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沒什麼人,空位相當多,何澄空還是撿了一個角落的位置,縮在那裡掩藏住自己。她已經窩在那裡快兩個小時了,攤開的書沒翻上過一頁,原因是坐在她對面、時不時抬頭看她一眼,卻不談一句話的江海深。
幾天前,正確地說,是那次不愉快的午餐,他弄傷他自己的手那天之後開始,不管她走到那裡,他都像在她身上裝了追蹤器似,總能准測地偵探得出。往往她剛坐下不到三分鐘,他就出現了。悄無聲息地,如幽靈似的飄到她身旁。
雖然他沒有帶隨從的習慣,總是自己孤高一個人,可存在感太強,即使悄無聲息,每每自然引起周圍人的注意。連帶地,何澄空也必然一次次成為憲惠章傘議論八卦的對象。
這倒不打緊,反正她可說是習慣了。而且,也不是沒好處,至少,一班看風駛舵的人不敢再欺負她。江海深的態度前後並沒有明顯的太大變化,只是有種微妙的氛圍轉變了,使得籠罩他與她的空氣似乎也變得微妙,而那些人就是有那種本事嗅出這微妙的不同。
從頭到尾,江海深都沒有演戲似的高叫說,這是我的人,不准任何人再動她一根寒毛。就像一開始,他也沒有大聲宣言說:這個全額生太不受教,好好教訓她。可那班人揣摩上意,神經是那麼靈敏,因為他們態度的驟變,使得何澄空驚覺到江海深與她之間那詭魅的氣流。
這些天,他都這般悄然無聲地出現,但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只是要她在身旁,一句話也不說,無聲看著她,若有所思的,彷彿在思量什麼。
這令她很不安,卻又不知到底為什麼不安,又不安些什麼。
「江......呃......」她合上書,竟然囁嚅。「已經很晚了,我......嗯,我必須回宿──」一邊站起來。
「再待一會。」他握束住她擱在桌上的手,牽阻住她。
「可是......」
「再坐一會,我想多看看你。」
都已經看了兩小時,她也不安了快兩小時,這還不夠?
她微微蹙眉,自己都沒察覺。他伸手撫平她的眉心。「我不喜歡你皺眉的樣子。陪陪我,真的這麼為難?」
把她問住。
「我不是!我──」唉!他這麼平和,她反倒堅持不起。微微輕歎,歎得萬般無奈。「你究竟要我怎麼樣?」
「再多陪我一會。我要的,就這麼簡單。」
好吧。陪就陪吧。
氣氛太寧謐,突然讓她覺得,破壞了太不該。
她重新坐下。他的手還握著,她掙動一下,想抽回手,不料他握得更緊。她抬起眼,撞上他搜索似的眼神,心底沒來由一慌,忽然間承受不住,無法與他對視。眼眸一低,低垂下幾分無緣故的慌亂和無所適從。
他們的影子映在窗戶上。夜色襯成底幕,玻璃窗成了明鏡,清楚無遺照映出她那一低頭的疑似羞紅,與他那一握手的強悍霸道中的疑似溫柔。
「謝謝。」低得略沉的靜靜嗓音。
卻輕擊她心田一下。無法不詫訝,掀起濃密的睫眉,盯望住他,好似從不認識他。
江海深?!他居然在跟她道謝!
「很奇怪是不是?」性格英俊的臉上並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我也覺得自己變得很奇怪。」
這樣的江海深,何澄空有點不習慣。連帶讓她覺得自己也變得很奇怪。
「你能不能放......放開我的手......」甚至無法完整不結巴說一句話。
他輕輕鬆手。她迅速一縮,將手藏到桌子底下。
「看書吧。我不會打擾你。」
教她怎麼看得下?!
甚至覺得呼吸都變困難了。迷惑著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而他就真只是要她在他身旁陪陪他那樣,放鬆力氣靠著椅背,不再說話,靜悄地看著她。
她的心思根本完全不可能在書上。無法不在意他的注視,更無法不敏感他目光那無形的輕撫。
窗外樓底下,監看著這一幕的荊筱梨,臉色鐵青,雙手緊絞著她質地高級的裙緣,絞出了裂縫,艾瑪玉幾個人互望一眼,替她不平,說:
「筱梨姐,會長只是一時迷惑,不可能真的看上她的。何澄空是什麼東西,怎麼可能跟筱梨姐您相比。」
「是啊,筱梨姐。您跟她,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上的爛泥,她根本及不上您的一根頭髮。」
梁蘭說:「看樣子我們上次給她的教訓還不夠,她才敢再這麼囂張!」
「太可惡了!那騷蹄子居然敢明目張膽勾引江會長!」
「我看再不給她一點教訓嘗嘗,讓她明白厲害是不行的。」
祈圓圓說:「可是她現在有江會長撐腰,早先那些人都沒人再敢動她,她才得意的!」
「明著不行,不會暗著來啊!」
幾個人看向荊筱梨。
荊筱梨鬆開絞緊的拳頭,優雅地掠掠髮絲。說:「我只要海深明白,勾引他的是怎樣的賤貨,他就不會再被她迷惑了。」
「筱梨姐,你的意思是......」
荊筱梨撇撇嘴,目光射向林漾。「林漾,你覺得怎麼做才好?」
林漾震一下,抬眼看看三樓的方向。歪頭想想。「讓何澄空退學?」
「那太便宜她了!」
「那麼......」林漾躊躇著。她是恨何澄空沒錯;何澄空沒資格過這種好日子,她應該受受她受過的那些羞辱欺侮。但......
「林漾,你可別心軟。」梁蘭說:「別忘了,她是怎麼不要臉地利用宋晴學長、勾引宋晴學長的,害得宋晴學長跟江會長失和。」
聽見宋晴的名字,林漾心一緊,反望梁蘭。
「那你覺得怎麼做比較好?」
「我是有個主意。不過,要靠你將她引出來。」
林漾點點頭。
荊筱梨說:「說吧。」
梁蘭笑嘻嘻,十分得意地說明她的計劃。
艾瑪玉聽了說:「這個主意好!她那麼騷,喜歡到處勾引男人,就讓她騷個夠好了。」
「這樣好嗎?」女王語音有些猶豫。
「這樣她才會知道厲害!到時別忘了幫她多拍幾張角度好的照片,校園裡每個人都拷貝發一張。」
林漾沒跟著得意的笑,但也沒有反對。
荊筱梨眨眨水汪汪漂亮的大眼睛,輕描淡寫說:「找幾個人教訓她就可以,其它的,不必太過份。拍了照片,公佈一兩張就可以。懂嗎?」
「是的,筱梨姐。」
荊筱梨高高在上地點個頭,目光仰上三樓那扇窗,窗裡那兩幀身影一如先前的安靜相對,目光絲般的交纏。
她不禁握緊拳忿怒地輕抖起來。
坐在那位置,讓江海深那寧靜深沉的波光注視輕撫的人應該是她才對!江海深是她的;有資格讓他那樣凝視的人也只有她才對!
等著吧!何澄空。
她要讓她徹底知道,膽敢跟她荊筱梨作對,爬到她頭上來的人,會有怎麼樣的下場!
她恨恨地轉開身,不再望那方向一眼。
如常地撿個後面角落的位置,剛坐定,前面的人回頭看她,竟是邵琪。何澄空有些訝異,傾傾身,說:「你怎麼跑來,這種初級生的課?」
「閒著沒事,來上著好玩。」邵琪說:「你看起來過得似乎還不錯,神清氣爽。難怪,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一話雙關,似暗示著什麼。
「爽個頭喔!」何澄空回個白眼,脫口說了句粗話。她已經收到她母親的信,說稅務局的人還了她清白,還跟她道歉,彌補她精神損失;至於那個男人,原有些小麻煩,現在一切也有驚無險,回到軌道。
看得她暗暗心驚。所謂的權勢是那麼一回事。江海深也不過才多她幾歲,雖然她知道他在桐梧呼風喚雨,感受還沒那麼深,畢竟這封閉的環境,一切容易扭曲變得不正常。現在,她忽然覺得像在看出劇,越發地覺得不真實,卻又清楚地明白那不是戲,而是真實。所以邵琪再來開這種玩笑,便一點也不好笑。
「原來你也會說粗話!其實老實一點,被江海深看上有什麼不好?大家光羨慕你都來不及,也沒人敢找你麻煩了。」
「你特地跑來這裡說這種無聊的事嗎?」何澄空一陣不耐,起身收拾東西往外走,沒心情上課了。
「這種事一點也不無聊。」邵琪跟出去。「我在這裡這麼久,多虧我明哲保身,而且功課好,得校長庇護,所以一直平安無事。好不容易,很快我就可以解脫了,就做一點好事,給你點勸告。除非你逃得出這裡,要不然,不要跟自己過不去。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總該明白。」
「是的。我受教了。」
「實在說,如果是宋晴還好,江海深那個人......就不知道是幸或不幸了。你要當心一點。」
「當心什麼?」
「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麼?」
「荊大美人啊!」邵琪才起頭,遠遠看見艾瑪玉一夥人,表情一皺,擺手說:「反正你當心一點。我得走了!」轉身匆匆走開。
何澄空自然也瞧見,不多追問,也轉身朝另一個方向快步走開,免得碰上不想碰上的。
「澄空。」結果在迴廊撞上了宋晴。
「宋晴。」宋晴精神似乎不是很好,但還是很陽光,一笑整個週遭都燦爛起來。像他這種人,連黯淡時都比滿月明亮。
「好久沒看到你了,最近好不好?」
「還不錯。」何澄空微微一笑,宋晴有陽光的特質,這種特質容易令人覺得溫暖。與江海深截然不同。江海深像陰鬱黑雲厚重的暴烈天,總有一種潛在的威脅。「對了,我母規沒事了。多謝你的幫忙。」
「不必謝我。其實我根本沒能幫到你什麼。」宋晴苦笑。
「你別這麼說。」
「這是事實。我沒海深那種魄力,也沒海深那種強悍,我甚至沒勇氣與他撕破臉。」笑容更澀更苦。
「你有他沒有的──」何澄空脫口替他辯解。「我是說,你有很多優點的。你會為人著想、不會咄咄逼人,更不會強人所難──」
「而我就不會替人著想,只會咄咄逼人且強人所難是不!」由後頭冷不防插進江海深冷冷又犀利的不滿。
何澄空與宋晴都沒注意身後的動靜,江海深冷冽的哼聲驀然穿進來,兩人一時怔詫住,都不知該說什麼。
他走到他們中問,臉色是有些陰沉,倒也沒有暴跳如雷。
「宋晴。」口氣雖冷,但並不激烈起伏。「我以為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是夠清楚了。」宋晴苦笑,直視他。「你放心,海深。我跟澄空純粹只是朋友而已。」就算他有任何心動,也已太遲。「倒是你,別忘了我跟你說的。」
「哼!我不需要你來教訓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罷了。」
江海深又哼一聲,宋晴見狀,也不多說了。
「那我先走了。」輕輕對何澄空點個頭,回身走開。
剩下何澄空在那裡,面對江海深,還是不知說什麼。江海深似乎也不打算說話,就那麼跟她耗著。只是,氣氛雖沉,奇怪的卻並不難堪,周圍的嘈雜反而凸顯兩個人氛圍的寧謐。
「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最後,還是江海深先開口。還是那種略帶深沉、若有所思的注視,並沒有任何忿氣或怒焰。
「我......」原以為他或許不知又要怎麼威嚇她,意外地聽到他如此平靜的語氣,何澄空心田忽地一軟,覺得溫溫的,不提防,說:「我跟宋晴只是朋友。」
並不明白她自己為什麼會不防這麼說。特意在解釋似。
江海深緊繃的臉部線條變得柔和,臉龐一低,俯近她,低低俯看,一直看進她的目光深處之中。
「江──」
「噓。」他摀住她半散嫣紅的嘴唇。「別說話,讓我這樣看看你。」這些天他覺得自己有點奇怪,弄不清那種感覺心情,不斷想見何澄空,見了又不知能如何。一股古怪的心情一直在干擾他。
讓他想多這樣看看她。
他看得那樣專注,像企圖看出什麼,完全不在意週遭來來往往的人潮。何澄空卻敏感醒覺,十分清楚來往的人群的注目。但她無法在乎那麼多了,自覺性地感受到江海深專注深切的目光。那波光不斷將她吸了過去,同時又深透進她的眼眸底,將她的目光完全覆蓋佔滿。
直到,她眼裡只看到了他一個人,只剩下他一個人存在。
就那樣,沒有任何親密的接觸。手與手分離,身與身相距,可眼與眼交纏,波光流動,交織著無言的纏綿。
「最近,我覺得自己變得很奇怪。」
低頭專心寫著報告的宋晴聽著抬起頭,看著斜前方。江海深坐在他斜前方的桌子上,朝向他這邊,卻沒有看著他,轉頭望著窗外。陽光從窗戶穿進來,斜照在他臉上;迎著光的深沉雙眼微微瞇起,濃直的眉也稍稍揪緊,塵灰在他身周打轉,顯得有種寂靜寧淡感,有種輕微的哀愁感。
的確,光這一點就很奇怪。
「怎麼了?」露出尋常青春少年愁思的表情神態的確不像是他認識的江海深。
江海深回頭轉向宋晴。「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麼不確定過。」
有點沒頭沒腦。但宋晴立刻明白他在說什麼。沉住氣問:「你是指澄空?」
江海深沒否認沒點頭,態度卻顯得理所當然,繼續說:「該做的我都做了,但為什麼──」他停下來,目光霎時冷冽激閃一下,又收斂,搖搖頭。「我不懂,到底是哪裡不對?為什麼她跟你可以那麼說笑,對我就換了一個人?這一點──宋晴,我不得不承認,我對你很不滿。」
「我跟澄空只是朋友。」宋晴退一步解釋,內心苦笑。
「最好是那樣。」江海深瞥宋晴一眼。「我相信你。其實我也不願意和你鬧得太僵,幸好你沒有令我失望。」
宋晴又苦笑一下。「我可以說句實話嗎?海深。」
江海深抿抿嘴,深沉地點點頭。
宋晴吸口氣,說:「其實我之所以退後,除了不想、不願,也不能與你撕破臉之外,我想我也沒有你那種強悍的決心與力量。終究,我是比不上你。」
「你想得太多了,沒看清楚自己的力量及本事。」
宋晴笑一下。當時江海深不惜翻臉警告他,現在倒說起他好。他們的相交原不淺,江海深不惜翻臉那樣警告他,多少動了一些認真。
「你跟澄空──」
「我不知道。」江海深很快皺眉。「我的感覺變得很奇怪。看到了她,不知道說什麼做什麼才好,好像怎麼做都不對;但一看不到她,就會想見她,想有她在身旁,就算是什麼都不說,只要看著她也好。你說,我是不是變得很奇怪?」
「這是很正常的,一點也不奇怪。」
「是嗎?」江海深濃眉斜飛,似乎還疑惑。
「你喜歡澄空吧?海深!」宋晴放下筆,微微勾起嘴角。
江海深說的那種情況,都是喜歡上一個人時,才會有的不安迷惑。只是他自己是霧中迷,旁觀者清。
江海深挑挑眉,好似這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看他那種反應,宋晴暗暗搖搖頭。也難怪!他們何曾喜歡過什麼人,自然不會明白喜歡一個人的那種種情緒,忐忑的、又甜又酸的、又希望又不滿的種種矛盾的感覺。
「你看到我和澄空在一起說笑,所以你覺得不高興,對我感到不滿。你想一個人獨佔,不希望任何人分享,即使是你的好朋友──我,宋晴──你也不願意我跟澄空太接近。但澄空偏偏跟我要好,所以你非常不痛快!海深,你喜歡澄空了。你那是在嫉妒。」
嫉妒?!
江海深霍然轉頭,目光精湛激暴,眉梢斜挑,幾分驚詫,更像是不以為然。
「你在胡說什麼?」他怎麼可能會嫉妒!
「我說的是事實。要不然,問問你自己,你要的究竟是什麼?」
江海深皺緊眉。他要是知道就好了!
宋晴站起來,走過去拍拍他肩膀。「自己好好想想吧!海深。為了澄空,你幾乎不惜與我多年的交情,跟我翻臉,這不單純只是像搶一件玩具那麼簡單吧?你甚至連筱梨都要讓給我──」
說到荊筱梨,宋晴微微感歎,不禁又牽起一絲苦笑。才多久的事,荊筱梨還是她荊筱梨,他的感覺卻像從濃重的迷霧中破穿而出,什麼都看清晰了,毅然地遠離那團渾沌迷茫。
「你不是喜歡筱梨嗎?」江海深沉聲問。
宋晴笑一下。收了桌上的報告,抓在手上揚了揚,說:「我還得回去趕報告。不陪你了!」
窗外照射來的陽光斜了一點。江海深仍坐在桌子上沒動,四分之三個身子都籠罩在白耀的光暈中。
宋晴要他好好想一想。想什麼呢?
他是江海深,他要什麼就有什麼;他說的,沒有人敢違抗,他哪需要這麼費心費神地想什麼呢?
想得到什麼,出手就是了,還猶豫什麼呢?
但他變得有些奇怪了。
變得猶豫、遲疑、忐忑,甚至不確定......
為什麼會變這樣?
那奇怪的顫動究竟是什麼......
他轉頭望向窗外,迎著白燦的陽光。陽光照得那麼明亮,忽然間睜不開眼來。
習慣了江海深時不時悄無聲息地突然出現在她身邊,這時候如果江海深忽然從她身後閃到她眼前,即使她正扛了一堆書走在僻靜無人的小道,何澄空也不會太驚訝或覺得奇怪而把手上的書震落到地上。
但這些天,一個星期有了吧?奇怪的江海深遲遲沒出現。她下意識搜索他的身影,但他就那樣消失不見,平空蒸發了似,四處看不到他的人影。她的目光不自禁地掠過人群搜尋,但沒有,眺望不到她想見的那個身影。
她不禁有點在意,忍不住疑惑。江海深在她身旁,那感覺已變成了一種習慣,可突然間──
她打個冷顫,同時又臊紅臉用力地搖搖頭。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不知不覺習慣他的存在,不知不覺竟有了期待,那樣盼望起來......
啊!她在心中狂叫一聲。太可怕了!
臉色更紅躁,也沒注意路徑,隨便撿條小路就岔進去。
「何澄空!」
更沒注意在身後叫她的邵琪。
「沒聽到嗎?」邵琪喃喃,正要放聲再叫,瞥眼瞧見三個鬼祟身影忽然從樹叢閃出來,跟在何澄空身後。
「那個笨蛋!」她臉色一變,詛咒了一聲。僵在那裡掙扎躊躇了好半天。「該死!我這是找自己麻煩!」最後,她恨恨又咒罵一聲,終究還是跟了上去。
渾然不覺的何澄空,心思被自己那奇怪的情緒佔據,盲目地亂竄了一會,才發現她不知走到了哪裡。
她定下神,懊惱地拍拍自己的頭,低喊一聲:「何澄空啊!你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對自己搖搖頭,轉身往回頭走。卻見三個她沒見過又似有點眼熟的男生朝她走來。她楞一下,下意識回頭看一下,心裡才琢磨著,那三個人動作很快,兩個人竄到她身後,將她包圍起來。
「喲!瞧瞧這是誰?可不是那個鼎鼎大名的全額生!」會用這種口氣這樣說的,不會是全額生。但三人並沒有別徽章,也許是刻意拿下來了。
何澄空不說話,頭一低,企圖從攔在她身前的那男生身旁穿過。
「別急嘛!」那人流氣地伸手攔住她,露出噁心的笑。「難得這麼巧碰到,應該趁這個機會,彼此好好熟悉一下,增進同學之間的感情才是。你何必那麼急呢?」
「對不起,我必須趕去上課。我快遲到了,請你讓一讓。」
「偶爾缺一堂有什麼關係。」那人逼近她,恬不知恥地撩起她頭髮用力一嗅。「嗯,好香!」
「你幹什麼!」何澄空震退幾步。
「你說呢?」後頭兩人縮小包圍,嘿嘿笑著,將她逼到中間。
「不要過來,我要大聲叫了!」
「叫啊!叫得愈大聲愈好。叫大聲一點,這樣才夠刺激興奮──是不是啊?兄弟。」顯然是帶頭的那個人獰笑著,對另兩人抬抬下巴示意。
那兩人立刻將何澄空抓住,將她手臂拗到身後,讓她掙扎不得。
「你們想幹什麼?!放開我!」何澄空驚慌住,失聲大叫。
「我們想幹什麼,你還不知道?」三人嘿嘿淫笑著,一邊將她往樹叢邊拖過去。「放開我!不要!」她拚命掙扎,抵死不肯從。
「你們在幹什麼?!」一聲暴喝,冷不防嚇了那三人一跳,手一鬆,差點溜放了何澄空。
何澄空心頭一喜,卻發現不是她暗暗期盼的那個人,赫然是那個教她起疙瘩的荊澤元。怪異的是,他居然是一個人,破天荒的屁股後沒有跟著一串嘍囉。
荊澤元收起平素那如附著在他臉皮的邪穢的表情,神色無比的嚴肅認真,威嚴地瞪著那三個人。
「原來是你。」那三人領頭的那個獰獰臉,不屑說:「荊澤元,你不要以為你有多了不起,大家都會怕你!最好給我滾遠點,少管少爺們的閒事。」
「我偏偏要管。放開她!」
「呸!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我們得聽你的!」
「少囉嗦!給我放開她!再不放開她,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
「笑話!你以為憑你這幾句話,我們就會怕你?不要以為你是什麼老大!呸!告訴你,我們的後台比你硬多了,你這個小小的副會長算哪個蔥!」
「原來是有後台的!」荊澤元很快掃何澄空一眼。義正詞嚴,表情正肅。「我還奇怪就憑你們這幾個小嘍囉也敢在我面前這麼囂張。你們的後台是誰?不管是誰,就算是江海深也一樣,這件事我管定了。放開她!」
「連江會長你也敢得罪!你是好日子過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何澄空心中猛一震。是江海深!不!不可能的。她本能地一直否認。絕不會是江海深!
「廢話少說!」荊澤元一個渾拳,冷不防就給了抓住何澄空右臂那人一記。反手一抓,將何澄空用力拉過去,護到他身後。
「你沒事吧?」親切地詢問。
何澄空搖頭。既感激又有點愧疚。她對荊澤元的印象一直很不好,卻沒想到他會幫了她。
「荊澤元!」那三人圍住他們,高聲怒罵。「我們可是江會長的人,你也敢動!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不會知道厲害!」拿出一把刀,彈出刀身,在手中比劃幾下。
荊澤元緊盯住他們手上的刀子,一邊將何澄空更往自己身後藏護。
「荊學長......」何澄空怕連累他,又不知能說什麼。
「別擔心,這種小角色!」話還沒說完,三人突然一起偷襲搶上來,砍向荊澤元。
荊澤元閃身一避,踢開一人,同時對攻向他左邊的那傢伙揮了拳。但右身側避不及,手臂被劃了一刀。
「荊學長!」何澄空脫口叫出來。
那人似乎楞一下,一時有點退縮,不敢與荊澤元的目光對視。笑得幹幹的,說:「怎麼樣?荊澤元,還不給少爺滾遠點!」
「荊學長!」何澄空十分著急。她不知道荊澤元傷得怎麼樣,但血滲出了他衣袖,浸濕了一片。
「來人啊!有沒有人?快來人!」她高聲大叫起來。
躲得遠遠的邵琪聽到她叫聲,搖下頭,當機立斷──也是運氣好,居然有幾個經過。她奔過去,叫住他們。
「喂!你們!快點過去!荊會長受傷了!」
「在哪裡?」聽是荊澤元受傷,那些人立刻跑過來。
「在那裡!你們快去!」邵琪往樹叢後一指。「你們兩個,快去找多一點的人過來!」
幾個人匆匆忙忙往返往那跑過去。邵琪這才鬆口氣。白癡何澄空,怕是被人賣了,還幫對方數錢。她對她,這算是仁至義盡了。
「荊會長!您沒事吧?」受邵琪指引的幾個人,慌忙地衝過去。突然有人插進來,那三人竟楞了楞,面面相覷,像是沒想到,目光一角瞟向荊澤元。
荊澤元也像沒意料到,錯愕一下。但他很快就恢復冷靜神態,對三人遞個眼色。
「我沒事。」
趁一團混亂,那三人悄悄溜了。
「荊學長受傷了。」何澄空說:「請你們快點送他到醫務室。」
那幾個人手忙腳亂又小心翼翼支持住荊澤元,一邊不斷嚷嚷著:「您沒事吧?會長。我們馬上送您到醫務室。」
擠開了何澄空,擁簇著荊澤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