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笑著搖頭,命令自己回到現實。
「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這是一個很感人的故事。」對於她也以中文回話,倪冬並沒有太驚訝,因為他的直覺一向靈敏得超乎常人,就和他的智商一樣。
「我剛剛哭得太誇張了,是嗎?」華容低頭看著手中捏成一團的紙巾。
倪冬聳著肩說:「很多人第一次看歌劇時,都會很容易被感動。你是第一次來嗎?」
「不是。」
「那就是來尋找記憶的?」
「可以這麼說。」
他望著她依舊迷濛的雙眸,心疼的想,這是一雙受傷的眼睛,正不自覺地乞求他人的保護。但他相信,她並不知道自己外表看起來如此脆弱。
他輕扯嘴角,灑脫地擺著手。「你可以盡量哭,不用在意哭聲會影響到我,如果可以的話,順便幫我多流一些眼淚吧!」
「你要我流兩人份的眼淚?」
「這個要求太過分了嗎?」他笑著問。
她有點出神地看著他。他的微笑神奇地驅散了一些惆悵的氣氛,她發現他是個十分有魅力的男人;方正有形的臉,略寬而不厚的唇形,以及堅挺的鼻子、溫柔的眼神,讓人感覺非常……親切、安全。
她不曾和任何一個男人這麼沒有防備的聊天,只除了永聿。
他彷彿看穿她的想法,略帶調侃地自我解釋,「放心,我不是那種到處找漂亮女人搭訕的登徒子。」
「沒關係。」她低頭掩飾突如其來的訝異與不安,那一瞬間,她覺得他似乎能看穿她心裡在想什麼。
「你很適合看這一齣戲。」
「因為我的淚腺比別人發達嗎?」她揚起手中的紙巾。
「不是,因為這是一出悲劇性的愛情故事。」他的笑容溫暖得如冬日的陽光。
悲劇性的愛情?這幾個字敲進華容的心扉。她和永聿的愛情不正是以悲劇收場嗎?他是意有所指嗎?
她抬起秀眉,微揚聲調的說:「你為什麼會這樣想,難道我看起來像個悲劇性人物嗎?」
沒料到她會產生這麼激烈的反應,倪冬沉默了半晌,雙眼若有所思地凝視她。
「你總是這樣嗎?」
他的聲音如大提琴般低沉地滑過她的心弦,牽動起一陣莫名的共鳴。
「怎樣?」
「習慣將別人說的話解釋成負面的意思。」
她圓瞠著大眼瞪他。
就在一個多月前,雅才對她說過,「容容,我覺得你變了,變得不快樂,也變得有點偏執。」
而類似的話從一個交談不到五分鐘的人的嘴裡說出,其威力比相識多年老友的勸言更大。
難道她真的變了嗎?
倪冬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將她的臉面向光源,挑高天花板打下的燈光在她的臉蛋上映射出昏黃的光暈。「我說你適合看悲劇的原因,在於你有一雙多愁善感的眼睛。」
她盯著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像玻璃一樣的透明。他的手指在她的臉頰上輕撫,彷彿帶點疼惜,讓她好想……好想將臉靠過去……
燈漸漸地暗了,下半場開演。他們不再看著彼此,但心境已和上半場不再一樣。
倪冬的腦海中不再是一堆飛揚串連的數字符號,而是黑髮女人那雙欲言又止的眼眸。
黑暗中,華容則縱容自己將隔壁的男人幻想成永聿,如同三年前他陪伴她看這齣戲一般。當時,她是個浸淫在幸福中的女人,以悲憫的心境為男女主角的宿命而哭泣。
當男主角椎心泣血地放開女主角時,她淚如雨下,緊咬著下唇;永聿的手從鄰座伸過來,緊緊地握住她……
散場的燈「啪!」地打亮,如雷的掌聲與叫好聲不斷響起,華容緩緩地從冥思中清醒,赫然發現自己的手正被一隻黝黑的大手握住.——這不是永聿的手,而是一個陌生男人的手。
她慌張地將手扯回來,匆忙地抓起皮包、大衣,急切地起身想離開。
她小聲地丟下一句話,「我……先走了。」
倪冬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語地看著她離去的倉皇背影。因為他明白,很多事是強求不來的。
一直到她嬌小的身影被人潮淹沒後,他才收回視線。突然,鄰座座椅上的一抹水藍色攫住了他的目光。
他拿起那條藍色圍巾,撫摸著上頭柔軟的喀什米爾羊毛,一股淡淡的幽香散發出來。他笑著起身,開始追趕那個急著離開他的人影。
華容像逃命般地快步走出門口,入夜後的冷風直撲過來,她下意識想拉緊圍巾,才發現她把圍巾忘在歌劇院裡。
她低聲咒罵,轉過身想要回去,卻被擁擠的人潮不斷地往前推,她雙腳一個踉蹌,眼看就要往後倒,下一秒鐘,她卻發現自己已經被一個溫暖的身軀包圍住。
倪冬一低頭將圍巾繞在她的頸項,並體貼地幫她將不小心被圍住的長髮拉出來。他審視著她,「你很適合這個顏色。」
華容再度瞪大了雙眼。
三年前,永聿將這條圍巾送給她時,也說了同樣一句話。今天晚上,太多的巧合讓她幾乎快要承受不住。「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她的聲音因慌亂不安而略微尖銳。
「說什麼?」他不解地蹙眉。
「為什麼說這顏色適合我?為什麼?」她的表情像極了在森林中迷路的小羊,害怕誤入獵人的陷阱。
他不知道是什麼嚇著她,但仍沉穩地道歉,「對不起,如果冒犯到你……」他的雙手離開她的肩頭,隨即往後退了兩步。
華容猛烈地搖頭,她知道自己失常了!他一定認為她是瘋子。
「對不起,應該道歉的人是我。」她露出一抹苦笑。「我有點失常,大概是時差的關係吧!原諒我,我先走了。」
再一次地,她迫不及待地轉身逃離他。
華容紛亂的腳步,正反映了此刻她內心雜亂無章的情緒。剛才在歌劇院裡油然而生的安全感與熟悉感,令她覺得自己背叛了永聿。
除了永聿,她不應該再對別的男人產生這種感覺。這是一趟思念的旅程,她不應該讓其他怪異的情緒影響她。
他一定是惡魔!想來測試她是不是真心愛著永聿。
???
倪冬做了一件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傻事。
今天一整天,他跑了幾個觀光客常去的景點,從倫敦塔、鐵橋、博物館、美術館到西敏寺,只為了尋找一個嬌小落寞的身影。
倪冬坐在露天咖啡屋外的走廊上,自嘲地想,如果讓段明知道,他一定會笑到滾在地上,甚至不在意可能會弄髒身上昂貴的西裝。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毫無計劃地做事,就像大海撈針一樣。但是,對於一位只有短暫交談過的女人,他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找到她的線索,他甚至連她姓什麼、叫什麼、從哪裡來的都不知道。
他知道自己有點瘋狂,但他就是無法輕易地將她拋到腦後。
原本,他今天應該要回城堡的,因為晚上管家如果看不到他的身影,肯定又會著急的通知各方人馬到倫敦來找他。
但是,那個黑髮女人的魅力大到令他失去理智!
他抬眼望著聖保羅大教堂雄偉的屋頂。也許,他可以爬到上面去找她?他端起咖啡,自嘲地笑著。
他低頭看向手錶,已經晚上七點了,看來,他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將錢放在桌上,在轉身要離開的瞬間,一閃而過的水藍色彩讓他驚喜的回頭。
她穿著一件黑色長大衣,脖子上圍著那條水藍色圍巾,緩步走上聖保羅大教堂的階梯。那條水藍色圍巾如黑暗中的火炬一般,讓他可以輕易地在人群中跟隨著她的蹤跡。
他遠遠地跟著,不想再嚇到她。
華容站在門外,仰望著高聳的聖保羅大教堂。她恨透它雄偉壯觀的設計,彷彿一個巨人般的俯視著教堂外如螞蟻般大小的芸芸眾生。
她進入教堂,坐在後面倒數第三排的椅子上,抬頭看著前方絢爛的彩繪玻璃。
她心痛的想起,學藝術的永聿,曾對這色彩驚歎不已。
「容容,你看這顏色,好像天堂的光一樣。」
「你又沒去過天堂,怎麼會知道天堂的光是什麼顏色?」她忍不住要調侃他。
「你少在雞蛋裡挑骨頭了,我又不像你是玩文字遊戲的,不然,你也想一些辭彙來形容好了。」他氣不過她的挑釁,出了個難題給她。
她思索一會兒,環視著精雕的屋頂,嘴裡喃喃念著,「壯麗、高傲、歎為觀止。」
他輕哼一聲,撇著嘴說:「拜託,有創意一點好嗎?你說的這些比我的天堂之光還要遜!」
她轉頭瞪他一眼,隨即又看向教堂中間長長的通道,想到黛安娜與查理王子在這裡舉行的世紀婚禮,以及兩旁穿著白袍的唱詩班和價值不菲的白紗禮服。她說:「浪漫、幸福、永恆。」
他再次嗤之以鼻,知道她肯定是聯想到了黛安娜王妃,於是他冷哼一聲,接著說:「幻滅、外遇、車禍。」
她伸手捶打他的胸膛,低聲嬌斥,「你接得好爛喔!」
那算是個徵兆嗎?她不知道。她還記得他溫柔地擋住她的拳頭,在她耳邊低語:「對不起,沒辦法給你一個黛安娜式的世紀婚禮。」
她嬌羞地回答,「算了,反正現在的公主與王子都沒有好結局。」
他湊在她耳邊提醒她,「今天晚上過後,你再也逃不了了。」
她的臉倏地通紅,因為他曖昧的暗示。
認識的這兩年以來,他們一直控制著彼此的慾念,僅止於情人之間的擁抱與挑逗,只為了將身心相許的那一刻留給結婚的那一天。既然這趟旅遊是提前度蜜月,因此,他們決定在這裡度過屬於他們的第一晚。
只是,夜晚還沒來臨,他就走了。
華容含著淚起身,走到了左側的私人禱告室。牆的四周擺著幾張長椅,中間是一張約略半個人高的桌子,上面插滿了點亮的白色蠟燭。
她走到桌子前,像三年前一樣!掏出身上的零錢丟進零錢孔,接著又從抽屜裡拿出一根白蠟燭,小心翼翼地點火,然後插上。
搖晃的燭火映照在她的臉上,淚珠再度無聲地滑落她的臉頰。
記得當時,永聿將身上所有的零錢掏出來,邊丟邊說:「我放這麼多錢,應該可以成為上帝的榮譽會員了。」
他咧嘴笑著,將蠟燭插到燭台上,彷彿許願般俏皮地說:「我這麼乖,上帝會疼我嗎?」
她沒有信教,但在那一瞬間,她覺得他笑得像個天使般無邪、快樂,彷彿受到上帝的無限恩寵。
這也是個徵兆嗎?他是因為上帝的恩寵而離開她嗎?
她靜靜地站在燭台前,看著臘燭愈燒愈短,將她的願望燒到天堂——她希望,上帝真的會特別眷寵他。
走出教堂,華容神志有些恍惚地準備過馬路,她停下腳步,視而不見地看著對街。
如果那天他不是堅持……
「容容,我們雖然沒辦法在聖保羅大教堂裡結婚,但我可以將教堂拍進去,當做我們結婚照的背景。你說這主意好不好?」
她沒有回答,只是笑著看他。
「這個角度沒辦法將教堂全拍進去,我到對面去試試看。」他拎著相機跑到對街,她則站在原地等他。
雖然逛了一整天,但她還是沒辦法習慣英國左右顛倒的交通,過街時常常不知道要看左還是看右。
他在對面的人行道上跑來跑去,總算找到一個滿意的角度,他揚著手中的相機,興奮地對她喊著,「容容,這一張絕對是創世鉅作,你會是聖保羅大教堂外最美麗的新娘。」
她笑著看他自得意滿的蠢樣,回應地朝他招手。
他邁開步伐朝她飛奔過來,忘了不同的行駛方向,也忘了倫敦街頭疾馳的車輛……
她就這樣失去了他,只為了一張愚蠢的照片。
站在這個相隔兩人的地點,回憶不停地啃噬著她。華容滿臉淚水,視線模糊地踏出一步,頓時!她只聽見一陣狂亂的喇叭聲——身旁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將她往後拉,然後,她跌進了一雙強壯的臂彎裡。
「你瘋了嗎?你以為你在幹什麼?!」倪冬的吼聲憤怒的響起。
華容無精打采地抬眼,迎向他那兩道凌厲的眼神。這不是昨天晚上那位坐在她旁邊親切又風趣的男人嗎?
她掙脫他的懷抱,甩頭就走。
他隨即走到她旁邊,低聲吼叫,「就這樣?連一聲謝謝也沒有,就這樣走了?」
自從在咖啡屋前看見她,他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後,在她進了教堂之後,本想過去打招呼,卻看見她默默地坐在後方的椅子上流淚。
他遠遠地坐在角落的位置,陪著她坐了一個小時,又隨著她晃到私人禱告室,只見她的嘴角一會兒含著淺笑,一會兒又似乎在隱忍著哭意。
她是虔誠的教徒嗎?需要這樣淚流滿腮地將錢丟進奉獻箱裡?他一直沒有讓她發現他跟在她的身後,直到剛剛那驚險的一幕發生:
「你剛剛在做什麼?」他的雙手鉗住她的雙臂,低頭瞪視她。
她沉默不語。
他見狀,更生氣地猛力搖晃她的身子,晃得她頭昏腦脹。
「你以為我在幹什麼?」她終於回擊了,仰頭與他怒目相向。「我只是想知道英國的車子喇叭聲有多大聲罷了!」
「不要開玩笑。」
「我沒有心情開玩笑。」
「你剛剛的舉動比較像是要測試英國警察處理車禍事故的速度有多快,而不是測試喇叭聲。」
華容的眼眶驀地紅了。她早就知道他們處理車禍事故的速度有多快了,快到三年前當她從驚嚇中恢復時,人已經身在台灣了。
回到台灣後,她常常在半夜聽到一點點聲響就會醒來,以為是永聿終於從英國回來找她。一直到半年後,她才漸漸接受永聿再也不會回來的事實,開始過著一個人的生活。
看見她泛紅的眼眶,他知道了答案。
「你剛剛是在自殺。」
「看起來像嗎?」她不置可否地回答。
他低頭審視她那雙感傷的眼眸,揣測著她的傷痛究竟有多深,能夠讓她鼓起勇氣,跨越生死的那一線。
「你要自殺可以!但是不要在我面前。」他板起臉,唇角緊抿,放開她的雙臂。
「我有求你救我嗎?我有喊救命嗎?」無端承受他的怒氣!她也忍不住發火了。
「沒有。」
「那下次拜託你不要這麼好心,聽到了嗎?」她踮起腳尖,抬頭向他怒吼。
她討厭他這種態度,好像她是一個不聽話的頑皮小孩似的。
這時,天空突然下起濛濛細雨。倪冬對這種細雨早已習慣,和所有的英國人一樣,他只是豎起領子,任憑小雨灑在頭頂上。
「不可理喻的女人。」他抿緊唇線,如高傲的英國人一樣睨視她。
「多管閒事的男人。」華容說完,隨即轉頭離開。
她一直自認是個堅強獨立的女人,在永聿還沒出現之前,她自己一個人也活得自在快樂,然而,失去永聿的這三年以來,卻是她最痛苦的日子。即使她每天都將工作排得滿滿的,回到家後,卻還是得獨自承受孤單啃蝕心靈的痛楚。
坦白說,剛才那一瞬間的失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她潛意識裡是不是想要跟隨永聿的腳步,不過現在,她可能永遠也無法知道了。
倪冬轉身朝與她相反的方向走了兩三步,隨後腳跟一轉,又回過頭追上她,和她並肩而行。
他非得到答案不可,他沒辦法控制自己,因為這是他的天性,也是職業病。
「不要再拿時差當借口,剛才你明明是張著眼睛,視若無睹地朝馬路衝過去。」
「時差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華容直視著前方,漫無目的走在人群裡。
倪冬不時地側身閃躲逆向走來的人潮,他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緊跟著她,只知道他不能放她獨自一個人。
「如果我現在離開,你會不會又試圖自殺?」
「我沒有自殺,而且我希望你馬上離開,因為我不喜歡有蒼蠅在我耳邊嗡嗡叫。」雨又下得更大了些,她的臉上滿縱橫交錯的雨水。
「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我就不跟著你。」
「瘋子!」她輕啐道。
迎面來了一群年輕人,倪冬被迫停下腳步讓路。
華容則乘機加快腳程,為了擺脫他,她沒留意週遭的情況,就連走過路口也沒看號志燈……
「叭叭——」
震耳欲聾的喇叭聲讓她倏地回過神來,她狼狽地後退了四、五步,臉上嚇得毫無血色。
隨後趕上來的倪冬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將她像犯人一樣的推到牆邊,用他的身體堵住她的去路。
「小姐,這已經是十分鐘內你第二次在我眼前衝到車子前面,現在,就算你說你沒有自殺的意圖,也不會有人相信了。」他怒氣騰騰地低頭嘶吼。
華容低垂雙眼,驚魂未定的扭絞著圍巾的一角,唇瓣微微地顫動。
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她並不是那麼的勇敢。
「告訴你,如果下次你還要嘗試,我可以提供更有效率的方法!我家有農業用的殺蟲劑,可以讓你在一秒之內毒發身亡;再不然,我家也有十幾匹脾氣暴躁的野馬,我可以把你和它們關在一起……」
她搖晃頭,伸手摀住耳朵。「不要再說了,你不懂——」
他將她的手拉開,強迫她看著他。
「我怎麼會不懂?活到三十歲,我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不如意的事,但絕對不值得以自殺來解決事情。」
她緊閉雙唇,眼神沒有焦距地看向他身後的某一點。
「你失業了嗎?」面對她的沉默,他不禁揚起眉頭。「還是和男朋友吵架?」
華容的眼淚和著雨水流下來,哀怨的神情令他看了非常不忍。他降低音量,溫柔地勸說,「不管是什麼情況,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解決問題,而不是選擇逃避。自殺是最懦弱的行為。」
「你不會瞭解我的痛苦的。」她哽咽地說。
「你可以告訴我,我會是一個很好的聽眾。你可以把我當成心理醫生,將所有不愉快、不舒服的事情都說出來。」
「你愛過人嗎?」她蹙緊秀眉反問他。
倪冬愣了一會兒,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
「哪一種愛?」
「最真、最真的愛。」
他在腦中快速地回想,打從上小學開始,他的生命中就不乏許多主動積極的女人,但是……真心?
「好像沒有。」他誠實地回答。
她苦澀地笑了笑,慘然地說:「那你又怎麼會瞭解失去真愛的痛苦呢?」
她低下頭,從他的臂彎下溜走,他則亦步亦趨地跟著。
「你不要再走下去了,雨太大了。」
「我只想回飯店躺下來,什麼都不想。」
「我不相信你。」
「你放心,我的勇氣已經消失無蹤了。」
雨勢驟然變大,他拉住她的手肘。
「喂,你停一下,聽我說。」他拉開長大衣,幫她擋住凌厲的雨勢。「你現在的精神不太好,就算你不自殺,一個人走在路上也很不安全。我家就在前面轉角的地方,你可以先去我家休息一下,喝點熱東西,我不會吵你的。」他指著前面的街角處。
華容有些警覺地看著他,不懂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他察覺到她不安的眼神,扯開嘴角調侃道:「我都救了你的命,難不成還怕我謀殺你嗎?」
她似乎被他的幽默感染,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微笑。
她和他並肩快步地走著,不覺好笑的想著,她跟一個陌生人走在陌生的國度裡,一起走向他的住所,這種行徑應該比自殺還要危險!但她卻不覺有任何不妥,彷彿跟著他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你打算怎麼謀殺我?」
「我會用比較有創意的方法。」
「譬如說?」
「我會煮一鍋熱騰騰的洋蔥湯,然後強迫你全吃完,讓你撐死。你覺得這個方法怎麼樣?」他促狹的說。
「我不喜歡洋蔥的味道,換一道湯如何?」她故意皺起眉頭。
「那玉米濃湯如何?還是羅宋湯?」
「你親自下廚嗎?我怕你根本就撐不死我,因為我會食不下嚥。」她譏誚地說。
倪冬側過頭看她。她躲在他的大衣下,如同一隻小鳥憩息在母鳥的羽翼下;她自然、詼諧地與他交談,似乎已經從生死的陰影裡掙脫出來。
「我的廚藝可是得過獎的。」他洋洋得意地吹噓。
「什麼獎?」
「管家獎。我的管家認為我如果當廚師的話,成就會更好,不過,他今天不在倫敦,無法為我的廚藝作見證。」
「好一個不在場的證人。」她挑了挑眉。
倪冬停下腳步,領著她走上住宅前的階梯,掏出鑰匙開門。
華容稍抬起頭,望著雕刻精緻的綠色大門,門上還掛著一個獅嘴銜住的門環,看得出來頗具歷史。
進門後,她看到一盞雅致的水晶燈從天花板垂掛下來,不禁驚歎出聲。
「真美!」
「歡迎蒞臨寒舍。」他彎腰做出一個邀請的動作。「這棟房子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轉手過幾個潦倒的貴族。」
「有現代化的浴室嗎?」她望著水晶燈,突然蹦出一個問題。
「當然,整棟房子都重新裝修過,有最新式的衛浴設備。」他笑著說。
華容脫下大衣,略帶疲憊地說:「在謀殺我之前,先讓我洗個熱水澡吧!」
他接過她的衣服,用衣架吊起來,促狹地回答,「先是選擇湯頭,現在又要求洗熱水澡?坦白說,我從沒看過這麼挑剔的被害人。」倪冬嘴裡叨念著,但懸掛著的一顆心卻終於安穩地落下來。
當一個人還戀眷世間的享受時,就表示她還捨不得離開,而洗熱水澡絕對是一種享受。
等她吃過他煮的東西之後,她一定會更眷戀生命。也許,也會開始依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