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可不自覺的提高嗓音,睜著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睛,驚訝莫名的瞪著端坐在氣派辦公桌後正微笑著的男人;他是她的老權鄭湘奇,也是商場上赫赫有名的鄭氏企業所有人鄭明之的小兒子。
鄭明之出身微寒,卻憑藉著自身過人的毅力及一分的幸運,胼手胝足,經歷數十年的努力,創造出現今傲人的鄭氏企業王國。白手起家,使他成為商界上頗負傳奇性的人物,而如今,年屆七十的他已呈半退休狀態,漸漸將公司大權移交到次子鄭湘奇的手上。
虎父無犬子!鄭湘奇並不因父蔭的庇佑而驕縱,相反的,他遺傳到父親的生意頭腦及過人的毅力,將鄭氏企業經營得更有聲有色。
值得一提的是,鄭湘奇不單擁有一副金頭腦,更幸運的是他擁有能輕易博得女性青睞的迷人外表。三十出頭的他,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絕對稱得上英俊,加上他總是帶著一臉的溫和笑意,很難叫人不對他生出好感。
唐若可已經替他工作整整三年,她相當喜歡這個老闆,也喜歡現已駕輕就熟的工作,以及目前規律的生活。她今年不過二十五歲,就覺得自己已經安定下來,至少到且前為止、她很滿意自己的生活方式、一點也不想做任何改變。
誰知天不從人願,她的老闆剛剛才告訴她,準備關閉這私人辦公室一個月,回中部位於半山腰上的老家休養;而他希望,若可能陪他一起回去。
鄭湘奇是個工作狂,經年的忙碌操勞致使他累出病來,胃潰瘍雖然算不上什麼大毛病,但周旋於競爭激烈、緊張的商場,要想痊癒也非易事。
他看著面有難色的唐若可,暗暗祈禱她能點頭答應。
唐若可是個相當吸引人的女孩、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肌膚,配上晶亮的大眼睛,小挺的鼻子和豐潤形美的紅唇,標準的美人胚子。不過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上那股特殊的氣質。
有時候,她顯得溫柔和順平易得讓人一見就傾心;有時候,她又顯得異乎沉靜.沉靜得近似冷漠,令人難以親近。那股神秘的氣質使人捉摸不定,卻又忍不住想進而窺之。
唯一明顯可見的,是她對工作的極度熱忱,這就是她年紀尚輕,又沒有豐富的工作經驗,卻能在短短時間內成為自己左右手的原因。
在公事方面.他絕少不了她.「若可,你一定會喜歡我老家的。」他輕撫著胃,臉上露出愉悅的微笑。「我家的牧場坐落在半山腰上,空氣新鮮,綠草如茵,還有未經人為破壞的清清溪流,若和今日台北的環境相比較,那裡宛如世外桃源,光想到要回去,我的胃就舒服多了。」
「若可,你跟在我身邊三年,一直非常努力盡職,就算是我放你長假吧!何不趁此機會陪我回去,你可以有相當多的時間半度假。」鄭湘奇加以利誘。
其實,唐若可早就感到心動,能夠入徜徉於大自然的懷抱,對她來說是個極大的誘惑;只不過,她心底有幾個幾乎不成理由的理由,使她遲疑不決。
她實在沒有勇氣再度面對那個「可怕」的男人——湘奇的大哥鄭威奇。
「可是你大哥長年住在牧場上,難道他不會介意你突然帶個外人去,打擾他和他家人的生活嗎?」一想到鄭威奇那冷冰冰的模樣,她不禁希望自己有三寸不爛之舌,能勸服老闆打消計劃。
鄭湘奇似乎遲疑了兩秒,然後避重說輕的說道:「威奇還沒有結婚。」
若可根本對鄭威奇一無所知,她只見過他一次,而那絕對是一次最窘、最尷尬的會面。
她明知故問;「他似乎曾經來過公司一次?」
他點頭。「威奇也是公司的股東之一,不過他不喜歡競爭激烈的商場,更不喜歡坐辦公桌開會。」
鄭威奇倒有幾分自知之明,否則,憑他那種待人接物的惡劣行徑,恐怕鄭氏企業早晚將毀在他的手上;唐若可略顯刻薄的暗忖著.她並非一向如此苛刻,但一想起霸道、無理的鄭威奇,她忍不住對他批判幾句。
「所以,我老爸將牧場交給他,把公司交給我,而我們彼此都擁有一些對方事業的股份.」他安撫的一笑。「我們兄弟倆雖然在長相、個性上的共通點不多,但其實我們的感情一直很好,他會張開雙臂歡迎我們的。」
她可不這麼樂觀,但又不知如何反駁,只能保持緘默。握在手中的筆,不安的輕敲膝上的記事薄.
三年的相處,鄭湘奇相當清楚唐若可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軟,他以最懇切的眼神注視著她。「若可.現在你已成為我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沒有你,我工作起來將會相當的不方便。」
唐若可暗自呻吟,他擊中了她的要害,但她仍試圖發出微弱的抗議:「可是一去就是一個月,太久了.」
「走吧,若可。你又不是有丈夫、有孩子分不開身,據我所知,你也沒有親近的男友。」他不很確定的補上一句:「對吧?」
「沒錯。」這是事實,她只得實話實說。
鄭湘奇鼓吹道:「那你又有什麼好割捨不下的!到清幽的山上住一個月對你有益無害,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搞不好你去了以後會樂不思蜀,根本不想回台北了。」
若可真想告訴他,她之所以猶豫不前的唯一原固是礙於
他那難纏的大哥,但又不知該如何啟齒.
見她仍猶豫不決,湘奇決定使出最後的殺手鑭,以病情博
取她的同情.「醫生警告我,如果不馬上放下工作,到清靜的地
方休養,他就要把我關在醫院裡,兩相權衡,你說我該選擇哪
一項?」
莫怪乎湘奇年紀輕輕便能縱橫商場,他太有交際的手
腕,太懂得如何使自己達成目標,若非此次他想折服的對象是
自己,若可真忍不住想誇讚他幾句.
「若可,你還記得程馨怡嗎?」他問得突然,表情也變得有些古怪。
她點頭.「就是長得很甜、很親切的那個女孩.」
程馨怡是個護士。她似乎是湘奇除了公事之外,唯一約會
過的女孩:大約半年前,湘奇曾跟她提過程馨怡已經離開台
北,回老家照顧生病的母親……原來如此!若可恍然大悟,或
許就因為程馨怡不在台北,湘奇頓感空虛,只好將全部心力投
注在工作上,因此才累出病來。
在此之前,若可從來沒有想過,湘奇竟會對程磐怡如此認真。據她所知,程馨怡護士的工作必須輪班,常無法和湘奇原已不多的空閒時間互相配合,因此他們兩個約會的頻率並不高。
「為什麼突然提起程小姐?」唐若可語帶刺探。
鄭湘奇聳聳肩,略過不談,繼續鼓吹道;「若可,你真的忍心讓我關在死氣沉沉的醫院裡?我保證,你絕對會愛上我老家的。」
唐若可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拒絕得了他,只得認命的投降.「好吧,我去!只希望你大哥真的不介意見到我。」
天啊,她真的不抱樂觀!
一整個早上,若可都在湘奇辦公室裡忙碌,忙著準備開會資料、忙著和客戶聯絡、洽商……直到午休時間,才終於得空回到自己獨立的小工作室.
唐若可將自己拋進柔軟,舒適的軟椅中,還來不及舒展疲累的身軀及整理紛亂的思緒,李蓉蓉就衝了進來。
李蓉蓉是業務經理的專任秘書,在公司,她宿有「包打聽」之封號,公司裡無論大小事情絕少能逃得出她的耳目;所幸,她除了略為饒舌之外,倒也從不使什麼壞心眼,若可也因為同事之誼,始終對她客客氣氣的。
李蓉蓉劈頭就問;「聽說你要和大老闆去度假,是不是真的?」
唐若可暗自呻吟,消息傳遞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度假?她極端嘲諷的想,她現在的心情比較像是被判死刑,即將押往刑場待決的死囚。
「不是度假,我是因為工作需要才去的。」她一本正經的否認.
李蓉蓉偎近她,一瞼詭譎。「你們要和老闆的哥哥鄭威奇住在一起?」
她特意強調「鄭威奇"三個字,顯然她的興趣並不在若可度假與否上.
唐若可盡可能掩飾住她滿心的懊惱,故作淡然。「沒錯,那是老闆的老家,他從小在那裡長大的。」
「你不怕?」李蓉蓉突兀的冒出一句。
若可心裡明白,她顯然和自己一樣,還記得上回鄭戚奇來公司所發生的「意外」,但她仍自衛的宣稱;『我是去替老闆工作,鄭威奇根本沒有機會找我麻煩。」
李蓉蓉滿眼的不以為然。「這可難說,一個心理不平衡的男人難保他不會做出什麼怪異的舉動。」
「心理不平衡?」若可訥訥的重複,她認為鄭威奇是霸道、無禮了點,但還不至於像是神經病。
「聽說他曾經受過感情上的刺激,幾年前,他被一個富家女給甩了.」
「真的?」若可感到強烈的懷疑,像鄭威奇如此強硬固執的男人,誰能傷得了他?或者,他現在之所以如此,是感情受傷後對女人的情緒反彈所致?
「當然是真的.」李蓉蓉強調似的猛點頭。「後來,他帶了個美麗的電影明星去參加那女人的結婚喜筵,只希望她搶去新娘的鋒頭,以及證明自己一點也不在乎失去她。」
她喘口氣,興致盎然的接著說道:「以前鄭威奇身邊從不缺少女人,家世好,人又長得帥,總是有一群想攀龍附風的女人緊纏著他;直到後來又發生一場意外,他才放棄花花公子的形象,完完全全退出社交圈而『隱居』起來。」
李蓉蓉果然不負「包打聽」之封號。
「這麼說起來,他一定相當愛那個女人,她才能將他傷得如此之深,使他有那麼巨大的改變。」唐若可好奇的臆測。
李蓉蓉不表贊同的搖頭。「我想並不光只因為那女人,他的腿和臉上的傷恐怕才是主要的原因。」
她仔細的回想起和鄭威奇僅有一次的會面,他的腿是有些跛,臉上是有一道褪得不易察覺的疤.忍不住心中好奇問:「他是怎麼受傷的?·
「在一場比賽中。」
「比賽?」她對鄭威奇真的一無所知.
「他酷愛賽車.那一回他專程趕至香港參加比賽,卻不幸的發生意外,他的車子失去控制翻覆了,甚至引擎爆炸起火燃燒,還好,在千鈞一髮之際,他被救了出來。」
李蓉蓉說得繪聲繪色,彷彿當時她曾在場親眼目睹一般。若可不禁緊張的握緊雙拳。「真可怕。」
「更不幸的是,當他躺在醫院等待復元之際,他的未婚妻卻要求解除婚約,而且在短短兩個月後琵琶別抱嫁給別人.」
「難怪!我猜他現在恨盡天下所有的女人。」原來,在他的冷酷之後還有這麼一段動人的故事;若可發現,她竟然莫名奇妙的厭惡起那未曾謀面的女人,也似乎較能諒解鄭威奇那一副冷漠、無禮的態度.
「所以,你可要有點心理準備,希望—個月後還能看到你安好無恙的歸來.」李蓉蓉邊朝門口走去,邊促狹的笑道.
「假如我真的無法活著回來,希望到時候你能來參加我的葬禮.」若可逗趣的玩笑,引得已步出門口的李蓉蓉忘形的咯咯直笑.
天啊!若可極端嘲諷的想,李蓉蓉可真是深富同事情誼,竟犧牲午休時間,特來此「安尉」她一番.
她沒胃口的咀嚼著簡單的午餐,思緒飄到數十月前那個陰雨、晦暗的早晨——
是雨聲吵醒了她嗎?
不,她立即發現,是頭部的悸痛和腦中逆流的血液.若可昏沉沉的坐起身,發現自己甚至比睡前更加疲累,她歎氣.八成是感冒了.
她打開抽屜,吞下兩顆頭痛藥,眼睛瞟向牆上的大鐘……
「天啊!」若可忍不住失聲尖叫,真不敢相信現在已過八點半,再半個小時,她上班就將遲到.
自她進公司以來,從不曾有遲到的紀錄,一個人獨居早巳養成早睡早起的習慣,今天卻竟然睡過頭.顧不得身體上的不適,她以最快的速度漱洗、更衣,衝出家門,隨手招來計程車,並一再囑咐司機先生開快一些.
司機先生倒是相當合作,偏偏交通狀況跟她唱反調,在距公司還有大約五分鐘車程的路段交通大阻塞,老半天車子前進不到一公尺.
她頻頻看表,頻頻拭汗,眼看就要遲到了.終於,她再也忍受不了如蝸牛般爬行的車陣,匆匆付了車資下了車,她相信用走的或許會快些,顧不得霏霏的雨絲,顧不得路面的積水,疾走帶跑的趕往公司.
但是,她今天的運氣實在不夠好,就在她走到路口時,一輛公車自她身邊疾駛而過,激起路面上的積水.
「天啊!」若可懊喪的呻吟,根本來不及躲開已被濺得一身髒水。
她徒然無功的用手帕拭著衣裙上的污泥,只能退一步的自我安慰,所幸她今天穿了套深藍色的洋裝,這些污漬應該不至於大過明顯。
好不容易趕到辦公大廈前,已整整遲到了三十分鐘,她衝進迴廊,看見電梯門正要關上——
「等一下!」若可本能反應的扯開嗓門大叫,再也沒有耐性浪費時間等待下一班電梯.
電梯門應聲而開.
這大概是今天第一件順心的事,若可無奈的自嘲,快步走進電梯,大大的鬆了口氣。接著,她突然感覺有一道銳利的視線直射向她,她下意識的摸摸裙上的污漬,迎上眸子的主人。
「謝謝你。」若可試著微笑,為他肯停下電梯等她而致意。
但那男人卻沒有半點反應:他甚至連嘴角也不曾牽動一下,一臉的漠然,而那雙銳利的有神的瞳眸卻一個勁的直瞅著她瞧。
此刻電梯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當然不至於誤以為她是在和別人說話吧?或許他天生不愛理人?唐若可尷尬的移開視線,正想按樓號,卻發現他按了二十樓,跟他同一個目的地。
電梯陸陸續續停了幾次,進出於幾個人,但若可知道,那男人的視線卻始終在她身上徘徊。
她對陌生男人注目的眼光早以習以為常,也懂得如何處之泰然;但這回不同,這男人的眼神絕非一般的愛慕及欣賞.它比較像是在挑釁、刺探……
一早的不順遂磨盡若可所有的耐性,她以同樣挑釁的跟神回視他.剛踏進電梯的第一眼,若可已發現他長得不差,現在這一對視,她不甘願的承認,他是個相當出眾的男人。
若可有著接近一七O的標準身高,這男人卻足足高出她一個頭,寬肩,窄臀,身著簡便的白襯衫及黑長褲,卻依然掩飾
不了他挺拔、結實的完美體格。
他的輪廓極深,濃黑的劍眉、炯炯有神的雙眸,挺直的鼻
梁,薄薄的嘴角緊抿著:曬得黝黑的肌膚顯示他經常活動在大
太陽底下,右頰上有道淡淡的傷疤,若不仔細看很難發現,但
若可並沒有忽略……
「喜歡你所看到的嗎?」他突兀的開口,嗓音略顯低沉卻極
富磁性,吸引了電梯裡所有人的注意.
若可驚怒不已的瞪大眸子,粉頰無法控制的脹得通紅:循
著他嘲弄的眼光,眾人紛紛將視線投向她.
若可有股想掐死他的衝動,分明是這男人先像個討人厭
的蒼蠅死盯著她看,現在,他竟有臉反過來指控她!
若可不甘示弱的繼續蹬著他,頑強的不肯事先移開視線.
而他眼中的嘲諷更深,電梯裡的人更加好奇的觀望,她進退兩
難的僵持著。
她首次發現,電梯上升的速度竟爬得比烏龜還慢,就在她
瀕臨失控邊緣之際——感謝老天!二十樓終於到了.
若可幾乎沒等電梯門開盡就迫不及待的衝了出去,暗暗
祈禱,只希望再也不要見到那差勁的男人!
她的遲到,引得辦公室裡每個同事驚訝的側目,他們的眼
神在說:從來不遲到的唐若可居然打破紀錄,而且形容「狼
狽」.
淋了雨,頭髮不馴的亂翹,衣裙上沾有點點污漬……她知
道自己的模樣實在不夠好,但仍強裝若無其事的邁著優稚的
步伐,走進她個人獨立的工作室.
瞥了眼鄭湘奇辦公室的木門門縫下透出的燈光,及裡頭傳出的輕微聲響,顯示出他人已經來了。若可並沒有立即去見他,決定先稍事「整頓」自己,她拿起梳子,努力想梳開糾結的髮絲……突然,一個高大的人影晃了進來.
她停下梳頭的動作,原來已夠大的眸子睜得更大,驚疑不安的看著那個差勁的男人微跛的朝她走來。
天啊!他該不是追她而來吧?立即,若可否定了這個懷疑,因為他眼中藏有如她一般的驚訝,顯然也沒想到會再見到她。
不過,他恢復得相當快,驚訝轉瞬間消失.微瞇的雙眼緊瞅著她,嘴角譏誚的一撇。若可立即火冒三丈,這男人嘲弄、無禮的態度已徹底磨盡她所有的椒女風範。
她正想衝著他厲聲責問來此的目的,熱心的李蓉蓉已跟了進來,在她之前開口:「這位先生要見老闆。」
見湘奇?有關生意上的事?
「謝謝你。」唐若可朝李蓉蓉微微頷首,藉著短短三秒鐘的時間調整自己過於激動的情緒,再轉向那男人.她清清喉嚨,克制住想向他大吼的衝動,以公式化的口吻問道:「先生貴姓?有跟鄭先生事先約好嗎?」
「沒有。」他忽略她第一個問題,十足不耐的說道:「我不知道要見他還得事先預約。」
唐若可以同樣的不耐煩的聲音回道:「我們老闆相當忙碌,如果你沒有事先約好,他恐怕沒有太多的時間詳淡,而目——」
「他是應該很忙。」他粗率的打斷她,—雙漆黑、灼人的眸十無禮的在她身上梭巡。「如果他的部屬都像你一樣,上班遲到、服裝不整、態度無札,那麼光是管理你們就確實夠他忙的。」
「無禮?你說我無禮?」她幾欲噴火的雙眸惡狠狠的瞪著他,失去控制地大叫:「如果你不停止你的挑釁.我恐怕還會更無禮!」
眾多同事好奇的頻頻眺望,李蓉蓉更索性窩在門口看個過癮,而他則是不痛不癢的僵在原地。
「怎麼回事?」鄭湘奇聞聲自辦公室走了出來,狐疑的問。
她正想開口,但湘奇在乍然看清「肇事者」之際,臉上所露出的表情阻止了她.
「威奇!」她不解的看著湘奇越過她,帶著一臉的意外與笑意走向那該死的男人,親密的拍著他的臂膀……
「好糗!」雖然事隔多時,但此刻一回想,她仍不由自主的脹紅臉。
沒胃口的推開面前的午餐,若可重重的歎了口氣,她記得,當時湘奇還鄭重其事的替她引介:「若可,這是我大哥鄭威奇。」
大哥?
那個傲慢無禮的男人竟是她老闆的兄長,而她卻衝著他吼叫!
當時,她渾身不自在的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而鄭威奇仍帶著那該死的嘲諷表情……
那是他們僅有一次的碰面,以後他再也不曾來過公司,若可也衷心希望永遠不必再見到他。
誰料得到,事與願違,他們竟然即將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長達一個月之久!
天啊!她真的開始懷疑,到時候,她還能活著回來嗎?
一個星期後,他們終於成行,為了湘奇的身體著想,他們
沒有自己開車,而是搭乘台汽客運.
車子平穩的行駛在高速公路上,唐若可支著下頰,靜靜凝
視窗外向後飛掠而過的景物.內心卻思潮洶湧……
「我們到哪兒了?」鄭湘奇剛自假寐中醒來,打著哈欠。
「後裡。」
「後裡?」他突然想到:「若可,你老家不就在這兒?」
她點頭,眼中竟升起一抹落寞和苦澀,但他井未察覺。「全
國最大、最有名的肉類食品公司就在這裡,你應該知道吧?」
「當然。」她悻悻的說道:「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唐氏食品?」
鄭湘奇微笑的回憶:「記得你剛進公司,我看到你身份證
上父親欄寫著唐立得三個字,又看到你戶籍所在地,立即問你
是不是唐氏食品的干金小姐。你知道嗎?『唐氏』老闆的名字
和令尊一字不差.而且你老家的住址和唐氏食品離得相當
近。』
「湊巧罷了。」唐若可垂下視線,以掩飾滿臉的不自在。
鄭湘奇語帶詼諧:「當時你的反應好奇怪,立即矢口否認,好像我問的話羞辱到你似的。」
「我有嗎?」她故作一臉無辜。
「唐氏食品跟威奇的牧場有生意上的來往。」
「是嗎?」她發現她的手心開始冒汗。
「他們收購我們牧場上的肉牛、豬、羊,還有馬,唐氏食晶的老闆唐立得是個愛馬之士,在後裡有個規模不小的馬場,他曾經親自到過我們牧場挑選馬匹。」
「喔。」唐若可輕應,嗓音奇異的乾澀。
「若可,你不舒服嗎?」鄭湘奇終於察覺到她神色間的不對勁,滿眼的關切。「暈車嗎?我記得你一向不會暈車。」
「沒有。」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只是昨晚沒睡好,有點累。」
「那你睡一下,我們就快到了。」
「嗯。」她依言閉上眼睛,希望自己真能小睡片刻,至少不要有時間胡思亂想,但她紛亂的腦子卻毫不聽使喚……
後裡,她的故鄉,她離家已整整三年。
若可慶幸湘奇不是生性多疑的人,慶幸他輕易接受她的否認沒有再多問,隨即,她又自嘲的暗忖,天下姓唐的何其之多,只要她不肯承認,誰會知道她就是唐氏食品所有人唐立得的獨生女。
無論任何人發現真相絕無法理解,唐若可為什麼要否認自己真正的身份。但她有自己的理由,一個無法對別人解釋,也無法要求別人瞭解的理由。
她從小就和父親相當疏遠,印象中,父親是個自私、不顧家的男人;除了工作,就是應酬,再不然就是忙著照料他最寶貝的馬匹。他極少待在家裡,極少想到渴求他關愛的小女兒。
母親的死,是促成她離家的主因。
當母親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他卻依然留連在某個聲色場合裡,或正和某個女人尋歡作樂……若可因此而怪他,固執得不肯原諒他,打從心底的想離開他,離開那個冰冷而空洞的家。
本來,她堅信她的未婚夫……不!應該說是前未婚夫張文駿,會完全支持她獨立的決定,然而她失望了,她的推論錯得離譜。
張文駿罵她愚不可及,意氣用事,竟然傻得想放棄富裕,舒適的優渥環境,及將來所可得到的大筆家產。
他急切的勸她打消主意,但當她固執的堅持要離家靠自己獨立奮鬥,他乾脆露出真面目——亳不猶豫的要回他的訂婚戒指.
那是若可第一次見識到何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終於知道,愛情原只是虛幻的名詞,根本經不起考驗。
為母親守喪的日期一滿,唐若可告別了天真,也告別了富裕空洞的家,獨自到台北闖天下.非常幸運的,在她最彷徨、最無助的時候.鄭湘奇仁慈的對她伸出援手,給予他一份安定的工作,也給了她一線生機,否則,依若可倔強的個性,她就是窮死,餓死,也絕不會回頭找她父親。
直到現在,她偶爾還會感到懷疑,當初湘奇怎麼肯給她機會的。剛開始,她的表現實在欠佳,經常手忙腳亂的頻生錯誤,多虧湘奇的耐心指導和鼓勵。現在,她巳然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她終於證明了自己存在的價值,能夠獨立的自食其力,不依靠任何人。
她相當滿足於這樣的生活,只是很遺憾的,寧靜的日子得暫停一個月!
鄭威奇那擾人的影像又浮現在眼前……
她輕輕的搖頭,想甩去滿腦子的煩惱和不安。該來的總會來,她只能鼓勵自己,人生的每一個際遇都是—種考驗和挑戰,她相信,自己絕對有接受磨練的勇氣。鄭威奇再冷傲,再難相處,若可也決心不再怕他。
她甚至極端嘲諷的暗忖,鄭威奇不過是個曾被人拋棄的可憐蟲,算起來,他們在愛情方面是失意的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