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她,像風中殘葉,好像隨時會倒下。
她自怨、她自責,但一切已經不能挽回了,痛失了她最親愛的弟弟,除了心裡的悲痛,她不曉得要如何對父母交代?
她有負他們所托,沒資格當小夫的姊姊,她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戀愛裡,並沒有把他給照顧好……
「再不吃點東西,你真的要死於營養不良症了!」
對於夏芙的消沉,沙宇傑是既心疼又生氣,他心疼她的憔悴,又生氣她在糟蹋自己的身體。
他甚至懷疑,她根本是故意不吃不喝的,她想「殉弟」,她想到黃泉路上去陪小夫,因為她老是喃喃自語,說怕小夫會很孤單,更怕才五歲的他,在陰間裡也不懂得照顧自己。
這些話,常聽得他鼻酸。
但是他又能如何呢?
現在能救夏芙的,只有她自己,如果她無法從失去小夫的事實裡走出來,任何人都無法幫她……
當冬天來臨的時候,夏芙臉上總算稍稍恢復笑容了。
課餘,她肯跟他出去郊外走走,有時看場電影,有時去逛書店,不再將自己的心門緊閉。
看到這樣的她,他放心多了。
很奇怪,夏芙好像是他感情最終的停靠港口,跟她在一起之後,他沒再換過別的女朋友,彷彿就這樣認定了她,尤其在小夫過世了之後,她的脆弱和無依讓他更想保護她。
陪她熬過了這一段,他們的感情更加堅定,如果夏芙是那種自此之後就自暴自棄的人,他們可能老早就隨著小夫的死而分手了吧?
感情是件很微妙的事,死纏爛打的女人讓他避之不及,就像何雨霓那樣,她後來還纏了他好久,直到她有了另一段新戀情,才不再出現。
但最近聽說,她又鬧自殺了,為了男友去前女友家換燈管,她不能忍受,所以再度仰藥自盡。
幸好他的夏芙不是那種女子,就算在她最傷心難過的時候,也不會用那種誇張的表達方法,所以他好心疼、好心疼她,也好愛、好愛她,他少不了她,越來越少不了她。
她的父母依然杳無音訊,而他家裡的氣氛更加奇怪了。
他爸依然把重心放在大陸,他媽和過去幾個明星朋友投資了間溫泉會館,每天忙得早出晚歸,生活有了寄托,也認識了一些新朋友,現在的她比較少借酒澆愁,但卻常把溫泉會館當家,很少回來。
雖然當初同意讓夏芙留下來的爸爸現在已經不回來了,但他媽對夏芙繼續待在沙家並沒有多大意見,小夫的死,她心中也有愧疚,讓夏芙留下來可以安心的唸書,是她沒有挑明的補償方法。
至於沙宇寒,發生了小夫的事之後,她好像在一夜之間成熟了。
現在她跟夏芙在家裡相處的模式是「相敬如賓」,兩個人很少交談,有時遇到了,點個頭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兩個人之間的互動很微妙,但絕不是見面份外眼紅的仇人就是了。
除了少了個男主人,沙家一切都還好。
時間就這麼過去了,直到除夕夜當晚,沙百勳依然沒有回來。
「我看你們爸爸是存心把大陸當家了。」林以虹還是沒辦法不介意丈夫的行蹤,尤其不能原諒他這麼忽視他們母字三人,甚至連年夜飯也不回來吃。
「媽,吃飯吧,別想這麼多了。」沙宇寒替母親夾菜,希望能沖淡餐桌上不愉快的氣息。
林以虹看了餐桌上的三人一眼。「幸好有你們三個陪著我,不然我一個沒有丈夫在旁邊的女人還真是可憐。」
不知不覺中,夏芙已經被她歸於家人了,對於夏芙和自己兒子的交往,她也早已默認。
「這樣吧,吃完飯後,大家一起到溫泉會館去玩,那是媽的第二個事業,你們都沒去過,太不應該了。」林以虹興匆匆的提議。
「太太——」在一旁上菜的於媽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說了。「我也想去。」
大伙都笑了,林以虹大方允諾,「那你就一起去吧!」
夏芙唇邊漾著微笑,視線溫柔的停駐在於媽喜出望外的臉上。
於媽……真的很感激她,她是她來到沙家後,第一個對她釋出善意的人,她對小夫的照顧她無法還報,在小夫的葬禮上,於媽的眼淚掉得比誰都凶。
她想,她已經離不開這個地方了,這裡是她現在的家,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也是以後的家。
她的視線不經意的和沙宇傑交會,她對他淺淺一笑——
春天,好像真的快來了。
夏芙必須說,她的第六感並不太靈。
愉快的年假結束後,沙家出現了重大巨變。
沙百勳帶著年輕的女朋友卷款潛逃,幾乎掏空了公司,留下了大筆負債,這個消息讓林以虹受不了打擊,已經躺在床上好幾天了。
公司的股東和沙、林兩家的親戚紛紛跳出來商議要如何解決問題,因為雖然沙百勳帶走了絕大部份的資產,但沙氏集團本身的商業價值仍在,銀行也願意給沙氏機會,一切還要從長計議。
林以虹委託兄長處理這些棘手的問題,沙家唯一不會被動到的,就僅有目前住的這棟房子了。
「爸爸實在太過份了,我不會再認他是我爸爸了!」沙宇寒信誓旦旦的說,但其實一想到千金小姐的身份要被貶落凡間,她就有些心慌。
俗話說,由奢入儉難,她已經過了富裕的生活十八年,又怎麼有辦法在一夜之間做回普通人呢?
「你別太煩惱,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會有辦法的。」夏芙安慰著事發後就一直沉默不語的沙宇傑,雖然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但她一定會陪在他身邊,給他最大的支持力量。
「誰說我煩惱了?」沙宇傑譏誚的扯了扯唇,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一點也不煩惱,我老爸現在正跟女人在某個地方逍遙快活,我應該祝福他才對。」
「宇傑……」夏芙擔心的看著他。
她倒情願他像沙伯母一樣病倒了,或者像宇寒一樣詛咒連連,也不要他像現在一樣,用冷酷譏誚的態度來面對這件事情。
「你放心吧,我沒事。」他揉揉她的頭。「少了那老頭,大家還不是一樣的過,有什麼差別呢?」
夏芙卻還是無法放心,因為他並沒有說出他心中真正的感覺,他的痛、他的不滿,甚至他對父親拋下他們的不安,都隱藏起來了。
凝視著他上樓的身影,他嘴裡還哼著不成調的歌,可是他為什麼……她覺得好像開始無法和他交心了?
沙氏集團的事還沒獲得解決,股東們個個都焦頭爛額,但身為沙家獨子的沙宇傑卻像變了個人。
他變本加厲的玩樂,放縱的幾乎課也不去上了,瘋狂得連沙宇寒都忍不住皺眉,他還是依然故我,不肯改變。
這天,夏芙在樓梯間遇到沙宇寒,沙宇寒主動叫住了她。
「我哥這樣,你都不管管他嗎?」
夏芙是她哥交往過最久的一個女孩子,她早已認定,夏芙未來會是沙家的一份子,她的大嫂。
「我想,他只是在發洩心裡的不滿,給他一點時間,他會恢復的。」這是她唯一想得到的理由,也是自己說服自己的理由。
「但願如此。」沙宇寒撇撇唇上樓,她的態度已經很久沒這麼沖了,但她哥的
生活態度實在讓她很不滿,加上沙家越來越不好的經濟情況,她才會給夏芙臉色看。
「我會找機會勸他的!」夏芙連忙追加了一句。
雖然如此說服自己,但擺在面前的事實,卻讓她不得不提早否決自己替沙宇傑找的理由。
她和沙宇傑的隔闔越來越大,直到這天……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一年前,她父母丟下她和小夫的那一天。
他明知道是她的生日,因為她早在他的行事歷上做了記號提醒他,可是當她自己買了蛋糕興匆匆的回家,想在家裡跟他一起過生日時,卻發現屋子裡一大堆人,男男女女在勁歌熱舞,不但衣著清涼,而且舞姿煽情。
典雅的客廳佈置得讓人眼花撩亂,到處掛滿了七綵燈泡,沙家原本就昂貴的影音設備被徹底的使用,空氣裡充滿了濃濃的煙酒味,於媽正忙裡忙外的替他們補充餐桌上的餐點。
夏芙呆楞在玄關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近她和沙宇傑都沒什麼話好說,因為他很少在家,假日也一定跟同學混在一起,而且都以是哥兒們的聚會,拒絕她同行。
她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原本想趁這溫馨的日子修補和他的關係,可是迎接她的,卻是這樣一個大場面,她真的好錯愕。
「我漂亮的女朋友回來了!」
沙宇傑發現了她,他很High的把她拉到客廳中央,並順手把她手中的蛋糕拿走,親熱的摟住她的腰。
「好耶!」起哄的吹哨聲不絕於耳,每個人都興奮極了。
「來,小芙,讓他們看看我們感情有多好!」沙宇傑眼裡笑意邪肆,在她還不明白他的意思時,他很快的捕捉到了她的嘴唇,在眾人面前表演舌吻。
夏芙掙扎著,伸手用力想推開他,卻怎麼也推不開,身體仍然被他牢牢的摟著,嘴唇也仍然被他調戲的吻著。
她憤怒極了,等他終於在眾人的叫好聲中離開她的唇時,她毫不猶豫的舉起手,給了他一巴掌。
瞬間,除了超強的電子音樂仍在沸揚的只差沒震破屋頂,每個人都被嚇到了,全場幾乎鴉雀無聲。
「你居然打我?」沙宇傑的眼神猙獰,他惡狠狠的瞪著她。「你憑什麼打我,就憑我對你的寵愛,你就恃寵而驕了是嗎?」
他的手勁大得幾乎快把她的腕骨折碎了,但她倔強的不讓眼淚掉下來,她抬高了下巴,冷冷的回視他
「我才不希罕你的寵愛!」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之間老早就沒有什麼愛不愛可言,他對她幾乎可說是漠不關心,她還有什麼好驕的呢?
「那好!」他飛快的說:「我早就對你厭煩了,你還是快點收拾行李離開這裡吧!為了你那個倒霉弟弟的死,我們贖的罪也夠了,養你也養得夠久了,你最好快點走,沒人會留你!」
如果說,她對他還有感情,也全部在這一刻死掉了。
他的嘴巴好不留情,居然這麼形容小夫,這麼形容她住在沙家的原由,他把她說得好不堪,好像她是丟不掉的牛皮糖,硬是粘著沙家不放。
她不會認為他是喝了酒失言,反而認為他是酒後吐墓百。
也好,沒有了小夫,她一個人要過生活還不簡單,哪裡都是容身之地,她不相信離開沙家,她會死在街頭。
她沒再看他,當然也沒看到他眼裡掠過的沉重,她很快的奔上樓。
拿出皮箱,她迅速收拾行李,帶走了她的所有東西,留下了他送給她的所有東西。
然後,她吃力的拎著皮箱下樓,在客廳繼續的狂歡聲中,誰也不看,踏出了沙家大門。
夏芙金牛女的本色,在她離開沙家之後派上了用場。
她用了只動用過一點點的存款租了間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套房,六月底,在三喬領到畢業證書。
她的成績雖好,卻沒有經濟能力繼續讀,也沒有一技之長,幸好在一間美商直銷公司找了份業務員的工作,開始她上班族的生活。
這樣的日子沒什麼不好,每天上班都像在打戰,她的主管是名鐵娘子,逼她們這些業務員每天要親自拜訪十五名會員客戶,還要電訪二十個陌生客戶,搞得她每天下班筋疲力盡,沒時間想太多。
她以為日子就要一直這樣過去了,直到小夫忌日這天,她在清幽的靈骨塔碰到也去上香的沙宇寒。
「關於小夫,我一直欠你一句抱歉。」
這同時也是她心中永遠難解的死結,她的一句無心之言,害死了一個孩子,她內心的痛苦,沒有人會瞭解的。
夏芙凝視著比她還要消瘦的沙宇寒。「小夫的事……我知道不能怪你,但難免對你有怨,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真的好愛他……也好想他。」
雖然已經事隔一年了,但見到小夫嵌在塔位的小小遺照,她的心仍會揪痛。
午夜夢迴,小夫常出現在她夢裡,揚著可愛的笑臉叫她姊姊、姊姊,可是,那樣的畫面再也回不來了。
人死了,就不會長大,也不會再老,他永遠都是五歲。
想到這裡,她的心又痛了。
「我瞭解。」沙宇寒與她並肩走出塔寺。「你知道我們家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了嗎?」
夏芙心房一震,但她沒有說話。
「家道中落,我媽也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她在溫泉會館的股份早已賣掉了,卻仍然不夠補公司的大洞,沙氏的股價不停的跌,我舅舅他們一直在想辦法,我爸卻已經連消息都沒有了,我們可能快連僅剩替我們煮飯的於媽都請不起了,這世界上的事真是諷刺不是嗎?」
夏芙沉默的聽著,沙宇寒沒有提到一個人,一個對她而一百,很五味雜陳的人。
「對了,你現在有男朋友嗎?」沙宇寒忽然轉了話題。
夏芙緩緩點頭。
事實上,她沒有男朋友,雖然公司裡有很多風聲說某某人要追她,但她全沒放在心上。
現在的她,只想好好賺錢,為自己賺得安全感,買一個家,她不想再居無定所了。
她為什麼要對沙宇寒說謊呢?她也不知道。
或者,是不認輸吧,下意識的,她希望這個消息能傳到那個人耳裡,讓他知道,離開沙家的她,過得好極了。
「是嗎?你已經有男朋友了?」沙宇寒像是很驚訝,不過隨即恢復了神色。
「那真是恭喜你了,我哥卻是連個跟他說話的異性都沒有,每天埋首在拯救公司和學分裡,我看他都快得自閉症了。」
忽然之間,夏芙的心跳得好快:心神有些恍惚。
沙宇寒終於提到那個人了,那個她很想忘,卻從來沒忘記過的人。
「你們以前那麼要好,真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會分手。」沙宇寒深深看了她一眼。「或許,我哥是為了不拖累你才故意跟你鬧翻的吧,不過現在那些都不重要了,你已經有男朋友了,別來瞠我們家的渾水也好,雖然我大學還沒畢業,但我卻好希望有人來把我娶走,說我自私也好,我真的已經煩透了家裡的事……」
夏芙的思緒處在迷亂中,沙宇寒後半段說了些什麼,她根本不知道。
她想起她離開沙家之前的那幾個月,沙宇傑那令她難以理解的轉變。
真的是為了不拖累她,所以才故意疏遠她、冷淡她,最後還把她趕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