」易風行不肯放棄。
「你覺得我應該要為這種無聊的傳聞生氣?」左子頎仍維持一派的鎮定。
如果今天在他眼前的不是易風行,他發誓絕對會揍掉他臉上那該死的笑。
「嗯哼。到今天,我才知道你有這麼好的修養。真不容易,要換作是我,讓一個不知名的女人踩在腳下,簡直是男人的奇恥大辱。」
「易風行,你究竟想說什麼?」對於他的挑釁,左子頎開始覺得惱怒。
「咳咳。」易風行清了清喉嚨。「難道你不想知道那個薛如鳳的來歷?」
左子頎揚眉。「你不是都打聽清楚了嗎?」
會將這樣的「流言」告訴他,想必這傢伙早已打聽好一切了,又何必要他開口問。
「嘖,說得好像我是個包打聽似的。子頎,你這態度實在是不怎麼討人喜歡。」易風行雙手環胸地看著他。
真不知為什麼女人偏吃他那套。
「我用不著討你的喜歡吧。」他笑。「說吧。」
易風行無奈地聳肩,站起身來。「傳聞不如一見,走,讓我帶你去看個明白。」
「看?看什麼?」哪兒去?」有必要為一個女人這樣勞師動眾?左子頎不甚感興趣。
「別問這麼多,你跟我來就是了,絕對讓你值回票價。」易風行拍胸脯保證。
左子頎揚眉。
也罷。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走這一趟吧。
如果這叫薛如鳳的女人不如易風行所說的那樣「特別」,那麼,她最好長得夠美!
市集邊,告示板旁,擠滿了男男女女。
「就在那兒。」易風行把嘴努了努。
左子預皺起了眉頭,卻仍是走進人群。只見一張大大的紅紙上寫著:
薛府招婿
無顯赫身家、無特殊才能
毋需打理薛家產業
毋需過問生計
願遵行薛家一切家規
以妻子為尊
薛府當照料贅婿所有開支,並贈豪宅、黃金千兩以示誠意
「怎麼樣?」易風行問。
「什麼怎麼樣?」
「嘿,我說左子頎,你今天的反應還真反常,難道看到這樣的告示,你一點表示的意兒都沒有嗎?」易風行開始有些沉不住氣。
「易風行,反常的應該是你吧。你把我叫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要我看這種無聊的東西?」說罷,他轉身就走。
「喂——等等啊!」易風行追上。「你要上哪兒去啊?」
左子頎,慢了腳步,突然開口道,「他們是哪裡的薛家,什麼樣的女兒,竟敢開出這樣的條件?」左子頎的眉心緊皺,語帶不屑。
說得好聽是招婿,說得難聽還不如養條狗。
如果這薛家就是那薛如鳳的薛家,他不以為這樣的女人有何能耐與他「左子頎」這三個字相提並論。
「不就是我跟你說的薛如鳳嘛!」易風行眼角帶笑。
終於有反應了吧,就不信他會對薛如鳳全無興趣!
「為什麼我以前從沒聽說過?」
「那是因為這陣子你都不在陸上。薛家酒樓你總知道吧?」
左子頎揚眉。「薛家酒樓?」
那兒的菜倒是他嘗過稱得上美味的佳餚,比起皇宮大內的料理有過之而無不及難不成.這薛家酒樓就是薛如鳳的家業?
易風行點點頭。「薛如鳳就是薛家酒樓的繼承人,前些日子,薛掌櫃病逝,就由他唯一的女兒薛如鳳繼承家業,沒想到短短六個月內、薛如鳳不但把薛家酒樓打理得風風光光,還連續在京城開了三家分店,紅極一時。」
左子頎不置可否。
「更重要的是,這薛如鳳生得如花似玉,還燒得一手好菜,據說宮裡都曾派廚娘來跟她學習。皇上還下旨要她入宮掌廚,可這薛如鳳以不願違背先父遺志拒絕了召請。說也奇怪.她這樣的舉動不但沒讓皇上龍顏大怒,反而稱讚她孝風可行,賜她金匾一面,黃金萬兩。自此.薛如鳳就成了京城的紅人啦。」易風行一口氣說完。
「那又與我何干?」左子頎微慍。
「本來應該是沒有干係的。」易風行答道。「只不過,你剛好也是京城的紅人,這兩相比較之下……」
左子頎挑眉。
「就……有了那樣的傳聞……」易風行冒險接話。
「你見過她?」
「啊?」左子頎的口答出乎易風行的意料之外。他本以為左子頎會為這樣的事而動怒,畢竟,他太瞭解子頎在承業所受的壓力。可他萬萬沒想到,他問的竟是這個。
「沒見過?」左子頎微笑,看他的表情八成是如此。「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知道她生得如花似玉?」
「這——一切不都是傳聞嘛。」易風行聳肩。
傳聞總是脫不了誇大其詞,更何況,如花似玉的女人他看得多了。
左子順雙手環胸。「這麼說來,你最近還真是過得太清閒了?」
「嗯?」易風行一楞。「這話怎麼說?」
「你大費周章要我去注意一個廚娘,而且還不確定她生得是不是夠美,易風行,你當真以為我吃飽了撐著?」
多少的女人等著他寵幸,他何必把時間浪費在那姓薛的女人身上。萬一她要是醜女一名,豈不礙了他的眼。
易風行聞言,先是楞了一愣,半晌,臉上卻露出詭異的笑。「左子頎,想騙過我沒這麼容易。你要是真對這薛如鳳全無興趣.我就不姓易。」
沒錯!左子頎的身邊是不缺女人,可他易風行也沒存心要他去招惹薛如鳳。殘害良家婦女的事他可做不出來。
只是,子頎的反應也冷淡得太過了些。
他所知道的左子頎可不是這樣。尤其,這事特別得緊。要換作平常,他早就去查個究竟,插上一腳。
可這回——
左子頎朗聲大笑。
「知我者莫若易風行也。」他笑著縱身一躍,越過人群,刷地揭下紅帖。在眾人的驚愕聲中,再次回到易風行身旁。
站定,揚手。
「薛如鳳。就如你所願,讓我會她一會。」他抓住手中的紅帖。
「啊?」易風行張大了嘴。
會就會,也不必去揭帖吧。
等等!揭帖?!
那不就表——
突然,他瞪大了眼,望著眼前笑得粲然的好友。
天!他該不會要跟著去被招婿吧?!
— — —
「小姐、小姐!聽說有人揭了咱們的帖了!」薛府裡,婢女小眉慌張地趕進大廳通報。
「揭帖?」薛如鳳放下了手中的竹簡。「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貼出告示招婿,是因為逼不得已。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終身不嫁。世上男子多粗鄙俗氣,縱然她不是官家之後,卻也飽讀詩書、精通六藝,若是要她委身於一個莽夫,她寧可孤老一生。
爹爹就是因為太瞭解她的脾氣,才會在臨終前要她答應在一年內嫁人。
當時,為了爹爹,她不得不應允。
招贅,是她唯一可以想得出的兩全辦法。
她只要一個男人當她的掛名夫婿,相信以她開出的條件,不難找到。如此一來她不但可以照樣經營薛家酒樓,也不算違背對爹爹的允諾。
「不……不知道啊……」小眉氣喘吁吁地道。「我已經讓人去查了。小姐,你說這該怎麼辦才好?」
薛如鳳起身。「重寫一張.再貼。」
招婿是針對全城的男人,是她開出的條件,當然人選要由她親自挑選。
她要的是對她唯命是從、只知享樂.不會對她有任何「額外要求」的男人。
可現下,竟有人揭了帖?!
這男人是認為自己必能雀屏中選?還是有其他的緣由?無論如何,對方的來意不善,她心須小心提防。
「再貼?」小眉的聲調忍不住上揚。
「沒錯。」薛如鳳點頭。
「是,小眉這就去辦。」
「等等。」薛如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叫住了小眉。「這回,再多加幾句話。」
「啊?」要加什麼?
薛如鳳露出一個淺笑道:「就加——「擅揭帖者,永不錄用」。」
若有人以為她一個女人好欺負,那就大錯特錯了。
小眉一聽,鼓掌叫好。「小姐真聰明,這樣就不會有人再來搗亂了。」
「還有,」薛如鳳取出一錠銀兩道。「叫人去把那揭帖者的底細查個清楚,向我回報,而且越快越好。」
她倒想看看,究竟是什麼人想找她薛如鳳的麻煩。
— — —
「貼了?」
「回少爺的話,是貼了,而且這回還多加了句話。」左家小時奉命稟報最新的狀況。
「哦,多加了句?什麼話?」左子頎揚眉,對這消息有些意外。
「上面寫:「擅揭帖者,永不錄用」。」小廝畢恭畢敬地回話。
左子頎點點頭。「好,我知道了。明天一早,把這張紅帖貼到薛家的紅帖旁。記住,要讓所有的人都看得到。而且,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帖子的出處。」左子頎順手拿起桌上寫好的紅帖!交給底下的人。
看來,這薛如鳳比他預料的要聰明些。
可惜,這還不夠。
誰要她偏偏犯了他的忌諱,而且還選在他最清閒的時刻。這就不能怪他玩心大起,想好好給這狂妄的女人一些教訓了。
「小的這就去辦。」
望著小廝匆匆離去的背影,易風行被弄得一頭雲水。
「子頎,你究竟想做什麼?」他忍不住問。
什麼貼了不貼了?他那張紅帖又寫了些什麼?竟然連他這個多年老友都不能先透露一些?
左子頎不答,只是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稍安勿躁,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易風行焦躁地起身。「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左子頎,告訴你這消息的人是我,你總不能連我也瞞著吧?還有,你揭那張帖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真想做薛家的東床快婿?你要知道,左家那些長老是不會讓你入贅的。」
左干頎笑道:「風行,有時我真覺得你像是那些老頑固派來的臥底。看來,你比他們還擔心我入贅薛家。」
易風行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你省省吧.我擔心的是人家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
他知道子頎只是想挫挫她的銳氣,可萬一真讓他玩出什麼事來,那他這回傳話的人豈不是罪過大了。
「你擔心她?真是令人傷心啊!原來咱們多年的友情竟然敵不過一個薛如鳳。」左子頎挑起一道濃眉。
易風行聞言,無可奈何地一攤手。「隨便你了。」
他早該知道他這個老友是沒人管得信。
左子頎起身。「好!咱們可以準備走了。」
「走?上哪兒去?」這回,換他摸不著頭腦。
左子頎微笑。「去哪?當然是去薛家酒樓啊。」
— — —
有一男子
自願為奴
斗大的字就寫在薛家紅帖左側,下面還有一排小字,內容是這樣的:
無顯赫身家、無特殊才能
不打理主子家業
不過問生計
願遵行一切家規
以主子為尊
僅要求主子照料所有開支,並贈豪宅、黃金千兩以示誠意
這樣一張紅帖赫然出現在薛家紅帖的左側,引得所有人佇足圍觀、議論紛紛。
「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好的差事?」一個小販忍不住搖頭。「瘋了,這年頭瘋的人還真不少。」
「嘿,說沒有還真有呢。」另一個大叔突然叫出聲。「你們瞧,這上頭寫的小字,不就和薛家招婿的內容一模一樣?」
眾人聞言,紛紛移過目光,發出驚異的「咦——」聲。
薛府招婿
無顯赫身家、無特殊才能
毋需打理薛家產業
母需過問生計
願遵行薛家一切家規
以妻子為尊
薛府當照料贅婿所有開支,並贈豪宅、黃金千兩以示誠意
「可不是嘛。」一個老嬤嬤忍不住發言。「原來這薛家招婿跟要人家賣身沒什麼兩樣嘛。」
此話一出,群情嘩然。
「對啊,怎麼咱們之前全沒人想到……」
「這薛家小姐委實也太過分了。」
「噓,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
眾人議論紛紛,卻未發現人群之後,一個妙齡女子鐵青著臉。
「小……小姐……」小眉看見小姐臉上的神情,緊張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去把那條子給我撕下!」薛如鳳下令,旋即,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她發誓,無論是誰!她一定要揪出這個人,討回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