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小芽兒邁開兩條小短腿,急急地往她母親的繡房奔過去。
「小心!」
半途中,芽兒小小的身體便讓一名大漢給攔住。
高個兒單手抱起芽兒,左手還捧著藥碗。
芽兒看到她阿爹如此神乎奇技地露了一手,小小的臉上立刻綻放出一抹甜甜的笑容,拍拍手,芽兒便偎進阿爹的懷裡,讚歎道:「阿爹好厲害喲!一手抱著芽兒,一手還能端著娘的藥,都沒有濺灑出去喲!」
芽兒邊說邊蹭著身子,要她爹放她下來。
霍漁陽放芽兒下去,叮嚀她道:「別蹦蹦跳跳的,小心跌跤。」
「知道了啦!阿爹。」芽兒中規中矩地點了頭,鞠了躬,又伸高小手要端藥碗。
「不行。」霍漁陽搖頭。」這是你娘要喝的湯藥,你這麼頑皮,一個不小心又灑了怎麼辦?」
「芽兒才不會呢!」芽兒嘟著小嘴,揮著兩隻小胖手,嚷嚷道:「給我嘛、給我嘛!芽兒要端啦!」
霍漁陽沒轍,只好將藥碗端給女兒。
芽兒還真聽話撲用兩隻小手捧著藥碗,邁著短短的兩隻小胖腿,小心翼翼地走著。
「燙不燙手?」霍漁陽問。
芽兒頭點了點,一臉正經地喊:「燙。」
「既然燙,那就讓阿爹端吧!」霍漁陽伸手,要將芽兒的藥碗端過來。
芽兒卻側身避開了。」不要,芽兒要端。」她是個雞婆性子,什麼事都要插上—手。
她人小個子矮,手裡又端著燙手的藥碗,走得極慢。霍漁職捺著性子跟在女兒的後頭。
「阿爹,」芽兒邊學烏龜走路邊側著臉兒問:「娘怎麼了?為啥娘老是要吃藥呢?」
打芽兒懂事以來,她娘便像個藥罐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日三回,餐餐湯藥不離身。
「阿爹,娘病得重嗎?要不,咱們請大夫來給娘看病好不好?」小小的芽兒是標準的小麻雀,一開口便喋喋不休地問個沒完沒了。
「你小心點走路,別淨顧著說話,小心你娘的藥快讓你給灑完了。」霍漁陽開口嚇芽兒,害得她急急地回頭去看。
「阿爹騙人,芽兒根本就沒把娘的藥給灑了。」她甚至還機靈地跨開那高高的門檻,一點也不像是個小個子。
他們父女倆進來,正在作畫的宛兒抬起頭來,望著芽兒,溫柔地笑了。
「娘吃藥了。」芽兒捧著藥走近娘親身側。
在娘親面前,芽兒就不似剛才那般頑皮,臉上有著超越年齡的成熟。
宛兒將藥碗接過,
芽兒還像個小雞婆似的,直叮嚀道:「會燙喔,娘要不要『呼一呼』?」芽兒鼓著兩個腮幫子,用力地幫她娘吹。
「芽兒真乖。」宛兒誇女兒。
芽兒卻得寸進凡打小報告道:「阿爹不乖。」
「哦!是嗎?」宛兒吹著藥,揚著雙眉,略感興趣地問女兒,「阿爹是怎麼不乖法?」
「阿爹壞壞,阿爹騙芽兒說芽兒灑了娘的藥。」芽兒像只小母雞似的,單手又在腰伺,嘴巴啷得鼓鼓的,另一隻手邊說話還邊比。
那是她的女兒,她的芽兒。
宛兒放下湯藥,伸手要抱芽兒。
霍漁陽眼尖地看到了,連忙阻止妻子。」別抱了,這丫頭重得很呢!」
芽兒一反她的牙尖嘴利,也不吵著要她娘抱。
娘只有一隻手,如果抱芽兒,娘會好辛苦、好辛苦的。
芽兒很懂事,主動地偎進娘親的懷裡,以小小的身子磨蹭著娘親,溫暖中帶著藥香的身體,張開她的黃牙乳口,喜滋滋地告訴娘親她打聽來的消息,「山上的鬼王又派了好多人下山來,他們全騎著馬兒,好神氣——」
芽兒拉拉扯扯地說了一堆。
宛兒含笑以對,也不知道將芽兒的話聽進多少。
霍漁陽看著這一雙母女,總覺得這樣的天倫之樂像是偷來的般,極不真實。他霍漁陽真承得起這樣的天倫嗎?
「娘、娘、娘——」芽兒拿手去扯宛兒的衣襟,喚娘親回神。
「娘,你說奇不奇?這會兒那幫人的臉上全戴著鬼奴面具。」芽兒像是想到什麼,興奮地推離娘親的懷抱,跑去她的小房間翻箱倒筐一番,找出她的鬼奴面具,也戴在臉上,跟著跑去娘宛兒面前,側著臉問:「娘,芽兒戴這面具好不好看?」
「好看。?宛兒點頭。
芽兒笑得喜滋滋的。「那我也要去當鬼奴。」稍卑,芽兒看到那—幫人騎著駿馬,高高在上的模樣,臉上全然沒有初見生人的驚駭,反倒是讓他們的英武氣魄給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聽說山上的鬼王會吃人,每年選走的婢女,從沒一個活著回來。但好奇怪,芽兒就是不像村子裡的人一樣,害怕鬼王入村。
芽兒莫名其妙地崇拜著鬼王,比崇拜她阿爹更甚。
霍漁陽被這樣的事實給驚住了。
莫非真是父女天性使然?要不,芽兒怎麼會對鬼王心生好感,進而想戴著鬼奴面具人山?
「不准你這麼想。」霍漁陽厲聲斬斷芽兒小麻雀似的咋呼,臉上寒著的表情比冬雪更駭人。
霍漁陽恐嚇年幼的女兒,「鬼王會吃人,你還想當鬼奴!」
「芽兒不怕啊!」芽兒天真地咧著嘴笑。
那開朗的表情與宛兒慣有的冷漠並不像,但卻讓霍漁陽不期然地想到五年前、他再見到宛兒……不!是含菁,芽兒此時的笑容與當年他見到魯含菁身著鳳冠霞帔時一樣的震撼。
那時魯含菁的臉上雖然沒有笑意,但他卻看得出來,她是心甘情願,願意嫁給赤兀揚為妻。
而他當初就是為了魯含菁的這個表情,決意斬斷過去,從此隱姓埋名,守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過生活。
他更名為漁陽,甚至讓魯含菁服藥,讓她遺忘過往,企圖了斷彼此的過去,沒想到赤兀揚的陰影卻像鬼魅似的如影隨形,芽兒便是橫在他與魯含菁中間最大的陰影。
芽兒是赤兀揚的女兒,而赤兀揚便是芽兒口中的鬼王。
外傳五年前的那場大火,燒去了赤兀揚的半邊臉,更毀了赤兀揚大半的人生。
外傳中的赤兀揚易怒、暴躁、冷血心殘,據說每年被他選人鬼城的姑娘家無一倖存。
而今年,他又帶著豐厚的賞金,來讓這些無知的村民們犧牲倫常,賣女兒了是嗎?
想到這,霍漁陽不禁看了宛兒一眼。
他曾偷偷地觀察鬼城選中的婢女,她們之中的每一個皆有一小部分與魯含菁相像,有人是鼻,有人是口……赤兀揚像是在收集全天底下每一個與魯含菁相像的女人,像是企圖拼湊出一個活生生的「魯含菁」似的。
「或許——咱們該搬離這個地方。」霍漁陽說出他的真心話。
當初,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便是最危險的地方,所以,他帶著負傷的魯含菁在靠近擎天堡的山腳下落腳,這一住就是五個寒暑過去。
眼見芽兒愈長愈大,愈來愈像魯含菁,他不得不提防赤兀揚會有那麼一天,認出芽兒是他的親生骨肉,繼而發現魯含菁仍然在世的實情。
他實在不願將眼前的天倫拱手讓給赤兀揚。
「為什麼要離開?」宛兒清澄的目光透著不解。「咱們在這裡過得好好的,沒必要為了芽兒的一句童言童語而遷離。」
「可是,那個鬼王在收集姑娘——」他怕赤兀揚會收集到他家來。
「他是在買奴才,鬼王從未強取豪奪過任何一個不屬於他的東西。」宛兒替從未謀面的鬼王說話。」
霍漁陽心裡一驚。
含菁她——記起過往了是嗎?所以,她才會替赤兀揚說話是嗎?
霍漁陽的目光陰暗不定地鎖住宛兒的臉。
在她那張平靜安詳的臉上一如從前,他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為了避免自己在驚惶中露出更多的心虛,霍漁陽暫且擱下這個話題,催促宛兒道:『快把藥喝了,省得待會兒涼了,沒了藥效。」
宛兒微微頷首,捧著湯藥,一口飲盡,因為她的良人、相公總是捺著性子,體貼地看她喝完藥,才會安心離去。
「叔叔,我跟你們上山好不好?」
當年總管在挑選人山服侍的女婢時,一個不及三尺長的小姑娘,臉上戴著市集上賣的鬼奴面具跑到年總管的面前毛遂自薦。
年總管聽她的聲音甜美可愛,而且年紀小小的,竟然不畏流言,毫不懼怕如鬼魅的鬼城中人,還自告奮勇要當鬼城女奴。
這倒有趣。
年總管覺得這小姑娘天真得可愛,他蹲下昂藏高大的身軀,與芽兒對視。
在那鬼奴面具下的眼睛是一雙水靈靈的眼兒——雙動人心魄的眼兒——一雙似曾相識的眼兒——
年總管這些年來走訪各處;四處尋找與魯含菁相像的美人兒,卻從沒見過如此相似的一雙眼。
年總管掀了芽兒的面具,她那小巧精緻的五官仿如一記重拳迎面往他的罩門擊來。
乍見芽兒的面貌,年總管竟有一瞬間的恍然,以為自己見到了早已故逝的魯含菁。
那眼、鼻、口,活脫脫是魯含菁的模樣,他尋了這麼多年,除了當年的寒睫兒小姐之外,還沒見過有人與魯含菁如此的相似。
堡主若見到這名小姑娘,肯定會欣喜若狂。
「小姑娘,你今年幾歲?」,年總管蹲著與芽兒攀談。
芽兒伸出右手,比出個五。「五歲。」
五歲!
年總管輕蹙眉頭,暗忖著,她才五歲就得出來賣身為奴,想必這小姑娘的家境並不寬裕。
或許是因為同情,也許是因為她與魯含菁是如此的相像,所以,年總管這回破例招了個小鬼頭進鬼城。
他將一大袋銀子交給芽兒,囑咐她道:「這一袋銀子拿回去給家裡的人,三日後午時,在東大街口集合,記得了嗎?」
芽兒點點頭,默念道:「三日後午時,東大街——記得了。」芽兒開心地笑開臉,將她的鬼奴面具重新戴回臉上。
她揮手與年總管道別後,便邊走邊跳地拎著那一袋銀子離開。
其實,芽兒才不會那麼笨,傻乎乎地跑去跟她爹、她娘說她三日後要進鬼城呢!
她那天也只不過是隨口說說,阿爹便著急地要帶著她跟娘離開,這會兒若真讓她爹知道她真要進鬼城,那還得了?
嘖!爹愈是這樣,她愈是想進鬼城見識見識。
她才不信那鬼王真會吃人呢!所以,這銀子她得小心地收著,等到要離開的那天,再將銀子與字條放在她的小床榻上,告訴她爹、娘去處,如此一來,那個木不是就已成什麼的嘛!那她爹跟娘就阻止不了她了。
芽兒人小鬼大,早就設想妥當,她滿心期盼著三天後進鬼城冒險的特別經驗。
當宛兒見著芽兒留下的一袋銀子與字條時,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她腳步踉蹌地退了幾步,跌至芽兒的小床榻上。
怎麼辦?
芽兒進鬼城去當人奴才了,而她的相公又出城辦貨,這會兒沒個人給她出主意,宛兒整個人像是失去重心,頓時惶然不知所措。
宛兒是擔心芽兒那丫頭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成天到晚只曉得玩,她怕芽兒真的調皮搗蛋過了頭,惹惱了鬼城的人,那可怎麼辦?而且——聽說那鬼王心殘、冷絕,萬一芽兒真犯了錯,只怕小命不保。不!她不能再這麼坐以待斃地想下去了。在這緊要關頭,沒人可以依靠的當口,她一切都得靠自己。
芽兒進鬼城當人奴才是嗎?
那她就進鬼城去當個老媽子,芽兒若真的出了事,也好有個照應。
宛兒收拾簡便的行囊,留書一封,告知相公她的去處之後,便只身前往鬼城。
「她是——」
當赤兀揚看到芽兒時,竟瞳目結舌得說不出話來+
那精緻的五官仿如縮小的魯含菁,只不過這小丫頭的雙眼靈活,活蹦亂跳的俏模樣一看就是個坐不住的性子,與魯含菁的沉穩、內斂完全不像。
可是,她們的眼、鼻、口,又是如此該死的神似。
赤兀揚忘神地直盯著芽兒,思緒轉回當時他抱著魯含菁衝出火窟的那一幕。
那是五年前的事——
而五年——
芽兒又恰好是五歲!
「倘若真有輪迴,她也該是這個年紀是吧?」赤兀揚兀自低哺著。
而年總管卻聽到了。
他臉色一驚,沒想到赤兀揚見到這小女娃竟會是這種反應!
五年前,魯姑娘剛過世時,赤兀揚犯了一陣子的瘋病,成天抱著魯含菁的屍首不願意將其下葬。
那時,赤兀揚就是因為相信輪迴,深怕她若真去投了胎,他便尋她不著了。而這會兒,他竟將這才五歲的小娃兒當成了魯含菁的轉世,這樣的結果真是他始料未及的。
「堡主——」年總管怕赤兀揚又變回當年失去心魂時的瘋模樣。
「我知道她不是。」赤兀揚打斷年總管的話語,他懂年總管在擔心什麼,更明白縱使這小姑娘是魯含菁投胎轉世,她也不再是他想要的模樣。
瞧!這小姑娘活得這麼好,笑得這麼甜——
若她真是魯含菁轉世投胎,想必也不願再想起當年烈火焚身的痛苦。
罷了,她是魯含菁也好,不是也罷,對他而育,全都無所謂了。
「你叫什麼名兒?」赤兀揚居高臨下,俯看著芽兒。』
芽兒不畏生人,甜甜一笑,落落大方地答道;「我叫芽兒。霍青芽,霍是霍去病霍大將軍的霍,青是青青河邊草的青,芽是綠芽嫩葉的芽。娘說芽兒的名是取青嫩細芽,欣欣向榮的意思。」
芽兒利落地說了一聲,她口齒伶俐,完全不似一般的小童。
芽兒愛說話的勁與赤兀揚記憶中魯含菁的模樣又更不像了,人若轉世,是否真的會連脾性也一起改了呢?
唉!說好了不想的,怎麼又想了呢?
赤兀揚閉起眼,硬生生地將魯含菁的記憶趕出腦門。
他霍地張開眼,又見芽兒睜著滿是好奇的眼望著他。
她目光清澄,沒有一般百姓對鬼王的懼意。
「讓芽兒來服侍我的飲食起居。」赤兀揚要將芽兒收納在他的羽翼下,時時刻刻看著她。
「堡主,這……不妥吧?芽兒才五歲,連自個兒都照料不好了,怎麼能服侍堡主您?」
「那就再多派兩個婢女幫她。」反正,他就是要芽兒時時刻刻都在他面前,畢竟,她是他尋覓這麼多年,頭一回找到與魯含菁如此相似的人兒。
「是誰!」
近於時過半之際,赤兀揚的寢房突然讓人躡手躡腳地侵入。
赤兀揚手握防身匕首,正想突擊夜闖他睡房的刺客時,耳中卻傳來一句細細的呼喚,「叔叔——」
是芽兒的聲音!
赤兀揚心口一軟,鬆開防身匕首,翻身下床,正欲點燃燭火,這才想到自己毀去的半邊臉猶如鬼魅,可能會嚇著芽兒。
他打消點亮燭火的打算,沉聲問芽兒,「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四處遊蕩,怎麼不睡?」赤兀揚坐在床緣上問。
芽兒也不怕他的人高馬大,更不怕他時時刻刻都戴著鬼奴面具,她輕手輕腳地走近赤兀揚的身邊,也沒經過他的同意,便爬上赤兀揚的床。
黑暗中,她看不清赤兀揚臉上的表情,但芽兒就是知道這人稱「鬼王」的叔叔不會是個壞人。
芽兒小小聲地告訴赤兀揚,「叔叔,芽兒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她小小的臉昂望著他。
赤兀揚彷彿看到天上的兩顆星子綻放在他伸手不見五指的睡房中,那兩顆如星子般明亮的眼頓時柔軟叮他的心。
一向不多話的赤兀揚頭一回對人表示他的善意,他點頭說了一聲「嗯」,表示他願意聽芽兒口中的小秘密。
「芽兒怕黑。」芽兒說出她所謂的秘密。
她怕黑,所以遲遲未睡。
赤兀揚懂了。「你可以點著燭火睡。」
「可亮亮的,芽兒會睡不著。」
「那怎麼辦?」
「芽兒跟叔叔一起睡好不好?」芽兒說出她心裡真正盤算的如意算盤。「牙兒保證會乖乖的不吵叔叔,好不好?」
芽兒伸出手去扯赤兀揚的衣裾,那模樣就像是個在跟爹爹撒嬌的小女兒;赤兀揚在魯含菁死後,便不曾讓人這麼親近過。
魯含菁一死,他的心整個冷封,而這一刻,他竟讓一個小女娃左右了他的情緒。
赤兀揚將這樣的心情轉變歸咎於芽兒與魯含菁太相像,所以,他才會對她狠不下心腸拒絕這小女孩的撒嬌。
芽兒昂著臉望著赤兀揚,她臉上盈滿著企盼的神情。
那表情甚至可稱得上是執拗。
赤兀揚輸了。 他掀開被褥中的一角。
芽兒懂他的意思,興高采烈地窩進那暖暖的被窩裡。
赤兀揚跟著睡下,芽兒的小手還像只小猴似的攀上赤兀揚的手臂,抱著那粗壯的臂膀睡。
芽兒總覺得鬼王有爹的味道,他甚至比她爹還像爹。
而赤兀揚讓芽兒抱住手臂的那一剎那,胸口竟湧出一股怪異的感覺,那感覺就像是初為人父的喜悅。
倘若魯含菁沒死,那麼他倆的兒女也該像芽兒這般大小了不是嗎?
夜已深,赤兀揚又陷入了回憶裡,這一夜,想必又是無眠。
「堡主!」當年總管有要事進屋求見赤兀揚時,竟對上堡主床榻上那小小的身量,腦中頓時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有一刻的空白,不知如何應對。
我的老天爺啊!堡主他該不會是因思念魯姑娘思念到飢不擇食的地步,就連一個才五歲的小姑娘,堡主他都——
年總管的眼陰晴不定地望著赤兀揚,又望一望睡在床榻上的小人兒,臉上的表情寫滿驚疑。
年總管雖沒說什麼,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清清楚楚地說了一堆話。「你當我赤兀揚是什麼人?」
赤兀揚斥責年總管的胡思亂想。
芽兒才五歲,還是個生嫩的孩子,他赤兀揚卻已屆而立之年,再怎麼樣都不該、也不會去動芽兒的主意。
「可是芽兒卻睡在堡主的床榻上?」年總管又瞄了床上的小人兒一眼。
「她說她怕黑,不願意一個人睡。」赤兀揚淡漠地解釋。
而這會兒年總管則是更訝異了。
芽兒這小丫頭只說了一句怕黑,赤兀揚便打開丁他多年的心結,讓芽兒主動親近!哇,這消息要是讓府裡頭的那些姑娘們知道了,只怕一個個都要咬舌自盡了。
這些年來,那些姑娘們各個使盡媚態,但卻無法讓赤兀揚對她們動一絲一毫的邪念,而芽兒卻以一句怕黑,這會兒不只是上了他的床榻,還能抱著他一起睡呢!
年總管偷偷覷著芽兒那張睡臉,想看一下這小人兒到底有何魅力之際,芽兒卻霍地睜開眼,像是受到什麼驚嚇似的,她一睜眼,便急急地轉頭,看著赤兀揚,靈動的眼波流轉在他的身上。
霍地,芽兒咧齒一笑,極盡她討好之能事地笑著。
「起床吧!別在那裡傻笑了。」赤兀揚並沒讓她那甜美的笑意給勾去心魂,因為,他十分明白芽兒為什麼笑得那麼諂媚與心虛。
「偷尿床的人還敢嬉皮笑臉的。」赤兀揚訓了芽兒一下下,便起身換下身上那件被芽兒尿濕的單衣。
從赤兀揚臉上平靜的表情看來,他一點也不像是在生氣,但年總管看到這個光景,卻覺得頭頂飛來一朵烏雲。
那是尿床、尿床耶!
「你都幾歲了?還尿床啊!」我的老天爺啊!這小姑娘還需要人把屎把尿的,怎麼能來服侍堡主?「你這丫頭,莫非是存心坑我那袋銀子的?」年總管立刻小家子氣地跟芽兒計較起來。
芽兒皺著臉,吐出舌頭,扮個鬼臉,順便把她那尿濕的褲子脫下來丟在年總管的臉上。
活該!誰教他要笑話她。
人家她尿床又不是故意的。
芽兒倏地又窩回被褥裡生起悶氣來。
「堡主,您瞧瞧,這丫頭的脾氣還挺大的耶!」做錯事的人還敢擺臉譜?「堡主,這丫頭實在是太不知好歹了,讓小的來教訓、教訓她。」年總管馬上挽起衣袖,打算好好地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一番。
赤兀揚卻扯回年總管,要他別動怒。「她還只是個孩子,你都幾十歲的人了,怎麼還跟她計較?」
赤兀揚沒氣芽兒的不懂分寸,反倒是幫著她說話。「還有,你待會兒差兩個丫頭來服侍芽兒洗臉、漱口,順便將她尿濕的褲子、尿濕的衣裳拿出去洗。另外,這堡裡沒有孩子穿的衣裳,你出城時,順便買幾套回來。」赤兀揚一一交代道。
年總管聽得是目瞪口呆。
這丫頭他是買來當奴才還是買來當小姐的啊?怎麼這會兒不只另外得撥出兩個丫頭來服侍這個小鬼頭,就連他都得出城幫她買新衣裳?
這事荒謬到簡直沒有天理了。
年總管不悅地瞪了芽兒一眼。
芽兒正在對他悄悄地吐舌頭,扮鬼臉。
正當他們在大眼瞪小眼之際,門外急急傳來堡裡弟兄找年總管的聲音。
「年總管、年總管——」弟兄們著急地大聲嚷嚷。
年總管忙出去詢問是怎麼一回事?
只見那小兄弟用食指比比大廳的位置,說了一句,「這事很急,還請年總管親自走一趟。」
「什麼事很急啊?」年總管跟著那位弟兄走出去,順口問道。那名弟兄回答道:「咱們堡裡來了一個人。」
「才來了一個人,你就這麼大驚小怪的?」年總管嘴裡直嘟嚷著數落那名弟兄沒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鎮定。
那名小兄弟卻頗不以為然,領著年總管走進大廳。他心想,等年總管看了那人之後,包管他的反應會跟他一模一樣。
年總管踏進大廳門檻,背對他們的人兒緩緩轉過身。
年總管看到她的臉了。
「我的老天爺!」是魯含菁!
年總管愣了好一會兒,這才記得該去通知最重要的人。
「堡主!堡主——」
這會兒換年總管一路急嚷了。而宛兒還是一臉的莫名其妙,不懂鬼城中的人為何一個個看到她,全都是一副又驚又喜的表情?
而更令人吃驚的是鬼城的門禁。
外傳鬼城門禁森嚴,要進鬼城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在她看來卻不是那麼一回事,因為她一路經過五個關卡,沒一處關卡盤問她的來意,更沒人調查她的身家背景,每一個人看到她,反應全是同一個樣,先是一驚,再是一喜,之後便急急忙忙地跑開,叫另一個人來看她。
宛兒這會兒心理早有準備,等著另一個人看到她時的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