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夜閹人靜,含風館的門輕輕地被推開。
淺眠的銀兒立刻被驚醒,被著篷衣下床,前去外廳。「誰?」
「我。」來人嗓音低沉且含著威儀。
是堡主的聲音!
銀兒心中又驚又喜,連忙用打火石點著了火。
赤兀揚偉岸英挺的身影卓立在廳中。
「爺怎麼這個時候來?姑娘早睡下了,要不要奴婢去叫姑娘起來。」銀兒折身想去叫醒魯含菁。
可赤兀揚制止了她。「不用了,既然她睡了,就別吵醒她了。」
「那,爺想吃點什麼嗎?奴婢這就去準備。」對於赤兀揚的再次造訪,銀兒開心得猛獻慇勤。
她心裡想,爺這會兒來,就代表他對魯含菁仍未忘情,只要魯姑娘日後再多花些心思在爺的身上,哪怕他不會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甭麻煩了,我不餓。」赤兀揚拒絕銀兒的討好行為,他來只是想看看魯含菁,並不是來吃東西的。
「我進房去見你的主子,沒有我的召喚,不許你進來。」赤兀揚吩咐道。
銀兒聽懂了,連忙點頭應道:「是的,爺。」
「你下去歇著吧!」魯含菁住哪間房他可是清楚得很,不用人帶路。
「是的,爺。」銀兒福了福,便退了下去。
赤兀揚信步走向魯含菁的寢房。
那曾是他夜夜流連忘返的地方,現在卻只留佳人獨守空閨。
她在意嗎?
她會在意自己不再受寵嗎?
赤兀揚挨著魯含菁的床沿坐下,看著睡夢中的她一如往常般睡得安穩,彷彿絲毫不曾因枕邊少了他的陪伴而有所不同。
魯含菁是他見過的女人中最特別的一個,對於周邊的事,她總是冷情以對,沒有過多的情緒,像是任何人事物都不能驚擾她平靜的心湖。
以前,他總認為她的淡泊是想引起他的注意的另一種手段,偏偏他不是個會和女人玩欲擒故縱的男人,所以,他很快地就厭倦了魯含菁的冷淡,不喜歡她總是讓他等待。
於是,他利用下江南時,另外尋得一名新歡。
寒睫兒是他從未接觸過的女人,一個名門閨秀,一個知書達禮、內外兼備的姑娘家,他的確是迷戀寒睫兒好一陣子,可當他回到擎天堡中,見到魯含菁依舊淡泊的態度時,他心裡竟湧出一股近乎憤怒的情緒。
他的女人居然敢不愛他!
他終於明白魯含菁的冷淡並不是矯情作態,而是她真的對他無情。
以他的驕傲,他當然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所以他更加恩寵寒睫兒,以消弭他對魯含菁的在乎。
他以為他早就忘了魯含菁,直到年總管提起她被人欺凌的事。
他以為自己會不在乎她被欺凌,但事實上,當他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時,腦中想的全是她的身影。他甚至拋下正得寵的寒睫兒,在三更半夜時潛入含風館,只為了能見她一面。
他人來了,可她還在睡。
他甚至不讓她的侍女叫醒她,只因,他就是想看看她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女子,他想看看她在遭人白眼;受人欺凌之後,會是怎樣的落拓?
落拓!
唉!赤兀揚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傻了,因為,眼前的魯含菁正一如以往,恬靜、安於現況,她的生活根本就不受旁人所擾。
魯含菁雖然仍處在睡夢中,但她卻很敏感地察覺不對勁,像是……有人在窺視她——
她霍然張開雙眼。
她的美眸霎時與赤兀揚的審視對上。
赤兀揚難得看到她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的神采,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卻也夠讓他歎為觀止的了,畢竟,他一直以為沒有任何事可以驚擾她的,不是嗎?
赤兀揚不禁揚唇而笑。
魯含菁輕蹙眉峰,她不懂他為什麼笑,更不懂他為什麼要來——他有了新歡了不是嗎?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要來招惹她?
她不喜歡他如此專橫地介入她的生活,更不喜歡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甚至——甚至想來的時候,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這麼突如其來地闖進她的生活,讓她來不及偽裝。
「我喜歡這樣的你。」赤兀揚突然開口說:「一個有表情、有情緒的你。」他低頭吻住她柔軟的唇。
知道她也是可以有情緒、有感情的時候,赤兀揚突然想毀掉她的冷靜、她的滿不在乎,他希望他的女人各個都能為他癡狂。魯含菁一向冰冷的容顏霎時變了,粉紅染上了她的雙頰,她連呼吸都顯得急促起來。
似前她從來不會有這樣的反應,赤兀揚總是在有慾望、想要她的時候才來找她,等到他的慾望找到出口,得到宣洩之後,他便轉身離開,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對她呵!
「為什麼?」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制住他的動作,眸中淨是不解的神色。「為什麼要改變?」
「因為我想看看不同的你。」他邪魅地笑開了。
舉凡是他的女人,在他身下沒有一個不是嬌喘不已,就連出身名門閨秀的寒睫兒都一樣,卻獨獨只有她,每一次他要她,她總像是躺在砧板上的一條死魚似的,沒有任何反應。
他不曾去討好女人過,就連在床上都不例外,可是,她卻讓他破了例。
「我想看你為我喘氣。」他要毀去她所有的冷靜。
赤兀揚朝著魯含菁的耳窩吹氣。
一陣熱風吹進魯含菁的耳內,緊隨而來的是他濕熱的唇舌舔吻著她耳後敏感的地帶,一種不熟悉的慌亂感覺竄進魯含菁的心口,那全然陌生的戰慄感攫住她所有的神經。
「你究竟想怎麼樣?」她一下子失去冷靜,有些惱怒地瞪著他。
赤兀揚看著魯含菁,心忖,她應該不知道她生氣時的模樣究竟有多迷人;她一定不懂她長髮凌亂地散在床榻上,而被慾望與憤怒氤紅的雙頰正以極為媚人的姿態撩撥著他。
她竟是如此的不懂得男人的獸性!
「你枉為我的女人了。」
他要她知道當他決心想要一個女人時,他強勢的不許任何人拒絕。他要她從身體到心裡,徹徹底底地成為他的女人。
赤兀揚以更邪惡的手段向魯含菁索取愛。
他的邪惡徹底毀去了魯含菁的冷靜;那羞恥的感覺伴隨著受到刺激的興奮感正一波波地湧上她的心頭,而那興奮之情有多深,羞恥之心便有多重。她不許自己叫出歡愉的聲音,不許自己沉陷在這種邪佞的耍愛手段之中。
一場歡愛用盡了魯含菁所有的氣力去抵抗。
她不習慣他佔有她的方式,他是如此的放浪、如此的張狂,就像是要激發出她全然的熱情,
他是嗎?!
他是希望她回應,所以才用那麼狂肆放浪的手段來要她嗎?
魯含菁側過頭,看著枕邊的他——她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目光審視著她生命中惟一的男人。
赤兀揚有一對極為霸道的眉毛,以不馴之姿掛在虎目之上,她看過他生氣的樣子,他一生氣,那對霸道的雙眉即倒豎成兩把劍,不怒而威的氣勢曾教人腳軟。
他還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像是兩潭溫泉水——而那是他身上最不協調的一部分,他明明是那麼冷絕無情的人,卻偏偏長了一對多情的雙眼,魯含菁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唉!不該想的,她之於他僅是一名姬妾,他是什麼樣的人,與她根本沒有多大的關係。
她不願投太多的情感與注意力在赤兀揚身上,那是因為她知道他們之間不會有好結果的。
魯含菁起身穿回肚兜、單衣、褻褲,她想站起身,但雙足才落地,身子便往前撲倒,他奮力向她索取歡愛後,帶給她的竟是全身酸痛到四肢無力的地步。
看來,她的身體果真不適應他索愛的方式。
魯含菁攀住床柱,撐起身子,再扶著牆壁一步步地走出房門。
她細聲地喚來在偏房守著的銀兒。
銀兒連忙趕來。
「魯姑娘。」
「幫我放洗澡水。」她要洗淨她身上屬於他的味道,「還有,把我備著的藥熬好。」她要他的骨血尚未著床之際,便扼殺他生存的機會。「魯姑娘!」銀兒遲疑了,畢竟,魯含菁若懷了堡主的子嗣,那麼再次得寵的機會便大大地提高。
這麼好的機會,魯姑娘為什麼要放棄?銀兒不解地思忖。
「快去。」她沒力氣跟銀兒解釋那麼多。
「是的,魯姑娘。」銀兒閉上雙唇,不再多問。反正這一年來,魯含菁的行為處世沒一件她看得懂的,既然她交代下來,那她照做就是了。
銀兒扶著魯含菁先去別的房間歇著,那是她的習慣,她嚴守她身為姬妾的本分,從不逾矩地留在赤兀揚的身邊過夜。
魯含菁前腳才離開,她一直以為已經睡著的赤兀揚,卻緩緩地張開眼。
他一直沒睡,一直都是清醒著,從她看他到她與銀兒的對話,他全都知曉。
她的舉動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敗與恐慌。
挫敗的是,她對他的無動於衷;恐慌的是,他竟那麼在乎一個女人的感覺,在乎她——不愛他!
在乎別人的感受向來不是他的專長,於是,他開始認真地思索一個問題,那就是他究竟有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女人投注那麼多的注意力——而且,還是一個不在乎他的女人!
他不否認他有強烈的征服欲,但那只針對於江山、只針對於權力;而女人他認為他向來唾手可得,不用費吹灰之力,若他把他的征服欲用在魯含菁身上,那便是高估了魯含菁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且褻瀆了他對江山與權力的重視。
僅是一瞬間的遲疑,隨即赤兀揚便有了決定。
他要再一次地遺棄魯含菁,不論她有多麼的難馴與驕傲,他都是個做大事的人,不該被一個女人給牽絆往前走的腳步。
魯含菁若是繼續選擇淡泊的性子,那她將永遠被打人冷宮之中,不被恩寵。
赤兀揚起身,穿戴好衣物。
他打定主意,這座含風館,他是不會再來的。
「含菁姐姐,你看。」
寒睫兒跑到一個賣面具的小販面前,要了一個鬼奴面具戴上,張牙舞爪地想嚇魯含菁。
「嚇不嚇人?」寒睫兒問。
魯含菁回以淡淡的笑意當回答。
寒睫兒也不在意魯含菁的冷淡,放下鬼奴面具之後,又拉著她的侍女去逛別的攤子。
魯含菁的目光則追隨著寒睫兒的身影轉。
寒睫兒是赤兀揚目前最得寵的姬妾,而她只是屬於昨日黃花,已被打人冷宮,不再被恩寵的下堂婦——
她倆怎麼會在一起呢?
魯含菁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一天寒睫兒拿著一隻紙鳶跑到她的含風館來,說她的侍女替她做了一個漂亮的花蝴蝶,她想邀她一起到後山去放風箏。
那天,寒睫兒一雙眼晶亮亮的,兩頰不知是因為跑的關係,還是真的興奮極了,紅通通的一片,全然不似她往常的蒼白、沒血色。
她不懂寒睫兒為什麼要來邀她。
這堡裡上上下下的人那麼多,寒睫兒誰不好找,偏偏找上一向待人極冷淡的她。
本來,她想拒絕,但拒絕的話語還沒說出口,雙眼便對上寒睫兒那慇勤期盼的目光,她竟不忍說個「不」字。
於是,魯含菁點了頭說好。寒睫兒快樂得像一隻花蝴蝶似的又笑又叫。後來,聽寒睫兒的隨身侍女說起,她才知曉寒睫兒這幾天身體之所以好轉,全都賴赤兀揚四處尋訪名醫才有這樣的氣色。
寒睫兒的貼身侍女叨叨絮絮地又說了赤兀揚對寒睫兒的種種好處,銀兒曾說過,她討厭寒睫兒主僕倆,說她們是特地來宣揚赤兀揚對她們那房的好,是故意來向魯含菁示威來著——
銀兒還要她少跟寒睫兒主僕倆在一起,要她別太單純地相信寒睫兒。
她太單純嗎?
她相信含睫兒嗎?
不!她之所以跟寒睫兒在一起,不是因為她相信寒睫兒,而是——因為她拒絕不了她殷切期盼的目光。
寒睫兒擁有她所沒有的熱情,那是魯含菁欽羨不已的,她接近寒睫兒是為了更靠近她所失去的。
魯含菁跟在寒睫兒的後頭,看著她奔放的青春,看著她燦爛如花的笑靨。
忽地,她敏感地察覺到有個陌生的人影不斷的跟隨在寒睫兒的左右。
當寒睫兒往人群走去時,那人也跟了上去。
不——
「睫兒!回來。」
別再往人群裡鑽了,會有危險!魯含菁想要警告她,但卻見寒睫兒回眸一笑,那陌生人就在她的咫尺身後。
不——
魯含菁立刻不要命地奔了過去,抱住寒睫兒。
她只看到刀光一閃——
她可以感覺自己的身體被利刃刺穿的痛楚——
「含菁姐姐!」寒睫兒看到了鮮紅的血。
「魯姑娘!」銀兒看到主子的身子就像一顆墜落的星子,直往地上癱去——
魯含菁倒下前,看到了那道陌生的身影。
行兇者回過頭——魯含菁看到他的臉了!
是他!
書劍山莊的人!
魯含菁默默地閉上雙眼。
這一刀合該是她受的,寒睫兒不欠她。
赤兀揚聽到他的侍妾被暗殺的消息,立刻焦急地趕回擎天堡。
寒睫兒一看到他回來,本來抽抽搐搐的啜泣轉為驚惶不定的嚎啕大哭,她一把撲進赤兀揚的懷裡,嚇怕的身子還在發抖。
「別怕,別哭了。」赤兀揚一邊安撫寒睫兒,一邊檢視她。「有沒有傷到哪裡?」
寒睫兒搖搖頭,臉上還掛著兩行淚。
「我沒事,倒是含菁姐姐為了救我,被刺客給傷著了。」寒睫兒一邊哭,一邊訴說當時可怕的情況。
乍聽到魯含菁受傷,赤兀揚的身子一僵、臉色一白,遠比他聽到寒睫兒遇刺時還更加的驚惶失措。
「她在哪裡?」赤兀揚轉頭問年總管。
年總管明白赤兀揚問的人是魯含菁。
「在含風館。我已請了大夫去醫治,她現在已無大礙,請堡主放心。」
放心?
他的確是該放心,畢竟,他曾作了決定,決心不再理會任何有關魯含菁的事,只是——
他不懂,為什麼待人一向極冷淡的魯含菁要捨命救寒睫兒?
她當真淡泊到連自個兒的命都不要了嗎?
赤兀揚皺緊眉,卻在皺眉的這個動作中意識到自己竟在揣測魯含菁的行為舉止所代表的含義,意識到他對她的在意已經不是他的意志所能控制的。
該死的!他竟這麼在乎她?
「我去看她。」他不管她的傷勢是否真的已無大礙,他都要親眼見到後才能安心。
赤兀揚推開寒睫兒,急奔而去。
被推開的寒睫兒一時忘了要哭泣,因為——她的男人竟一把推開她,而急著要去見另一個女人!
寒睫兒拚命地安慰自己那並沒什麼,畢竟,含菁姐姐可是為了救她,才挨上那一刀的,赤兀揚會擔心含菁姐姐,純粹只是為了不想看她為含菁姐姐的傷掛心。
但——事實真是那樣嗎?
寒睫兒看著赤兀揚急急離開的身影,訝異地驚覺,他驚慌到壓根不曾意識到自己的心急,不曾意識到他推開她時所帶給她的傷害——
在這一瞬間,寒睫兒突然怨起魯含菁救了她。
現在,她寧可受傷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魯含菁。
「她好嗎?」
赤兀揚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魯含菁的病榻前。
聽到赤兀揚的聲音,在魯含菁床榻前守著的銀兒連忙轉身。
爺可來了!
銀兒的眼淚馬上掉了下來,抽抽搭搭地哭著說:「大夫來看過了,說是沒什麼大礙,但姑娘的情況時好時壞,醒來沒半刻鐘,又昏睡過去;也不知是藥效的關係,還是怎麼的,姑娘的身體一直在發熱。」
赤兀揚伸手拿下魯含菁額前的濕帕,探向她的額頭。
嗯!的確是燙的。
「她吃藥了嗎?」
「剛剛才吃下。」銀兒扁著嘴回答;轉眼眼淚又要掉下來。
赤兀揚沒好氣地打斷了她的悲傷情緒。「別哭了,你家姑娘正傷著,你在她旁邊哭哭啼啼的,惹人怪心煩的。」
「是的,爺。」銀兒連忙抹去淚水,撇了撇嘴角,卻不敢再哭。
「你退下去歇著吧!」
「可是——姑娘得有人照顧。」銀兒不放心主子的傷勢。
「我來照顧。」
「可是——大夫說姑娘正在發熱,得每隔一段時間換下她額前的濕帕,打濕後再覆上;又說姑娘發熱冒汗時特別容易受涼,得時時擦乾她的身子。」
這些小事既煩瑣又零碎,堡主他應該做不來的。
「我知道了。」赤兀揚將事情一口應承下來。「你可以下去了。」他冷冷地又遣她下去。
他不喜歡身邊有個愛哭又愛大驚小怪的丫頭在,因為,她惹他心煩、惹他頭疼,他甚至從進門到現在,都還不能好好地看魯含菁一眼。
真不知道像魯含菁這麼冷然的人怎麼會有一個這麼愛說話的丫頭?平時魯含菁是怎麼受得了這侍女的呢?
赤兀揚皺起眉,那正代表著他的不悅。
銀兒眼尖,一下便看懂了主子的情緒。「那,爺,奴婢這就下去了,您若有事,就叫奴婢一聲,奴婢就在偏房,很快就會趕來的。」
「知道了。」她再不走,他就打算動手轟她了。
銀兒走了。
赤兀揚終於有機會好好地看看魯含菁。
平靜的時刻,只有他們兩人獨處,赤兀揚打算利用這個時候重新審視他與魯含菁的關係。
他覺得他有必要修正目前的狀況。
魯含菁醒來時,一張開眼,迎面對上的便是赤兀揚炯炯有神的目光。
那是兩潭溫泉水——魯含菁無言地瞅著它們瞧,想從他的眼裡看懂他到底來做什麼?
他是為了她替寒睫兒挨那一刀而來的嗎?
可惜的是,他的眼神並不能給她答案,因為,他的目光複雜到讓人見了心就亂了。
罷了,她不看了。
魯含菁閉起眼。
「醒來了就不該再逃避,這不像你。」他看到她睜開眼,看到她看到他了。所以,他不怒而威地命令她醒過來面對他。
魯含菁無奈地張開眼。
兩人四日對視。
他的眼中有著她從未見過的熱烈激情。
為什麼?
魯含菁的眉心輕輕地蹙攏。
赤兀揚在她的眼中看到她的疑惑。
為什麼?
他才正想問她呢!
「為什麼要替睫兒挨那一刀?」
「你等在這裡,就只是為了問這一句?」她無奈地問。
「是的。」他回答。
魯含菁回想起當時的情況,半晌之後,她才幽幽地開口說道:「當時我就在她身邊。」她是意識到寒睫兒有危險的第一個人。
「只因為你在她身邊,所以,你就拿自己的命去換她的安全?」那她也太輕*自己的性命了。
「她是我帶出去的。」所以,她有責任保護寒睫兒,讓她安全回堡。
「據我所知,出堡的事是睫兒自己要求的。」近來寒睫兒總纏著魯含菁的事,他不是沒聽說過,他只是十分訝異他的兩名姬妾如何能和平共處?
是魯含菁太不在乎他,以至於連他的寵妾,她都能毫無芥蒂地接受嗎?
他看著她的目光,突然夾雜著一絲怒氣。
她莫名其妙地惹他生氣了!
魯含菁悄悄地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她不懂自己只是回答他的問題,怎麼會又挑起他的怒氣?
赤兀揚是她所見過的男人中最不可理喻、情緒最反覆無常的一個。
他總是突如其來地闖入她的生活,又莫名其妙地離開,她努力調適自己,盡量做到不被他影響的地步,但他又狂妄地不許她逃避,總是強逼她去正視他的情緒——不管他是多麼難被瞭解,而他向來需要被人接受與重視,不容許別人忽略。
她自認她對他已做到小心翼翼的地步,畢竟,她從來不對他說個不字,她總以他的意見為意見,在他所有的姬妾中,她是最不給他惹麻煩的一個。
他回堡,她去迎接,她不使態地給他面子,可他猶不滿意!
他憤怒,憤怒她的不矯情作態,這就是惹他生氣的地方。
她不懂這個男人,她真的不懂。舉凡所有的男人,不是都愛自個兒的姬妾當個聽話的女人嗎?為什麼他不一樣?
是因為他不一樣嗎?
聽說前兒個他的另一名侍妾艷雲為了他恩寵寒睫兒的事吵著要上吊,他竟冷情地賜了一條白綾子給艷雲,這事足以證明他不是個喜歡女人吵鬧的男人;可是——為什麼她不吵不鬧,他依舊氣她?
魯含菁抬眼看他,發現他眼中依舊有著她所不熟悉的熱烈激情。
他這麼看著她是什麼意思?
她不喜歡他這麼看著她。
「為什麼想個答案要這麼久?」他還在等她之所以捨命救寒睫兒的答案。
「那很重要嗎?」
「對我而言——是的。」他依舊霸道地不許她逃避他的問題。
魯含菁輕喟了一聲。「因為她是你最重視的寵妾。」。她不希望寒睫兒被傷害之後,自己還得承受他狂暴的怒氣。
她太清楚他的個性了,他所珍視的東西就不許別人碰觸,更遑論是傷害,』倘若寒睫兒帶傷回堡,那麼今兒個擎天堡就不會像現在這般的寧靜了。
堡裡面的人會因為寒睫兒的受傷而被牽連,堡裡上上下下都會因照顧不周而遭受到處罰。
她不是聖人,所以,做不來捨身救命的地步,她只是不喜歡變數,不喜歡自己的生活被擾亂,不喜歡身邊充滿哭哭啼啼的聲音,也因此;她用她自己去抵換寒睫兒,道理就是這麼簡單。
赤兀揚沉吟了一會兒,才突然開口問她道:「只要是我珍視的,你便誓死保護?」
「是的。」魯含菁沒有提防地點頭。
「既然如此,那麼從這一刻起,你、魯含菁便是我最珍寵的人。」他向她宣示她的重要性,要她信守承諾。
魯含菁昂起俏臉,以不懂的目光看著他。
赤兀揚太瞭解她的目光所代表的含義,那絕對不是受寵若驚,絕對不是感激得無以銘表,而是對於他的再次寵幸,她只有滿腔的不解。
「不懂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看懂了她眼裡的迷惑。
魯含菁垂下眼瞼,不作正面回應。
赤兀揚沒有為難她,直接給了她答案。
他說:「我要你好好地活著。」他不許她如此的輕*自己的性命,像是隨時隨地都可以為他人犧牲似的。
如果她真打算效忠他的專寵,那麼他會專寵她的。
銀兒又開始走路有風了。
嘿嘿!誰教她的主子現在又是堡主最疼寵的人兒了呢!
而正所謂「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瞧瞧前些日子專找她家姑娘穢氣的那些臭女人們現在在幹什麼來著?
她們各個手拎著食盒,小心翼翼地賠著笑臉,尹她一個低三下四的婢女低聲下氣地說話,說是要來看她家主子。
「不行!魯姑娘正病著呢!你們這一大群人進去七嘴八舌的,要是吵著姑娘歇著,爺若是怪罪下來,我頂上的人頭可就保不住了。」銀兒的態度甚為囂張地拒絕了。
為首的桃紅姑娘連忙說:「不會、不會!我們幾個又不是小孩子,怎麼會大吵大鬧地吵到你家姑娘歇息呢?我們只是給你家的姑娘送點心來著。」
「我家姑娘要吃什麼,自有廚子去張羅,不用你們來獻慇勤。」銀兒還是不讓她們進去。
銀兒心忖,這群女人也真是有夠不要臉的了,她都把話說得那麼白了,她們還是不走,討厭!
「怎麼了?」一記威嚴有餘的聲音加入。
赤兀揚也來了。
他的姬妾們聽到他的聲音,連忙轉頭。果真看到她們盼了好久,卻始終見不著的身影。
「爺,妾身給您請安。」黃香姑娘馬上迎了上去,向他福了福。
「爺,您好久沒上妾身那兒去了。」花海裳也嗲著嗓音撒嬌。
「爺,這兒有妾身特意給您準備的點心,您嘗嘗看。」嫣翠遞上食盒,急欲討好赤兀揚。
他的姬妾全迎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得赤兀揚只覺得煩。
他的眉一揚。「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們全都擠進含風館來了?」他不悅地問銀兒。
銀兒趕快據實以報。「她們全說要見姑娘,我說姑娘的身體正虛著,不見客,誰曉得她們卻怎麼趕都趕不走。」
赤兀揚轉看著幾名侍妾,等著她們的解釋。
「爺,不是這樣的,我們——我們只是好意給含菁妹妹送些吃的來。」桃紅解釋。
「對對對!我們只是給含菁妹妹送些吃的來。」眾姑娘們紛紛點頭附和。
銀兒撇了撇嘴,決定落井下石,她小聲咕噥道:「天曉得你們送來的點心裡頭究竟有沒有放砒霜或是毒藥什麼的。」
銀兒的聲音雖小,卻足以讓赤兀揚跟那群侍妾恰巧聽見。
赤兀揚的臉色一寒。
他的眾姬妾們馬上嗅到不對勁,一個個地搖頭說沒有。「這點心全是我們讓廚子做的,絕沒加砒霜、毒藥,爺若是不信,那,那妾身馬上吃給爺看。」前兒個才讓赤兀揚賜白綾子一條的艷雲現在十分怕死,她一見苗頭不對,馬上抓起食盒裡的點心以示她的清白。
大眾也連忙跟進。
銀兒看到她們的窘樣,暗地裡偷偷地歡呼叫好。
赤兀揚沒心情去看她們做戲,轉頭問銀兒道:「你家姑娘呢?」
「在房裡歇著呢!我領爺進去。」銀兒不再理會那些臭娘兒們,領著赤兀揚走進含風館。
一進去,銀兒這才說:「爺,姑娘是個不喜歡熱鬧的人,桃紅姑娘她們若是三天兩頭直往含風館裡來,姑娘怕是沒得清閒了。」銀兒叨叨絮絮地說著。
赤兀揚停下了腳步,瞪著銀兒瞧。那目光比一把劍還鋒利。
銀兒頓時慌了、亂了,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
「爺——您為什麼要這麼看奴婢?」銀兒問得心驚膽戰,很怕自己真的做錯了事,還不曉得。
赤兀揚哼了一聲才道:「看你這麼嘮叨,你家姑娘為什麼受得了你?」赤兀揚不禁打量起銀兒,用一本正經的口吻,認真思考道:「或許……我該為你家姑娘另外找個不多話的丫頭來伺候她。」
「奴婢才不嘮叨呢!」銀兒鼓起腮幫子為自己辯駁,「奴婢之所以嘴碎,這全是關心姑娘的關係,況且,奴婢伺候姑娘這麼久了,姑娘從來沒嫌過奴婢,姑娘她——她喜歡奴婢服侍她。」
「魯含菁喜歡你服侍她?」這倒新鮮,因為,魯含菁在他身邊那麼久了,他還沒見過她喜歡過什麼,或許——他可以來做個小小的測試。
赤兀揚的眉宇間堆著戲弄的神采。
銀兒還以為她是眼花看錯了,她們那個陰冷、毫無表情的堡主,他的眉宇間剛剛是不是閃過一絲近乎淘氣的頑皮神情?
銀兒揉揉眼,連忙跟了進去。
一進去,她就聽見赤兀揚在對魯含菁說:「改明兒個我送一個婢女來你這裡,銀兒她就調去別的地方好了。」
啊!怎麼會這樣?
她才不要調去別的地方呢!她只想伺候魯姑娘,可……可堡主那麼凶,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只怕現在也由不得她要不要了。
可是……可是堡主為什麼要她走?堡主是不是真的嫌她太多嘴,所以,不讓她陪在主子身邊了?
嗚嗚嗚……她又不是故意的,她只是關心魯姑娘,所以才話多的嘛!
銀兒扁著嘴,苦著臉,一副可憐兮兮的悲苦模樣。
魯含菁看著銀兒手中直攪著手絹,一副有口難言、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裡不禁暗歎她是個道地的傻丫頭。
跟著她有什麼好?
為什麼一聽到要離開她,銀兒便如喪考*般的這麼難過?
魯含菁調回視線,看著赤兀揚,終於還是決定為銀兒求情了。她問他道: 「銀兒做錯事了嗎?」
「沒有。」赤兀揚搖搖頭。
「那麼就是我做錯事了?」魯含菁又問。
赤兀揚又搖頭。「也沒有。」
「那麼——」她小心翼翼地察看他的表情,他的嘴角上揚,眉間染著一抹春風,看起來像是心情很好。
「妾身可以知道爺為什麼要調走銀兒的理由嗎?」魯含菁斟酌遣詞用字,以不逾越身份的口氣問他。
赤兀揚帶著壞壞的表情挨近魯含菁的身側,告訴她答案:「因為你在乎她。」
「就因為我在乎她,所以爺要調她離開?」魯含菁不禁皺緊了眉。
赤兀揚因此而笑開了眼。
他喜歡她有情緒,他不喜歡她對任何事都無動於衷。
知道她在乎銀兒,這事讓赤兀揚真的很開心,因為,她既然能敞開心房接受銀兒,那就代表她同樣能敞開心接受他。
赤兀揚的手勾起魯含菁的下頜,讓她清明的眼正視他眼底的熱烈眸光。「倘若你能承諾我,你能像在乎銀兒那般地在乎我,那麼我便准許銀兒繼續留在你身邊伺候你。」
銀兒的下巴幾乎要掉下來了!
剛剛——爺是在跟魯姑娘撒嬌索愛嗎?
她狐疑的眼直盯著魯含菁及赤兀揚,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流轉,想看出什麼暖昧來。
「你可以出去了。」赤兀揚不用回頭,就能感覺到銀兒正在他身後賊頭賊腦的樣子。
「哦!」銀兒失望地應了一聲,隨即聽話地退了出去。
赤兀揚的雙眼又對上魯含菁的。「你還沒給我答案。」
「你要的答案很籠統。」而她不知如何給起。
「如何籠統?」
「你知道你只需一句話,我什麼就都是你的了。?他要她的身體、她的人,那從來就不是一件難事,不是嗎?
「我要你愛我。」
「我愛你。」她沒有考慮地立刻給他想要的答案。
但她太輕易地說出口,這讓赤兀揚壓根感覺不到她的真心。「不!你不愛我,你是個連自己都不愛的人,你怎麼會愛我?」
她的清冷、她的無謂飄渺,讓人稍不注意就會忘了她的存在,不管她是因為什麼緣故,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模樣,他既然愛上她了,她就必須有血有肉地活在他身邊。
他看著她,瞬也不瞬地看著。
魯含菁察覺到他看她的目光變得很不一樣。
以前,他寵她時,他也曾專注地看著她,但那時他的眼神跟現在的並不一樣。以前,他愛她,愛她的容貌、愛她的肉體、愛她的表相,所以,他看她的目光雖然也是愛,但卻是夾帶著肉慾的愛。
現在,她不知道他迷戀她什麼,但他看她的目光明顯的就是不一樣,那是一種專注而執著的眼神,是一種奪人心魄的注視。
魯含菁突然感到目眩口呆及呼吸困難。
她捧著心口,靠著床梁。
他急急地扶住她,他那兩潭溫泉水在瞬間起了波瀾,他在擔心她,而這足以見得他是真的愛上了她!
體認到赤兀揚感情的那一剎那,魯含菁突然有天地即將毀滅般的窒息。
她心知,赤兀揚是不該愛上她的!
魯含菁閉上了眼,不願瞧他眼中的狂熱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