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風坡口是南北商口的交接處,鎮上只有一家客棧,叫福來客棧,收容來自四面八方的旅客。此時年關將近,外出的遊人漸少,整個客棧裡住不到半成的人。
這一夜霧露茫茫,一片寂靜,連蟲鳴也聽不到。
夜半,福來客棧的二樓,有個窗口漸漸冒出了濃煙。須臾,火舌捲起,成了暗夜裡的一抹艷紅,紅得耀眼驚人,像是飛舞的群蛇,更似要將整個福來客棧吞滅燃盡。此時又來了大風,火舌借了風助,越燒越猛,一發不可收拾。
客棧裡的人忙著四處打水救火,可是火勢猛烈,根本無濟於事。
有個年輕的丫頭跟著人群逃出了客棧,踉踉蹌蹌地跌在客棧外,回頭驚聲尖叫著:「小姐!小姐!」
只見客棧二樓已全被升騰的烈焰吞沒,娟娟隨手抓了個陌生人,驚慌失措地狂嚎:「求求您,大爺!救救我們小姐,她還沒有出來——」
「裡頭還有人?」
娟娟循聲看見了一個身材修長的俊逸男子,就站在幾尺外緊瞅著火勢,火光照在他的臉上,那閃亮著無畏的神色,使她看得有些暈眩。
「是——是小姐她、她還在樓上的房裡。」娟娟戰戰兢兢地回答。
「你放心!我進去找她。」那男子說道。
話聲未落,這氣質俊雅的男人竟然奮不顧身地就往火海裡衝了進去……
※ ※ ※ ※ ※ ※ ※ ※
一隻飛鷹在聚龍崗的危崖上飛翔——
它抖動了兩次翅膀,無聲無息地由高空中俯衝而下。
倏地,它停留在一隻壯碩的手臂上,雙爪信賴地抓住它停駐的地方,收攏起一雙深色的羽翼,傲慢的姿態,就像將領俯視行進的士兵,飛鷹銳利的眼神就像它的主人一般。
抬眼一望,立在崖上的男子,昂藏七尺、神采飛揚,眼底正有著像鷹一般懾人的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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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教,聚龍崗。
杜棄仇年幼時與母親投靠至天龍教門下習武,自古英雄出少年,天龍教教主冷笑天和教眾兄弟都對他寄予厚望。
冷香縈是冷笑天的獨生女兒,擁有得天獨厚的桃花面、楊柳腰、象牙骨、白玉身。
只可惜,她年幼失恃,冷笑天心疼女兒沒有母親,於是自小就呵護疼寵有加;而天龍教上上下下的人也都對她百依百順、有求必應,這樣的結果,養成了冷香縈驕蠻無理的個性。若說還有一個人對她不假以顏色、不阿諛奉承,那人就是杜棄仇。
他們一同住在聚龍崗,直至年歲漸長,杜棄仇已是器宇軒昂、武藝非凡的少年英雄;冷香縈一如懷春的少女,常常雙眼含情地望著他,只要他的眉眼對她挑起,她就心慌意亂,就似微風乍起,吹皺了一池的春水,從此開始無可救藥地迷戀著他。
她喜歡隨著杜棄仇練劍舞刀,卻因實力差距太遠,時常遭他責罵。
冷香縈受到挫折,惱羞成怒下,脾氣一來就像火山爆發,全天龍教的人無一倖免。
一天,冷香縈起了個大早,興致勃勃地要找杜棄仇練劍,來到東廂卻無意間聽到杜家母子的對話。
「她的武藝低微,我不過說了她幾句,竟然還不知悔改!她敢如此心高氣傲,還不是全仗著她爹的氣勢。」杜棄仇因母親的責罵而賭氣說道。
「棄仇,你就讓她些,教主不是常叫你要多和她套招,兩人一同教學相長,『這有何不可呢?」杜棄仇之母杜鳳喬好言相勸。
「哼!她那三腳貓的功夫要和我教學相長?我才不想被她拖累——」
「你就多讓讓她……」
「讓她?全天龍教的人都讓她,偏偏我就不要,我還恨不得把她抓來痛打一頓,直到她告饒為止。」
「你這孩子,就是喜歡逞口舌之快,有口無心。」
「娘,她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練不好,脾氣就不好,旁人全要遭殃。教主對她百般依順;天龍教的弟兄也如此寵溺她,這才讓她目無尊長、任性頑劣,我快看不下去了,有一天我一定要好好地教訓她——」杜棄仇擺動著手上的長刀說著。
冷香縈在門外一字一句聽得一清二楚,她氣得全身發抖,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記,一股寒意襲上背脊。手掌緊緊握住腰間的佩劍,終於按捺不住破門而人。
「杜棄仇,你敢教訓我?你不想教我練劍你就直說,我不稀罕!你算老幾,要不是我爹收容你們,你會有今天嗎?還敢說我脾氣不好,至少我不會像你娘一樣,狐媚奉承、討人歡喜,我爹全讓你們迷了心竅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冷香縈一心只想狠狠地打擊他,已顧不得說出的話像刀一樣傷人。
「你閉嘴!」杜棄仇氣得隨手揮高長刀,對準冷香縈。
「怎麼樣?你想殺我,動手啊,我不怕你!」拎香縈挺向前。
杜棄仇不過是想嚇唬她,見她粉雕玉琢的嬌顏,冷艷無懼地傲然挺立,他巍巍地放下了長刀。
「大小姐!棄仇!」杜鳳喬焦急得手足無措。
「我是尊重冷教主,所以今天放過你!以後你若膽敢再對我母親不敬,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我說的不是事實嗎?我爹早被你們母子給迷昏了頭——」
杜棄仇大喝一聲,惡狠狠地打斷了冷香縈的話,「好了!冷香縈,不要再說了,你最好在我做任何你會後悔的事前,離我遠一點!」
杜鳳喬死命地拉住兒子,用身體擋住一觸即發的兩人。
「香縈,不要和棄仇計較,他血氣方剛,說話時常有口無心。」杜鳳喬看著氣鼓鼓的冷香縈,試圖好言相勸。
但冷香縈毫不理會,她一雙杏眼瞪著杜棄仇,恨不得眼裡的怒火可以將他焚燒。
「杜棄仇,我知道了,你不喜歡我,你恨我。沒有關係,從今而後,我冷香縈再找你,我就不姓冷!」滿心的傾戀此時全變成了絕情的話語,一出口,覆水難收。
杜棄仇沒有再開口,深邃的眸子閃過了一絲後悔,但是冷香縈沒有發現。
他斂緊了一雙劍眉,抿著唇,用冷冽的表情來掩飾心裡真正的情緒;收起手上的長刀,「鏘」的一聲放回鞘。
冷香縈不等他再做任何舉動,紅著眼飛奔離開……
夢中,冷香縈迴到聚龍崗,看著好久好久以前,自己和杜棄仇第一次起爭執的情景……驟然間,飛鷹猛地抖動雙翼,她像回了魂魄似的猝然驚醒,一身的冷汗,心跳加劇——
「小姐!你可醒來了——」
低矮的房舍中,四周擺設簡陋,一盞油燈明滅不定。
床榻上一個少女側臥著,張開了一雙迷亂的大眼,四處地打量著。
「這是什麼地方啊?娟娟,我、我的頭好痛……」冷香縈伸手壓緊兩鬢的穴道,斂著眉心說。腦海中還依稀記得剛剛的夢境,只覺得疑惑,她人已經離開聚龍崗了,為什麼還是沒有辦法將杜棄仇的影子從心中擺脫?
「我的好小姐,你睡了一天了,韓大夫說你吸了過多的濃煙才會昏迷,現下你心肺不清,血氣甚虛,我抓了幾帖藥,好不容易煎好了,來,喝了它——」丫頭娟娟起身端起了熱騰騰的藥。
「喝藥?我好得很,才不喝呢!你告訴我,我到底是怎麼了?」冷香縈嫌惡地推開眼前一團黑糊糊的濃湯。
娟娟知道小姐任性,無可奈何地收回藥碗,但還是忍不住挖苦說道:「小姐,記得嗎?福來客棧大火,咱們所有的家當都付之一炬了,您這條命還差一點就要見閻王。什麼闖蕩江湖?還沒有踏出教主的地盤,咱們就要打道回府了。」
「誰說的?我就是做乞丐,也絕不回去!」冷香縈坐直了身子,氣呼呼地怒道,瞪了一眼隨身的丫頭。娟娟迎著冷香縈的眼神,一副毫不畏懼的樣子,她倆年齡相仿,雖是主僕,實比姐妹還要親近;也只有娟娟的性子,才服侍得了這大小姐。
「做乞丐?我的大小姐,我看咱們用搶的還比較快吧!」娟娟睨了一眼,頗不以為然。
「這倒是個好辦法!」冷香縈兩手互擊,「啪」的一聲,張大了晶亮的雙眼。
「不不不——我不過隨便說說,你可別當真!」娟娟著急地揮手,對於自己的多言萬分懊悔。
「你隨便說說的,我可聽得正經。這次出來,我什麼都想試一試,你沒聽說過劫富濟貧嗎?江湖中的綠林好漢就是如此。」冷香縈摩拳擦掌的,就想找機會好顯一顯身手。
她從小到大一直住在聚龍崗,那裡地形隱秘,少有外人,父親冷笑天又武功蓋世,江湖上的人一聽到天龍教教主的名頭無不悍然。
這一次,她因為極力反對父親迎娶杜棄仇的母親杜鳳喬,在和父親一番爭執後,她負氣帶了隨身的細軟,還偷了杜鳳喬的「撥雲劍」離家出走,就為了一心要闖蕩江湖。
只見和娟娟兩人不過遊歷了幾天,來到了風坡口的福來客棧,就遇上了這場大火。除了逃出來時身上穿的隨身衣物之外,還真是一無所有、兩袖清風。
所幸,她們身上的耳環首飾還典當了不少銀兩,娟娟才有辦法找到附近的民家借住安身。
「娟娟,我可警告你,千萬不要說出咱們的身份,否則,你就得自己一個人回聚龍崗。」
「小姐,我可不敢一個人回去,不用你說,我也覺得不妥,教主的仇家不少,咱們凡事可得要小心行事。」
「怕什麼?有仇家,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痛快!」冷香縈像是剛出柙的小獅子,躍躍欲試地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能耐。
「是啊1如果你殺不了敵人,求你一刀殺了我,我也痛快!天龍教樹大招風,咱們不可不小心。」娟娟翻了翻白眼,她最受不了小姐這才念三天經就想當和尚的心理。
冷香縈雖然從小習武,但是她養尊處優,在天龍教裡,人人都讓她三分,以至於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以為有一身武藝,就可以闖蕩江湖。
須臾,冷香縈又想起了什麼。「對了!娟娟,昨天的大火,我是怎麼逃出來的?還有我的撥雲劍呢?」她四下張望,努力地回想思索。
「小姐,撥雲劍和咱們的東西全都燒給閻羅王做買命錢了!我回到客棧裡!那兒還在冒火冒煙,一片狼藉呢!你說,我要從何找起——」
「這怎麼可以?這撥雲劍是——」冷香縈心急道。
「這撥雲劍是杜大娘的!小姐,你偷了人家的寶劍,還弄丟了。杜少爺和杜大娘不會計較,可是教主如果知道……」
冷香縈忍不住負氣說道:「丟就丟了!她要討回去,不如就和她兒子把整個天龍教都拿走算了!」
「好了,小姐,只要提到杜家,你就氣得口無遮攔,杜大娘怎麼說,都已經是你的二娘了,算算,杜少爺還是你的兄長呢!」
「娟娟!我可警告你,這一趟出來,我不願再聽到有關杜家的所有事情,你如果再提,小心我撕爛了你的嘴!」
「是是是——我的好小姐,您不過是只紙老虎,嘴硬心軟,我才不怕你呢!還有,小姐啊——這回多虧韓大夫救了你,如果不是他,今天你可不會在這裡說大話了。」
「韓大夫?是誰?他救了我?」
「可不是,當時我不過到廚房要端壺熱茶,回頭就看見樓上的人直往下衝,我被人群推擠了出來,才知道整個樓房起了大火。」娟娟說完,搔了搔頭,悶想著。
「然後呢?」香縈問。
「然後我只看見韓大夫衝了進去,沒多久就聽店小二說人救出來了。我還覺得奇怪,這韓大夫不過是個醫儒,手腳怎麼這麼快……」
「這有什麼奇怪?爹爹說這江湖上,有很多人都是深藏不露的。」
冷香縈迴想起自己在火場時,恍惚間有人將她攔腰抱起,救出了煙霧瀰漫的火場,這樣一確認,她就更篤定是韓大夫救她的。
「這韓大夫人在哪裡?我一定要去謝謝他。」冷香縈心想,這個韓大夫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卻可以不顧性命的救她,這普天下還有誰會對她如此?在天龍教裡,每個人都因為她是教主的女兒,而對她三分敬畏、七分諂媚,出自真心待她的,又有幾個人?
不過杜家的杜棄仇倒是個特例……天啊!怎麼又想到他?!冷香縈皺起眉。她一定要想辦法忘了那個殺千刀的。
冷香縈逼自己再度轉念在這個素未謀面的韓大夫身上,頓然心中又升起了莫名的感動。
「他還留在風坡口,聽說這次大火,不少人受了傷,全靠韓大夫一個人救治,風坡口的人說他是一個大名醫的傳人,醫術高明,能知生死、解疑難、辨五色、斷宿疾,他叫什麼……韓什麼……韓什麼……對了,韓邵齊!」
「走,咱們去找他!」冷香縈輕盈地跳下了床榻,就想往門外走。
「小姐,明天再去也不遲。這裡可不像聚龍崗,你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冷香縈想想也對,坐回床榻,不再理會娟娟的嘮叨,撐起了下顆,開始天馬行空的回想,無奈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起了過去和杜棄仇的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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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冷香縈起了一個大早,穿著民婦相贈的農衣,梳了兩個簡單的髮辮在耳鬢邊,後頭就隨意的輕擺著及腰如瀑的秀髮。來到了風坡口的東市場,她用娟娟僅餘的幾個碎銀子,買了一件紫綺羅、黃短衫,打扮得清爽嬌俏,滿心舒暢地走在市街口。
她問到了韓大夫歇腳的地方,才知道這韓邵齊還真是個鼎鼎有名的大夫,才到風坡口沒幾天,他救人的事跡就已傳得沸沸湯湯。
香縈探進了韓邵齊替人把脈治病的巷內,就看到了幾個進進出出的病家。
香縈還沒有踏進屋內,就聽到廳裡幾個病家的對話。
「學醫救人固然是好,但是其中之苦實不為外人道哉,要嫁這種丈夫,得要先學會忍耐持家,有的姑娘家還真不願意。」
這幾個三姑六婆正說得起勁,香縈想要多瞭解這個救命恩人的種種,所以就定定地站在門外聆聽。
「說得好,我聽韓大夫說過,他這人並不重門第、家世,不過最怕名嬡千金、名流富賈。他說啊——這些人最難伺候了。」
「你還少說了一種人,韓大夫不但怕,還厭惡至極呢——」另一個婦人壓低了嗓門說道。
冷香縈忍不住挨近了身體,想要聽個清楚。
「是什麼人?」
「江湖中的人。」
「為什麼?」幾個婦人七嘴八舌地問道。
「韓大夫最痛恨江湖中人了,他見他們學武用來打打殺殺的,搞了一大堆的江湖恩怨,他當然不喜歡了!聽說還避之惟恐不及呢!」
冷香縈捂著嘴,想掩住噗哧的笑聲,心想這韓大夫的規矩還真多,偏偏她既是名門千金,又是武林中人,一樣也不夠格。好吧!本姑娘就來看看這韓大夫到底是什麼三頭六臂的,敢立下這麼多的規矩!
她抬頭看見在門檻旁不遠的地方,有個大竹籐籠子,裡面裝了五六隻的飛禽,想必是病家相贈的酬禮;靈機一動,隨手撿起了一塊小碎石,用勁一彈,將籠子的籐口打破,整個籠子翻了好幾個身,裡面的飛禽一一飛跳了出來。
「哎呀!我老頭子打的幾隻山雞要飛跑了,那可是要給韓大夫的!快啊!大家快來幫忙抓回來啊——」
屋內正聊得起勁的婦人們,聞聲全都跑了出來,個個都忙著追捕飛逃的雉雞。
冷香縈看見這雞飛人跳的情景,抱著腰,格格地笑得合不攏嘴,燦爛炫目的笑顏,連春風暖日都要失色。
「沒見過這麼會惡作劇的姑娘!」
冷香縈聞聲頓時臉上發熱,心跳加劇,好熟悉的聲音!
「惡作劇?你怎麼知道是我?」冷香縈抬起了眼,惡狠狠地看著來到眼前的男人。他有著一雙深不見底的瞳仁,臉上帶著一副似隱似現的嘲笑和不屑。
這樣的眼神香縈似曾相識,熟悉得有些心驚、有些嚇人,尤其是那嘲笑和不屑的神情,還有那聲調語氣,怎麼這麼像一個人?
「剛剛在門外就只有你一個人,打翻籠子的不是你,還會有誰?」韓邵齊語調雖還保持著斯文俊雅的風度,但話中隱隱帶著責意。
冷香縈看著他俊逸非常的臉和灼然生光的眼神,不禁傻愣愣地盯著,許久都忘了回應。這樣的器宇軒昂、龍眉鳳目好像只有畫裡才有,擁有這樣的氣勢、長相的人,絕不是個等閒之輩。
冷香縈心想,這人長得真像杜棄仇……呸!怎麼會想到那個人?猛然回神,冷香縈在心裡慌亂地將杜棄仇丟到腦後。
她趕忙收起了思緒,挺了挺胸說道:「我……不是我,籠子在那裡,我站在這裡,可沒有移動半步過,你不要血口噴人。」香縈理直氣壯地說著,連自己都佩服,她說謊的本事可是越來越進步了。
「不是你的話,你怎麼只顧著笑,而不會幫忙。」韓邵齊看著婦人們將抓回來的雉雞全塞人籠內,幾個婦人又找來繩索,在籠口上打了好幾個死結。
「我是想幫忙,可是……我沒有抓過雞。」要殺雞可就難不倒我了,冷香縈暗忖著。
「好了,不管這些。你有什麼事?」韓邵齊不想和她強辯。
「你一定是韓大夫,你昨天在福來客棧救了我,我是特地來道謝的,我該買些酬禮送你,只可惜,我現在是兩袖清風,沒什麼東西好謝你的。」冷香縈坦然地說著。
「算了!我行醫從不計值拿酬,只有在盛情難卻的情形下,我才會收取適當的謝禮,你不欠我什麼。」韓邵齊甩了甩手,大步踱回了屋內的角落清洗雙手。
「我當然有欠你,我欠你一條命啊!你救了我,形同再造,這樣的大恩,我不能就這麼算了。你說,你需要什麼?我一定想辦法做到。」冷香縈不放棄,跑上前追問著,看著他的背影竟然也覺得很像杜棄仇。
「我需要什麼你一定做到?真的?哈哈,小姑娘,你的年紀小,口氣倒是滿大的。」
「我真的說到做到!」冷香縈有把握,憑著天龍教的實力,一呼百諾、二下千應,有什麼事是求不來、做不到的?
「你聽好!」韓邵齊回過身,一臉漠然地注視著冷香縈。
「嗯!」冷香縈抿了抿她嬌艷欲滴的紅唇,仔細聆聽。
「我要長白山上千年的雪雞,我要王母娘娘的蟠桃,我要揚州的仙鶴,我要天下人無病無痛,我好早點回家大睡三天三夜。你說!哪一樣你可以做到?」韓邵齊揚起了英氣勃勃的濃眉,挑釁地問。
冷香縈心裡回答著,最後面那一樣我倒是可以做得到,只有死人用不著看病,只要殺光那些有痛有病的人,你照樣可以回家大睡個三天三夜。
不過她當然不願這麼說,她還記得剛剛聽到的閒言閒語,知道這韓大夫的個性,也就只好咬著下唇,忍住自己的野性驕蠻。
「我——」冷香縈心裡有了顧忌,舌頭就不比腦袋靈光。
「回家去吧!你需要些銀子做路費嗎?如果有需要就直說無妨。昨天,你帶來的丫頭說,你們還有一些首飾可以典當,回鄉一定沒問題的。」他犀利的眼眸竟然漾出些許的暖意,看的冷香縈心蕩神搖。為什麼杜棄仇的眼底從來就找不到這種溫柔?冷香縈看得出神。
「呃……我的丫頭?我沒有丫頭!我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出門還要帶個丫頭。」冷香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起這個謊,當她察覺時,話已經說出口了。
「我聽到和你在一起的姑娘口口聲聲喚你小姐。」韓邵齊饒富興味地看著她。
「我是叫小節,不居小節的小節。娟娟是南方人,口音有些怪,講的話讓人聽了都會會錯意,我們……我們是姐妹。」
冷香縈還想說什麼,就見那幾個婦人帶著新來的病家走了進來。
「好了!我很忙,你看起來氣色好多了,一定沒事了,多保重。」韓邵齊下了逐客令,回頭坐在診病的位子上,問了病家幾句話後,就專心替人把脈看起病來了。
冷香縈氣結,她這輩子還不曾這麼被人輕視小覦過,真想馬上轉身就走,可是心裡卻又依戀著不想離開,好不容易一步一步跨出門,總覺得一顆心還丟在身後沒有跟著自己出來。
不知怎地,香縈心中雀躍著,莫名地怦然心動。
她遇上了一個和杜棄仇相似的男人。
但是她和他沒有嫌隙、沒有仇恨,他完全不知道她的身份。
杜棄仇不喜歡她、討厭她,可是韓大夫呢?
她可以的!她可以讓韓大夫喜歡她,甚至於愛她——她心裡很篤定。
一陣靜默,香縈緩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