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傳出簫音,嗚咽篤篤,餘音繞樑。
門外的兩人彼此互覷,雪韌將食指輕抵薄唇,「噓,容等片刻。」君玄齡側耳傾聽,總覺得這簫音平和得可怕。山雨欲來風滿樓,給人的便是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會是——風燭在吹簫?
不,不太可能。那樣一個粗獷的男人,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聯想到他吹簫的樣子。如此,到底是何人在吹簫?雪韌明明說,風燭在屋內練功啊,疑團冒上腦袋瓜,她疑惑地皺彎了秀眉。
驀地,狂風驟雨突起。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嗡嗡作響,接著又是一陣陣急促的簫音飛揚,時斷時續交錯。較之先前所吹,似有鬼魅附體,更加讓人心煩意亂,毛骨悚然。
君玄齡不由得打個冷戰,胸口鬱悶難當,耳垂像被針刺,連帶引起了其他感官的鑽疼,一寸寸啃嚙著骨血。她的身子頹然下跌,雙手捂著耳朵,依然無法減輕絲毫的痛苦——
糟糕,難道要在這個時候……
雪韌見狀,手指隔空,飛快地點了一下她的睛明、聽會、印堂、下關及少商穴,而後以內力灌於百匯,為她導入真氣。
君玄齡的鼻息逐漸緩和,但仍虛弱不已。
雪韌心中好生納悶,一個不懂武功的姑娘,即使受不了這種壓抑的簫音,也不至於反應劇烈至此吧。
不及細想,愈發激烈的震撼席捲而來。
君玄齡看得清楚,屋頂的瓦礫、地上的板磚相互碰撞,兩排竹葉嘩嘩顫動,無端地紛紛墜落,更有甚者連根拔起,東倒西歪、滿院狼藉。她抓住門閂的指節泛白,儘管身軀在外,仍然難以抵擋那強勁的衝擊。
雪韌面色一沉,深知裡面的人再鬥下去,君玄齡難免受到波及。他索性兩指一錯位,「卡嚓」一下,把鐵門瑣碎為粉末。同時,一股爆破力從練功房內湧出,雪韌憑借本能迅速地旋躍,躲開此劫,然而——
他身後的君玄齡可不那麼幸運,她像一隻騰空的綠鳶,被斜著橫掃出去三丈遠,狠狠撞到牆上又彈落下來。
「玄齡姑娘!"雪韌想救她為時已晚,後悔得直搓手。
聽到喊聲,風燭掌中的滌凡劍劍鋒一顫,不假思索,人已若電光火石飛縱至院中。當看到血沫自君玄齡口中溢出的剎那,整個人差點崩潰。他一把抱起那虛脫的嬌軀,沒頭蒼蠅似的就往外跑!
雪韌橫臂攔住他,「站住!你想帶她去哪兒?"
「找大夫!"風燭咆哮著,目眥欲裂,「滾開!"
雪韌真想提盆冷水潑到他頭上,好令這頭瘋獅子清醒點,「風燭兄,你能不能鎮定一些!她是被你和月剎給震昏的,身上又沒傷口,大夫怎麼治?"總不能請人家開個壓驚的方子吧!
「你說怎麼辦?"他喘著粗氣,此時腦子一團漿糊,理智早都拋到九霄雲外。
「快回房,用你的真氣給她療傷,固本培元啊!"雪韌差點用竹竿子敲他。老天!此事傳揚出去,豈不讓黑白兩道笑掉大牙?冠蓋滿京華的御前神捕,連最基本的治療常識都要別人一句話一個口令地教,還敢出去混?
「啊,『對呀!"風燭一拍前額,頓然醒悟,帶著昏迷的人兒匆匆離去!
「風燭兄——」簡直慘不忍睹,雪韌汗顏地一捂斯文儒雅的臉龐,羞於啟齒地再度提醒:「廂房在東邊!"亂亂亂,關心則亂,也不必亂到這「慌不擇路」的地步嘛。幸虧花凋那個「刁嘴公」被晴川公主纏在翠微宮中,尚未歸來。不然,若被他看到眼前的一幕景象,恐怕早已天下大亂!
正當雪韌胡思亂想的時候,練功房內走出另一名手持墨綠色洞簫的紫袍男子。他陰柔俊美的面容冷若冰霜,眉宇間凝結著千層煞氣,週身上下散發著孤寒幽意,令人望而怯步。
「月剎。」雪韌恍惚地叫住他,溫言道:「今天鬥得過火了。」雖然連累玄齡受傷,但如果他沒及時插手,恐怕到時六扇門會多兩個重病號。
月剎並未回頭,僅僅腳步一頓,簫指四境,「花凋。」而後揚長離去。
雪韌半天才弄清他的意思,不禁「撲哧」一笑。
不愧是月剎,心眼很毒喔!怪不得他們折騰得房間院落七零八落,原來是算準了打今兒個起,該輪到花凋掏腰包,僱人清理六扇門的內務。
呵呵。
花凋,自求多福咯!
他在生氣。
而且,一定是很生氣很生氣。從他那陰鷙的眼神、起伏不定的胸膛,以及濃郁的鼻息完全可以猜得出他此刻已怒火中燒。
玄齡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犀利的眸子。
有些委屈、有些傷心,明明受傷的人是她,可為何錯的人也是她?既然受傷的人都沒去追究是誰的錯,他為什麼還瞪著大眼呢?
一串串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她的面頰,不由自主地滑落。
風燭「啪」地一捶桌子,暴喝道:「你幹什麼吃的?"
半夜被抓來的老大夫嚇得猛縮脖子,「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呼天搶地道:「官爺,老朽以懸壺濟世為生,一輩子絕不敢坑蒙拐騙他人,更未幹過傷天害理的事兒,您……您就行行好,放了老朽吧!"
風燭深深呼吸,克制著即將瀕臨崩潰的情緒,咬牙道:「該死的要我重複幾遍?誰說你坑蒙拐騙?誰說你傷天害理?我只是讓你給她看看病!"他花了三個時辰才把那丫頭救醒,但她蒼白如蠟的臉色讓他心煩!偏偏請個大夫跟老驢上套一樣蘑菇,打進門開始就跪在地上磕頭。當他是土匪還是山賊?又不是見人就殺的魔頭!
老大夫的山羊鬍撅撅,怔愣道:「病?治病?這位姑娘哪有病啊?"看上去頂多是身子虛弱,吃點補品就好了嘛。
「我說有就有!"
風燭霍地起身來到榻前,一把握住玄齡纖細的腕骨,在老大夫面前晃動,「你自個兒來看,沒病的人會不住流淚?我不管你開什麼方子抓什麼藥,我要她復原!聽清楚,我要求立——時——奏——效!"真見鬼!蕭如瑟那個小妖精以前有事沒事就跑來煩他,現在真派上用場了,她卻蹤跡全無!不然,讓她給玄齡扎上幾針,保管百病全消,也用不著在這兒和個食古不化的老頭子窮攪和!
君玄齡被晃得頭昏欲裂、眼冒金星,奈何死活都掙脫不掉那只巨掌。整整八年未曾見面,她以為在京城任職的人,都該學得謙和許多……即使,他不如雪韌謙恭儒雅,可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虯髯滿面,粗野得像……土匪。
天啊,她該如何去幫他戰勝唐公子,從而獲得妹妹的芳心?
老大夫同情地望著玄齡,苦著臉道:「官爺,您輕點,不然她掉的淚更多,」
風燭回頭一瞅淚眼朦朧的她,懊惱地鬆手,朝老大夫吼:「滾!快點給我滾!"
老大夫感激涕零,連滾帶爬跨到房外,神勇無比得三兩下就消失不見。
此刻,屋內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一對男女。
玄齡嚥了口口水,訥訥道:「我好渴,能不能喝些水?"
風燭悶不吭地轉身,踱步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遞過去。不過,他用力過猛,當杯子到她手中時,水差不多少了一半。
玄齡小口啜著杯中珍貴的水,好像在品嚐瓊漿玉液。
嗚嗚,看他那個凶神惡煞的表情,如果再要一杯,鐵定會被他打得體無完膚。六扇門窮得連一杯水都給不起?
風燭瞇著黑眸,盯著面前的君玄齡,胸中湧上難言的騷動。
女人!
人們不是常說「女大十八變」嗎?掐著指頭算算,玄齡丫頭也該有二十三左右大了吧!但是,他反覆地上下打量過不知多少遍,都不覺得那樣纖弱的身子是屬於一個成熟女人的。
拐回頭再看玄齡,真的跟八年前沒多大分別——難怪,他一下就認出了她!
「想再喝就說!"風燭咧開嘴,談不上是笑還是怒。
玄齡認真地點點頭,乾澀而沙啞地道:「可以嗎?"她真的是好渴好渴哦。
他們之間何時變得跟陌生人一樣生疏客套?風燭不爽地將茶壺撂到她懷中,側身站到床帷的掛鉤前,雙臂微曲,脫掉外面的罩衫,然後連下層的襯袍都丟在鉤弧上。
玄齡抬頭的剎那,「噗」地噴出口中所有的溫水,直嗆得滿面通紅。她手臂顫抖著一抬,貝齒磨得咯吱響,「你、你幹嗎?"
僅著褻衣褻褲的風燭雙臂環胸,唇邊噙著一抹冷笑,道:「更衣啊。」
玄齡狼狽地左顧右盼,質問:「你喜歡在外面更衣?"
「哪兒是外面?"風燭望著她羞澀難當的模樣,故意擠坐上榻,單掌擒住她捧著茶壺的一隻素手,似笑非笑道:「何況,我又不是沒穿衣服。」
君玄齡舌頭打結,語無倫次:「你該回到自己的房間……更衣。」
「這兒就是我的房間,你讓我去何處?"他的雙臂枕在頭後,不客氣地斜躺在棉榻上,佔據了大半張床鋪。
氣氛壓抑。
玄齡吃力地推著他寬厚的肩,「我不知道,這樣吧,你去空的房間好不好?"
「你還反客為主?"風燭挑挑眉毛,不以為然,「大小姐,此地乃是六扇門,堂堂京師重地!你以為是客棧不成?哪有那麼多的閒房招待客人!"哼,趕他走?沒門!
君玄齡聞言,沮喪地垮下腦袋。
不錯。
官家的地盤又不是尋常客棧,哪裡會有一堆空房?只是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免瓜田李下、惹人非議。
一咬牙,她掀開被褥,哆嗦著雙腿往下走。
「哪兒去?"他連眼皮都沒撩,鐵臂突然伸出,攔腰將她截回身畔。
「我……我告辭……」玄齡被他灼熱的氣息熏得神志恍惚,結結巴巴地不知所云。
告辭?莫名其妙地跑來,莫名其妙地離開?耍他玩很有意思?
風燭利落地打挺,拇指和中指有力地掐住那尖尖的小下巴,瞇眼道:「你被劍風傷得嗑血,還異想天開地星夜告辭?你給我豎起耳朵聽明白,不解釋清來京的原因,別想走出六扇門!"
「我……」玄齡雙手抵著他,一思及此行目的,不禁神情黯然,更加面無血色。
風燭輕拍她的冰涼的面頰,「玄齡,別又昏過去了!"
玄齡感覺肺腔嚴重缺氧,「你……放開我好不好?我不能呼吸了。」
風燭沉吟片刻,最終放開了她。他斜睨她清雅的側面,獨肘支榻,另一隻手百無聊賴地把玩著那披散的烏亮青絲,「說!"
玄齡咬咬嘴唇,黑溜溜的大眼也望向他,「你……你記不記得,今年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
風燭無奈地一翻白眼。自從進了六扇門,他所經歷的事哪一件不重要?不久前,薛公公召他們四大捕頭進宮,即是最好的例證。說實話,他到現在都還不大置信一個看似乎和的朝野,如今已是危機四伏,隨時會有驚變的可能。
或許,他該仔細琢磨一下薛老狐狸的意思……
「不記得。」冷淡的嗓音擺明了不肯合作。
「不記得?你怎麼能不記得?"玄齡驚訝地坐起來,情急之下抓住他的襟口,「你娘臨危時和我爹的約定,你不記得了?"
風燭本來就只穿著層薄薄的單衣,被她用力一拽,絲帶鬆開露出了胸膛的肌肉。古銅色的皮膚紋理清晰,但是一條猙獰蜿蜒的疤痕自上而下斜劃腰際,破壞了渾厚性感的氣魄。可以看得出,那是一條老早落下的疤痕,因為,當時縫針的線頭已和肌理融合,幾乎看不出線痕。
玄齡注意到他胸前的疤痕,鼻子一酸,哽咽道:「痛不痛?"
他尚不及說,她的淚水已奪眶而出,腦中依稀又浮現出昔日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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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
雲淡風輕。洞庭湖的朦朧山水始終秀色可餐。
繞過附近的哨卡,扁舟停靠在君山島的西北角。三個年齡相差懸殊的年輕男女結伴到一座小山峰上玩耍。
九歲的玄佩拉著姐姐的衣裙,圓圓的大眼滴溜溜直轉,驕傲地問:「齡姐,你快點看啊!這兒的花草都很多,不比咱們的主峰遜多少吧?"此峰是她無意中發現的,恐怕爹娘都不知道呢!
玄齡點點頭,「是啊。」隨即又有些擔心,「佩兒,你我都沒有來過,萬一山上有危險的動物來攻擊咱們,可如何是好?"二娘平日叮囑過多次,君山島的七十二座山峰並不都那樣安全。有些山峰未經開鑿,佈滿雜草荊棘,裡面或許還藏匿著一些未知的獸類,所以閒暇時不要到處亂跑。
「風燭不是帶弓箭來了嗎?"玄佩噘著小嘴,不以為意地哼道:「爹誇他資質好,師兄們都比不上,又說他是後起之秀,前途無可限量。既然,有那麼厲害的人給咱們姐妹護駕,怕什麼?"
「要叫風大哥!"玄齡輕輕一敲妹妹的額頭,不喜歡她尖酸的口吻,好像風燭是君家的奴僕、專門供人使喚似的。
風燭斜倚在繁茂的樹下嗤笑,「玄齡,你覺得對牛彈琴很有意思嗎?"順便活絡著雙手的指關節,「這麼看得起我,也不好太讓人家太失望了。」
「不許胡說。」玄齡幾步走到他面前,認真地道:「以前比武你的對手好歹是人,但野獸是沒有理性的,更不懂得點即為止,你千萬別拿自個兒的命跟佩兒賭氣。」
風燭凝視著她姣好的面龐,低歎道:「傻玄齡,我心裡有數。」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玄齡受到一丁點兒傷害。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從看著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這個不能改變的事實。
他曉得自己的脾氣暴躁、極易惱怒,為此和島上同齡的孩子們沒少發生衝突。然而,玄齡就像是—汪清泉,總能適時地撲滅他的滿腹烈焰。她是他心中最柔軟的聖地,令他甚至無法在她面前大聲說話,生怕會嚇到嬌柔的她;明知玄齡不像外表一樣脆弱,但每當那雙水靈靈的眸子直勾勾瞅來時,他便會不由自主地為之沉淪;尤其,娘親病危時,君島主已答應把玄齡嫁給他。從那以後,他更是無時不刻地暗暗守護著她,總擔心玄齡會出意外。
玄齡今年該滿十五了。等到她的及笈之年生辰一過,他就立刻向君島主提親,然後娶玄齡過門。從此,可以名正言順地呵護著她。
兩人眉來眼去,有人可不耐煩了。
玄佩一跺腳,提起裙擺往山上就跑,「你們慢慢穿針孔,我自個兒去玩!"
「佩兒!"玄齡猛地醒神,面紅過耳,忙去拉她,但後腰卻被人一把鉗住,牢牢地鎖在身側不能動彈。
「讓她瘋去!"風燭挑眉,雙臂收攏那不盈一握的柳腰。
「咱們跟過去,別讓佩兒落單。」她總覺得毛毛的,會有事情發生。
風燭撇撇唇,「你那寶貝妹子的嘴跟啄木鳥一般利,誰敢招惹她?"
啄木鳥?虧他想得出來。
玄齡哭笑不得,只好低聲下氣地哀求:「她是孩子心性,一旦遇事,恐怕任何應變能力都沒了。算我求你,好不好?"
風燭最怕見到她那招可憐巴巴的懷柔計策。難怪古人說:化百煉鋼為繞指柔。一點不錯,「柔」果然是最能克「剛」的利刃。他悶悶地哼道:「只准在後面跟著,你離她遠點,省得被帶壞!"
「我才是姐姐啊。」玄齡抗議。
風燭單手一拖下巴,睨著她,「我看不出!你整天被玄佩牽著鼻子跑,哪點像當姐姐的人啊?"
玄齡嬌嗔道:「佩兒伶俐,點子多嘛。」
「伶俐?"風燭搖搖頭,淡淡地道:「她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已是不錯了!我看你就是懶,不願動腦筋罷了! "
「呵呵。」玄齡乾笑幾聲。不愧是風大哥,果然對她瞭如指掌。不經意間,視線落到探出崖壁縫隙的一棵歪脖樹上,眼眸頓亮,她興奮地拉住他的手,「你快看!"
風燭百無聊賴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一棵樹而已,有必要激動成這樣?"
「不!那可是難得一見的植株呀!"玄齡漾起甜甜的酒窩,神采飛揚,「茶木喜歡溫濕的氣候,因為,它不耐寒也不耐旱,類似山澗峽谷,易受冷成霜的都不宜長。而此株無人照管,集天地靈氣於一身,在山稜巖縫之間形成就更加珍貴!"
「茶,又是茶!"他不理解,天天跟茶葉打交道,能有什麼勁?但是,玄齡偏偏喜歡膩在一大片茶葉堆裡消耗光陰。
「茶,南方之佳木。樹如瓜盧,葉如梔子,花若薔薇,蒂似丁香,根賽胡桃。」玄齡背著手,像個老學究似的,「須知,此乃一寶,飲罷提氣養神,清爽肺腑,比起烈性傷身的酒提神得多。」若有似無地瞥他一眼。
風燭哂然,道:「原是你變著法兒責難我!"
「明白了?"她格格嬌笑,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日子你瞞著我爹和二娘,跟一個鶴髮童顏的老翁學劍,對不對?每次,他都是夜半來天明去,神秘飄忽。你擔心長此以往,白天會提不起精神,遂借酒醒神,對不對?"
風燭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喟歎:「你是個精明的人,我自然瞞不了你。那白髮老翁是我爹生前的忘年交,江湖人稱『祝融野叟』。」
聞言,玄齡悚然一驚!家學淵源,她當然不會對「祝融野叟」的名號陌生。
一百年前,「包打聽」百曉生重新排兵器譜,由於武林赫赫有名的兩大高手「西域神劍」和「塞北魔刀」的武功難分軒輊,所以滌凡劍和斷水刀並列首位。據說,祝融野叟是「西域神劍」的惟一傳人,生性怪癖、嫉惡如仇,一輩子打光棍,年紀越大越好動,都一百來歲了還喜歡四處流浪,瘋瘋癲癲,江湖人士對他又敬又怕。
「能被祝融前輩收作徒弟是幸事。」玄齡偏著頭,疑惑道:「你既沒有拜在君山島門下學藝,完全可以當他們西域派的傳人,何必偷偷摸摸,多不自在啊。」
風燭叼著一根嫩嫩的青草,敘說道:「你也曉得祝融野叟性格怪異,如果我在君山島多呆—日,他便一日這般傳授武藝。不是我不願光明正大地學,而是他覺得甚是無趣。除非我答應隨他一起雲遊四海,他才肯正式收我為徒,否則,他寧可夜夜跑來君山島,闖機關埋伏玩也不肯正經八百地住下來教我劍法。」
玄齡眨了眨眼眸,覺得匪夷所思,「總歸是要收你作徒弟,何必強迫你離開:君山島?"想到他會離開,不禁有些失措,試探地問道:「那、你最終答應沒有?"
從有記憶以來,風燭就在她的左右,未曾別離。特別是娘剛去世的日子,四歲的她嚇得哇哇大哭,不停地找娘親,連爹都被鬧得心煩意亂,而他卻沒有皺一下眉,幾乎十二個時辰守著,給她講故事,逗她開心,以此分散她的注意力。儘管,現在回想他當時所講的笑話,會發現一點不好笑——
已經習慣的人,若是突然看不到了,一定會很難受。
玄齡揪著襟口,竟冒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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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燭聽出她的慌亂,但是,暫時並不打算去為她揭開迷底。
雖說玄齡今生今世已注定是他風家的人,奈何她總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真讓人心頭冒火,煎熬難當。十五歲,在普通家人都能當孩子的娘了,可她稚嫩青澀的舉止,總會令他湧上一股拐騙小孩的錯覺。
不行,是該敲醒她的時候了。
風燭特意吊人胃口,一扭身,面朝山下無際的粼粼湖水,負手而立。他並不開口,只是靜靜地眺望著秀麗如畫的景致。
「風大哥。」玄齡低低地呼喚,似乎已忘剛才信誓旦旦要護著玄佩,不讓她落單的話題。
「嗯?"他心不在焉地應承。
「你到底答應他沒有?"她急得語帶哭腔。
「玄齡,」他所答非所問地反問:「你不是說那棵茶樹很珍貴嗎?"
「啊?茶樹?"她有些茫然。
「我採幾片葉子給你看。」話音未落,風燭足點崖頭,若白鶴凌空展翅,順勢一勾,身形倒掛在絕壁上。腰間纏繞的那柄狀似扣帶的滌凡劍彈鞘而出,光芒四射,翩翩落葉在彈指間被他掬在掌中。
玄齡怔過來的時候,他已把清新的茶葉遞到眼前。
「我若應了,是誰給你在這兒摘葉子?"風燭突然冒出一句。
玄齡接過茶葉,臉上燒燙,不敢抬頭迎視他火辣辣的視線。任她再怎麼遲鈍,也聽得出他的言下之意。
「謝謝你。」
「謝謝我?"他不滿地挑挑濃眉,「就這樣?"
「那,我唱支小曲兒給你聽。」她想一想,宛轉地曼聲唱道:「溪水清清溪水長,溪水兩岸好風光,哥哥呀你上畈下畈勤插秧,妹妹呀東山西山採茶忙。」雲袖流轉,腰肢曼舞,「插秧插得喜洋洋,採茶採得心花放。插的秧來勻又快,采的茶來滿山香……」儘管耳邊仍是左一個「茶」又一個「茶」,可她顧盼間的嫵媚風情已然流露無疑。
一抹淡淡的幽香悄悄瀰散。
風燭畢竟是剛及弱冠的青年,血氣方剛,呼吸逐漸紊亂,心旌搖曳,他順從意願地將尚在輕舞的玉人兒扯到懷中,不等她反應,便準確無誤地吻上那兩片紅唇。
濃重的氣息席捲而來,唇齒相依的陌生觸感令她又驚又羞,卻不是害怕,因為她知道面前的男子絕不會傷害她的,不過,理智告訴她不該如此。她伸出顫抖的小手去抵住他胸膛,可澄靜的杏眸在碰到風燭深邃的幽光時,竟不由地捉住他的前襟,似乎要借一點微弱之力來支撐自己快要傾倒的嬌軀。
「你……」許久,玄齡才找回自己的嗓音,沙啞而低沉。
風燭粗糙的拇指摩娑著她的唇瓣,低嘎著呢喃:「玄齡,嫁給我。」
玄齡正待說話,就聽有女孩兒高喊,尖銳的聲音迴盪在山峰的另側。她嚇得四周遙望,突然想起之前跑開的玄佩,「不好!是佩兒在呼救!"
風燭用力一握她細軟無骨的柔荑,「別怕!"便帶著她順聲音傳來的方向尋去。
當他們趕到君玄佩那裡時,都驚呆了!不知哪裡飛來一隻兇猛剽悍的禿鷲,來勢洶洶,壯碩的羽翼在半空撲騰,鋒利的爪子閃著刺眼的白光,正繞著玄佩盤旋,隨時有迎面下撲的可能!
風燭皺眉道:「糟!必須引開禿鷲的注意力!"不然,玄佩隨時會破相或送命!他肘部一頂玄齡的腰,「離遠些。」而後,三兩步躲到一棵樹後,抽弓搭箭,手腕翻起,迅速扣弦,一支雕翎箭若疾風勁草,直射禿鷲金燦燦的琥珀圓眸!
「噗!"粘稠的血漿噴出。
玄齡見禿鷲中箭,立刻跑出去救玄佩。
禿鷲劇痛難忍,凌空翻滾,沒瞎的另一隻眼發現目標,憤怒地俯衝上來!
風燭冷汗涔涔,腦子一片空白,索性全豁出去,縱身撲開玄齡,前胸被迫敞在禿鷲的利爪之下!
玄齡眼睜睜看著那細長的爪子在她剛才還倚靠著的胸前斜劃!血腥撲面而來,隨著爪落,風燭隨身的滌凡劍也刺穿了禿鷲的身軀!
撕心裂肺的喊叫籠罩了她所有的意識。她的身軀被撕裂成一片一片,零落地拋灑在世間的每個角落,無法拼湊。
血,全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