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那女子的寒暄,不語心中一驚,墨大哥和這個怪人竟是熟識嗎?她將眼光從采人身上收回,轉頭看向墨林打算要一個答案,卻被墨林的臉色駭住了——他眼睛裡的溫度彷彿也被那女子冷極的雙眼吸走,原本可親的臉此時卻嚴峻得像一座石雕。
他和那個女子,好一陣只是這樣冷冷地對視。空氣緊繃得彷彿隨時可以被劃出一道口子,仁心堂裡所有的人都漸漸感受到這樣奇異的氣氛而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只能將視線集中在這兩個人身上。
劍拔弩張之際,那女子突然進出一串嬌笑,原本一窒滯礙的空氣好像才又忽然流動了起來,她樂不可支地道:「墨大夫,瞧你這表情逗的。不認得我了嗎?」
「我記得。」墨林冷冷地回答。他怎麼忘得了?
墨楓。這個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子。三年前,就是她殺了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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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大哥又在喝酒。
自從那個怪怪的女人在醫館鬼魅般出現又飄飄揚揚離去之後,墨大哥就變得好怪,整天不是喝酒就是發呆,醫館也不去了。有時候他好不容易循著她的叫喚有反應了,眼裡卻好像根本沒看見她。
她隱隱約約知道,他們的生活快要有變化了。她知道自己絕不會喜歡接下來的變化。
下意識地撫上右肩的舊傷口,他的眼裡浮是陰鬱。
還要再為自己添一杯酒,卻發現一壺酒已經空了。可為什麼他還沒醉?
他微抬首,迎上不語擔憂的眼光。
三年,這麼短,也這麼長。不夠讓他忘卻椎心的往事,卻已足夠看著這個丫頭一路從一個冷冰冰的娃娃轉變為一個會哭會笑的小女人。她對他的心思如此直接,而熱切,墨林既非草木,又怎麼會不明白?三年,要說對不語沒有絲毫男女之情是騙人的,有時候看著她臉上偶爾顯露屬於女人的表情,他竟也會有點動心。
但是僅止於此了,他只是她的兄長、她的父親。因為他的心,旱在很久以前便已給了另一個女人。
他招招手要她過來。「不語,來陪墨大哥喝一杯。」
不語默默來到墨林的身邊,卻伸手阻止他添酒的動作。「墨大哥……」她的聲音裡有著擔憂、疑惑,還有更多的不捨。
他承接著這樣赤裸裸的情意,竟有些心痛。
久久,他開口:「我跟你說一個故事……」
一股郁躁和恐懼掐緊了她的胸口,她倏地起身。「我不想聽!」發現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她不要聽!她隱約知道墨大哥要說什麼,她知道一聽了他們之間就再也不一樣了、回不去了!她不要聽、不要聽……
「我跟你說一個故事。」他緊握著她的手,不讓她逃開,聲音裡有乞求。
一瞬間恍惚,他的心思飄得好遠好遠。
很久以前,有一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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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曾有過一個家庭,因為打從有記憶以來他就已經在流雲聯裡。
在這個地方,無論男女每天都要接受最嚴苛的訓練、學習各種殺人的方法。
殺人,是流雲聯存在的目的,而他們,是一具具精心琢磨的殺人器具。
諷刺的是,殺人者,往往也有高超的保命功夫,少年精湛的醫術也是在流雲聯裡習得。
他還記得那一天,他剛剛執行完一項任務,行經一片茂密青翠的樹林。春日融融,陽光透過葉隙輕灑在林間,他就因著這樣平實的景象停下腳步,久久。
即使他大部分時候在深夜裡行動,卻仍覺得自己該是屬於陽光的。所以當看見陽光的碎屑被風吹散在林蔭間,他忍不住想要去親近。回想起來,當時會有這樣的想法,全是因為太年輕。
太年輕,所以天真。
為什麼那天他會決定停下來呢?為什麼那時候小嗽會恰恰停在他的肩頭呢?
他幾乎要相信這樣的邂逅是上天的安排。
「小啾!小啾!」一陣焦急的女音從少年棲身的大樹下傳來。
少年正以從未有過的輕鬆姿態倚靠在粗壯的樹幹上,肩上還停了一隻不怕生的小鳥,這樣的境況教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肩頭那只該是喚作小啾的七彩鳥兒卻仍好整以暇地梳理著美麗的羽毛,對主人的呼喚充耳不聞。
那女孩吹了一聲長哨,小啾偏著小腦袋像是在辨別哨音,馬上又專心在少年身上東啄啄西啄啄。
少年伸出手指,小啾很順從地躍上去。他學著牧鷹人的姿態把手臂一震,原以為這只笨鳥該會振翅高飛,它卻只是睜著豆子似的眼睛看看他、看看左、看看右,再看看天、看看地。
「啾!」莫怪它叫小啾。
女孩發現那只笨鳥了,還有他。
她不是少年看過最好看的姑娘,可是她仰頭那一瞬間,他看到一張好燦爛、好燦爛的笑臉,他只覺得內心一陣悸動,他身邊從沒有人那樣笑過。
終年以性命出演,流雲聯裡沒有人可以那樣坦然笑著。
笑,往往讓人鬆懈,鬆懈,意味著你或許沒機會再看見明天的太陽。
她朝樹上揮手。「小啾,這裡。」笨鳥仍然沒搭理。
他正在想底下那個看似嬌弱的小姑娘會怎麼反應時,卻意外地看見她三兩步躍上樹來。原來她也會武功。出於本能,他直覺地防備。
她環抱著樹幹,臉色微微泛紅,先是盯著他一陣,像是在思索著怎麼跟眼前這個陌生人開口,最後她只是一言不發地伸出一隻蔥白的手,無言地索求。
歸還笨鳥是吧?他伸手把七色鳥遞過去,就要觸到她的時候,那只笨鳥竟然展翅飛走了!
看見鳥兒飛走,她一急伸手要捉卻撈了個空,整個人失去平衡地撲跌在少年身上。幸好他反應快,電光石火之際一手緊摟住懷中這個女子的腰,一隻腳卡住鄰近的粗枝,兩個人才沒給這一撞摔到樹下。
手裡柔軟的觸感和女子身上淡淡的馨香他至今仍清楚記得。
林子裡好靜,只有他如擂鼓的心跳聲在咚咚地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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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面逗弄著籠裡的鳥幾,告訴少年她叫唐苑。
「瑤池別苑的苑……什麼?你不知道?我寫給你看。
看她用樹枝在地上一筆一劃寫自己的名字,他只覺得心裡有一點點抱歉。因為等會兒她回家的時候,會發現她的父母和兄長都已經氣絕。
她或許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曾在二十年前偷走了金刀門的奧意刀訣,而後隱姓埋名直到被查出行跡。和她的父親交手時,少年知道他終究是沒參透那套辛苦盜來的心法。
本來他此番的目的只有取金刀門叛徒性命及帶回刀訣,卻不料她的母親及兄長提早返家。殺他們,是意外。
看來是那只調皮的笨鳥絆住了她,反而救了主人一命。
小啾與他如此親近,是因為他沾染了唐家人的氣味嗎?!
與唐苑分手後,少年忍不住尾隨她回到來時處。
他不停問自己該不該也結束了她?
目睹至親慘死,她震驚、嚎啕而後軟倒在地;他在遠處守著她一個日夜,仍是不斷質問自己同一個問題一
該不該也結束了她?
少年持劍的手握緊了又鬆開。
她終於悠悠轉醒後,只是怔忡。
他不該出手奪她的刀。當時若任由她結束自己的性命,現在的他是不是仍待在流雲聯裡,過著他血腥但平靜的生活?
「你……做什麼?」手裡兀自握著那柄奪來的利刃,他懊惱自己竟無法克制地出手救了她。
她仰首以淚跟相望,用破碎的聲音說她沒法報仇,殺人者沒留下任何線索;她說她世上已無親人,天地之大卻無容身之處,不如與父母兄長共赴黃泉……
她臉上的淒楚觸動了他心中的某處,一種陌生的情感開始放肆地滋長,終於梅他淹沒。
他當時心裡想著,要她這輩子再也不用露出這樣哀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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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摘過春天的桃花簪在她髮際,也曾在夏夜裡聽她細數天上星宿的美麗故事,深秋時,皇天后土見證她成了他的妻。
他學會了如何笑,如何淚,如何放歌……如何愛。
他曾經以為只要繼續無辜地愛下去,他們就可以這樣廝守到老……但是老天爺終究是不讓他耍這個賴、
也許是太沉醉於眼前的幸福,他忘了流雲聯不是讓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流雲聯的人找到了他,他以一擋三,可是救不了苑兒;下手殺苑兒的人,是墨楓。
苑兒至死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這或許是他此生惟一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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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室裡,相對而坐的男女只是沉默。
天色不知何時已暗了,滿滿的心事卻教人忘了掌燈。也許,黑暗中看不見彼此的表情,反而是一種幸福。
可是她為什麼還是流淚了?
老天爺,你究竟在開什麼玩笑?要她怎麼相信那雙曾為她拭淚、為她披衣、輕輕揉弄她的發的大手,竟是一雙殺人的手;又要她怎麼忍受那雙總是帶笑的眼眸,曾經只深情注視另一個女人——唐苑,他的妻呵!
名為嫉妒的火,狠狠燒痛了她。那種陌生的椎心痛楚很快地脹滿了胸臆,讓人無法呼吸。她深深吞吐試著減緩胸中的濁濁,可是那分疼痛卻一分分加劇。
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一分感情裡最悲哀的,不是對方不愛你,而是他的心裡已經有一個比你更絕對的存在。那是你無論如何也無法替代的、是他心中的神祇。
他的妻……」
要怎麼做才能贏過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月光重新灑落在他身上,她看見那張悲傷的臉。
她覺得自己的心,碎了。
她明白了另一件事——她可以不擁有他,也可以接受他愛另一個女人。只要能抹去他心上臉上的悲苦!
她只要他快樂。
三年前,她逢故離家、他失去摯愛,他們的生命竟是以這樣悲哀的姿態交會。
可不可以讓一切都沒發生過?也許她現在正在徐州守著夫婿與孩子,也許他此刻正與唐苑耳廝鬢磨——即使那代表自己不會出現在他生命之中。
沒有關係的,因為這些都比不上他的快樂。
一絲極細微的聲響恰到好處地打破滿室無聲o
「誰?」墨林語音方落,忙將花不語拉到身後,一面凝神傾聽四周的動靜。忽地,一簇星火由窗口射入,不偏不倚地點亮桌上的缸燭。
桌上不知何時躺了一張雪白的鵝毛紙,幾個娟秀瀟灑的字跡飛舞其上:
流雲三載楓林暮,故人把酒霜間漱;
本是出得快活林,驀然還入忘憂谷。
墨林伸手要拿起這張信簽,卻叫不語一把奪去撕個粉碎。抬頭看見墨林臉上平靜的表情,她只覺一陣泫然。
縱使沒有江湖經驗,她也知道那是一張請柬。
「墨大哥?」月光恰恰盈滿她焦灼的、近乎哀求的臉。她急切地伸手緊握墨林的衣角。「別去。」
「別走……別去……」她已經找不到別的話語,只能一遍遍地哀求。為什麼她覺得,墨大哥這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
墨林想起三年前,她也曾這樣哀哀切切要他別拋下她。不忍和更多的憐愛湧上他的胸口,第一次,他主動將她擁入懷中。
埋首在他溫暖的胸懷裡,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沿著她失去血色的臉頰滾落,她只覺得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片片一這個擁抱,訣別的意味這麼重!
暈眩攫獲她的同時,她微啟著唇瓣像要說什麼,失焦的眼裡閃過不可置信與怨對,終於還是不甘心地合上了眼睫。
感覺到不語全身放軟,墨林低頭輕輕吻了她的頭髮,緩緩將她放倒在床上。
是他點了她的睡穴。只因今夜,他有一場非赴不可的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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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那片快活林,嚴冬將至,已不見綠蔭,只有一地落葉在腳下鋪列一條邁向未知的路徑——也通往一個名為「忘憂」的深豁。
夜,這麼深,彷彿有了重量,沉甸甸地落在赴約人的心上。此情此景,何以快活,何以忘憂?
當年,他已經答應了不知情的苑兒不能報仇、不能尋死。所以,他逃,逃了三年。但是他心裡明白,只要他一天不死,流雲聯一天不會放過他。
他一直沒改名換姓,是不是也暗暗盼著被流雲聯找到?
良久,墨林和墨楓只是凝望著彼此。
墨楓突然輕笑了一聲:「林,你何必用那麼恐怖的表情看著我?我已經在信裡說得很明白,我這次是請你來敘敘舊。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分別這麼多年不該好好聊聊嗎?」深深看了墨林一眼,她優雅地擊掌,幾個做嬸女打扮的女子由一旁的小屋內魚貫而出,才一盞茶的時間已在屋外的空地備好了一桌精緻的酒席。
揮手指示眾人退下,墨楓再度轉身面對墨林,笑盈盈說道:「幕天席地,共此明月,豈不雅極?墨大夫,請。」說完,她自己已在席間坐下。
墨林知道今晚絕不會只是一場善意的筵席。但是,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隨之起舞,等待對方掀開底牌。
墨楓為墨林及自己各斟了一杯酒。「我敬你。」
他沒說什麼,只是仰頭一飲而盡。
「不怕我下毒?」她嬌聲問。
他搖頭,知道她不可能如此輕易就讓他死去,接著眉頭深鎖自己喝了第二杯、第三杯。
她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唇,阻止他再繼續喝下去。
即使她的表情曾有一絲的動搖,也已被接下來的笑容完美地掩飾住。「瞧你,喝悶酒似的。這樣牛飲怎麼嘗得出這盅御蓮白酒的妙處?」她由他手上拿過杯子,像是不經意提到:「是了,飲酒作樂若少了美人怎會盡興?信裡也告訴你了,今天我還邀了你的一位朋友。」
墨林的心一瞬間下沉。
故人把酒霜間漱。
曲霜雙眼被蒙住,由兩個黑衣女子一左一右地挾至墨楓身邊。她的手腳頹軟,該是被點了穴道。
「這不關曲姑娘的事。」
墨楓沒回答,只是笑將曲霜攬進懷裡,除去她蒙眼的黑巾。受了太大的驚嚇,曲霜的眼裡浮是驚恐;卻在看見墨林時流下安心的淚水。
—好美,就連害怕的時候都美得不可方物。墨楓並不是個會嫉妒別人美貌的人,可是此刻審視著曲霜的完美,她心中浮起一絲不快。這種感覺,竟和她三年前殺唐苑時一模一樣。
她用手指輕輕撫著曲霜嬰兒般細嫩的臉蛋,讚歎:「真不愧為京城第一美人,每一處都這麼地完美。」歎了口氣,她表情轉為苦惱。「我真的不知道是該先剜了你這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還是先削掉這高挺的鼻子?」
墨楓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陰森的小刀,代替自己的手指在曲霜臉摩桬。
曲霜只覺得渾身一涼,她知道這個女子是個說得到做得到的人,她無助地看著墨林,無言地求救。
「聯裡之間的事,何苦將無干的人也扯進來?」他的臉上看不到變化,只是聲音裡已經有怒意。
墨楓臉上的笑容更綻。「怎麼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宅心仁厚?做了幾年大夫,你當真以為自己是菩薩心腸嗎?」她手上輕輕施力,曲霜粉嫩的臉上馬上滲出血絲。
忽地烏雲掩月。
墨林在暗下來那一剎那打出桌上的白玉箸直刺墨楓的眉心,距離太近,墨楓要問避眼看已經來不及,千鈞一髮之際她反手以手中的小刀格擋,只聽到一聲清脆的金石碰撞聲,小刀已應聲斷為兩截。
月光在此時重新灑落。一抹鮮紅由墨楓潔白的眉心緩緩滲出。這一點顏色,讓她的臉在夜色中看來更為妖異。
剛剛挾持曲霜的兩個黑衣女子見主子遇襲立刻拔劍出手,但是墨林比她們更快,白光一閃即逝,兩人已直硬硬地往後倒去,心口都沒柄插著一把小刀。剛剛解決了兩人,墨林沒有時間喘息,原本在一旁隨侍的幾個丫環眼神一變已扯去身上衣物,露出儒裙下的一身勁裝,「颼」地由袖裡翻出長劍,一擁朝墨林週身要害攻去。
這劍陣墨林當然識得,是流雲聯裡最入門的八極劍陣。
墨林在劍花中一一掃視過這些年輕女子的臉,八極劍陣少了四個方位,攻守之間自會有無法承接之處。他想起自己在她們這些年歲時,也曾被裡面的人設計以四人施展八極劍陣,那是他們第一次出任務只有他一個人活著回來,因為他是第一個棄守劍陣,改以劍法迎敵的人。
這個儀式,是真正的最後一次篩選。四人一組,至多只能有一個活著回去。
可是當時的他們並不知道,現在在他身邊招招凌厲的女孩們也不會知道。瞥過一旁作壁上觀的墨楓,墨林突然眼神一冷,再不留情,看準對方變換方位的空隙,反身「啪啪」地連番出掌,掌掌皆中對方坦中穴。
他,一向是那個活下來的人。
「嘖,都是沒用的東西!」墨楓啐道,挾著曲霜向後躍出,恰好落在黑衣人屍體之後。死屍的眼睛仍炯炯地睜著,在慘慘的月光下更加陰森可怖。乍見如此駭人的場面,曲霜乾嘔了幾聲,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暈了過去。
感到懷中人身體一沉,墨楓微微蹙眉,臉上顯著不耐。她撒手放任曲霜倒臥,由腰間抖出了一把三尺長的軟劍,一笑。好冷的笑。
她的眼光沒有片刻離開墨林,身體裡好戰的血液因興奮而沸騰她明白,他又變成殺人的工具,每一著都旨取敵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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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姑娘、花姑娘,醒醒!」
急切的叫喚像是從遠處傳來,悠悠渺渺的沒有真實感。是誰?
「花姑娘,醒醒啊!」她感覺自己正被用力地搖晃,頭好重好重……
勉強撐開膠合的眼皮,不語看見一張焦急的臉,是小翠。
昏迷前的記憶一下子泉湧上來。「墨大哥呢?她急急地想下床,卻因雙腳使不上力而撲跌在地上。
「我一來就找不到墨大夫了。」小翠忙將花不語扶起。「花姑娘,不好了,小姐被人擄走了。」
「你說什麼?」曲霜被人擄走?
「小姐被人擄走了!我、我已經睡下了,聽到小姐房裡有聲音,趕到時小姐已經被一個黑衣服的人挾走……明兒個才可以報官,我想來想去只想到來找墨大夫。可是到這裡只看見你躺在床上,卻尋不著墨大夫。墨大夫上哪去了呢?」
不語像是沒聽到小翠的叨叨絮絮,等到腿上的刺麻稍稍減緩,她猛地捉住小翠問:「現在什麼時辰?」
小翠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卻還是回答:「快要寅時了。」
什麼?她已經昏睡了兩個時辰了嗎?不理會小翠的叫喚,她轉身衝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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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兒受驚的嘶嗚打破了夜裡的寂靜,羅老二倏地驚醒,敢情有賊來偷他的馬?急急忙忙到馬廄去一探究竟,卻整點被疾奔出來的馬給踩死。
「借你的馬用用!」花不語的聲音從頭頂掠過。
「駕!」她急催著身下的馬兒,忘記自己其實從未騎過快馬。無暇理會胯下的疼痛,她只知道,她必須去見墨林。
她知道,越過史家營外那片樹林就能找到他。
她茫然地環顧四周。
血。到處都是凌亂的血跡。
觸目所及,草地上歪歪斜斜躺著幾具屍體,全都是年輕的女子。
沒有人,沒有人……她瘋狂地尋找過。只找到昏厥在死屍旁的曲霜,卻見不到墨大哥和墨楓,連屍首也沒有。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月光再次被地上的血跡吸引,發現這些牆色的液體似乎朝著一個方向延伸。懷著不安,她踉蹌地沿著斑斑血跡移動腳步,一直走到幽黑的深谷旁。
枯草上墨林外衣的一角正迎著山風飄搖,下一刻已被吹進深豁中。
她望著無底的黑暗,恐懼、絕望與悲傷在她心裡不斷衝撞,她的眼神遊移不定,像是無法確定該用哪一種情緒來面對自己所見到的情景……
忽然她像發瘋似的在山谷邊放聲嘶喊。
風又起,只有她自己的聲音被吸進無底的黑暗中,再沒有人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