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荊澤元顯然覺得不夠。他讓人送了紙條,希望她平安無事,倒絕口不提幫她的事,只在末後說道受傷的手臂偶爾還會犯疼,醫生還不准他出院。
這下子何澄空反倒過意不去,只能硬著頭皮走上一趟。只是,邵琪臨走前的警告一直在她心中發酵。她想告訴江海深這這件事,又不知從何說起,想了想,只有找宋晴。除了江海深,也只有宋晴可信賴。
走到教學大樓前的廣場時,離迴廊還有段距離,極巧又極不巧地,她便看見江海深靠著廊柱,面無表情且有點不耐地對著他面前那個人不知說些什麼。那個人鞠個躬,倒退幾步,才小心轉身走開。
不能說是心電感應,但冥冥中有那股牽引吧,江海深一轉頭,人來人往的鑽動中,就看到何澄空。他眼神一個閃動,整個身體自然地轉傾向她的方向。還沒開口,何澄空已極自然地走到他跟前,含笑跟他打招呼說:
「嗨!你怎麼在這裡?」
江海深沒意料到,眼中閃過一抹驚喜。她主動走向他,對他含笑,淺淺柔柔地問候他,這一直是他想要的,就這樣一聲淺淺淡淡的柔情!
他一直在強求,而現在──
他忍不住伸手捧住她臉頰,眼中不再有旁人的存在,專注看凝她。
「江海深......」
「叫我海深。」
「嗯......」她遲疑一下。「那個......海深,有人在看!......」實在是不習慣,叫了他名字,她自己先臉紅。
「別理他們。你只要看著我就好了。」
「可是──」
「可是什麼,你臉紅了。」他聲音輕揚起來。看見她臉紅,他好像很高興。
「那又怎麼樣?我血液循環好嘛。」他點破,她臉兒更加紅,不知覺嗔他一眼,倒像撒嬌。
「不怎麼樣。我高興而已。」
這時他雙手已經攬上她的腰。一切那麼自然,自然得她都沒有發覺有什麼不妥當。
只是臉上紅暈不肯消。她急忙換個話題。「你沒課嗎?怎麼在這裡?」
「上課?」江海深像聽到什麼奇怪的名詞,認生得很。
何澄空不由得在心裡歎口氣。對江海深來說,那的確是不需要的東西。
「跟我來。」他牽著她就要走。
「去哪裡?我還有事。」
「什麼事?」口氣有點不好了。
「我說了你不可以生氣。」也不知道她自己為什麼會先添上這一句。會在意他的感覺反應。
「你說。」
脫口就要說她要找宋晴,但看江海深那悶著皺眉的模樣,她匆忙吞了回去,改口說:「我還要上課。」
江海深眉色一緩,專制說:「別去了。陪陪我。」
「可是──」
「我有幾天不能見到你了!」他打斷她的話。「我父親讓人傳話,要我回去一趟,晚點就會派車子過來。也不知道是什麼事,但不耗幾天是跑不掉。」
何澄空不再說什麼,任江海深拉著走了。
這些日子來,不只是江海深變得「奇怪」,她想,她也變得「很奇怪」。她對他的想法態度下意識中在改變,而且侵染得很快。他自然也感受到。對她的態度,也反映了那感受,仍然地霸道中摻了一點平常的滋味。看!他會因為要她吃不吃飯、喝幾碗湯,像一般尋常男女那樣跟她磨了那許久。以前的江海深只會一個命令,什麼都要人服從。
「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以找宋晴,但不許跟他太親近。」半帶醋意地叮嚀。
何澄空無法回答,這感覺不僅奇怪而且難以言喻。聽著江海深理所當然的佔有的口氣,她覺得十分束縛,然而束縛中又有一種甘願如此的奇怪甜蜜感。
怎麼會這樣?真是自虐啊!
她覺得不對勁,卻不想反駁江海深的霸道,而且,竟然願意去接受它──
啊!真的亂了!淪陷了!
「你知道嗎?」江海深忽然停下來,回過頭,眼眸中的柔情滿到泛溢淹沒。「剛剛當你走到我面前,含著笑對我打招呼時,我有多驚喜意外,幾乎不敢相信!那一刻,我心中那種滿溢到快暴漲的感覺,我簡直無法承受。我要的,原來也不過是這樣!只要你對我笑一笑,對我那樣回頭一望──」
到那一刻,看到她走向他,對他自然地展露那笑顏,看到她眸子裡映著的他自己,看到她終於將他看進她眼眸裡,他忽然才明白,原來他一直想的、要的、一直在強求的,不過就是那一刻她含笑走向他的那甜美柔情。
「我其實沒有你想得那麼好,我──」她低下頭,期期艾艾。他掩住她的口,將她往懷裡一帶。
「我為你整個人都亂了。能讓我混亂的人,怎麼不是最好的?」
「我──」
「噓。」他再度掩住她的口,然後,他的手就停留在那紅唇上頭。
有什麼會發生,有什麼將發生,有什麼已發生......
鮮燦的陽光,該發生不該發生的、太早發生太遲發生的,在那沉靜無言中、在那相對凝視中,在眼與眼、唇與唇的糾纏廝磨中,就那麼發生了。
沒等何澄空找上宋晴,宋晴就先找上她了。
「真巧!我正好有事找你。」何澄空驚奇地說道。雖然人不多,在圖書館裡,她不好太大聲說話,壓低了聲音,一邊收拾東西。
「一點也不巧,海深特地要我過來看著你的。」宋晴順手幫她收拾,還替她拿了笨重的書,摻一點玩笑椰榆的口吻說:「他怕他不在這段時間,你乘機跑了,要我看牢你。呵!他就不怕我看著看著把你給看跑了!」
感覺與何澄空的感覺定了,江海深的心裡也定了,對宋晴不再有芥蒂或耿懷。兩人本來交情就好,現在沒事梗著了,自然又是哥倆好了。
雖然宋晴心裡有一種說不出是不是酸澀的東西,淡淡地揪在心頭,但他畢竟與何澄空連個「開始」都談不上,一直以來都只是合得來的朋友,想為「失戀」形銷骨立似乎也沒有正當的名目。
「你什麼時候學會開這種玩笑?」何澄空瞥他一眼,有點赧然,快步往外走。
「我本性就是這樣,蠻頑惡劣。」這也是她最初對他們一干富家權貴子弟的印象。
何澄空會心一笑,也不接他的話了。心照不宣就是了。
「對了。」宋晴又說:「你方才說有事找我,什麼事?」
何澄空比個手勢,表示等下再說。一直走出大樓,左右前後都沒有人,她才說:「我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將荊澤元幫她解圍那件事約略說了一下。說:「他現在還在醫院裡,於情於理我都該去探望人家,畢竟他幫了我。」
「這件事我也聽說了。我還在奇怪,澤元那傢伙怎麼可能會做這種見義勇為的事,而且對方是誰竟也沒人知道,不知道他在搞什麼把戲!再者,依我對他的瞭解,他居然任傷了他的人就那樣逍遙,竟然就這樣不了了之,不多加追究,實在不像他的個性。」再說,救的居然是何澄空,荊澤元應該早跟江海深邀功去了才對,卻瞞著不說,實在有點問題。「你還是當心一些,離他遠一點。」
荊家勢力雖不比江家,但能不正面衝突總是最好。只不過,荊澤元為所欲為慣了,他也許不會跟江海深正面鬧翻,但暗地裡他若要計劃什麼,多的是手段,即使事後再要追究甚至報復,也抵不了已經受到的傷害。
「但他因此受傷是事實,我不去探望他說不過去。」邵琪也要她多提防著點,何澄空進退兩難,顯得懊惱。
「這樣好了,我陪你一起去。」
「那最好了。我找你就是想請你幫這個忙。」她鬆口氣。
「海深不在,你又非入地獄不可,只好由我陪你入地獄了。」
「嗯,這件事你別跟海深說。」
「為什麼?」
哪還有為什麼!江海深要是知道,只怕事情的來龍去脈非追問不休,最後恐怕還會限制她行動,不讓她離開他視線範圍五十公尺以內。
「你應該知道的,他脾氣不大好。」她苦笑一下。「要是他知道了,一定會追問不休。他那個人──有點霸道。」這樣批評算含蓄了。偏偏她卻自虐地甘受這束縛。
「說得也是。不過,老實說,海深是個自我控制力很強的人。唯獨面對你,他才那樣失控過──」他搖搖頭。所以,他終是無法與江海深爭奪。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感激嘍。」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算了。」他搖個頭,放棄解釋。「你慢慢會瞭解的。其實,你應該也瞭解了一點,不是嗎?」不然她怎麼會對他接受!
何澄空淡淡一笑帶過。忽而想起那個詭魅的夜,憔悴消沉的江海深。
「走吧!」宋晴拍拍她。「早點去把事情解決,也好把澤元那討厭的傢伙擺脫掉。」
雖然名為學院附設醫院,說穿了不過三會成員利用來休憩的一個場所,設備豪華得像五星級飯店,根本是用來住宿而不是用來看病。真要有哪個全額生生病受傷了,大概也只能在醫務室躺一躺就算了。
荊澤元住的VIP房在頂樓。整層樓就住了他一個人,門口還有兩名嘍囉守著。
「會長。」嘍囉敲了門進去,對荊澤元使個眼色報告說:「有人來探訪您了。」
荊澤元丟下看了一半的運動雜誌,拍拍裹著紗布的手臂,抿過一抹近似得逞的黠笑。抬抬下巴吩咐:「請她進來。」一邊從床邊櫃子裡拿出那包白色粉末,從容無比地灑了一些在矮櫃上一個白瓷鑲藍邊的杯子裡。
「江會長。」何澄空小心走進去。
「是你?!謝謝你來探望我,真沒料到──」荊澤元咧嘴笑開,還一臉驚訝的樣子,正作勢要起身,不防看到跟在何澄空身後進來的宋晴,臉色一變,笑容掛掉,臉皮僵了一僵。「宋晴?!你也來了?!」
心裡咒罵,該死的傢伙,沒事來破壞他的好事。
宋晴嘻嘻笑說:「我聽說你受傷了,特地過來看看,碰巧在樓下遇到澄空,就一起上來了。你沒事吧?」
「沒什麼,只是一點小傷。」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這個時候來搗蛋,荊澤元嘴巴笑,眼色陰得可以,恨不得把宋晴那張嘻笑的臉揍個稀爛。
「我就說嘛!哪個傢伙有那麼大的能耐敢真的傷了你。沒什麼大礙就別老是賴在這裡,學弟妹們都很擔心。」
該死的傢伙,他不只是來壞事,也是來找事的!荊澤元心裡陰沉到底了,嘴巴上仍是笑說:
「反正也沒什麼大礙,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聽到沒有?澄空。」宋晴轉向何澄空。「澤元自己都說沒什麼大礙了,所以你也不必太擔心內疚了。」
他媽的!荊澤元暗地不知道咒罵宋晴幾百回了,氣得雙拳握得死緊,緊了又鬆,臉上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荊學長。」何澄空說:「謝謝你那時幫我解圍,一直想跟你道聲謝的。連累你受傷,我實在很過意不去。」
「他自己剛剛不都說沒事了?你儘管放心啦,不必覺得不安。」不等荊澤元開口,宋晴就搶先插嘴,堵得荊澤元想乘機挾點要求的機會都沒有。
「是啊,你不必覺得過意不去,我沒事。」荊澤元恨得牙癢癢,皮笑肉不笑。「宋晴口才好,都替我把話說光了,希望你別介意我口拙。」
「不會的。我真的很感謝荊學長的幫助。」
「好了!」宋晴又過來插嘴。「那就道樣了。謝也謝過,探也探望過,澄空,我們就不要打擾澤元休息的時間。」
「一點也不打擾。看,我都還沒倒杯茶給你們呢!」說著拿起那個白瓷鑲藍邊的茶杯,一邊取出上好的茶葉。
「不了!我們也不喝什麼茶了。你是病人,應該好好休息的。」五秒鐘之前,還口口聲聲替他說他沒什麼大礙,一下子就改口說他是「病人」。「澄空,我們還是別耽擱太久,讓澤元多休息。」
何澄空解人意地點頭。說:「荊學長,你好好休息,我就不多打擾了。」
荊澤元一張臉簡直脹成豬肝紅,但他膚色與他臉色同樣深沉,所以只能看到一臉的陰暗。不過,那只是一剎間,全部的深沉陰晦就由臉上收斂進他陰森的瞳孔裡頭。
他五爪緊攫著那只茶杯,等宋晴和何澄空一前一後走出去後,再也控制不下去,怒氣整個爆發。
「可惡!」他大吼一聲,手中茶杯狠狠甩向門口,杯子摔撞到牆上,「鏘」地像只爛老鼠一樣爆開,碎片四濺,像子彈片一樣飛射了一地。
「會長!」守在門口的嘍囉聽到動靜連忙進來看一看。
「滾出去!」荊澤元兇暴咆哮。
該死的宋晴!最好不要讓他犯到他手上,要不然,看他怎麼整治收拾他!
「你叫誰滾出去?」優雅的聲調,但皺眉打結,荊筱梨一走進去,就被吼聲咆哮罩了一臉。
「滾出去!」荊澤元正在氣頭上,根本不管進門的人是誰,大吼大叫,一邊把所有能丟能砸的東西都掃了一地,毫不節制地發洩他的怒氣。
「哥!」對著的像個瘋子在發狂似的,荊筱梨精緻的眉毛皺得更緊,提高聲調。
荊澤元又踢又砸的,把杯盤摔爛椅子砸斷,視線可及的東西都砸得破破爛爛的,那股火氣才消了一些,「呼」一聲,甩用手,整理他自己散亂掉的髮絲,回復成高尚貴公子的模樣。
「你來了。」沒事人的瞥荊筱梨一眼。
滿地瘡痍,荊筱梨卻連眼皮都不動一下,連看也不多看一眼,雙手交叉在胸前,說:「誰惹你了?我方才看到宋晴和那個全額生何澄空從這兒出去。他們跟這事有關?」
「別跟我提宋晴!」荊澤元怒哼一聲。「那個該死的混蛋存心壞我的事,破壞我的計劃!」
將他替何澄空「解圍」,要引她入甕的計劃草草說明。
再恨恨咬牙,繃聲說:「就差那麼一步!如果宋晴沒有跟著來壞事,我一定就得手了!」重重一拳擊在只堪稱屍骨尚齊全的桌子上。
「你有這計劃,怎麼不先告訴我?」荊筱梨有些不滿。
「我不想節外生枝。」
「還說,你若告訴我,我可以想辦法絆住宋晴。偏偏你自以為是,可好,搞得自己受傷不說,連那個全額生的一根指頭都沒沾到,還讓她有了提防,這不是要壞了我的事!」荊筱梨愈說愈不滿。
「你有什麼計劃?」荊澤元一聽,精神一振,興致來了。
荊筱梨哼一聲。「你先別問那麼多,這件事我來安排就成。」
「最好要快。就這兩天,趁海深那小子不在。X的!我要不把那個何澄空弄到手,絕不罷休!」
「你要怎麼玩她都隨你高興,可小心別露了臉。還有,找人拍些相片,我要海深看看她那淫蕩的模樣。」
荊澤元獰笑起來,嘿嘿兩聲,說:「這個點子好,我喜歡!最好還能拍成小片子!」他抖抖臉皮,笑得更猥邪。「等我玩爛了,看江海深還能怎麼寶貝那個破爛貨!想到他啞巴吃黃連的樣子,我就爽!哈!」
「只要人到我們手裡了,隨你怎麼處置她。不過,你別插手,讓我來安排就好。」
「你打算怎麼做?」
荊筱梨瞥他一眼。「你記得那個林漾吧?」
「林漾?你是說那個全額生?」
「沒錯,就是她。她跟何澄空一度是同寢室友。要引出何澄空,那個林漾可派上很大用處。」
荊澤元挑挑眉,眼珠子轉了兩圈,又露出猙獰的猥褻笑容,嘿嘿說:「的確很有用。嘿,筱梨,你不愧是我的妹妹。」
荊筱梨高傲地抬抬下巴,傲慢說:「那個何澄空敢那麼自不量力,總要讓她明白,什麼是合她身份、什麼是與她身份不合的,教她以後不敢再囂張狂妄、再癡心妄想。」
想跟她荊筱梨搶奪江海深?也不想想她自己的身份!這種卑賤的女孩,不給她一點顏色瞧瞧,她是不會明白自己是有多卑賤的。
像何澄空那種人,根本只配在爛泥裡被眾人踩,
她會讓她徹底明白這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