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就只剩你一個人?夏雷呢?」手裡捧著一堆樂迷送上來的花束,櫻庭皓司被一群唱片公司的工作人員給團團簇擁著,顯得有些狼狽地走進了休息室。一眼就看到了辰希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沙發上,他不禁甚為訝異地開口問道。
「他臨時有事,先走了!」辰希低聲地回了一句,也不能確定他是不是真的聽到了。
整個後台休息室實在亂得可以,來來往往的人、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櫻庭皓司一個人的身上,讓她覺得異常孤單。
唱片公司的製作總監走了過來,跟他哈拉了幾句。
不外乎是稱讚他今天的表現實在太棒了等等之類的話,同時也跟他談了一下那張鋼琴演奏專輯的製作情形。
櫻庭皓司心不在焉地敷衍著,一雙深邃的眼眸不時地飄向辰希座落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被眼尖的製作總監逮個正著,不免對著他低聲地奚落道:「怎麼?女朋友啊?不賴嘛!長得蠻漂亮的。」
「少無聊了,你!」
他立刻便回給了製作總監一記冷拳,笑得極不自然。
「是女朋友沒錯!不過卻不是我的。」
一句短短的玩笑話,坐在不遠處的辰希卻聽得一清二楚!她連忙轉過身去,欣賞那掛在角落的禮服架,佯裝什麼都沒聽見。
但是,她觸摸著禮服的手卻微微地顫抖著。
「我看演奏會這麼成功,咱們就一塊兒喝幾杯慶祝慶祝怎麼樣?」製作總監一把攬過他的肩,笑著建議。
「不了!」櫻庭皓司搖搖頭,用手揉了揉太陽穴。
「我累壞了!要玩你們自己去玩吧!改天我再到公司好好謝謝大家。」
「OK!既然你喊累,那我就放你一馬。」製作總監拍了拍他的肩,又對著他眨了眨眼。「不過嘛……嘿嘿嘿……可別讓我撞到你自己一個人跟『人家』去HAP-PY喲——」
「去你的!」他笑罵道,伸手就捶了製作總監一記。
在製作總監的吆喝下,工作人員這才紛紛離去。
總算——歸於平靜。
辰希依然背對著他不知道在瞎忙些什麼。櫻庭皓司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也不急著開口說話,自顧自地整理著自己的東西。
「要不要幫忙?」她走了過來,低聲問道。
櫻庭皓司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仰起頭來望著她。
「夏雷呢?」他又問了一遍。
很顯然地,剛剛他根本就沒聽到自己在說什麼。
辰希默默地笑了笑。
「他臨時有事,先走了!」
「怎麼不跟他一起走?」
「他叫我留下來等你,想麻煩你送我回家。」
「就只有這個原因?」
他又掛起了那毫無溫度的笑容。那帥得一如漫畫中男主角的臉龐,佈滿了「你根本就騙不了我」的調侃。
辰希頓時覺得全身乏力。所有的武裝和抗拒,彷彿都在這一瞬間被抽離了。
「要不然……你以為?」
「如果你想聽實話,我會以為,你是因為捨不得所以才不肯走的。」
「捨不得?」她問,茫然不解地。「捨不得什麼?」櫻庭皓司轉過頭來,用著一雙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瞅著她。像兩團烈焰般,赫然撲上了辰希的面頰。
「捨不得錯過我的鋼琴演奏。」
「開玩笑!」她惡狠狠地把頭一甩,無法遏止地大笑出聲。像是為了要遮掩住自己心中那個被他料中的事實真相……「拜託——你也未免太過自我膨脹了吧?」
「這是我個人的以為,我並沒有要得到你的確認。」
他聳聳肩。把東西很快地整理好,擺出了一個「請」字的手勢。「走吧?」
「去哪?」
櫻庭皓司輕輕地吁了口氣,笑問:「你這是想陳述你自己的念頭呢?還是在詢問我的意見?」
「什麼意思?」
「如果是前者,你要是想回家,我會馬上送你回家;如果是後者,我會告訴你,我很想去喝幾杯。」
無聊!她在心裡暗罵,臉上卻莫名其妙地撲上了些微的笑意。
「喝就喝!我才不怕你咧!」
「好!有種!」他笑了。「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朋友妻不可戲啊!你們中國人不是都這麼說的嗎?」見到他那略帶調侃的笑意,讓辰希不由得微微一怔!這還是她和他相處了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重大的發現——原來,櫻庭皓司那始終沒有溫度的笑容,竟也會有重新點燃的時候……
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小小的酒吧裡,櫻庭皓司始終悶不吭聲。等到他喝了第三杯調酒之後,辰希這才終於隱忍不住了,開口打破了一直沉默的僵局。
「好吧!我承認。如果你要聽我說實話,我只能說,你的鋼琴的確彈得很棒,真的!」在「領教」過了他那獨樹一幟、非常懾人的「鋼琴魔音」之後,辰希就不禁深受感動。而當初在自己心中對他的種種反感,也的確因此而減少了許多……反感是減少了,那……相對的呢?她根本就不敢再往下想……
「謝謝。」他撇了撇嘴,臉上卻沒什麼特別興奮的意思,只默默地又啜了口酒,緩緩地道:「如果你是為了我的技巧而感動的話,其實,你這句話不應該對我說,而應該對我死去的父親說才對。我想,他會比我更高興能聽到這樣的稱讚與恭維。」
聽他竟這麼毫不避諱地談起自己的家人,辰希便也不免回憶起夏雷曾經跟她說過的事。她懷著一份同病相憐的情緒,好奇地追問:「怎麼說?」櫻庭皓司把玩著酒杯,一臉苦笑。
「在日本,櫻庭家族可以說是一個赫赫有名的音樂世家,和望月家族並列為日本古典樂壇上兩大望族。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爸爸他就很希望我能夠承接這個衣缽,尤其在他和我媽離婚了之後,他更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我一個人的身上……」
講到這裡,他突然打祝冷峻的面孔上,掛著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
「我記得,那是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發現家裡被搞得亂七八糟!原本我還以為是家裡遭小偷了,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卻在他們兩個人的房間裡發現了我爸……」他頓了頓,將面前的酒一飲而荊「為了我媽嫌棄他賺的錢不夠多,我爸他竟然硬生生地將自己的小指頭給剁了下來……」
「啊!」辰希心頭驀地一痛,情不自禁地驚叫出聲!「從此,他不再碰觸鋼琴,但他又把一生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你知道嗎?那種被人期待、卻又被一種深深的怨恨包圍著的感覺,對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來講,是一種多大的傷害、多大的折磨……」想起了自己的遭遇,竟然和他如此雷同。辰希不禁極為不忍地閉起了眼睛。
「我可以瞭解……」她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娓娓地道。「我從我媽身上感受到的也是一樣……」櫻庭皓司愕然地望著她。帶著醉意的迷人眼眸,竟一下子變得柔和多了。
辰希苦笑,寓意深遠地瞥了他一眼。
「也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對感情產生了那種不相信的感覺,對不對?」櫻庭皓司怔怔地望著她那美麗溫柔的臉蛋,神思竟不由自主地飄忽了起來……一時之間,他根本就忘了要去回答辰希的問話……多年來,他一直都躲在自己築起的城堡裡不肯出來面對現實;幼時慘痛的經驗教訓,讓他將男女之間的感情,視如洪水猛獸一般,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而現在,面對著這麼一個能懂得他心思、能撫慰他創痛的女孩,櫻庭皓司那如冰山一般的心靈,竟一下子就融化在她那柔柔軟軟的笑容當中……但,極為殘酷的是,這女孩卻是個他所不能觸碰的對象!天!這簡直就是個老天爺設計好來折磨他的玩笑!他用力地甩甩頭。臉上又立刻恢復了那種毫不在乎、懷疑嘲諷、看透一切的漠然。
「相不相信又有什麼重要的?愛情說穿了也只不過是一種瞬間而又短暫的感覺罷了!只有像夏雷那種笨得夠離譜的人,才會把愛情說的跟神話一樣……」
「你不要這麼說好不好?」辰希心疼不已地望著他,心中竟突然湧起了想要撫慰他的念頭。「我相信,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一份真愛的……」
「哦?是嗎?」櫻庭皓司無聲地撇了撇嘴,拿著醉意朦朧的眼神掃了她一眼。「就像夏雷找到了你一樣?」她猛地一震!竟訥訥地接不上話。「我……」
「哼哼哼……那真要恭喜夏雷了!」他冷笑了數聲,冷然絕決地奚落道:「希望你能夠讓我看到你們所謂的真愛,可千萬別半途而廢啊!」
「櫻庭!」辰希被他這話給激怒了!不單單只是為了要護著夏雷,也對櫻庭皓司把她和夏雷之間的關係,視為一種理所當然而感到非常地憤怒。
「為什麼你一定非要這樣蹂躪我們你才甘心呢?再怎麼說我們也總是你的朋友……」朋友!這兩個字就像是一把利劍般穿透了櫻庭皓司的心臟!是啊!他們就只是朋友而已……只是朋友……沒有用的……沒有用的……他的生命就像是個惡狠狠的詛咒,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再給我來一杯酒!」他對著酒保大聲地交代道。
「你已經喝得夠多了,不要再喝了!」
辰希極為心疼地喊道,連忙伸手想要去制止,卻被他很粗魯地撥開了。
「不要你管!」
這突如其來的大吼把辰希給嚇了一跳!臉上就像是被他打了兩個耳光似的,湧上了一股火辣辣的感覺。
如果說,情緒善變是一個藝術家專屬權利的話,那她總算是見識到了!但,辰希並不曉得,此刻,在櫻庭皓司那千瘡百孔的內心裡,正有一場驚天動地的戰爭在開打著……「你走吧!我想……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他把整個頭都埋進了自己纖長的手掌當中,顯得異常痛苦地大聲咆哮著。
「你走!你走!不要管我!」
她瞠目結舌地望著他,原本的茫然不解,登時都轉化成為一種極為龐大的憤怒!這算什麼?他要她來她就得來,他要她走她就得走,這到底算什麼……「好!我走!」她順手拎起了包包。剛剛才冒出來的那一點點對他的好感,此刻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在走之前,我想要收回剛剛說的那句話。櫻庭,你知道嗎?我對你真的感到非常的失望!」
辰希恨恨地撂下話後,隨即便轉身奔出了酒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櫻庭皓司才從沮喪和頹然的情緒當中緩緩地回過神來。他癡癡地望著眼前的酒杯發呆,臉上掛著異常恍惚的笑容……哼哼哼……你走吧!你趕快走吧!只要不再見到你,我心中那份不應該有的渴望、那份折磨人的期待,也就永永遠遠的不可能有機會出現了……他將酒保送來的酒一杯又一杯地灌進了嘴裡,原本想讓它模糊的慾望和意識,卻一反常態地愈來愈清晰……
等到櫻庭皓司終於把他的演奏專輯錄製好了之後,約定好要出發前往日本的時候也來到了。
經過了上次那麼不愉快的事件以後,辰希在夏雷的面前便絕口不提有關櫻庭皓司的事,只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她和夏雷之間的關係,深怕一不小心,就會把他們這段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關係給碰碎了!說來可笑,她之所以會這麼做的原因,就只是為了不要讓櫻庭皓司那傢伙看笑話而已……而在這段時間裡,夏雷依然維持著他那甚為「強勁、駭人」的「攻勢」。正好和為了賭一口氣的辰希之間,產生了難得的、共同的「目標」……她始終搞不清楚這到底算不算得上是「愛」。在面對著要去日本前如此混亂紛擾的情緒,辰希只想讓自己的心緒早點「定」下來;而此時的夏雷,就像是一顆鎮定劑般給了她所要的安撫與穩定……這就好像是整個人掉進了大海裡,因為受不住波濤洶湧的情緒折磨所做出的偏差決定般。夏雷,很不幸的,就是她眼前的一根「大海中的浮木」……
臨行前一天,辰希一面整理著行李,一面在心裡暗暗地生著悶氣——只要一想到要和櫻庭皓司那「超級怪胎」同行前往日本,她就有說不出來的不爽!關於這一點,夏雷也曾這麼地安撫她過。「你別小心眼了!人家好心說要照顧你,你居然還擺個臉色給人家看,這樣好像說不太過去哦——」想到夏雷這種「只顧著自己高興,完全罔顧別人感覺」的做法,她就嘔得要死!不禁在電話裡反唇相譏道:「還說呢!你不是說要好好照顧我的嗎?這會兒居然還把我往『火坑』裡推。我問你,你難道不怕櫻庭皓司那傢伙搶了你的女朋友?」夏雷不禁放聲大笑。很顯然地,他是想都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你別逗了!櫻庭我瞭解得很,他不會的……」
「他不會、可是我會!這總可以了吧?」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地放心得下,辰希不免氣急敗壞地對著電話大吼。「我警告你,夏雷,要是將來發生了什麼意外,不要怪我事先沒通知你!」
「難道你忘了嗎,辰辰?」電話那頭的夏雷在笑意褪去之後,換了一種愉悅、幸福、而且帶著自信的口吻娓娓說道。「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覺、相信我的朋友、同時也相信我所愛的人。別鬧孩子脾氣了,哦?乖乖的,臨出門了不要胡思亂想,趕快收拾收拾上床吧?明天一早你們還得趕飛機呢!我會抽空到機場去送你的,OK?」她恨恨地把電話給摔了!
「幹嗎呀?吵架也不要拿電話筒出氣啊!」美儒看她一臉不爽,連忙笑著「虧」道。
「怎麼?你不是已經決定要和他在一起了嗎?這麼快就後悔啦?」
「甭提了!」辰希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顯得有氣無力地。「都是你!說什麼他對我有多好、多體貼,要我接納他的感情,結果咧?碰到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他還不是一樣不管我的死活!」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美儒止不住地搖頭放聲大笑起來。「什麼生死存亡的關頭?哪有這麼嚴重?」
「本來就是……」對她而言,要去面對櫻庭皓司那怪物,簡直就跟要去面對一顆定時炸彈沒啥兩樣。而夏雷那神經大條得一如水管的傢伙,卻竟然敢、竟然敢如此地放心而無所謂……不知道怎麼搞的,此時此刻,在辰希的心裡,居然冒出了一種急需要夏雷在身邊的渴望……要是夏雷不在自己身邊,她都不曉得自己會幹出什麼樣的「好事」來……至少,在面對夏雷的時候,她不會產生連覺都睡不好的龐大壓力與強烈不安……而面對櫻庭皓司呢?辰希簡直不敢想像,從明天開始,她將會遭遇到什麼樣子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