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播畢,未完的哆啦A夢卡通繼續播放。
"大雄,你好難得在寫功課,這麼用功……呃,原來你是睡著啦?天啊!口水還流在作業簿上!大雄──」哆啦A夢無奈的責備語氣,引來一片清脆的稚孩笑聲。
啊!又走錯了……
她的目標是眼科診療室,不是兒童視廳中心。
現在該怎麼辦呢?找人問?但身邊的聲音來來往往,她不確定該往哪個方向喊人,更怕到時沒人理她,別人會不會當她是瘋子?
正躊躇不前,一個親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邢小姐,你又迷路啦?來,我帶你去張醫師那裡。」一名護士在三樓繞了大半天,總算找著她要找的人了。
"徐護士?」她認得這個聲音。
"是啊是啊!你跟張醫師約了今夭下午兩點來看診的嘛!現在兩點半了,早超過時間了,張醫師說一定是你又迷路了,要我來看看。」牽起她柔弱無骨的手掌,徐護士細心的放慢腳步,仔細帶她避開迎面而來的人和孩童。
"真不好意思,又要麻煩你了。」邢善語偏頭朝聲音來源微微點個頭,表示歉意,兩隻眼睛卻對不上半點焦距。
"其實你只要在一樓請櫃檯小姐替你廣播一下,我自會下去領你上來的,你也不用怕迷路呀!」自己一個人從家裡搭車過來,一路上夠驚險的了。
"嗯……其實我慢慢地走,練習幾次,應該就能自己來了。只是……只是今天鬧鐘好像壞了,沒響,忘了要提早出門。」她自己知道對醫院診療室的位置還沒摸熟,所以都會提前出門,家裡隨時調好鬧鐘,幾點該做什麼,該弄什麼,她盡量適應眼盲的環境,盡量不假他人之手,因為她深知,自己的眼睛再難有復元的機會,所以,她要趁早習慣。
徐護士感慨的一歎。要是每個病人都像她一樣就好了。
她在醫院待了那麼多年,甚少遇到身染重疾,或嚴重傷殘的病患能夠在短時間內振作起自己,並積極的幫自己的未來重新安排,大多數的人,尤其是成年人,遇到上述的事情時,都是衰頹喪志,從此一蹶不振。但瞧瞧她,她只是個單身弱女子……
"對了,你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話,告訴我一聲,我有認識一位生活輔導師,專門幫助盲人適應新的生活環境,還可以……」
"不了,徐護士,謝謝你的熱心。」發現孩童的嬉鬧聲沒了、藥水味重了、徐護士的腳步也停了,她知道這兒就是她每個禮拜都必須來上一次的目的地。
她實時在腦海裡演練一次由兒童視廳中心出發,走到這裡的路線,並強迫自己在心中記下。
"邢小姐,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雞婆?」有時候外人過度的關心,反而造成患者心理上的難堪。她剛剛沒多想,嘴說得太快,一定不小心傷到她了。
"你誤會了,徐護士。我知道剛從一個正常人變成瞎子,生活難免會有些不便之處,但我也明白,我的雙眼是再難有復元的機會了,所以,遲早是要學習自己生活的,即使有再好的輔導員從旁協助也是一樣,最後凡事總得靠自己。」她溫言解釋,不希望對方誤會。
哇!徐護士簡直要崇拜起邢善語了。
"你真的好堅強!我想,換作是我,絕對不可能像你這樣的。」她可能會直接從這家醫院最頂樓跳下來了事。
"我跟其它人沒什麼不同,只是比較看得開而已。」邢善語笑著搖了搖頭。
"行了,張醫師在等了,我們進去吧!」徐士護拉著她的手,替她推開診療室的門。
眼無法視物,所以當牽著她的那只溫暖纖掌離了開,邢善語頓時有些慌張,不知所措。
聽到有什麼東西移至她的身後,然後一隻手掌輕輕地、怕嚇著她地,在她肩上拍了拍。
"善語,我推了張椅子到你身後了,你現在只要輕輕蹲下,就能坐到了,但不要使太大力喔!因為它是會滑動的椅子。」親切的聲音在她的左後方響起,不大聲,所以她沒嚇著,反而因為有了他的指示而安了點心。
"謝謝你,張醫師。」邢善語笑著道了謝,然後照著他所說的,輕輕坐落在滑椅上。
"好了,先告訴我,眼睛可有刺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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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東區一棟隸屬於「破軍」及「貪狼」所創的「非集團」的商業大樓裡,靜謐的會議廳中,掛在前方足足一個電影院屏幕大的液晶屏幕,透過計算機聯機,此時正展開黑白棋廝殺的場面。
屏幕的正中央是對弈的棋盤,「破軍」,也就是席非軍,手拿遙控器操作,不是很認真的在棋盤上某一黑線交叉點上下了一子,然後慵懶的等著屏幕左上角的小框框裡,一位表情懊惱的老頭兒舉白旗投降。
坐在席非軍隔一個會議桌右邊的「貪狼」,也就是晁剡,不僅是席非軍在美國紐約起步的「非集團」的合作夥伴,也是席非軍從小到大的死黨。
此時,晁剡在一旁隔岸觀火,雖說「觀棋不語真君子」,但他實在是不忍心見屏幕上席非軍的養父,不顧頭上又冒出幾根白髮,還在做垂死掙扎。
"季伯伯,你就投降了吧!剛非軍在左上角『星位』下的黑棋,就是做個陷阱好讓你自個兒跳,你都已經跳下去了,想再扳回局勢是不可能的了。」意即,這盤棋,季伯伯是輸定了。
"乾爹,你這次想在哪買房子?」知道自己勝券在握,席非軍開口問。
"住口!我還沒輸、還沒輸!」老頭兒大吼,卻也遲遲下不了棋,因為……好像怎麼看,都大勢已去了耶!
"還是想再多開一家餐廳?」
沒有回答他,老頭兒再次確認棋盤走勢,肯定自己是沒有活路了,只好改以哀兵政策。
"小軍,你剛不是說讓我二十子嗎?那……那現在加加減減,我還輸你十顆棋子,你就當沒看到,我們打成平手好嗎?」然後下一局再來大翻身。
"季伯伯,是『十子』,不是『一子』耶,差很多好不好?」看著屏幕上老頭兒耍賴的模樣,晁剡忍不住想捉弄他。
"去!我跟我乾兒子說話,你閒閒沒事別來插一腳。」老頭兒狠瞪晁剡一眼,完全無懼於他異色的頭髮和一雙血紅狼眼。爾後,又轉過另一邊,與自己的乾兒子商量。
"算乾爹求求你,這次我們就當打成平手,你……你什麼都不要買給我,也不要再幫我開什麼餐廳,買什麼房子了,很丟臉耶!」真的很丟臉,小軍小的時候,他還發「宏願」說要藉著輸棋來塞錢給小軍,結果,一台電視都還沒塞到,小軍跟剡就自己賺到一棟房子了。
再然後,他跟小軍的賭約變成「輸棋的人要聽贏的人的話」,當然,他便卯起來想要贏棋,好繼續塞更多錢給他,結果,他那時才曉得,小軍的棋藝早在他之上了,他至今還沒贏過半盤呢!
"不然乾媽缺什麼?我買給她。」席非軍關掉棋盤畫面,將老人的臉放大。
"老太婆缺的,你買不起啦!」老頭兒神秘兮兮地笑。
買不起?有什麼東西是買不起的,該不是……
"季伯伯,該不會是……該不會是你有……有『那方面』的問題?」晁剡有所領悟的驚問。
"那方面的問題?你說哪方面啊……啊!不是啦!你在說什麼!我六十歲不到,還是一條『活龍』好嗎?」不正經的小鬼!
"那是什麼?」席非軍倒沒想歪,只是真的想不到有什麼東西是身為「非集團」主事者的他所買不起的。
"真的要聽?那我說囉!可是你知道了,就得履約喔!」嘿嘿!贏棋他不行,不過整整這正經八百的小軍倒尚有餘力。
席非軍點點頭,手捻起一支煙,淡淡地吐著煙圈。
"好 你乾媽說,她要一個干媳婦兒。」老頭兒的話才說完,切題關身的男主角沒什麼反應,倒是一旁的晁剡差點跌下椅子。
"季伯伯,您的意思該不是要非軍娶個老婆吧?」他不敢置信的代男主角再次確認。
"不行嗎?你都能娶老婆了,我們小軍為什麼不行?」小軍只是破相,剡可是一出生就那副怪模怪樣了。他還記得,他跟老太婆第一次見到小軍帶回來的剡時,差點沒心臟病發送醫急救呢!
"不是不行,而是非軍他……肯嗎?」他與非軍除了少數的特定人士外,幾乎與外界是「絕緣體」。他因為天生長相的關係,一頭金銀兩色參雜的頭髮,外加一對血紅狼眼,人見人怕,而他也不愛替自己找難堪,所以甚少有交好的人。非軍則是因他那張破相的臉及小時候成長因素,他對人不信任,可以與對方侃侃而談,卻沒用感情。
要他娶老婆?下輩子吧!
"不肯也得肯啊!誰教他要贏我棋。」沒有人輸棋輸得這麼得意的吧!
晁剡側首看了看好友,只見席非軍皺緊眉頭,似乎很不願意卻也找不到理由反駁。
"這件事再說吧!」席非軍再吸了一口煙,才道:「乾爹,我還有事要忙,改天再聯絡。」他將屏幕關掉,切斷兩方聯機。
"你真的要娶個女人回美國?」向來,非軍對季伯伯和季伯母都是有求必應,這次,他該不會也照辦吧?
"乾爹在開玩笑。」啜一口熱茶,席非軍不是很將那回事放在心上。
"是嗎?我看他的樣子有幾分認真。」
"不談那個了。」始終將乾爹所說當玩笑話的席非軍,心思移轉到正事上。「府貞找到了嗎?」他問晁剡。
晁剡搖頭,「昨天談完case後,我到附近酒店繞了繞,卻沒看到他。」
"是嗎?等下我出去晃晃好了。」將手上火星在煙灰缸裡壓熄,他起身準備找人去。
府貞是他與晁剡的另一個好友,當他們人在美國時,台灣這邊的分公司便交由府貞處理,府貞同時也是席非軍個人服裝公司裡的首席男模,這次即將在台開演的秋裝展,府貞便是壓軸。
府貞不是臨陣脫逃,需要席非軍與晁剡到處在酒店找人,是因為他被感情所困,想藉酒澆愁。席非軍不是不能體諒,卻覺得他用這種方法來逃避問題實在沒什麼意義,所以才與晁剡到處找人,但這只是單純的關心。
"好吧!你去找。記得帶傘,氣象台說今天午後會下雷陣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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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門打開,邢善語跟著幾個人出了電梯門,靠著記憶的路線往醫院大門走去。
其實,根本沒復元的機會,張醫師只是不想讓她太過絕望,所以要她每兩天來醫院做一次檢查,記錄眼睛穩定後的受創症狀及情形,說是給以後找適合的眼角膜作依據,但她自己從來不抱任何希望,要找到適用的眼角膜,除了機率不大之外,還有就是,就算找到適合的,也沒辦法動手術,因為她沒那個錢。
今天是最後一次了,再來她只要在家等消息就好,張醫師是這麼跟她說的。
出了醫院門口,已來到騎樓之下,她拿起手機想撥下號碼叫出租車,卻恍然聽到滴答雨聲,她這才知道,外頭原來正下著大雨。
怔仲之際,一陣救護車鳴響由遠而近,接著,像是停在她前方不遠處,然後是擔架被抬下,還有大人小孩哭叫著的聲音。
"拜託借過,不要擋路!」一名抬著擔架的救護人員沒看清楚背著自已擋在面前的邢善語是個盲人,他急著將擔架上的人抬進急診室,伸手一撥,不小心將邢善語推到騎樓外的大馬路上。
沒有人注意到她,她從滴落在自己身上的濕意知曉自己被推到騎樓外了,但推到哪兒了?她現在該往哪個方向走?她無法辨識。
呆站在馬路虎口,聽著來來往往的車聲,以及像是衝著她的喇叭聲,她只能心慌。
這……這裡是馬路中央嗎?她應該往前走,還是轉身往後走?
剛那人一推,讓她轉了幾圈到現在站的地方,她早已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了!
怎麼辦?怎麼辦?
忽然,一陣刺耳的煞車聲拔尖而來,穿破六神無主的邢善語耳膜,她一顆心差點從胸腔裡跳出來。
好像……好像是因為她而緊急煞車的樣子,怎麼辦?
正當她更加不知該如何是好時,一聲喇叭長鳴在她左方響起,接下來更是一聲又一聲,她驚得無法再多想,匆匆往前踏了幾步,卻聽見更多的煞車聲和喇叭聲。
坐在保時捷裡,腳底還踩著煞車的席非軍,驚恐的看著一名女子在馬路中亂走。她沒有打傘淋得一身濕,似乎也沒在看馬路,居然不知前後車子距離自己有多遠,車速多怏,還亂走一通。
她……她是看不見嗎?
不再猶豫,為免這條馬路上今晚爆出有人慘死的頭條新聞,席非軍趁著車道上路口紅燈時下了車,拉著亂竄馬路的女人上車。
大概是驚嚇過度,邢善語沒有任何反抗,只是在進車子時動作有點不順。
席非軍先將保時捷開到路旁,才停下來責問一旁亂來的女人。
"你在幹嘛?你不知道站在馬路中間很危險嗎?你想死啊!」丟了幾張衛生紙給她,她沒拿來擦自己被雨淋濕的身體,反而扭在手中絞成一團。
"對、對不起……我、我看不到。」邢善語低垂著頭,長髮覆住容顏,卻能從發顫的聲音知道她受了驚嚇。
真的是瞎子?那麼,剛才或許是他嚇到她了,才害得她胡亂在馬路中央走。
拿走她手裡被揉得濕碎的衛生紙,再取來幾張蓋在她的濕發上,他先替她吸乾青絲上還在滴著的雨水。
"你家人呢?」怎麼放她一個人在馬路上驚慌?
"我自己一個人到醫院來,本來已經看好醫師要回家的,不小心被人推到……推到馬路中央……對不起。」知道他在幫自己擦乾頭髮,邢善語頭垂得更低了。
"別道歉,抬起頭來。」
聞言,邢善語抬起頭,循著聲音朝左邊轉首,眼光卻沒個焦距。
席非軍失神了,眼前的女子有張絕俗的麗色。翦水秋眸、紅唇皓齒,玲瓏的巧鼻因為緊張正快速張翕,濃密的長睫因為看不到週遭事物而無惜的扇眨,白皙的膚脂或許是因為淋到雨水而顯得過分蒼白,只可惜那雙原應是有神的雙瞳竟只剩一片茫然。
席非軍聽到自個兒的心跳聲像鐘鼓敲在耳裡,又大又響。
五指不由自主的伸到她眼前晃了晃,當發現她真的什麼都看不到時,一抹憐惜悄然在他的眼底一閃而逝。
"來,你應該可以自已擦乾臉的。」塞幾張衛生紙進她的手裡,他鎮定的開口。
邢善語點點頭,舉起手在自己臉上擦著。她的手還在抖,以致擦在臉上的力道沒有平均,紙張在她臉上不同的位置各黏了幾小塊。
席非軍拉下她的手。「還是我來吧!衛生紙都黏在你臉上了。」他以不驚嚇到她的力道輕拉下她抖著的手,再取來幾張衛生紙替她擦掉臉上的濕意,連同白色細屑。
"你剛才說你正要從醫院回家?」他問。
她點點頭。
"那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他好意輕問。
"不用、不用……呃……這位先生,你能不能幫我招個出租車?」她急忙拒絕。
席非軍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不以為意的輕笑。「一樣都是陌生人,我以我的人格保證,我的品行絕對好過一個出租車司機。」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有點心虛的感覺。
"而且不收費。」
"呵呵!」邢善語輕笑。
美麗的容顏終於被逗笑開來,直到此刻,席非軍才發現,原來自已嘴邊也噙著一抹淡笑。
"那就麻煩你了。」她告訴席非軍自已公寓的住址。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路上,席非軍有禮的問,確定自己的語氣沒有輕佻之意。
"我姓『邢』,名叫『善語』。」除卻適才的驚慌,她找回原有的鎮定,大方回答。
"『善語』嗎?那你肯定是辯才無礙的才女囉!」他打趣笑說。
"孤兒院裡的院長幫我取的,我想是一時興起而已。」她柔聲輕答,卻讓席非軍嘴角的淡笑瞬間消失。
難怪自己一個人出門,原來是沒有家人。
側眼瞟看她,發現她沒有半點失望和難過的表情,也沒因自己的出身背景而自卑。
"那你眼睛不方便……是自己一個人住嗎?」
邢善語頓了頓,彷彿在評估回答一個陌生人這種問題安不安全。
半晌,才說出實情。
"我自己一個人住,但失明是上個禮拜的事,所以我還不習慣。」想到昨天中午自己煮菜時不小心將糖當成鹽加在菜裡調味,吃得她差點吐出來,她不由得輕笑出聲。
笑聲有如銀鈴傳進席非軍耳裡,他沒有追問她輕笑的原因,心思卻在不知不覺當中記憶著往她家的路線方向。
約莫二十幾分鐘的車程,保時捷停在一座建有四棟白色大樓的社區前,他搖下車窗看了看石牆上的地址牌號,確定是這裡了,才讓她下車。
席非軍體貼的先為她解下安全帶,然後自已先下車,才繞過另一側為她打開車門。
"出來前頭先垂個十五度,免得撞到車子。」他細心交代。
邢善語兩手舉在面前一邊摸索著四周,一邊按著他的指示下了車。再來是自己訓練有素的路線,她沒有弄錯,安全到達社區右邊數來第二棟大樓裡。
察覺身旁的人也隨她走到了這裡,她側過頭卻無法看著他,問:「上來喝杯茶?」其實不應該作這樣的邀請,畢竟是初識的陌生人,這樣做實在有點風險,但……不知為何,他讓她心安。
"廁所借我用一下就好。」剛為了拉她上車,自己也被大雨打濕了身體。
邢善語點點頭,領著他走上二樓。
發現她口中正在默數樓梯階數,席非軍亦放輕腳步,好不擾著她數數兒。
停在一扇漆白的鐵門前,她從口袋掏出鑰匙,仔細摸出正確的那一把,開了門。
"對不起,可能會有點亂,別見笑。」領著他進門,她有言在先。
席非軍目測此地只有三十坪大小,對一個盲人而言,環境不會太難維持,而她也整理得很好,沒有她剛講的雜亂現象,只是……
客廳靠近角落的地上有著碎花瓶,而走在前頭的邢善語眼看沒穿拖鞋的腳就要踩上——
"小心!!」反應快、動作更快,席非軍一個大步便將渾然無所覺的嬌軀攔腰抱起。
"呀!」天旋地轉,背部撞上一面堅實的胸膛,她破口驚呼。
"地上有碎花瓶,你差點踩到。」將她安置在客廳的沙發椅上,摟著她腰的手,卻捨不得放。
"咦?真的嗎?我去收拾。」她站起身,席非軍臂彎中的軟綿觸感驟失,他有點小小失望。
"不用了。」重新將她按回沙發椅上。「你坐好,不要動,先告訴我廁所在哪裡,碎花瓶我等等弄。」席非軍只是好意想幫忙,不料卻乍見她臉上出現懊惱的神情。
"我、我雖然是瞎子,但、但這點小事我還可以自己來。」她不想被人看扁,這是她的家。
席非軍怔了怔,手掌才慢慢撫上她的發。
"抱歉,但我沒瞧輕你的意思。」大手改而包住她冷冰小手,牽起她。
"來,你現在站的這個位置彎下身就能碰到碎花瓶。」他帶著她停在「案發現場」。「它大概是你的手掌再大一點,半個瓶身遭到支解,解離的程度沒有很徹底,但撿碎片時要小心,別刺到手。」
邢善語花了幾秒鐘消化完他的解說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類小事,我終得學會自己來的,雖然可能受傷,但傷個幾次,就能得心應手了。」
大掌再次撫上她的黑髮,輕拍了拍。
"你很勇敢了,但別逼自己太急。」這樣拍頭的動作原本只想給她鼓勵,不料大手像是摸上了癮,轉輕拍成撫摸,體會著如絲如緞帶來的細柔手感。
只是一句話,卻讓邢善語自失明以來所有的不安、無惜,頓時消失於無限的包容之中。
"你……廁所在那,你慢用。」有股衝動,差點讓她脫口要求他,「留下來陪我好嗎?我不想獨自一個人面對這一切。」最後雖硬生生轉了到口的話,但一顆心卻還在鼓動。
席非軍再次提醒她小心割傷後,便自行進了廁所。
解下綁束長髮的發圈,席非軍簡易的用雙手爬梳著。
怪了,自己的頭髮就和府貞一樣,不論是用看的,還是用摸的,都比女人的還要好,但為什麼那女人的髮絲摸起來卻特別舒服?
眼睛對上鏡中自己的臉,外翻結痂的長疤看起來觸目驚心,他心中的綺念霎時消失無蹤。
俐落的將自己打理好,他走出廁所,卻迎面撲來一陣咖啡香。
"先生?」聽到廁所的開門聲,站在客廳的邢善語不確定的開口。
"是我。」地上已不見碎花瓶,倒是桌上多了一杯咖啡。
"那個……家裡沒什麼喝的,茶葉剛好也沒了,所以我泡了杯咖啡……你喝咖啡吧?」
"嗯,我愛喝咖啡。」他走近她,瞧見她右手手背上一小塊紅印。
"燙到的?」他執起她的右手。
她不好意思的點點頭。「一時沒注意,沒什麼要緊。」不希望讓人發現她的笨拙,她匆忙抽回手。
"我相信你自已可以處理。」席非軍沒忘記她的忌諱,他拿起咖啡就口,卻覺得還有話沒說很難過。「但我只想提醒你,先去沖沖冷水再上藥。」確定這樣說不會傷到她脆弱的自尊心後,他才放心的喝著熱咖啡。
"你明天還要去那家醫院檢查嗎?」想起適才馬路上驚險的畫面,他問。
"不用了,今天是最後一次去。」所以,與他是沒有機會再見了。
"那……什麼時候動手術?」會去醫院檢查,一定是有復元的可能吧!
邢善語露出一抹苦笑。「這雙眼……應該是不會好了,我去檢查只是為了做些病況紀錄而已。」
他沒來由的心一悸!她是說,她以後就得和光明的世界脫離?
"沒有可能好嗎?」
"要找到不互相排斥的眼角膜有點困難,就算找到了,醫師說,成功機率只有百分之四十。」最主要是費用很高,而她可能一輩子都賺不到那個錢。
百分之四十……如果是請國外最好的醫師……
他有股衝動,想要現在就帶著她找一個最好的醫師,讓她的雙眼再度恢復光彩。
刑善語不懂席非軍的心思是如何地千回百轉,猜不透他的沉默由何而來,是同情?是可憐?還是尷尬?
"我可以……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縱使以後難有再見之緣,但她也想將他的名收在心底,她會偷偷地牢牢記著,在自已與黑暗孤軍奮戰時,她會默念他的名,繼而想起他今天的關懷和貼心。
"當然。」沒有遲疑,他抓來她的手心,畫下他的名。「席——非——軍。」他逐一念著、逐一畫著。
"非軍……」她小小聲重複他的名,手心收攏,跟著藏在心底。
名字好熱,似曾聽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既然明天不用去醫院了,那麼,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還沒想到,但應該會先學著自已出門買東西吧!」失明以來,她除了到樓下旁邊的便利商店買過東西外,不曾去稍遠一些的菜市場或其它商店。
要學的事情很多,她得一步一步來。
「工作呢?」
"辭掉了。之前那份工作是文件助理,我現在無法勝任。等過些時候吧!我會找一份適合的工作。」但一個盲人能做什麼呢?
"既然不用上班,那明天可以睡晚點囉!」
邢善語笑著搖了搖頭。「不行,我怕作息不正常,以後要改就難了。鬧鐘一樣會在七點響。」她現在的世界沒有白天和黑夜的差別,只能靠正常的生活作息來讓自己有所分辨,所以她不敢稍有怠慢。
"這麼早?上市場買菜呀?」他用開玩笑的口吻問。
"嗯!我失明之前就曾去這附近的市場買過菜,雖然現在眼睛看不見,但應該不會太困難。」菜市場裡有幾個熟識的老闆或老闆娘,人都不錯,只是她必須先自已踏出第一步。
"那好,我就不打擾你了。」席非軍站起身,邢善語也跟著站了起來。
"要走了?」對了,他說他還有事的。
"嗯!我還要去找個朋友。」而且他得回去把要事做個處理,好把明天空出來。
邢善語跟著腳步聲隨他移向門口。
就這樣……他們的緣分就這樣了。右手手心微微地發熱,她在心底念著他的名 非軍、非軍……這個僅一面之緣,卻很體貼的男人叫席非軍……
"不用送了,我會幫你關好門。」席非軍出聲打斷她的思緒,她莫名臉紅。
"那……慢走。」不說再見,因為她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況且是個陌生人……不,他是一個貼心的陌生人。
"對了!」打開鐵門之際,他回身喚道:「你記得燙傷的地方要抹藥,盡量別碰太熱的水,還有……謝謝你的咖啡。」他交代完,這才關上鐵門。
腳步聲踏著樓梯遠去,邢善語站在門口良久,才走回屋裡去收拾咖啡杯。
手在桌上摸了摸才找到咖啡杯,但杯子一旁好像還有個東西……
耶?這是什麼?好像綁頭髮的發圈……
她慣用髮夾,所以沒有這種東西,那是……
原來,他是長頭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