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是盜匪。」她匆忙喊道,制止城民朝黑衫軍放箭。
盜匪們一見後方有兵馬趕到,城門又停止放箭,以為是援軍到達,連忙回身應敵。
「該死的娘兒們,還懂得找救兵。」盜匪頭子罵道,舉刀砍去。「殺,收拾乾淨了,再去處理那個女人。」
一時之間,短兵相接,刀刃撞擊的聲音響徹四周,刀劍砍擊時,還迸出點點火星。
「不是盜匪,也不是錦繡城的援軍,那是誰?」秋意問道,忐忑地探頭探腦,瞧見黑衫軍們高大的身形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氣。「老天,是來了群巨人嗎?」那些男人騎著駿馬,舉著長劍,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都還要高大。
而帶頭的那個,更是他們之中最巨大的。
他連戰袍都沒穿,只著一襲黑色長衫,手持長劍,如入無人之境般,一路揮劍砍殺。那群盜匪,沒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跟在他身後的戰士們,也是個個身手了得,沒將盜匪看在眼裡,專心一志地朝城門前進。對他們來說,殲滅盜匪只是舉手之勞,這些倒楣的傢伙太礙眼,不該擋在城牆前,阻止他們前進。
城牆上的人們都呆住了,攀在牆邊,觀看一面倒的戰況。
兩方戰力相差懸殊,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凶狠叫囂的盜匪,就已經全部躺下。
楚狂收起長劍,環顧四周。接著策馬來到城門前,舉起一隻拳頭,四周岑寂下來,數百名男人站在他背後,靜靜等待。
他從懷中拿出錦盒,抬頭注視高聳入雲的城牆。
「我是楚狂,把城門打開。」他命令道,聲音低沈而渾厚,有著讓人臣服的力量。
即使隔著老遠,城民們還是可以看見,這個男人的表情有多嚴酷,眼神有多冰冷。他高大的身軀、身上的血跡,以及那把長劍,都讓人膽戰心驚。
沒有人行動,視線落在舞衣身上,等候她做決定。
她輕咬著唇,雙眼閃亮,視線離不開楚狂。
「老天,這群莽漢是打哪裡來的?」春步喃喃說道。在她眼裡看來,這些人比盜匪更可怕。
「是黑衫軍。」舞衣說道,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她並不是恐懼,相反的,乍見到他的時候,喜悅的情緒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是楚狂,真的是他——
他來了,終於來了!
城門久久不開,他面露不耐,黝黑的臉龐上,那雙鷹般的黑眸,銳利得讓人無法逼視。
舞衣深呼吸,穩住自個兒狂跳的心,才對城民下命。
「把城門打開,準備迎接楚將軍。」
黑衫軍進城了。
數百兵馬暫時安置在城內的空地,楚狂帶著夏家兄弟、秦不換、北海烈及十二軍帳的帳主,一群男人個個高大魁梧,大搖大擺地走入方家。
踏入方家,奴僕們嚇得全手腳發軟,總管徐香見多識廣,沒被嚇著,鎮定地請他們進大廳上座。才一坐下,茶都還沒端來,楚狂便開口了。
「把食物拿出來。」他命令道。
「呃,楚將軍想吃些什麼?」徐香問,拿手絹擦擦額上的汗。
這些軍人還真是直性子,半點都不知道客氣,主人還沒表示,自個兒就先開口了。
「有什麼都端上來。」夏道仁搶著說道,肚子裡的饞蟲不斷狂叫。趕了好幾天的路,再不吃點東西,他就要掛了。
「好的。」徐香說道,轉身要去張羅,楚狂卻又叫住她。
「先送食物跟飲水給空地上的人。」他簡單地說道,聲音冷硬平穩。
徐香點頭,露出一絲微笑,對楚狂的好感瞬間增加不少。
疲累到這種地步,這男人竟還先惦念著部屬的溫飽,也難怪這群男人對他唯命是從了。
懂得帶兵殺敵的將領不少,但懂得照料屬下的將領才稱得上是良將,只有這種男人,才值得旁人為他出生入死。
一個丫鬟端著茶走進來,瞧見滿屋子巨人似的男人,嚇得尖叫一聲,茶盤全打翻在地上。
「笨丫頭,沒見過男人嗎?」徐香罵道。
丫鬟委屈地收拾碎片,一邊還在咕噥。「當然見過,只是沒見過這麼高壯的,好嚇人吶。」
「北方人都長這樣,高頭大馬的,別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似的。」徐香叨念著,先叮囑僕人送食物跟飲水去空地,再到廚房裡張羅吃食,要廚子立刻開鍋,有多少食料都全煮了。那些可憐的男人,看來都餓壞了。
僕人們川流不息,在廚房跟大廳間走動,送上一道又一道的好菜,還開了五壇嶺南好酒。
十幾個大男人卯起來狂吃,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廳上沒人說話,只聽到食物咀嚼的聲音。盤子不斷送上,風捲殘雲似的被一搶而空,馬上撤下,接著再度補上。
身為總管,徐香也沒閒著,親自下場指揮調度。她知道,這些人可是舞衣的貴客,怠慢不得的。
半晌之後,舞衣才由丫鬟陪著,從曲水迴廊那兒走來。
先前抗敵時,衣衫都沾上灰塵,長髮也亂了。一見楚狂進城,她火速奔回自個兒房裡,要春步、秋意替她梳洗換裝。
為了見他,她還費心打扮過,換了素絹秋襖跟上好絲裙。秋意手巧,為她盤起漆黑如墨的發,綁上浣紗城特產的絲帶。
凝聚好勇氣,舞衣才離開閨房。她從未這麼用心打扮過,一心只想讓楚狂驚艷,見到她第一眼時,就為之傾倒。
她忐忑地走入大廳,站在門前,緊張得難以呼吸——
舞衣等待著。
沉默。
咀嚼食物的聲音沒有停,卻沒人吭聲。他們的嘴正忙,沒空說話。
舞衣蹙起眉頭,甚至輕咳兩聲,想換取注意力。
仍是沉默。
倒是有個男人,抱著個豬頭猛啃,頭也不抬,把空盤遞給她,要她再去端菜。
根本沒有人看她一眼,大廳裡的男人們,眼裡只看得到食物。
她拿著空盤,困惑地眨著眼兒,不知該如何反應。有生以來,她可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冷落。
吉祥暗花緞的桌巾,早被染得髒兮兮,男人們埋頭狂吃,甚至懶得用到筷子,抓起一道烤鴨,徒手就拆了鴨骨架,抱到嘴邊啃咬,烤鴨香噴噴的油漬四濺,濺著了他們的衣服,他們也不理會。
畢竟,身上的衣服早已髒到不能再髒,濺上幾滴鴨油,又算得了什麼?
「小姐,他們真的是黑衫軍?」春步小聲地問,扯扯舞衣的衣裳。
舞衣點點頭,直視著楚狂。
他沒空,更沒發現她的注目,正舉起整罈好酒,仰頭就喝。
他的五官嚴酷,下顎滿佈幾日沒刮的鬍渣,身上的長衫極髒,還被刀劍削出幾道口子,露出黝黑的肌膚。他看來那麼不修邊幅,更顯得粗野狂放——
「你沒認錯人吧?」秋意問得更小聲,她實在懷疑,小姐會不會沒認清楚,反倒放了盜匪入城。
男人,尤其是餓昏頭的男人,進食時的聲音跟模樣,簡直讓人不忍卒睹。春步跟秋意,兩人縮著肩膀,不安地瞪著眼前媲美大屠殺的進食場面。
這此勇人倘若真的是名動天下、立功無數的軍隊,怎麼會活像是餓死鬼投胎,一進門就狂吃不已呢?黑衫軍們,難道是把殺氣全用在食物上?
「這些人,是因為衣服很髒,所以被稱為黑衫軍?」雪姨不知何時,已走到大廳外,詫異地提出疑問。
舞衣沒有回答,只是把空盤交給丫鬟。
她是知道黑衫軍的軍餉用盡後,他們過得挺艱辛的,可卻沒想到,他們刻苦到這種程度。要不是認出那面旗,她肯定也要以為,這狼狽的隊伍是盜匪。
她張開嘴,正想為他們解釋,喜姨倒先開口了。
「我反對,我反對,反對!」喜姨迭聲說道,秀眉緊擰著。
舞衣無奈,克制著歎氣的衝動。
「你真的要嫁給這個男人?」雪姨問道,眼裡都是困惑。
「小姐,您就不能找個知書達禮的嗎?」春步快哭了。她不想要一個野蠻人來當方家的姑爺啊!
另一個女人加入討論,也持反對意見。「對啊,最起碼,你也該找個吃飯會用筷子的男人。」
「織姨,您回來了?」舞衣詫異的說道。「您不是去了錦繡城裡賣絲綢嗎?」
織姨在城內管理絲綢織造,是娘二十五年前從北方帶回來的紡織能手,每年有兩旬的時間,會居住在錦繡城,跟胡商們做絲綢買賣。
「我看見烽火,知道城裡來了盜匪,連忙趕回來。」織姨盯著大廳內瞧,猛搖頭歎氣。
這些男人堅持雙手萬能,根本不去碰筷子,一雙沾了油脂菜汁的手,不是往身上抹,就是抓起桌布擦拭,看得她快昏倒了。
天啊,那可都是上好的緞子啊!
舞衣勉強擠出微笑,忙著安撫阿姨們。
「他們從北方趕來,是因為累壞了,才一時忘了禮數。等肚子填飽,他們就會記起禮貌的。」她努力為男人們找藉口,期望他們快些吃飽,好恢復一些理智。
「有一個人吃飽喝足,已經躺下來了。」春步說道,踮起腳尖看著廳內情形。
「他要做什麼?」
「他拿了織錦枕去枕著頭。」
織姨倒抽一口氣,臉色更白。
「不,不行,不行拿我的織錦枕!」那個骯髒的男人,想把頭枕在她的織錦枕上睡覺?!
「織姨,您冷靜些。」舞衣連忙說道,擋在織姨面前,就怕織姨撲進大廳,掐斷那個男人的脖子。
春步繼續觀察,也在心疼那個織錦枕。唉,那可是城內最好的織錦製成的,是舞衣小姐及笄時,織姨送來的禮物呢!
「他好像是要睡了。」
「睡了?就在大廳上?」雪姨驚呼。不用床不用被,就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裡呼呼大睡?
「他開始打鼾了。」秋意宣佈。
舞衣發出呻吟,小拳頭在身側握緊,笑容快掛不住了。她對付盜匪時游刃有餘,處理起這狀況,卻覺得頭疼不已。
「呃,或許等到睡一覺醒來,他們就會恢復禮貌。」她說詞用盡,眼看就要擋不住憤怒的娘子軍。
「我反對。」喜姨的口吻一向冰冷,見著男人們的表現,更是變得比臘月時的北風更刺骨,冷得讓人瑟瑟發抖。
喜姨重申反對立場,其他人起而傚尤,紛紛跟著點頭,眼裡閃爍著抗議的光芒。看在舞衣的分上,讓這群野蠻人進城當客人,已經很勉強了,更遑論讓他們的領袖娶舞衣,進駐浣紗城。
娘子軍們一想到那種情形,就嚇得臉色發青。
「別急著下定論,再給他們一些機會,畢竟他們幫著打退盜匪,功不可沒。」舞衣以退為進,使出緩兵之計。
女人們面面相覷,倒沒提出異議。
大廳裡的男人們,這時終於填飽肚皮,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廳內酒香四溢。
其中,坐在主位旁的秦不換,仍維持一身乾淨,月牙白的衫子沒沾上半點油漬或酒滴。他進食時從容不迫,慢條斯理的,跟這些戰士相比,顯得斯文許多。
「老大,吃飽喝足,該麻煩你付帳了。」他放下酒碗,嘴角露出淺笑。
「付帳?」夏道仁還在啃著一隻雞腿,困惑地抬頭。「怎麼付?我們早沒銀子了。」軍餉全花光了,戰袍也早就進了當鋪,黑衫軍早已口袋空空,要拿什麼來付??
肚子填飽了,他才有辦法觀察四周。先前餓得昏頭,忙著搶食物,這會兒才發現,這屋子漂亮極了,比起王侯家可毫不遜色。
難道這頓不是主人請客,還要他們付帳嗎?
夏始仁拿了根豬肋骨,往弟弟頭上敲。「笨,你把方肆的信給忘了?」為啥模樣一樣,腦子卻差這麼多?
夏道仁恍然大悟。「啊,對了,老大要娶那個鼻子上長——」話還沒說完,那根豬肋骨已經塞進他嘴裡了。
鼻子上長什麼?
舞衣豎起耳朵聽,十分好奇,卻只聽見嗚嗚的呻吟聲,沒法子聽到下文。不過從那些人的反應看來,她猜測那不會是什麼好話。
男人們全拿飽含歉意的目光看著楚狂,這一路上,夏家兄弟老是在胡說八道,把大夥兒心裡搞得七上八下。
楚狂放下酒罈,濃眉再度聚擰,好心情已煙消雲散。
「快點把那個女人叫出來。」他的聲音冷硬,臉色難看。
「呃,哪個女人?」
「方舞衣。」他吐出那個名字。
徐香縮縮脖子,頭一次聽見,有人這麼凶地說出小姐的名字。整座浣紗城,提起舞衣小姐,哪個不是嘴角含笑?
「是。」她福身,往廳門走去。
「這麼急著就義?」秦不換挑眉,又倒了一碗酒。這酒香醇濃烈,肯定價值不菲。
「這事情愈快結束愈好。」
「別忘了,成親不是拜個堂就可了事的,你還必須跟那女人上床。」秦不換面帶微笑地提醒。
楚狂轉過頭,瞇起黑眸。雖然跟秦不換有十多年交情,他這會兒卻有掐死秦不換的衝動。這傢伙似乎覺得,他將娶個素昧平生的女人,是件很有趣的事。
角落裡傳來低沈的聲音。
「如果你不願意,沒人能強迫你。」一向惜話如金的北海烈開了口,放下酒罈。黑衫軍尊稱他一聲烈叔,對他的尊敬僅次於楚狂。
「這是最好的辦法。」楚狂冷冷地說,沒打算改變主意。他是首領,不能讓弟兄們餓死。
「那就辛苦你了。」秦不換舉起碗,微笑不減。
「老大,多喝點酒,醉了,比較沒那麼可怕。」虎帳帳主提出建議,扛了一罈酒放到楚狂面前。
「萬一醉了,該怎麼拜堂?」龍帳帳主問,還附贈個飽隔。
門口傳來女人的冷笑,伴隨譏誚的口吻,像根針似的,刺得男人們不舒服。他們轉頭,詫異地發現,不知何時廳門前已擠滿女人。
「省省吧!連南陵王想當方家姑爺,都還當不上呢!」織姨說道。
填飽肚皮後,這些癩蝦蟆還妄想娶舞衣呢!拜堂?哼,去拜祖宗吧!
「瞧他們還說得那麼委屈,哼!」春步哼道。
「住口。」舞衣低聲說道,不許丫鬟再火上加油。
幾位阿姨就已讓她疲於應付了,實在不需要這兩個丫鬟再來搭腔湊熱鬧。
「但是,小姐,想娶你的人多到可以填平浣紗湖,他們卻那麼說,活像你嫁不出去似的。」秋意也不服。
舞衣搖搖頭,要兩個丫鬟噤聲,這才回頭看向楚狂。
他在看她。
那雙深邃的黑眸落在她身上,一瞬也不瞬,從看見她第一眼起,就再沒有移開。有那麼一刻,她被他的視線震懾,感到某種異樣的慌亂。他的目光那麼銳利,鎖住她不放,像頭猛獸正在看著獵物——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看她,眼睛瞪到最大,表情中混和著驚艷與訝異。
大廳再度被沉默籠罩,只是,這回不是因為食物,而是為了舞衣。
「啊,她鼻頭沒長瘤!」夏道仁吐出豬肋骨,率先喊了出來。
事實上,方舞衣非但鼻頭沒有長瘤,還美若天仙,比他曾見過的任何女人都美麗。她生得纖細嬌小,粉肩柳腰,彷彿一捏就會碎了,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一雙眸子澄澈如秋水,任何男人被她凝神一望,只怕三魂七魄都要飛了。
方肆的妹妹,居然是個絕色美女!
夏道仁眼睛發亮,用手肘撞撞楚狂,笑得合不攏嘴。
「老大老大,賺到了。」他興奮得很,冷不防鼻子上重重挨了一拳,整個人打橫飛出去。
北海烈側身讓開,沒有擋路,還舉起酒罈,免得罈子被撞翻,糟蹋好酒。無人搭救的夏道仁狼狽地摔在地上,發出砰然巨響。
眾女子倒抽一口氣,被這舉止嚇著。
「好野蠻吶!」春步小聲說道,猜想那人肯定跌得很疼。
「不過,打得好。」秋意說道。那拳可是替小姐出了口氣呢!
這句話倒得到全員贊同,動作一致地猛點頭。
有了慘痛的前車之鑒,沒人再敢放肆,只有秦不換不怕死,仍讚歎不已,在旁搖頭晃腦。
「嘖嘖。」俊美無儔的臉龐,露出陶醉的神情,那模樣讓女人們都心兒一跳,即使是舞衣,也有瞬間被他的美貌迷住。
只是,秦不換壓根兒沒在瞧舞衣的長相,迷倒眾生的一雙眼,直在她的絲裙跟繡鞋上打轉。
「賺到了賺到了。」他終於下結論,還貪婪地嚥著口水。
楚狂轉頭,舉起拳頭,危險地瞇起眼睛,懷疑他也想挨上一拳。
秦不換伸出手,要楚狂先別發火。
「我說的是裙子跟鞋子。光是那件絲裙,就價值萬金,夠養咱們四、五年。」糟糕,他的眼睛移不開!
傳說西川織署曾取百鳥羽,夾入彩絲織了兩件絲裙,行走時裙波蕩漾,能變化出不同顏色;白晝日光下看是一色,夜裡燈影下看又是另一色。
織署又取百獸毛,夾入彩絹繡了兩雙鞋,鞋面上清楚地繡出百獸姿態。
「當初,皇上的愛妃買去一裙一鞋,另外的一裙一鞋,卻下落成謎。原來,都讓方家買了。」秦不換恍然大悟。
秋意搖頭,神態頗為自豪。這群人討厭得很,但看在這人長得這麼俊俏,她勉為其難地回答:「不,這裙鞋根本沒賣。」
秦不換挑眉,更感興趣。
「沒賣?」
「西川織署也屬於浣紗城產業,織工們當初做這衣裙,就是為了獻給小姐,被買去的是試作品,可比不上小姐穿的。」春步答腔。
舞衣搖頭,輕聲制止。「春步,別胡說。」這要傳出去,可是藐視皇家的大罪啊!
秦不換笑得更迷人,是知道浣紗城富庶,可他沒想到,竟是富庶到這等地步。光是方舞衣的一條絲裙,就教他心頭狂跳,比看見金山銀山更興奮。
看來,楚狂跟方舞衣成親後,黑衫軍絕對是吃香喝辣,衣食無虞,再也不用擔心會餓肚子。
趁著討論衣裙的時候,織姨奔進大廳,把鷹帳的帳主踹下枕頭,慎重地抱起枕頭,無限憐惜地又拍又吹,還洩憤地踹了半夢半醒的鷹帳帳主一腳。
「這織錦枕連舞衣都捨不得用,你竟拿來睡?!」她氣呼呼地說道,又補上一腳。
鷹帳帳主迷迷糊糊,又挨了一腳,坐在原地困惑地揉著頭,接著不敵周公召喚,兩手一攤,大剌刺地倒回地上,如雷般的鼾聲再度響起。
舞衣沒能去阻止織姨的「暴行」,她的視線被楚狂鎖住,像被凍在原地似的,絲毫動彈不得。擱在絲裙上的小手,此刻捏得更緊。
楚狂看著她,嚴酷的五官上看不出表情。他是天生的領袖,不怒而威,連沉默也能讓人震懾。
廳口廳內的人都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望著他。沉默更濃重了些,眾人連呼吸都不敢用力,靜得連細針落地也聽得見。
半晌之後,低沈渾厚的嗓音才響起。
「你是方舞衣。」他問,視線仍沒移開。
「我是。」她點頭,在他毫不掩飾的注視下,只覺得粉頰燙紅。
「方肆呢?」
「家兄兩旬前去世了。」她垂下頭,露出襖子下些許粉嫩的頸項,刻意避開他的注視。
她可以面對任何人,甚至面對當今皇上,都能面不改色。但在他的目光下,冷靜煙消雲散,她只覺得心兒怦怦亂跳,緊張極了。
剃銳的劍眉揚起,獵鷹般的視線由她的鈿翠,掃視到衣襖、絲裙,跟那雙百獸鞋。黑眸深處,閃過一抹光亮。
「喪家能穿得這麼華麗?」他問道,神色不動。
雪姨踏入大廳,面對眾人,主動說明。
「城主病危時交代,死後不許喪禁,最好能拖延到黑衫軍抵達,免得這段時間裡,惹來盜匪垂涎。」她解釋道。
「也是,以剛剛的情況看來,我們若沒有及時趕到,浣紗城的情況堪慮。」秦不換插嘴,從袖子裡取出摺扇,慢條斯理地扇著,一雙桃花眼望著舞衣。
春步張開嘴,想為浣紗城說幾句話,卻看見舞衣輕輕搖頭,示意她噤聲。她嘟起唇,嚥下滿腹牢騷,小臉皺成一團,站在一旁生悶氣。
舞衣斂裙,彎腰福身,模樣溫馴有禮,低垂的眼兒卻閃著些許笑意。「舞衣代表浣紗城民,謝過楚將軍與諸位搭救。」
清脆的聲音傳進男人們的耳裡,讓他們如沐春風,嘴角含笑。被一個絕代美人福身謝恩,自然令人心情愉快。
楚狂是唯一沒有微笑的人,打從舞衣出現,他就面無表情,只有從鬆開的濃眉,猜得出他並非心情惡劣。
「我一旬前才收到錦盒。」
「錦盒是兩個月前,家兄仍在世時就派人送出去了。楚將軍形蹤飄忽,花了不少時間尋找,錦盒送達得有些遲。」舞衣說道,抬頭看向他。這回,她鼓起勇氣迎視他,晶亮的秋水瞳眸注視著幽暗深邃的黑眸。
「你知道錦盒內信箋的內容?」他問道,語氣平淡。
舞衣點頭。
角落有人影站出來,赫然是喜姨。她冷著一張臉,將舞衣往身後拉。
「那張信箋只是方肆病危前的胡言亂語。」她冷聲說道,還將舞衣往後推,彷彿一靠近楚狂,就會被染上什麼怪病。
楚狂不動聲色,甚至連眉頭都沒揚起。屋內的男人們卻臉色一沈,霍地站起,沉默地瞪視喜姨,屋內的氣氛轉為緊繃,讓人嚇得滲出冷汗。
「意思是,這是個玩笑?」楚狂淡漠地問,視線越過喜姨,看向舞衣。
舞衣想搖頭,但喜姨捏著她的下顎,不讓她動彈。她還沒張口,一旁的雪姨已先踏出來打圓場。
「信箋上所說的事屬實。只是,茲事體大,楚將軍遠道而來,又經歷一場戰役,想必是累了。不如先休息一宿,信箋上的事,我們慢慢再商談。」雪姨微笑道,望著神色逐漸放鬆的男人們。
連日奔波,溫暖的床鋪對他們來說,是一項難以拒絕的誘惑。男人們在心裡用力點頭,對楚狂投以渴望的目光。
他的視線越過喜姨,看向舞衣,黑眸深處閃爍著神秘的光亮。
半晌之後,楚狂才開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