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芷頡才剛上完課,便匆忙趕回實驗室,為了幫王老師打一份隔天要專題討論的報告。
天氣雖然很冷,但實驗室裡仍有一些研究生在那兒做實驗。
她進入計算機室裡才發現,邱惠華、林明麗和呂春環學姐,還有鄭文凱、陳志偉都還留在那兒打屁。
「咦?小頡,你怎麼還在這裡?」邱惠華先看到她。
「來臨檢呀!看有哪些人三更半夜地不回家,在這兒打混?」
看見這麼多人都在,她心情大好,至少不是自己一人孤軍奮戰。
「你來得正好!剛剛有人通知我們來,說要請吃消夜呢!」呂春環興奮地說。
「是哪個人中了統一發票了嗎?」莫芷頡好奇地問。
「今天才幾號?哪有誰中統一發票,是個貴客呢!」呂春環神秘兮兮地說。
「哪來的凱子?我也湊一腳如何?」莫芷頡說。
「本來就有你的份!」陳志偉用曖昧的眼神瞅著她看。
「真好!有消夜可以吃,加班會比較愉快些。」
莫芷頡不再理會身旁那群人嘰嘰喳喳,她坐到計算機桌前隨手開了機,指尖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著。
她的打字速度在繫上幾乎沒人可以跟得上,但也因此寵壞了繫上一些老師和研究生,沒事就拿些急件教她趕,害她的工作量越來越多,領的卻是臨時僱員的薪水。
「你還在加班啊?」
突如其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慌忙地抬頭,正好迎上一雙充滿笑意的黑亮眸子。這一驚,害她差點跌到地板上。
「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驚訝道,不僅手足無措,連舌頭都有點打結了。
「放三天假,我一離開營區就直接搭火車回來。」他仍笑著說,一雙眼直勾勾地瞧著她瞬間染紅的臉頰,煞是可愛。
快半年沒見了。他理了一個小平頭,整個人看來黑了些、胖了些,跟以前確實有些不同,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了。
她還記得他說會回來看她,沒想到一晃眼半年就過去了。
半年來,相思有增無減,只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她必須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內心的波濤洶湧,不教其它人看出她異樣的情緒。
「是你要請客嗎?這樣的陣容你吃得消?」她故作鎮定地說。
「吃頓消夜我還負擔得起。」他的視線始終都沒離開過她。
「我可以從第一攤吃到最後一攤喔!」陳志偉挑釁地說。
「只要你吃得下,我不介意你從最後一攤再吃回來!」許明崇大方地響應他。
「怎麼沒看到馨逸?」莫芷頡突然發現少了一個人。
「馨逸和我們班幾個女人去逛菜市場了。」陳志偉說。
其實何馨逸是跟同學去逛街,陳志偉偏偏要講得很「俗」。
莫芷頡朝他手臂打了一下,陳志偉故意誇張地唉唉叫:在外人看來,他們倆像極了一對打情罵俏的小情侶。
許明崇心上頓時湧上一抹淡淡的醋意,有一股想要把她拉向自己的衝動……
才半年,難道她就移情別戀了?但能怪人家嗎?人家也給過他機會的不是嗎?他幹嘛這麼不是滋味?
他搖搖頭,想甩開一些不該出現的念頭。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朝夜市出發,莫芷頡感覺這情景彷彿又回到當年的時光。那時,他們也經常這麼瘋狂地一大群人到夜市狂飲,不論冷飲、熱飲,偶爾還會來幾杯啤酒下肚。
那種略帶點豪邁氣息的生活,在他離去之後,似乎都沉寂下來了……
是因為沒有他的世界變了?還是她的內心感受變了?
他們雖沒有從夜市頭吃到夜市尾,但也幾乎花盡了許明崇一個月的微薄薪俸。
不過,他可一點都不心疼,難得回來看看學弟妹,他心中的懷念勝過一切。最主要的還是那位臨別之際對他表白的小學妹,他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他發覺她依然明亮動人、神采飛揚,似乎沒有因他的離開而有所改變,隱約間又多了幾分成熟韻味。
莫芷頡今晚的話明顯少了,心中五味雜陳,最主要還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困擾著她……在自己向他表白之後,她不知道明崇學長會用什麼樣的心情看待她?她在他心中的角色定位又是如何?
要當作沒發生過那件事還真難。早知道會再面對他,她絕不會寫那首詩給他,教自己赤裸裸地把感情攤在他面前……好難堪。
「等一下先別走,我有話跟你說。」許明崇突然悄聲對她說。
她抬起頭看了高大的他一眼,堅定的眼神似乎沒讓人有拒絕的餘地,她只好點點頭。
吃過消夜後,一群人在路口各自散去,他帶她到附近的泡沫紅茶店坐。
「你還好吧?」
「很好啊!你看我的樣子應該很不錯吧?」莫芷頡盡量讓自己和他之間的關係跳過那一段,試圖要恢復以往的輕鬆自在。
「我在軍中一直掛念著你。」他認真地說。
說來好笑!向他表白的大有人在,他卻獨獨在乎她。
他原本就覺得這個念中文系的學妹很特別,當時對她說不上什麼感覺,走了之後卻常常想到她,或許是她表白的方式很特殊吧?那口氣彷彿在對他說:錯過我,是你最大的損失!
多神氣啊!她多多少少也有幾分這樣的自信吧?
他不否認,她真像夜裡皎潔的明月,外表白白淨淨的,五官清秀可人;雖稱不上艷冠群芳,卻是那種在人群中會教人一眼看出的獨特女孩。
像她這般散發著迷人風采的女子,他沒有理由拒絕她的愛啊!
只是……一個失了心的人,還有多少愛可以給她?
「你掛念我?」莫芷頡幾乎要笑出來了。
當初拒絕她的可是他呀!
「你的影像就像一滴飽含水分的顏料,滴在心頭之後,就不斷往外擴散,擴散到讓人無法忽視的程度。」他坦白說出內心感受。
「是墨水吧?讓你很困擾是不是?」莫芷頡自嘲地說。
「不,你怎麼這樣說。我只是想告訴你,你說得沒錯,過去我真的是錯過你了。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他望著她那張姣美的臉蛋,不知不覺就說出了超過他原本想說的話。他本來只是單純地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啊!
莫芷頡只覺事情來得太突然,如同高高懸掛天上的一顆星星忽然落到她面前,她只能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已經交了一卡車的男朋友。」莫芷頡拿他曾經說過的話氣他。
很奇怪,事情明明已經過了半年,但記憶卻像是昨日才發生一樣地清晰鮮明;連兩人之間曾有過的每一句對白,都還清清楚楚地印在她心版上。
「我會一一解決掉那些礙手礙腳的傢伙!」他幽默地說。
她想,也許他是在軍中太寂寞了,才會想找個人來談場戀愛吧?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還不錯的現成人選而已。
「再說吧!我已經沒有那種感覺了。」莫芷頡口是心非地說。
她不是故意吊他胃口,只是不想讓他認為她是那種一直在等他垂青的傻女孩;他已經錯失了一個太好的機會,她可不是那種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孩子啊!
「你在懲罰我對不對?」剛見面時她還羞紅了臉,他不信她對自己真的沒感覺了。
「隨便你怎麼想。我曾經給過你機會,是你不要的。」她可是明明白白警告過他,是他自己教最好的時機輕易從指縫中滑過。
「你既然這麼堅持,我也沒有話說。」他淡淡地說,彷彿她答不答應都無所謂。之後,他沉默了,像在思考某個問題。
莫芷頡也不再說話,輕啜著眼前的蛋蜜汁,心想:他會這麼輕易放棄,顯然也沒有多少誠意,她的顧慮是對的。
「晚了,我送你回去。」他起身去結帳。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泡沫紅茶店,她雙手插在大外套口袋裡,隔著一個人的距離,一路無語地定回她租賃的地方。
她打開一樓大門,向他道了聲晚安,就閃進那道紅色的鐵門內。
許明崇怔怔地望著那扇瞬間闔上的鐵門,一顆心在天堂與地獄之間掙扎……他很清楚,這一轉身也許兩人之間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儘管她曾經愛過他,但愛情這種虛幻縹緲的東西,終有一天會成為過去……
就如同他的初戀。再深、再濃,一旦變質了,什麼海誓山盟也只是一文不值的東西。
陰霾了一個下午的天空,終於又飄起了濕冷的綿綿細雨,讓他微溫的心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正要轉身離去,那道紅色鐵門卻不可思議地在他面前打開。她就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向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我剛剛從一數到二十。我告訴自己,如果你還沒走,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她的眼睛在路燈的照耀下,閃著晶瑩的光芒。
他一聽,整顆冰封的心都化開了……他雖然無法確定自己愛不愛這個漂亮的小女生,但這樣的機會他不想再錯過。
莫芷頡望著站在細雨中有些狼狽的他,順手將他拉進鐵門。
「你頭髮都濕了,上來我幫你吹乾。」她伸手在他頭頂抹了一下。
「不必了,我去學弟那裡再洗不遲。」他毫不考慮地回絕。
她很意外,他竟然會拒絕她的好意!
「你今晚要住學弟那兒?」她隨口問道,為的只是打破有點尷尬的局面。
「對,一個大四的學弟,和他說好了。」
「需要借把傘給你嗎?」
外面的雨說大不大,但足以淋濕身子了,況且天氣又這麼冷。
「你上去拿,我等你。」她突然答應要和他交往,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莫芷頡懷疑地望了他一眼,轉過身快步地走上五樓,拿了傘後又蹦蹦跳跳地下來。
「你到底住幾樓?」他只聽見她的腳步聲喀答喀答在樓梯口迴盪著。
「五樓。」她把粉藍色碎花傘遞給他。「很抱歉,我只有這把傘。」
「很漂亮,拿這把傘走在路上,會讓人多看兩眼吧?」他頑皮地說。
「不只兩眼,不小心還會出車禍。」
兩人相視而笑,空氣中流竄著一股不安的因子,兩人都不知道要怎樣打破這樣略顯尷尬的氣氛。
「你不敢上去我套房,是怕我對你怎樣?」她突然消遣他一句。
她曾經讓陳志偉參觀過她的套房,因為她想得很單純。現在許明崇有顧忌,她反而覺得好生疏;而且,以他們目前的情況看來,倒像是她在追求他。
「你沒聽說阿兵哥看到母豬都賽過貂蟬,更何況你這麼漂亮,我不敢保證不會發生什麼意外。」
他的坦白讓莫芷頡羞紅了臉。
「你還真的很色呢!別人都不會這樣想。」她指的別人當然是陳志偉。
她記得陳志偉第一次到她的套房作客時,彷彿進了圖書館一般,拿著她架上的書一本接一本地翻,還消遣她說:「你們都念這些好玩的東西,難怪中文系的學生都氣質非凡。」
她當然不會把他那些話當作讚美,想也知道那張狗嘴能吐出什麼好話。
「會說出來不見得比光想不說來得恐怖,你要懂得保護自己才對。」許明崇本想問她是不是有男人去過她房間,繼而又覺得自己似乎沒權利過問這些。
「好啦!你快點去學弟那兒,免得著涼!」她把他推出那道紅色鐵門。
「這二天我都會留在這裡,我們好好培養一下感情吧!」他站在門外戲謔地對她說。
「走走走!誰稀罕你的感情。我說給你機會,並不代表我會回心轉意喔!人家說貨比三家不吃虧,我一樣會跟其它男生約會。」雖然她的確是很稀罕他,但她不得不為自己扳回一點面子,化主動為被動。
「就算你比十家,你還是會覺得我這金字招牌的老字號最可靠,拜拜!」他不以為意地說。
「那可不一定!人家陳志偉就比你帥又比你高,最重要的他還比你年輕!」
氣他的自以為是,莫芷頡只好搬出條件比他好的陳志偉挫挫他銳氣。
「陳志偉?我記下了。」他瀟灑地一笑,沒有任何危機意識。
鬧鐘沒響,她卻莫名地醒來。
清晨第一道曙光從窗簾縫中悄悄滑進屋內,成一道光燦燦直線,一直延伸至她的雙眸,她是這樣被喚醒的。
貪戀著被窩裡暖暖的溫度,不想起床,隨即腦中閃過明祟學長的影子。在她愛戀他那麼多個日子之後,他突然決定要跟她交往;她反而覺得像是作了一場夢一般,那麼地不真切……
躍起身,走到窗邊,啪的一聲拉開窗簾。
昨夜的一場雨已經停了,陽光微醺,空氣中透著暖暖的氣息,莫芷頡感受到一股歡愉的氣氛,她微微笑著。
好一個美麗的早晨!
梳洗完畢,披上了大外套,她騎著腳踏車,迎著透涼的晨風往學校去。
才到系館前的試驗田,她就看見一個研二的學長在那兒采收玉米。那一串串金黃色的玉米,誘得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無論是烤的、煮的、炸的或者燜的,只要是玉米她都愛吃極了!
「學長,等一下可不可以留幾串來煮?」她對著田里黝黑的大男生喊著。
「可以呀!你要什麼口味的?含汞、含鉛?濃度任君挑選!」學長風趣地對她說。
他可不是開玩笑的,因為,他現在正在做重金屬污染的試驗;除了觀測植物受不同濃度的污染後生長的狀況,還要區分許多細部作檢測,比如說根部、莖幹、葉子和果實等部分的重金屬含量值是多少等。
「有沒有含鐵的啊?」莫芷頡當然知道這些植物都是只能看不能吃,索性也同學長開起玩笑來。
「含鐵?你貧血嗎?」學長戲謔地說。
「我還『頭暈目暗』咧!」她學著電視廣告的口吻說。
一輛腳踏車唧的一聲在她身邊停下,莫芷頡轉過頭,正好看見一臉賊笑的陳志偉。
「小頡,你一太早就在虧學長啊?」他故意誇張地大聲說。
「臭志偉!你要死啦!」她立即以五爪功襲擊他手臂。
「恰北北的女人會沒人要喔!」
雖然莫芷頡那一掌是隔著好幾層的布料,對他根本起不了一點作用,他還是故意撫著手臂,嫌惡地看著她。
「要你管!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光,只剩下你,我也不會不嫁的!」見到陳志偉,她全身上下充滿鬥志的細胞就全甦醒過來。
「我呸!全世界男人都死光光只剩下我一個的時候,要挑什麼樣的美女沒有?我還稀罕你咧!小籠包。」陳志偉不以為然地回敬她。
陳志偉常拿小籠包來取笑她胸前不夠偉大,但她一點都不介意;對於當一個胸大無腦的女人,她一向沒興趣。
陳志偉倒有趣得很,他總是嘲諷地對她說:「胸大無腦、胸小煩惱。」
真是的!人家胸部小又與他何干?
他們一來一往的對話,惹得田里的學長哈哈大笑。
莫芷頡賞了陳志偉一記白眼,踩著腳踏車揚長而去。陳志偉揚著笑臉隨即跟上,兩人邊鬥嘴邊往系館旁的停車場走。
「你昨天晚上去約會ㄏㄡ?」陳志偉放好腳踏車後突然問她。
「你管我!」嘴巴雖這麼說,但她還是有幾分心虛。
她以為沒人知道她和明崇學長又去喝茶的事,莫非陳志偉偷偷跟蹤他們?
「明崇學長好沒眼光喔!」他露出狡猾的眼神。
「我跟他約會幹你屁事!」莫芷頡腮幫子氣得鼓鼓的。
「不打自招,我又沒說你跟他去約會。」
計謀果然得逞!
早知道這個直線條的女生沒啥大腦,三兩下就被套出來了。
「你……豬八戒!」她生氣地掉過頭,自顧自地往系館大門走去。
陳志偉嘴角噙著一抹笑,尾隨在她身後。
「你幹嘛生那麼大的氣,有人追求是好事耶!你應該很高興才對。」陳志偉不知死活地繼續說。
「你當我是花癡啊?!」她轉過身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敢說你不喜歡他?」
「喜不喜歡又干你屁事!」
這個陳志偉是不是有毛病,一大早就在那兒以揭人隱私為樂。
「女孩子不要老是說屁呀什麼的,虧你念中文系,亂沒氣質的!」他好心地糾正她。
「我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對你這種人,只能說這種話!」
她總算有扳回一成的快感了。和他鬥嘴雖然很過癮,不過她常說不過他倒是真的。
「你們小倆口又在鬥嘴了。」
迎面而來的竟是邱惠華和許明崇。剛剛開口的是邱惠華,此刻正用一種曖昧的眼神盯著莫芷頡看的卻是許明崇。
小倆口?說得多自然啊!莫芷頡差點沒撞牆。
昨天她才拿陳志偉氣他,怎麼今天就讓他撞見他們倆走一塊了,真倒霉!
「學長、學姐早!」陳志偉很狗腿地向兩人打招呼。「我們剛剛在討論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光的問題。」
「為什麼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光?」邱惠華摸不著腦地問。
「只有我活著!」他補充道。
「你活著做什麼?」邱惠華更是不懂了。
「把她!」他指了指身邊的莫芷頡,一臉正經地說。
邱惠華忍不住大笑起來。她不懂這個小男生腦袋瓜裡裝著什麼東西,老是講些很爆笑的話,惹得身邊的人都開懷大笑。
「你神經病!」
莫芷頡受不了他這樣口無遮攔地亂說話,賭氣似地轉身從另一邊樓梯咚咚咚地跑向二樓。
許明崇一臉興味地盯著她的身影,直到那抹米白色身影消失在樓梯口。他嘴角微微一揚。
「她一定是說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光了也不會嫁給你對不對?」邱惠華向他使了個受不了的眼神。
「學姐您真聰明!我好期待有那麼一天,到時就算她嘴巴再硬也別無選擇了!」這話他是故意說給明祟學長聽的。
許明崇懶懶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覺得陳志偉長得一副很欠扁的模樣。
午後的系館有一份少有的寧靜。
所有的人都忙著自己手邊的工作,計算機室頓成一座空城,只有莫芷頡一人在那兒認真地敲打著王老師給她的資料。鍵盤敲打的聲音迴盪在計算機室中,似有回音,在這樣靜謐中更顯得寂靜了。
許明崇推開門走進計算機室,莫芷頡正好抬起頭看他,他隨即笑開了臉。
「忙嗎?」他走到她身旁。
她沒回答,繼續敲打著鍵盤。
他把手中一串鑰匙在她眼前晃了下。
「帶你去兜風怎麼樣?」
「我哪有你那分閒情逸致?」她心裡頭雖小鹿亂撞的,表面上還是故作鎮定。
「王老師派你出公差,我負責當司機。」
她用那雙大眼不解地望著他。
「你不是會攝影?」
「略通一二。」她謙虛地說,實際上她還得過幾次獎呢!
「苗栗山區有一支歷史研究院的考古隊正在那兒開挖原住民的遺跡。王老師要采土樣回來檢驗,你負責去拍那個剖面。」
他正經八百的樣子,讓莫芷頡瞭解他們真的要去辦正事,不是純粹的兜風,她的態度隨即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那你先載我回去拿器材。」
講到攝影,她的興致就來了。
「可以。」
他把王老師的福斯開到她住處樓下。莫芷頡自己推開車門下車,她可一點都不敢奢望他會下來幫她開車門。
「要不要我幫忙?」他搖下車窗喊道。
「不用。」經過昨晚的對話,她不得不防著他一點。
不到五分鐘,她就把所有攝影的「雞絲頭仔」都背下來了。
「我們不是去拍婚紗照,你用不著帶反光板吧?」她上車後,他這麼消遣她。
「我怎麼知道那個剖面光線夠不夠,這叫有備無患!」她說得可是理直氣壯。
「你以為我們是去拍『山頂洞人』?」
「如果有山頂洞人,我再幫你們拍婚紗照!」莫芷頡朝他露出一個甜美笑容。
「你挺幽默的嘛!」他好笑地瞅著她瞧。
這女孩怎麼看都不像是在暗戀他的樣子。許明崇覺得她越看越有味道了。
銀灰色的福斯從台三線轉入一條顛簸小路,遠遠地,莫芷頡就看見一縷裊裊炊煙,還有幾頂色彩鮮艷的帳蓬搭在一片干早草地上。
車子繼續顛簸了五、六分鐘,他們才來到了考古現場。
幾名工人模樣的精壯男人,正在地面上挖洞,大鏟大鏟地把土挖出堆在洞口。
莫芷頡看見許多大約五公尺寬,六、七公尺深的正方形坑洞散落在各處。
這就是明崇學長所謂的「剖面」?
「明崇,你來啦!」
一位身高大約一百五十五公分,綁著兩條辮子,皮膚曬得黝黑的女子向他們走來。
「她是歷史研究院的研究員,你叫她姚姐就行了。」許明崇對她說。
「姚姐。」莫芷頡老老實實地叫了聲。
「好漂亮的小女生,是你的女朋友?」姚玉梅瞅著她問,圓亮的大眼閃著耀人的光采。
莫芷頡發現姚姐是那種「黑甜黑甜」的小美人,笑起來還有一對教人沉醉的迷人酒窩。
「王老師的行政助理。她是來攝影的。」許明崇馬上回答。
他這樣算否認吧?莫芷頡有些不是滋味。
「我帶你們去看挖好的剖面。」
他們跟著姚玉梅參觀了每一個坑洞,這些坑洞果然和莫芷頡所想的有些差距。她原以為剖面是挖在山壁上,應該是橫向的;不料這些洞口卻都是朝上開口。不過由於現在時間已近傍晚,太陽打西邊照來,要拍部分剖面還是需要打光的。
「要到底下去拍。」許明崇指著坑洞對她說。
「這麼深怎麼下去?」她目測那高度大約有她一人半那麼高。
「我先下去,再抱你下去。」他笑著說。
莫芷頡為難地看了姚玉梅一眼。
「我們有梯子可以用。」姚玉梅立刻幫她解圍。
之後許明崇還是陪她下去拍,他負責幫她拿器材,姚玉梅則幫她打光。前前後後用掉了一卷底片,最後又用了另一卷底片幫工作人員拍紀念照。
「你們要在這裡工作多久?」莫芷頡好奇問道。
她發現除了姚玉梅之外,其它的工作人員也都曬得黝黑。
「不一定,若有特別的發現,我們就繼續挖,若沒有就轉移陣地。」
「你們一直都過著這樣的生活?」
「也不一定,我們都照計劃行事,不過在外頭的時間也不少。」
「好浪漫,就像吉普賽人一樣四處流浪。」
莫芷頡突然對這樣的生活心生嚮往,不過,馬上就被澆了一桶冷水。
「你可能住不到兩天就吵著要回家找媽媽了。」許明崇用不屑的口吻說。
所有人都因他這句話而大笑,害她好沒面子。
「這次有沒有什麼收穫?」許明崇問。
「確實有挖到一些可以證明這裡曾有部落居住過的小東西,而且他們就住在沿河一帶。」
莫芷頡很難想像這麼荒涼的地方,古早前曾有一個部落居住過;不過以這四周的天然環境而言,可能性滿大的。水是人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為了生活上的便利,早期人類都會選擇靠近水源的地方居住。
「大約多少年前?」許明崇又問。
「這個還要進一步調查,現在還不是很確定。」
莫芷頡央求著要看看挖到哪些東西,姚玉梅只好把所有東西都搬出來向她介紹一番。她發現大部分器具都是石器為主,而他們通常也只能根據石器的形狀來判斷它的用途。
莫芷頡心想:那樣久遠的年代,人們過著那樣單純的原始生活,在心靈上是否也會有感情的困擾呢?
「喂!肉烤好了,快過來吃!」河邊另一群人遠遠地向他們招手。
原來有人在烤肉,難怪她老聞到一股要命的香味,害她肚子不時咕嚕咕嚕叫的。所有人都放下手邊的工作,向香味來源走去,一群人就坐在石頭上大吃大喝,享受著好不愜意的原野生活。
姚玉梅說:「這些都是因為你們要來特地準備的,所以你們兩人儘管吃,不要客氣!」
莫芷頡吃了不少東西,喝了不少飲料,玩得非常愉快,像是來參加一場戶外烤肉活動。
「姚姐,等我畢業,我跟你們一起考古!」
莫芷頡大概是《尼羅河女兒》的漫畫看多了,對考古充滿了某種程度的幻想。
「像你這種溫室裡的花朵,人家大概也不會想要。玉梅,你說對不對?」許明崇沒「吐槽」覺得很痛苦。
「不會啦!我們這裡很缺美女,生活乏味得很;只要小頡來,一定個個生龍活虎。」一個男研究員說。
不料這番話卻遭來姚玉梅的白眼,因為他正是姚玉梅的男朋友。
大夥一陣狂笑,趨走了莫芷頡瞬間點燃的怒火。
沒多久之後,許明崇帶了一些不同深度的土壤準備打道回府,莫芷頡卻在這時候想要上廁所。
「這裡沒廁所,我們都是就地解決的。」姚玉梅說。
怎麼會這樣?剛剛喝了不少飲料,她真的很急;眼看四周似乎沒什麼屏障,讓她十分為難。
「那條溪的旁邊比較隱密,我都去那兒上的!」姚玉梅指著較遠處的一個凹谷,看來要走一段路才會到。
「你陪我去。」
她膽子小,又怕在這種荒郊野外會有什麼毒蛇之類的東西,只好找許明崇壯膽。
許明崇也不放心她一個人去。人是他帶出來的,要是有什麼閃失他可擔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