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路上行駛,安絮雅車速平穩,不敢開太快,心疼他會暈車,要他休息,由她來開車。期間,不時轉頭留意閉目養神的他。
「還好嗎?」他今天沒吞暈車藥。
「可以。」
「要不要吃顆梅子?」她沒暈過車,不曉得有沒有用。
而他,也確實潑了她冷水。「那是懷孕吃的,事實上,對暈車一點效果都沒有。」
「噢,那你不舒服要說,我們可以在半路休息一下。」
他失笑。「放輕鬆,你太緊張了。」他哪有那麼嬌弱?偏偏她老是小心翼翼,怕他這裡欠安、那裡不適,出去約會絕對不挑空氣指數差的地方,因為他氣管不好;吃飯絕對挑清淡的食物,因為他胃不好;如果離家不是太遠,寧可陪他走路,因為他會暈車;天氣冷時,身上隨時準備著熱飲藥茶,就怕他又生病……
從沒想過,二十八歲之後,還會有人這般呵護他,一份來自深愛女子的疼惜,點點滴滴他都用心在感受。
愛,不在於說,而是在於每一記眼神交流,每一件為對方做的事。
他撐起眼皮,凝視她專注開車的側顏。「雅,等會兒──你要有心理準備,場面不會太愉快。」父親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了。
「我知道,我也沒打算去郊遊。」
「如果──情況不是太糟糕,我不會出面,這一點,我希望你諒解,自己要堅強些,好嗎?」再怎麼說,父親的愛與苦心是不容抹煞的,在他心裡,他的兒子是全天下最優秀的,也值得一切最好的事物,他會反對絮雅並不難想像,他又怎麼能夠去反抗一份心疼兒子的父愛?太傷爸的心了。
一直以來,爸總想著要把所有的都留給他,但是他卻逃了,他始終在辜負父親的心意,讓他傷心失望,心怎能不愧疚?
安絮雅回他一記安定人心的笑容。「你不要擔心我,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的。我不要你再為我和家裡鬧得不愉快,你為我做了那麼多,該是換我為你而努力的時候了,我會讓你爸媽認同我的。」
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凝視她堅毅的神情,裴季耘甚感欣慰,他沒有愛錯人。
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其實只要半小時,但她開得慢,多花了二十分鐘才到達,雖然不到一個小時,腦袋還是有些許暈眩,因為前陣子鬧胃炎,昨天又晚睡,現在健康狀況不是很理想。
「耘,你還好吧?」
「沒事,胸口有些悶而已。」握她的手緊了緊,要她安心。
車一開進大門就有人通報,裴昌彥站在大廳口,看他們行經中庭,朝他走來。
「爸。」他率先開口喊。
裴昌彥心裡頭正嘔,輕哼了聲,愛理不搭的。
裴季耘與她交換了個無奈的眼神,又續道:「她是安絮雅,您要見的人。」
「伯父,您好。」
裴昌彥上下掃了她一眼,態度更鄙夷。「不怎麼樣。這就是你的眼光?季耘,我話說在前頭,裴家大門不是隨隨便便的女人都進得來的,你玩玩就算了,自己最好要懂分寸。」
「親愛的老爸,你的觀念還真是十數年如一日。」輕快的口氣由身後傳出,冷冷嘲諷。
「哥。」裴季耘順著聲音,輕喊。
咦?他就是裴宇耕啊?
沒想到連逢年過節都不見得看得到人的難馴野馬也在。
哼哼,誰不知道他是回來看熱鬧的,光看他那一臉涼涼等著看戲的表情她就很有意見。
「裴季耘,你是奇葩,出『淤泥』而不染,青蓮一朵。」
聽出言下之意,裴昌彥皺眉。「你說我是一灘爛泥?」
裴宇耕笑哼。「比喻失當而已,老爸別反應那麼大,這樣會像是迫不及待對號入座。」
「你──」裴昌彥氣得說不出話來。「你能不能收收劣根性,有你弟弟十分之一就好?」
裴宇耕聳聳肩,一臉滿不在乎。「大概我也是一灘爛泥吧,塗不上牆的。」
夠了!才三分鐘,她就能夠完全體會裴季耘處在這個家的苦難與無力感,而他居然忍受了二十多年。
她決定她受夠了。
「停!我知道你們對我頗有微詞,要批判、要內哄都請等一下好不好?有沒有人發現你兒子、你弟弟氣色很差?他需要休息!」
「啊,怎麼全站在門外,季耘身體不舒服嗎?快進來!」剛走近的紀慧嬗,正好聽到最後一句,連忙探問。
「有點暈車而已。」裴季耘安撫地給予一笑,緩步進屋。
「搞什麼!不會開車就不要開,害季耘暈車!」裴昌彥隨後發難,針對安絮雅,反正就是看她不順眼!
他又不是今天才會暈車,難道開車技術好就不會暈車了嗎?夠離譜的欲加之罪了。
裴季耘完全無力表達意見,直接轉移話題。「媽,她是絮雅。」
「你就是我兒子喜愛的女孩?笑容很甜,人也清秀,和季耘很配。」難得裴夫人親切溫和,沒刁難她,她小小地受寵若驚了一下。
「謝、謝謝伯母。」
裴昌彥瞪住窩裡反的妻子。這什麼鬼話!
紀慧嬗接收到了,為難心虛地看了眼裴季耘。
難得季耘會為一名女子動心,他喜歡的,她也想愛屋及烏,可是……
她不曉得丈夫到底在想什麼,這女孩看起來很乖巧,是孤女、交過男朋友又怎樣呢?誰沒有過去?家世好不好又怎樣?季耘都不介意了,當老爸的還拘泥什麼?
裴季耘理解母親立場為難,諒解地輕搖了下頭,表示無妨。
愛情,能夠怎樣影響一個女人,由紀姨身上就看得一清二楚,她追隨著父親,無怨無悔了一輩子,凡事溫順恭謙,幾乎沒了自我,下意識裡,他握了握安絮雅的手。
他不要他們也變這樣,愛情,應該在對等的立場下,互相包容,也互相體諒,沒有誰該遷就誰,也沒有誰該佔優勢,有時,他覺得父親根本不懂愛。
彷彿感應到了他的心情,她回應的抬眸淺笑。
只這樣一記眼神交會,他的心,踏實了。
「不要在我面前眉來眼去,裴家不需要這種不端莊的媳婦。」裴昌彥臉色難看,冷斥道。
安絮雅表情一僵。「伯父,您──」
裴季耘指腹按了按她手背,要她別介意。
「你想反駁什麼?眉來眼去,還是不端莊?私生活不檢點的人,還能要別人怎麼看你?」
她吸了吸氣,告訴自己:忍耐,安絮雅!為了季耘,再難堪你都要撐過去。
「伯父,請解釋什麼叫私生活不檢點?」
「你有臉問,我還沒臉說。我不要求你有多好的家世,起碼清清白白就好,動不動就和男人同居,要我相信你會是多規矩的女孩?你自己說,你哪一點配得上季耘!以他的條件,再好的女人都要得起,不必接收別人不要的!還要我再說得更難聽嗎?」任何一位有一點羞恥心的女人,都該知難而退!
「父債子還嗎?」裴宇耕有趣地挑眉。誰教當老子的愛玩女人,造了太多孽,害兒子擔罪愆,老天真公平。
裴季耘憂心地望住她。這番話太傷人了,她承受得住嗎?
然而,安絮雅沒退卻,清眸沈篤如昔。「這些,季耘都知道的,我沒瞞過他。我承認,就算再好的女人,季耘都夠資格擁有,可是他選擇了我,雖然我不知道我憑什麼得到他這樣的眷憐執著,但我會用一生一世,去回報他這份心意,我不自卑,因為我知道,和我在一起他會快樂,而我比誰都希望他快樂。
「你們都說愛季耘、為季耘好,可是請你們摸著良心,問問自己,你們誰給過他真正的快樂?容我無禮犯上,伯父,我肯定您對季耘的父愛,可是,繼承家業是他要的嗎?在您一廂情願想把一切都給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您給的這些,會造成他多大的心理負擔?您知道,他愛藝術文學,勝過企管商學嗎?您知道,他多努力想建立手足情誼嗎?可是您的專寵偏愛,卻毀了他所有的努力,在您面前,他不快樂。
「伯母,您關心季耘,這點我也知道,就因為不是親生的兒子,所以才更加倍的想要對他好,也許您覺得,自己是入侵他家庭的外來者,覺得虧欠了他什麼,甚至覺得是自己的兒子逼走了他,內疚、想補償,在您面前,他覺得有壓力,他還是不快樂。
「再來就是你,裴宇耕。我不是你,當然也不會懂你的心情,無法為你的行為評斷什麼,也許,長久活在過於出眾耀眼的弟弟的陰影之下,你也是喘不過氣的,但是這一切並不是他樂見的,他很努力的想為你做點什麼,用他的方式在保護你,你感覺不出來嗎?我相信,你對他是有感情的,因為季耘是那種讓人無法不疼惜的人,要恨他太難了,只是,你做不到坦然相對,只會以冷言諷語包裝自己,在你面前,他又怎麼快樂得起來?
「不管是伯父、伯母、大哥,還是這個家,都給不起他真正的快樂,那麼,再去阻斷他唯一能得到快樂的地方,是不是太殘忍了?在我面前,他很輕鬆、很自在,無須背負什麼壓力,我看得到他真心的笑容,單憑這一點,我就夠資格留在他身邊了。」
現場,一片死寂。
兩個年紀加起來過百,再加上一名商場冷面笑匠,全被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丫頭給堵得找不出話應對。
不知過了多久,裴宇耕揚手拍了兩下。「了不起,裴季耘。」原來他眼光不差,起初還以為只是個嬌嬌弱弱,沒什麼個性的溫室花朵呢。
裴昌彥僵著臉,生硬地哼道:「好狂妄的口氣!」
「不是狂妄,而是自信,我的自信,是季耘給的,他相信他的眼光,所以我也必須相信,他的選擇是對的。」
紀慧嬗早就感動到不行,根本顧不得丈夫怎麼想了。「我也相信,他的選擇是對的。」
眾叛親離嗎?裴昌彥乾瞪著眼。
就在這時,管家備好晚餐,卻沒人敢動──只除了向來行事狂妄的裴宇耕。
「爸?」裴季耘尊重地詢問。
「去啊,我又沒叫她不要去吃。裴家的待客之道還有!」這話答得很不甘願。
裴季耘輕吐了口氣,一群人這才移師餐廳。
安絮雅由隨身的背包中取出胃藥,請管家倒來溫水。
「耘,你藥還沒吃。」
「什麼藥?」紀慧嬗關心地問。
裴季耘正在吞藥,由她代答:「他前幾天胃痛,醫生交代飯前半小時吃。」
裴昌彥一聽,立刻不爽地瞪她。「你怎麼照顧我兒子的?」
喲,你有把兒子交給人家照顧嗎?怪罪得倒理直氣壯,又不是你兒媳!
他自己沒留意,旁人倒暗自好笑。
安絮雅也沒計較,回頭審視他的氣色,輕問:「有沒有好一點?」
「不太有食慾。」
她看了看餐桌上的菜色。「宮保雞丁太辣,你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五花肉太油膩,不如我煮些清粥,你多少吃點,好不好?」
一等他點頭,她要大家先吃,然後借了廚房,利用現有的食材,煮了粥和兩樣清淡的菜色端出來,再加上餐桌現有的荷葉清蒸魚,應該夠了。
她將魚挑了刺,撥到他碗中。
他淺笑。「你吃啊,我可以自己來。」
「放心,我比你好養。」
「我很難養嗎?」他反問。
「你才知道!怎麼喂都不長肉,浪費國家糧食。」每次抱著他清瘦的腰身,心臟就隱隱疼痛,他都不懂她的心情!
不經意的溫馨互動,落入其他人眼裡,不說什麼,心中卻已瞭然。
季耘──怕是再也離不開她了,而她,看起來也很憐惜季耘。
這樣,好像也沒什麼不好,兩個互相疼惜的人,在一起才會有幸福,不是嗎?
忘了最初的堅持,裴昌彥心念動搖了。
她並沒有誇大其詞,季耘的確需要她,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季耘需要什麼,清楚他的喜好、留意他的飲食起居、懂他的喜怒哀樂……
什麼才是最好的,沒有一定的定義,至少在兒子眼中,這女孩就是最好的。
那,他又還堅持什麼?世俗的標準,並不一定能保障兒子的快樂,名門閨秀又如何?她說的沒錯,季耘能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用過餐後,她沖了杯助消化的藥茶,讓他慢慢啜飲。她會習慣性將幾樣他常會喝到的藥茶事先準備好,分別裝進中藥袋裡,隨身攜帶,要用時拿出來沖泡一下就可以喝了。
「耘,你好像很累?」她無時無刻都細心留意他的狀況,他臉上有掩不住的疲憊。
「喂,別這麼早死,辦喪事很麻煩。」裴宇耕點了根煙,煩躁地吸了口,吐出一片霧白的煙圈。
「放心,他會長命百歲。」什麼大哥嘛,關心就關心,說幾句好聽話會死嗎?她沒好氣地。「還有,要抽煙能不能請你到外面去?季耘氣管不好,不要讓他吸二手煙。」
「雅,沒有關係。」他虛弱地靠向纖肩,沉下眼皮。
裴宇耕瞥了他一眼,捻熄煙蒂。
她伸手探他額溫,他笑笑地扯下她的手,握著。「沒發燒,只是有點累而已。」
「我看今晚住這裡,別趕回去了,你需要休息。」看他這樣,安絮雅實在不忍心讓他再嘗暈車之苦。
裴季耘還來不及回應,裴昌彥便冷冷丟去一句。「我這可沒客房留你。」
不想她難堪,裴季耘接口道:「那我們還是回……」
她當沒聽到。「謝謝伯父的暗示。季耘,我想令尊的意思,應該是要我去和你睡。你房間在哪?」
裴宇耕當場不客氣地張狂大笑。
裴季耘抿緊唇,清了清喉嚨,怕笑意洩出。「三樓。」虧她說得出來!
裴昌彥的臉色也夠精彩了,不能趕人,怕連兒子也一道趕出去,可是不反駁又好像真要她去和兒子睡,被一句話給堵得死死的。
「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女人!」他悶哼。
安絮雅根本沒心思和他計較,柔聲問:「你要不要先去休息?」
裴季耘想了想,回道:「媽,麻煩你帶她上樓。雅,你先回房,我一會兒就去。」
安絮雅點頭,上樓前,突然走向裴昌彥,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裴昌彥臉色乍青乍紅,僵硬地別開臉,冷冷哼了聲。
一等她消失在視線,裴季耘望向父親怪異的表情,也沒多問。
「爸,我看得出來,您其實沒那麼排斥絮雅的,是不是?」
裴昌彥冷哼,嘴硬道:「那丫頭牙尖嘴利的,我懶得理她。」
裴季耘了然一笑。「我知道您愛我,我無法否定這份父愛,所以從頭到尾,我都沒有介入您和絮雅之間的爭端,也許爸會質疑,為什麼我會選擇她?論氣質,她沒有若嫦的高雅;論家世,她比不上您名單上為我挑的每一個對像;論外貌,她也沒有湘羚的婉媚風情,但心動如果有跡可循,那就不叫愛情了。在所有人眼中,我是天之驕子,擁有別人求之而不可得的一切,誰會知道我不快樂?但是她知道,這輩子就只有兩個女人說過這些話,因為她們是真正融入我的靈魂,去感受我的每一分悲喜,不是真正用心愛我的人,不會懂得。
「您是否還記得,國小那年,我差點成了被綁架的對象,卻錯綁了我同學,虛驚一場,如果不是這樣,誰能保證我不會被撕票?國中畢業旅行,途中發生連環車禍,死死傷傷多少人,如果不是我前兩天感冒,臨時無法成行,有驚無險的避過了一劫;還有出國讀書那幾年,有一回暑假,搭機返國發生空難,你們看到上頭的旅客名單,是什麼心情?如果不是我臨時找不到護照,錯過了班機的話;還有從小到大,大病小病不斷,來來回回進出醫院,好幾次都差點出不來……
「那麼多次陰錯陽差的在鬼門關前繞,與死亡擦身而過,您還看不透嗎?明天的事,誰能夠預料?沒人能保證,自己今天一閉眼,明天是否還睜得開,那麼今天快樂,為什麼不能好好把握住?因為經歷了比別人更多的事,對於人生的境遇難料,我的感觸比誰都深刻,一旦沒了呼吸,那些世俗的定義,又有什麼用?如果讓您失望了,我很抱歉,我只知道,我想和絮雅在一起,我想把握這一刻,不要留任何的遺憾給明天去後悔。」
說完,他起身上樓。
「裴季耘,你知道嗎?我一直很討厭你的個性。」裴宇耕的聲音,冷不防由身後傳來。
他停在樓梯口,握住扶手,苦笑。「我知道。」
「是人,本來就有自私的權利,別企圖兼善天下,當什麼聖人,看了就礙眼。老頭要怎麼想是他的事,我討厭你也是我的事,你管好自己就好了,顧忌這麼多做什麼?認識你的二十多年,就今天看你最有個性,感覺順眼多了。」
雖然,話還是很不中聽,但,心思細膩的裴季耘還是聽出來了。
他……心疼他?!所有的彆扭行為,只是想逼他反擊,多為自己著想?!
他呆愕著,無法消化突來的領悟。
原來,他的大哥,一直都是關心他的,他要他為自己而活,只是他不懂表達,才會選擇了最糟的方式……
他回身,動容微笑。「哥,謝謝你。」
裴宇耕一臉嫌惡。「嘖,又開始礙眼了,滾上去抱你的女人,我不屑跟你說話!」
裴季耘知他困窘,向來以剛強冷硬的面具武裝自己慣了,過於軟性的話說不出口,久了,會忘記如何表達感情,讓在乎的人明白他的在乎。
他不以為意地淺笑。「哥,喜歡一個人要讓她知道,你這樣,她會無所適從的,在喜歡的人面前,不需要多餘的驕傲和尊嚴,至少,給她一記擁抱。」
裴宇耕愣住。
他點到為止,轉身上樓。能說的,就只有這樣了,希望大哥會懂。
洗完澡,來到他房間,裴季耘正好講完電話,掛回話筒。
「誰打來的?」偎坐在他腿上,摟住他的脖子隨口問。
「是爸。」圈住纖腰,輕嗅她沐浴過後的清香。「他說我有一陣子沒回家了,
要我帶你回去坐坐。」
「又要坐坐?」每次去都不給她好臉色,不是說話帶刺就是愛理不搭,既然看她這麼礙眼,幹麼老要季耘帶她回去?這種飯吃多了會胃潰瘍耶!
裴季耘輕笑。「他說要看你有沒有虐待我。」
「你是未成年兒童啊?還怕我虐待。」
「傻瓜!當長輩的想多認識你,和你培養感情。」
「一點、都、看、不、出、來!」有人用尖酸刻薄的方式在培養感情的嗎?幸好她太堅強了,否則不每次都奔回家抱著被子哭才怪。
「面子問題啊,他一開始那麼強烈的反對你,現在要他承認他已經接受你,怎麼拉得下臉?只好在嘴巴上逞強,你沒發現嗎?他現在對你都只是口頭上的鬥氣而已,沒有傷人的句子。」
「是哦,我還得叩謝皇恩,感激他只捅我幾刀,沒讓我死。」
裴季耘訝然失笑。「你有吃虧嗎?我記得你頂嘴也頂得挺樂在其中。」
「哪有、哪有?我可是溫良謙恭的淑女。」
「是哦,溫良謙恭。」差點氣死老爸的溫良謙恭法。
說頂嘴,也不盡然正確,反正就是類似人家趕她,她直接當是要她去和他兒子睡之類的話,不正面衝突,卻能靈巧聰慧的幫自己化解難堪,就連大哥也愈來愈愛回家吃飯──想看戲嘛!
他早知道的,絮雅外表柔弱,內心堅韌,正如以前對莊哲毅,她可以無怨無悔,奉獻到底,一旦讓她寒了心去了斷一切,便誓不回頭。
也例如對他,一旦認定了,任何的難關她都會勇於面對,執著努力,絕下退縮。
他很慶幸,自己是被她所執著的那個人。
「我能否請問溫良謙恭的淑女,你那天到底跟爸說了什麼?他表情好奇怪。」
安絮雅抿著小嘴,輕笑著在他耳邊低道:「我只不過說──伯父,謝謝你,還有,對不起。謝的是,你生了個這麼帥的兒子送給我,還將他教養成這般出色優秀;道歉的是,我撿了現成的好處,實在不該得了便宜還賣乖。」
裴季耘悶悶低笑。
難怪爸的表情會那麼精彩,內心驕傲得意,又不甘心就這樣平白便宜了她,認同也不是、反駁也不是。
沒想到,在商場上老奸巨猾了一輩子的父親,居然會敗在區區二十來歲的女孩手上。
「還笑!你都不知道,每和他鬥智一回,腦細胞都不曉得要死多少。」
「你想拿它當成績退步的理由?別以為我沒注意,你最近上課很混。」
咦?話題怎麼轉到這裡來了?她心虛地傻笑,將臉埋進他頸間啄吻,想以美人計賴過去。
「安絮雅,你在做什麼?」
「沒有。」反正不是在學校,理他咧!斯磨著他的頸子,繼續吻。
他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魔力,讓人忍不住想靠近,想獨佔,愛上了,就會成癮,愈陷愈深,再也戒不掉。
「絮雅……」
「不在家。」她孩子氣地回他,兩手摟得更緊。
「絮雅……」聲音很無力。
「都說沒聽到了嘛。」
「安絮雅,你愈來愈目無尊長了哦!」
「男朋友很大嗎?」她皮皮回應。
「男朋友不大,但師長卻大到足夠當到你畢不了業。你想嘗嘗被男朋友當掉的滋味,儘管再給我混沒關係。」
見識過他的鐵腕作風,她絕對相信他做得出來。
「那又不能怪我,人家整個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嘛,哪有心思讀書?要怪就怪你太讓人迷戀!」
他眉心微蹙,是他讓她分心了?
他拉開她。「不然從今天起,到期末考前,別再進我房間了,回房看書去。」
「不要!」那更生不如死。「好啦、好啦,我答應你,會多放點心思在課業上,不抱著你,我會睡不著。」
他簡直拿她沒辦法,歎了口氣,道:「再幾個月你就畢業了,等你一畢業,我們就結婚,讓你可以夜夜抱著我睡,好嗎?」
「好。」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麼都好。
她舒舒服服地枕著他的肩,把玩他優雅修長的五指,品味恬靜相依的溫存。「耘,我唱歌給你聽。」一根根淺吻他的手指頭,她嬌慵輕唱──
「I'mthinkingofyou
我有你真好
你能讓煩惱變得渺小
我遇見一個最懂我的人
我會提醒自己
把這份愛收好
I'mthinkingofyou
我有你真好
只要牽著你的手就知道
我不是一個人在這世界停靠
因為我擁有你
在我心裡……」
──詞:陳淑秋
一記溫膩淺吻,銜去餘韻。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嗯。我一直都感謝,茫茫人海中,遇見了這麼懂我的你,我愛你,季耘,有你真好。」
「我很高興你這麼說。」他動容,描繪她的唇,輕憐淡吻。她不會知道,這番話對他的意義有多重大,他一直都擔心自己做得不夠好,讓她委屈,而她,卻告訴他,她很感謝遇見他,被他所擁有。
「這無法安撫我。換你了。」
「我?我不會唱。」
「沒人要你唱。我說我愛你耶,你要回答什麼?」這暗示露骨得連她都不好意思了。
「謝謝,這是我的榮幸。」他一本正經地道謝,禮數十足。
「你──」她氣鼓了雙頰,不期然瞥見他嘴角流洩一抹笑意,他根本是故意的!「很過分耶,人家說了那麼多次,可是你從來沒說過你愛我!」
她氣紅嫣頰的樣子可愛透了,他由著佳人嬌嗔,輕笑道:「你知道就好了,希不說有那麼重要嗎?」
她輕哼。「我不知道耶,你又沒說,搞不好是我自作多情。」
床上都滾好幾圈了,還自作多情?那她以為他在幹麼?閒來沒事,測試床的柔軟度?
知她在使小性子兼撒嬌,他好脾氣地包容。「你知道我學不來甜言蜜語那一套,我只知道,愛是用做的,不是用說的。」
以言語說聲「我愛你」並不費力氣,但是要以行動證明「我愛你」,卻需要真心。
「用……做的?!」驀地,小臉紅若朝霞。
光看她精彩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偏了,偏得很遠很遠。
「安絮雅小姐,你在想什麼?」弓起食指輕敲了她一記。「我不是那個意思,淨想些有的沒的。」
「哦。」她嬌憨地摸了摸額頭,辯稱。「傳宗接代是很神聖的事,才不叫有的沒的!」為了糾正他的「錯誤觀念」,她身體力行,仰頭吻住他。
裴季耘一時失算,不但遭她襲吻成功,還被撩撥得渾身火熱。
他低低呻吟,吻與吻的間隙,勉強吐出話來。「明天隨堂考,你──」
「我保證及格。」小手鑽進襯衫底下,撫觸熱燙肌膚。
「可是……」他倒吸了口氣,咬牙。「安絮雅,你的手在做什麼?」
她不予理會,小手忙著消滅他們之間的阻隔。
「不行,我們──」
「你可不可以專心一點吻我?」她索性密密封住他的嘴,火熱撩吻,讓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裴季耘悶哼,舌與舌勾纏撩吻下,他根本無法理智思考任何事,貼纏而來的水嫩肌膚,是最銷魂的誘惑,他要抗拒得了就不是男人了!
「你不是想用做的嗎?」她嬌笑,輕咬他下唇。
「在這之前──」他喘氣,要抗拒這樣的美麗誘惑,真是要命的折磨。「聽我把話說完,保險套沒了。」
「那就別用。」細細碎碎的吻落在他臉上──
「雅!」他沈聲喊,捧住她的臉。「萬一懷孕怎麼辦?」
「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機率而已,不會那麼巧的。」
「就算只有百分之二都不行!你總是學不會保護自己,那我就更應該要替你做到。雅,我不想你再受到傷害。」
「你沒有傷害我。我們會結婚,不是嗎?」
「對,但是──」
「我想生你的小孩,季耘。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機率而已,你下知道,我有多害怕,如果我再也不能幫你生小孩,那該怎麼辦?我不怕懷孕,能有個你的孩子更好,因為是很愛很愛的你所給予的,所以是最甜蜜的恩賜,而不是傷害,你懂嗎?」
裴季耘無言……
他沒料到她心裡是這樣期盼的,她想懷孕,想有他的小孩,難怪每回都刻意撩撥,想讓他忘記避孕……
「別這樣想,我不在乎有沒有小孩,你才是最重要的。」他心疼輕拭她跌落的淚珠。
「但是我在乎。我虧欠你好多,讓我為你做點什麼,不要連這點補償的機會都不給我……」
裴季耘心折,不再多說,迎身吻住她;她拋卻矜持,全心全意的回應,不眠的夜,兩心繾綣,濃情正熾。
未來會如何?他們不曉得,也不願去想,只知道,此刻他們擁有彼此,擁有世間最珍貴的情感,被對方真切的疼惜著。
兩心交會,便是永恆。
【全書完】
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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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耿凡羿的深情紀事,請詳閱橘子說系列230【姻緣線之二】《沒有嫦娥的中秋節》。
*敬請期待【姻緣線之四】《錯開玩笑的愚人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