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口的地方仍是因為他的腕骨太粗而無法扣上,他總是折衷捲起,露出半截黝黑的膚色。
卡片放入打卡鐘,「喀鏘」一聲,白色卡紙的格紋又多了一組數字。
「嗨!大個兒。」廚房裡的廚師向他打著招呼。
那由身材所衍生而來的稱呼遺忘是從何時開始的,只是在不知不覺中,大家都喚得相當熟悉。
和廚師確認菜單的變動,清點杯盤補給數量,再把倒掛的木椅一把把放落,他仔細擦拭得一塵不染。因為這裡是供人飲食的餐廳,環境衛生就更顯得重要。
四年三個月以來,他在這裡由原先的打工成為正職,再之前他都是在工地做著更勞力的工作。除了必有的排休之外,幾乎每天都是這樣如機器般準確規律。
「鐵金……不不,早!」幾個工讀生接連進入,一見他差點脫口喚出某個前陣子從客人那裡聽來的外號。
林鐵之並不介意,僅點點頭響應,走進吧檯後面,選咖啡豆,磨咖啡粉,使用咖啡機。一切的動作都是這麼流暢熟練,不多久,濃濃的咖啡香滿室飄散。
煮咖啡的功夫,是打工時期就已經學會了,幾年下來,他的咖啡愈煮愈好喝,老闆娘就是上癮的一個。雖然沒有特別交代,但是餐廳裡販賣的熱咖啡已經成為他負責的一部份。
環視一趟,確定沒有問題,看著牆上的時鐘,早上十點整,他打開餐廳大門。
隨著時間的前進,餐廳裡的空位也逐漸被填滿,尤其中午時段,總是座無虛席,不論是逛街的人潮或者下課的學生,讓餐廳服務人員絲毫不得閒。
馬不停蹄的忙碌最多持續到兩點,悠閒的午茶時段,餐廳裡總會放著輕慢的爵士樂,前一段快轉速度的光景遂跟著沉澱,逐步安適。
服務人員交替吃午飯,他們這家餐廳人員不多,由廚房直接供給伙食,一星期有四天,廚師煮什麼大家就吃什麼,當然偶爾也可以指定變換菜色。剩下三天,老闆娘體恤員工天天吃恐怕會吃煩,所以請大家自行去外面購買,而薪水裡也都會算有約莫五百元的餐費。
總體來說,因為老闆娘的經營方式,這是一間具有淡淡人情味的餐廳。
今天可以去外頭買東西吃,工讀生們買些牛肉麵或肉羹米粉回來,還帶著兩袋500cc專門店的飲料。
林鐵之照例走出後門,在防火巷裡吃著裝滿米飯的大便當。因為他食量大,而米飯容易飽足,對他而言,是最有用的食物,他不是個會計較味道的人,三餐只要能吃飽就可以了。
會到沒人的地方進餐,則是因為不想同事看到他的便當而想盡辦法幫他加菜。以前有過經驗,老闆娘和廚師總是嚷著只有白飯怎麼吃?並且粗魯地在他的飯盒裡塞滿可以塞的東西。
這樣麻煩其它人,實非他所願。
稍微解釋之後,雖然不再有添菜的狀況,但是廚師分配伙食的那幾天,總是給他特別大一盤。
他曉得,這些和他共事多年的長輩,已經是他的朋友,也相當關心他家裡的情形。
他能夠應付得來。他總是這樣說。
高中畢業以後,他就一直對著不同的人重複相同的話。
吃完便當,他走進廚房,把飯盒洗乾淨。正要準備開始做事,就感覺一道強烈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他習慣性地瞥一眼時鐘。下午兩點四十分。
跟他那個喜歡遲到的二弟比起來,這個女孩子應該是相當守時的人。他拿起menu,朝射出目光的方向走近。
「你幹嘛過來?我又還沒叫你。」在還有五步距離的時候,李維芯劈頭罵道。將近十月底的季節,天空卻還掛有超過32C的奇怪大太陽,她戴著遮陽的帽子,臉頰給曬得有些紅。
「菜單。」他簡短地說明。
她的眼睛左右移動,就是故意略過他的臉不瞧。
「我不用那個。」她快速說:「一杯巧克力碎片冰沙和一份手工餅乾。」是下午茶套餐的項目。
看來,她是已經把菜單記起來了。
林鐵之寫好她點的東西,隨即轉身,先放好menu?在等待冰沙打好的其間,收拾別張桌子。
若有似無的注視相當小心翼翼地纏繞在他身上,他抬起眼,她就立刻氣惱轉開。重複三次之後,他已經確定自己成為被偷看的目標。
這個名字叫作李維芯的女孩子,是個非常討厭他的人。
起初認識的時候,她口出惡言,他或許當成她心情不好。但是,兩三次之後,他開始從她的言語當中明白,她的表現來自她劃分的階級意識和虛榮心態。
她的觀念和偏見與他無關,他把她當成街道上形形色色的路人之一,兩人之間也不會產生交集。
然而,卻因為一樁她說謊的小事,讓她對他的反感達到最高峰。
那只是意外。但她似乎相當在意那件事被他聽到,每每見到他就像豎起防衛的刺蝟,迅速式裝起來。她以為自己做得完美,所以,當他的言語揭穿她時,她既忿怒又不甘心。
關於被她單方面的仇視,他不曾產生太多感想,僅只把她看作一個小妹妹的不服氣,讓她發洩。後來她跑來餐廳惡作劇,找麻煩,他也是對待其它客人一般應付她。
他有三個弟弟,因為沒有父親,所以排行老大的他,就算並沒多出幾歲,仍是擔負起教養的責任。
或許是早出社會的經歷關係,也可能是天生的習性,他在看人這方面向來具有某個範圍的準確程度。因此,即便是三個弟弟性格完全不同,他依舊把他們摸得一清二楚。
他忖量,她總會有煩膩的一天。
夏轉秋的時節,她果然消失兩個月。
餐廳的同事當成有趣的事情竊竊臆測,他卻不感覺意外。然後有一天,他在大學的圖書館前又巧遇到她。
雖然前兩日她對著他發了一頓突兀的脾氣,但是,今天她又準時來報到了。
這回沒有明顯的惡作劇,只是,變成偷窺。
「巧克力碎片冰沙和手工餅乾。」林鐵之將杯子和盤子擱上桌,敏銳發現她在剎那僵硬地抽直背脊。
「……你……」李維芯艱難地從嘴巴裡吐出字句,只是出口一個音節,後面不知所云。
語尾拉得太長太細,林鐵之聽不明確,無聲示意詢問。
她深吸一口氣,美麗的眼眸瞪得好圓。
「——幹嘛?鐵金剛,你趕快走開好不好,塊頭那麼大,看起來熱死人,冷氣都被你擋住了。」嬌俏的臉容滿足忿忿。
聞言,他沒有憤慨,只是慣常平靜地說出制式用語:
「請慢用。」
才剛走開,他聽到背後「咚」地一個輕聲。
下意識側首,望見李維芯雙手緊握,整個上半身趴在桌面,露出半截雪白的頸子,比他小上兩倍有餘的拳頭細微顫抖,彷彿極其忍耐地敲打著。
那應該不是在休憩,而是一種沮喪的表示。
她重新出現是什麼理由,他暫且不瞭解;但現在,已非屬他上班的服務範疇。
林鐵之走離她的座位,做著自己的工作。在客人不多,閒暇同事們等待再有新鮮趣事可看的整個下午,她卻連一次都沒有吵他。
將金融卡放入機器中,依照順序操作,按下轉帳號碼,一筆金錢匯進母親的戶頭。
每個月拿到薪資的那一天,林鐵之首先做的就是這件事。
加起來將近五萬元的月薪,三分之一給母親,三分之一存起來仿弟弟們的學費,剩下的就是繳房租水電等等雜項金額。他們四兄弟同住,並非相當充裕,所以生活上比較節省。
譬如,像是電話這樣的開銷,因為家裡似乎沒有太多機會用到,很早以前就停掉了。
「啊……大哥,把電話停掉吧,不會有人找我的。」
那個時候,才剛念專一的老三微笑地對他說道。
兄弟裡面,就屬這個性格柔順安靜的三弟最乖巧聽話,也最會為他著想,絲毫不用別人操心。
剛滿十六歲那年,念國中的三弟頭一回拿著自己打工的薪水給他,靦腆笑著說希望能夠貼補家用時,那張總是被劉海遮掩的臉孔,在他眼裡忽然清明起來。
他自己也才只是個正處於青春叛逆期的高中生而已,從小到大,對於不同於普通家庭的種種複雜現狀,雖然接受,但卻無法完全平服心裡不滿。
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父親病故,他必須身兼父職……他甚至懷疑過兄弟之間連一半的血緣關係也沒有,根本就是母親撿回家的棄兒,所謂的「其它媽媽已經不在了」這種解釋,只是母親掩飾的說詞。
但是,在多年後的現在,那些已經不是重點了。他是他們的大哥;而他們,是他的弟弟。
將機器吐出的明細麥收好,他拿著筆記本,轉身走回校園。
一個星期,他只來這裡兩次。有課可以聽的時候就排午班,沒有課的時候就從早工作到晚,偶爾,會到圖書館裡面看書。他十分喜歡閱讀各種書籍。
往校門旁的某個系所走去,聽課前的兩個小時,必須先挪給那幾個已經建立友誼的青年學子。他們要交一篇困難的小組報告,卻正被幾個攸關生死的考試夾殺,在焦頭爛額即將陣亡之際,向他求助,人多好辦事。
那些同學,也許只是想要稍微見面,不要荒廢彼此交情。
系所附近有許多茂密的綠樹,林鐵之在門口前望見一抹躊躇的嬌麗身影。他停住步勢,看著對方在同一塊地磚上來來回回地踱圈。
「……你在做什麼?」他問。
「咦?」李維芯飛快轉過頭,對他的出現有著驚奇……卻又更像等待已久的訝異。「你怎麼會在這裡?」語尾稍稍拔尖了。
「我有事。」他望著她的臉頰,紅通通的。她似乎不太喜歡曬太陽,為何又站在外面?
「有事,果然是找那些人嗎……喔。」她垂頭低語,彷彿思量著什麼。
「你不進去?」他上前推開門。
「我?我……你、你管我?」她習慣地抬起下巴,宛如驕傲的孔雀。迅速說:「我只是來緬懷一下這個破爛老舊的地方,畢竟我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他放開手,讓門關起。轉身定定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道:
「你缺少知心的朋友吧?」
「——什麼?」她傾頭,還瞇了下眼睛,大概以為自己耳朵聽錯。「那又怎麼樣?」
「你的原系同學,都是不錯的人。」
「那干我什麼事?」
「偶爾跟他們交往,多加認識,不會有壞處。」頓一頓,又道:「若是再發生什麼事,想要聯絡誰,也有信賴的人可以幫你。」
她尷尬地赤頰。
「我……那天晚上,我可沒有信賴你。我也不是常常會到那種地方玩……我、你——你幹嘛又對我說教?」她才不會每次都上當。忽然聯想起什麼,她又瞠大美眸,「原來……難怪,原來你之前會找我去山上那所小學,是因為……想讓我交朋友?」
「你總是自己一個人坐在餐廳裡。」那些針對他的惡作劇,也許有某部份是因為無聊。就像小孩子找不到人玩,便哭鬧引人注意。
她連脖子也燒紅了。
「你幹嘛老是注意一些奇怪的小事?才不是那樣的。」
「那麼,是哪樣?」他深黑的眼睛瞅住她。
她狼狽地轉開視線,不戰而敗。
「我——我是討厭你才去餐廳裡整你,只有這個理由而已!你少把我當成白癡笨蛋。」不小心說得好大聲。企圖說服他,更似對自己辯駁。
「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我也並不會隨便把人當成白癡或笨蛋。」他說。
「我當然知道我自己很聰明,那只是口頭禪。」她惱火嬌斥,有生以來頭一次被人稱讚卻覺得生氣。
她覺得他們之間根本相隔一條馬裡亞納海溝。
「是嗎?」他再次推開門。「我要進去,你呢?」
雖然不是邀請,她卻輕慢地哼了一聲。還強調說:
「我才不怕你。」
她的勇敢在他眼裡實在不明所以,而且缺乏威力。林鐵之走向相約的教室,看她一直跟著自己,雖然心生疑問,卻沒多說什麼。
「啊,金剛老大,你來了。」
幾個正在整理資料的同學抬起頭來,年輕的瞼龐有著疲憊。實在是昨天才剛打完一場硬仗,下午還有考試,而報告的期限就在明天。
「咦?她是……」
有人發現旁邊的李維芯。
「是他,是他拜託我也一起來幫忙的。」察覺自己成為焦點,她立刻指向林鐵之,謊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林鐵之側首望了她一眼,她卻是打死不瞧他。
「呃……」大家看看壯碩的男人。因為先前有了去山上烤肉的經驗,所以這回好像也不應該感覺意外。
雖然沒有用言語表達意見,但每個人心裡的想法皆是:怎麼會找她來?
說是偏見也好,李維芯給他們的印象,實在不像是會熱心幫助他人的人。
「好了好了,別發呆了,不然會死得很慘。」
有人拍手,順利引回大家的注意。
的確是會死得很慘。報告若是交不出去,一定會被當。
當初他們聽說這個老師沒有期中期末考才決定選課,結果雖然不用考試評鑒,但是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主題報告卻接踵而來,前面都已經這麼辛苦地過關了,如果期末做得不好而不及格,通識學分就這樣飛了,那真是會嘔死人。
「你在幹什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僅僅是團體小組報告,還有一份個人報告得交。東晃西晃的李維芯只能在一旁問著。
林鐵之頭也沒抬。
「我在計算他們抽樣訪談的數據。」
「是嗎……」她不在意地隨便翻著那些紙張。「這些都要畫表格,然後做投影片吧?」喃喃念兩句。
往後看了看,叫住某個人。
「喂……把noteebook借我。」她說。也不管對方表情多詭異。
林鐵之不認為她是真心想來幫忙,事實上她剛才也撒了謊。可是她卻坐在他右手邊的位置,接過算好的數據,開始使用繪圖軟件,繪出所要求的柱形圖。
「隱形眼鏡好澀。」
她盯著屏幕,明知他在看她,卻只是連連嘖聲。
對於她怪異的行為,林鐵之僅簡單猜測,或許自己又有哪裡讓她必須提高抗爭意識了。
「哇,不行不行,是藍色和紅色啦。」
「為什麼一定要藍色和紅色?把兩組數據用對比顏色明顯標出不好嗎?圖被我畫得那麼漂亮,你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這兩頁的東西相反了,這個圖應該是在這裡的下面吧?」
「你很笨耶。我是故意把它們調換過來的,這樣對於報告的流程比較方便。」
像這樣的對話偶爾飄進林鐵之耳裡,不到爭執或爭吵的地步,但是他也可以明顯感受到其中一方慣有的傲慢態勢。
雖然教人氣得險些腦充血,但是李維芯的存在的確加快了作業的速度。
一上午的繁忙,截至中午為止,報告反而提早完成了。
「謝謝啦,金剛老大。」總算能鬆一口氣,同學們道謝著。
「不會。」他覺得他們要謝的其實應該不是他才對。
林鐵之望著做完就準備走人的李維芯。
一人忽然叫住她:
「同學!」
她才回頭,就見一個黑影朝自己砸來,下意識地伸手接住。是鋁箔包裝的冬瓜茶。
「謝謝你啦!請你喝的。」那人說。
其餘同學也笑了。
她聳聳肩後走出教室,將鋁箔包把玩在兩手,哼道:
「我做了那麼多的事,原來只值十元的冬瓜茶?」
林鐵之走在她後面,沒有出聲說話。但是卻看到她的表情變得清爽。
步出系館,外頭日正當中,太陽毒辣得好像要把人也給蒸發。
她停住步伐,然後轉過身面對他。從一開始林鐵之就在思量的答案,她直到現在才公開。
「今天,你欠了我一份人情。」
她伸出手輕戳他結實的肩膀,用一種非常趾高氣昂的態度說。
原來如此。
這就是她今天所作所為的真正理由。要他欠下人情,而且大概是必須加倍奉還的那種。
他偏著頭:
「所以你打算惡整我?」
「什……」她愣了愣,一瞬間翻臉。「什麼惡整?我幹嘛做那種事。」
這是在辯解她的目的不在此?他還以為她會藉機報復以前的「恩怨」。
她蹙眉垂首踢著地板。纖細的脖子上起了一些疹子,大概是天氣太過炎熱了。
他忽然開口道:
「你今天忘記戴帽子?」
「——咦?」
「你不是討厭日曬?」他的聲音低沉,但語氣向來相當清淡。
她的美顏轉成吃驚。
「啊、你……你有注意到……」注意……她?
「天氣一熱,你就會表現出煩躁的樣子。」很難不去察覺。
李維芯瞪著他正經的臉龐,說不出什麼表情,咬著唇辦,她指控道:
「那是因為你惹我生氣好不好?要你理人的時候都不說話,一開口就是都在教訓我。你……你以為你是誰?」
她的話尚未說完,他卻忽返身走回去。
「喂,你——」她猛地瞠目,覺得他超級沒禮貌。
一忽會兒,林鐵之又出來,手裡多了把傘。步前遞給她,他道:
「傘是跟別人借的。」
她皺緊眉頭。「那又怎樣?」
他將傘打開,遮住她的頭頂。「現在是中午。」
她楞楞地沒有接過,只是看著他。原本高昇的氣焰隨著傘下的陰影減弱了。
「你……你幹嘛老做這種事?」很煩、很煩耶。
這種事?林鐵之不確定她的意思,但他總是處於照顧人的立場,也許無意中造成她情緒化的原因。
他想起自家二弟的戲言,女孩子的思考可能比較敏感。而他只是平鋪直敘。
「上次,你差點中暑。若是你又在我面前昏倒了,那也很麻煩。」他的語調還是這麼沉穩和淡漠。
她的視線動也不動。他在講用摩托車載她回家的那天,直到就寢前,整個晚上,不僅是掌心,她連胸口都彷彿盤據著濃厚的熱氣……
那不是因為天氣的關係。
林鐵之回以注視。她的雙眸裡閃爍著什麼,或許是已經被曬昏了。
「怎麼了?」
一句問話,讓她如夢初醒。惱憤又用力地搶下他的傘掩飾,她罵道:
「我才不用你關心。」甩頭就走。
林鐵之僅是望著她的背影,沒料她跑幾步停住,遲疑猶豫地回首。結果卻發現他還在看著她,她明顯地嚇了一跳。
「你——你看什麼看。」滿面燒紅,完全被人抓包的表情。
她轉開臉,僵硬地直直往前衝去。
林鐵之一頓,似乎感覺她的反應有趣,唇角稍稍地揚起了。
雖然幫助的對象不是他,但她似乎就是認定他欠了她一個大人情。
一個星期之後,李維芯主動找上林鐵之,直接對穿著餐廳制服的他道:
「我要你幫我寫報告。」
態度強硬,而且相當紆尊降貴的。
「你別忘了,自己是欠我的。」簡直像是在討債似的。
餐廳同事議論紛紛,不知道這位小姐又玩什麼新花樣。只有林鐵之發現,她在和他講話的時候,嘴唇不自然地細顫著。
「好。」他答應。然後瞧見她稍嫌僵硬的神情小小地喜悅和放鬆了。
他挪了一天休假,她約在某間不會趕人的連鎖咖啡廳。
「你好慢。」
才在座位處找到她的身影,林鐵之就瞧見李維芯無聲做出三個字的嘴型。他走過去,她把身旁占空位的書本移開,示意要他坐下。
他卻繞到她的對面,拉開椅子。
李維芯一愣,隨即很快地疊起成堆的書和筆記本,簡直是用丟的推到他面前。
「快點幫我看。」語畢,她低頭猛做自己的事,手裡的筆桿險些被捏碎。
林鐵之靜靜地翻開那些精裝書本,上面已經標有範圍,空白處有不少筆跡,看來上課相當認真。奇怪的是,她的筆記卻一頁也沒寫。
「你……」這些本子簡直像是新買的。
「什麼?」她迅速抬起臉,有些神經緊張。
他睇她一眼,沒有說下去。拿出原子筆,他先是看過她的報告題目,專注地在所規劃的範圍裡閱讀。
李維芯只能瞅著他低垂的方正臉龐。她的眉目浮現慍意,將帶來的筆記型計算機打開,劈哩啪啦地打字,每個按鍵都狠狠戳下。
他只是依照她的要求,把她已經畫好的重點全部抄寫到筆記本裡頭。二十分鐘以後,他仍舊不發一語。她忍不住道:
「你跟別人在一起也是這樣嗎?像個啞巴。」
「……別人是誰?」他頭也不抬,和外貌回異的清雅筆跡在白紙上飛揚著。
「就是……就是那些老要你去幫忙功課的同學。」還說他們是好人,分明就很糜爛。
他抬眸瞅住她。總覺得她的問話似是摻雜其它目的和意味。
「幹嘛?就他們可以找你?我不能找你嗎?』她奇怪的慌忙起來,趕緊帶回話題:「你其實是討厭和我說話吧?」每句都脫口得很快,像極手上正在進行的打字,只是還添加些許惱意。
這樣的問法,宛如是在責備他。林鐵之微停,才平淡說:
「對我表現反感的,是你。」
「我……」她明顯詞窮,瞪著鍵盤半晌,逞氣道:「對,沒錯,我就是討厭你。我超級討厭你的。其實我的筆記都寫好了,根本不用你來多事,我是在要你!你剛剛如果敢坐我旁邊,我一定故意說你身上流汗好臭。」她沒有停歇地說完,又像是在挽回之前座位被拒絕的面子,不願正視他。
林鐵之看著她,良久,合上書頁,並且站起身。
離開位置前,他對著她道:
「我身上的確有流汗的味道。」
他是因為她才特別繞到對面去坐的?李維芯恍然醒悟,想也沒想,立刻伸手拉住他T恤下擺。
「你別以為今天這樣就算了……你……你還要請我吃飯。」
又是無理的要求。
睇住她刻意撇開的側面,他可以察覺她對自己隱約有種執著,雖然以前也是這樣,但現在卻又似不同以往的。
「我沒有多餘的錢請你吃大餐。」他誠實說。
聞言,她的表情好憤惱好洩氣,只是嬌怨:
「我哪有要吃什麼大餐?吃……吃滷肉飯就好了啦!」
林鐵之凝視著她含怒的俏麗容顏,腦中好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
於是那天,他們在大學附近的某個小攤販花了六十元解決一餐。途中她還任意反悔說不喜歡滷肉飯,自己拿出五元貼補,換成愛吃的雞肉飯。
本來還像個傲慢的芭比公主,企圖典雅又高貴,發現他在看她之後,她奮力地把飯碗裡的最後一顆飯粒都吃得乾乾淨淨。
就像他吃便當的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