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羽山雅人的身體能撐到現在,已是奇跡,她的醫術沒有多大作用,大概是有什麼信念在支撐吧,她都估不準他什麼時候會死。
不過,請神容易送神難,誰來幫她送走身邊這堆瘟神啊?這群蝗蟲頂著醫療小組的名義,賴在這裡不走,吃喝拉撒,用的都是她的血汗錢哪!
「老大,北北呢?喔,我好想念她那嬌艷的紅唇,還有那光滑的——」
「咻!」剩下的「想念」被一把手術刀釘死在琦上。
撥弄著手上剩餘的幾把手術刀,其實煉雪很想做的是用刀逼迫他們上飛機,滾回美國去。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已,這招沒用。這群蝗蟲對於吃喝玩樂的堅持,真的是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移。
「奇怪了,北北上次不是跟土豆去阿根廷了嗎?」組員之一紅髮美女安妮發問。當然,她本名不叫安妮;只是又有什麼關係呢?一頭紅髮,一副火爆脾氣,不叫安妮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眾人目光一致轉向有販賣人口嫌疑的土豆,此人乃猶太人,長得修長挺拔、英俊瀟灑。
「北北參加夏令營了。」煉雪好心地在群毆發生前,提供女兒的去向。
「夏令營?!」眾人一臉驚恐。
「天,北北墮落了嗎?怎麼可以這麼沒創意,去什麼夏令營?」
「我的北北那麼可愛,為什麼要被一群傻男人污染?」
「老大,你怎麼可以這樣,這麼不負責任地讓北北做這種庸俗的事!」
一陣哀鳴,眾人將炮口對向閒閒喝啤酒的煉雪。
灌一大口酒,煉雪答道:「沒辦法,北北喜歡熱帶叢林裡的謀生術。」
「呼!」
眾人放心地呼出一口長氣,還好,北北還是超凡脫俗的北北,沒有真的去扮家家酒。
「頭兒,想我嗎?」趁著眾人在大抒對北北的崇敬之情時,煉雪的搭檔傑奇靠向煉雪,野性性感的臉湊向她,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低吟。
傑奇是個天生的浪子、攝影狂,大部分的時間在不同的醫療小組裡遊走,卻是個好麻醉師,有絕佳的天賦。這樣的人,率性地過自己想邊的生活,本質上實在和煉雪很相似。不抗拒地任他在自己頸口輕吻,感受男女兩性天生的吸引,卻怎麼也沒有那種要被激情淹沒的感覺。曾經,兩人是很有默契的朋友兼性夥伴,現在只能說,在「二見鍾情」後一切都走了樣。她只想點燃那雙深潭般的黑眸。至於之後,管他,生命唯一要緊是現在,之後?誰知道下一秒她會不會死於非命,地球會不會突然毀減?
溫柔地在傑奇頰邊印下一吻,煉雪輕巧地離開。
深夜了,煉雪大搖大擺地走進羽山正人的寢房,心裡有小鹿在亂竄。
床上的人顯然已經睡了,煉雪不無遺憾地脫光衣服,向被窩裡鎮去,纏上他異常冰涼的身體。咦?記憶裡是很溫暖的呀!
瞬間,兩人有了反應。
羽山正人反手抱住她,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她的突襲,沉靜的雙眸在黑夜裡閃著光。
默默地,煉雪在他胸前蜻蜓點水地吻著。
在這方面,兩人天生地相契。
黑暗中,兩個人似要將埋藏了十年的熱情用盡般極力地釋放著。沒有交流,沒有說話,只是用身體來深刻地感受彼此。
清晨醒來,煉雪靜靜地躺在羽山正人懷中,她以為他會「體面」地避開陽光下的相見,這樣面對面,反而說不出話來。
現在只有一個衝動——拉他去私奔。
她已有了鍾愛的職業、可愛的女兒、相知的朋友,可心還是缺了一半,這麼多年,日子忙碌而充實,但心深處還是寂寞吧?只是未曾察覺而己。
她痛恨回頭看,因為能掌握的只有現在,但他卻是過往的一部分,再這樣「勇往直前」地活,和他又是錯過吧?
為什麼會愛上這樣一個永遠也達不到她預期的男子呢?他永遠也無法保證哪一天不會為了「責任」而將她割捨。
「大愛」和「小愛」,她只能也只願選擇「小愛」,因為本性如此,而他總是與她背道而馳。
猶豫、困擾,不是為了愛或不愛,清清楚楚地明白,他是與自己相契合的那個圓,不能說永遠,但此時此刻,愛他不侮。
愛了就想在一起,分享喜怒哀樂,共度人生。從前是年少懵懂,行事從不計後果,現在也懂了思考要如何愛才會快樂,她願他快樂。
「你快樂嗎?」清澈的眼對上了他的深海,心裡的疑問脫口而出。
羽山正人撫著她的頭髮沒有回答。
以為自己已心如止水了,當年她絕然地離去,就準備好了她一輩子不回頭。從不奢望自己可以得到幸福。她那麼年少、那麼狂放、那麼驕傲,是他不知該以何種方式疼措的小獸。曾經以為可以給她一片天空的,但也陷入了愛情的陷阱。
見過男人得到寶藏的情景嗎?從天而降的幸福令人那麼欣喜若狂,又小心翼翼地唯恐失去。偏偏那寶貝又長了雙欲飛的翅膀。陌生的佔有慾巨大褐令他差點失去心智,唯恐失去,唯恐自己不夠資格,不夠資格擁有,不夠資格幸福。
如果上天重新給他一次機會,那時候沒有陷入龐大的家族重荷中,卸去了一族之長的重責,會不會有那麼一絲可能抓到幸福?已不敢奢望了,被愛與愛人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曾有幸得到一次眷顧,赤裸裸地在心裡以一個單純男子的身份愛過,一生也無撼了吧!
眼下又是怎麼了呢?
永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子還是一樣率性而為啊!
問他是否快樂,能被她這樣問,已是最大的快樂了啊!
緊一緊擁住煉雪的雙臂,再一次深深地感受這氣息和體溫,軟軟香香的,帶著嬰兒的味道。小枝曾嘲笑他是「洛瑞塔」式的戀童癬,戀上自己教育的女孩。天知道,這隻小獸何曾被人豢養過,他只是貪戀著她那份自己永遠也無法效仿的率性和活力,直到這份貪戀化為戒不掉的毒癮。
這樣蒼白無力的自己永遠做不了與她並肩的伴侶吧?終有一天她會倦永遠憑著直覺行事的小獸不會虛偽地應付他人的情緒。而自己的癡怎麼能應付她的變化多端?不屬於自己的,只有放棄。再痛也只是一生而已。
悶悶地和小狐在喝酒,心裡還是介意今早未得到答案。這個問騷男人怎麼這麼呆,一句話也不肯說出來。總之是自己白癡,居然會問這種三八問題,以後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狠狠地將杯中的酒飲盡,卻還是放不下他的那張臉。那麼寂寞的臉,怎麼以前從未發現?是以前真的太年輕不懂,還是愛得不夠不會察覺?或是他的寂寞只是近年的事?可直覺告訴他,他的臉一直如此,他的寂寞從來都在。好想將它抹去,那麼刺眼,刺得人心痛,刺得人躲在他倏裡偷偷地流下了波。開始懂了心疼,這麼柔軟的情緒竟然現在才有,會不會太虛度了這些年?
對他的愛一直都在的,只是有意無意地忽略,現在可不可以重來一次,將他臉上刺眼的寂寞抹去,換一張笑臉,哪怕是土豆他們那樣白癡的笑臉。
「你覺得我和他有沒有可能?」問向在一旁細紉晶酒的小狐,心裡也有些嘲笑自己的患得患失。
「拜託你別在我面前浪費美酒,我的心好痛。」小狐乘機地倒在躺椅上,四周皆是精緻的點心,她可是享樂至上的女人呢,她生活的任何一個細節都可做為清教徒的反面教材,講話通常先不講重點也是其中之一。
慢吞吞地啜一口酒,在口齒間回味一番,緩緩嚥下,完全不顧對方視線的迅速加溫。
「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風情一笑,是讓女人都起雞皮疙瘩的媚。
「你沒聽過相愛容易相處難嗎?」聽說小狐她剛恢復一年前的記憶,可這麼邪惡的人怎麼會失憶呢?好恨,沒有親眼目睹,她也是醫生啊,一定可以讓她失憶得更徹底。
「沒什麼難的,只要你肯付出代價。」優雅地再拈起一塊酥糖,外人不會相信她已經吃光了人大盤點心了——剛吃完午餐後。
「可是他那麼死腦筋,永遠以家族為重。」這是她唯一介意的,說不準哪天他又為了所謂家族前途放棄了她,那怎麼辦?
「那又怎樣?」
「什麼怎樣!你願意做你男人心中第二重要的人嗎?」她差點抓狂,那個賣男人的偉大人生觀會苦了她,也苦了他自己。
「你可以變為第一嘛!」好像有點撐,先休息會兒再吃。
「怎麼變?」悶悶地問。
「方法有很多。比如,催眠術、洗腦術——」
「麻煩你說點正經的好不好?」這個女人能逗人自動吞槍子。
「我是很正經呀!」怎樣?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難道不是刻著「我是正經女人」嗎?
「我只想他自動自發地把我列為第一位!」還是這樣吼出來比較適合自己。
「我說了,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只要你肯付出代債。想想,憑什麼你能讓他視你為生命第一重要的?又為什麼你要成為他生命中第一重要的?還有,他為什麼不視你為生命第一重要的?是不敢、不能,還是不願?」所以,與非天才對話是很傷腦細胞的事,說這麼多也算仁至義盡了。舔舔手指上的點心末,帶著不經意流露的風情,小狐優閒地踱步走開。
被丟下的那個人難得地不靠直覺行動,在那裡動用起大腦。
走到老遠,小狐聽到一聲苦惱的哀鳴,聳聳眉,知道煉雪的腦筋不知在打第幾個中團結。所以說,小孩子從小就要養成勤用腦的習慣,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哀鳴喔!
很想衝到羽山正人面前,大聲吼出心中的困擾:你是不能、不敢,還是不願把我放在第一位啊?!
十年前的她有膽這麼做,可惜沒腦,從不會想這個問題,最後恍然明白,又像喪家之犬般逃了,這件往事已被北北嘲笑過多次了。
是,北北是她的女兒,長得不像她也不像羽山正人,性情也是不肖父亦不肖母,是那種沒法判斷是白癡還是天才的人,正經學校是念不來的,她覺得是在對北北進行圈羊運動式的壓迫,就只好放「羊」吃草了。
說實話,要煉雪總結這九年的育幾經驗,真的,只會換來四個字:放羊吃草。從設想過一個具備思想和行為能力的人,四歲時和四十歲時會有什麼不同?同樣可能有驚人創舉或是白癡行為,而且被害或謀害他人的機率也是一樣的。
每個人的生活都是自己在走,煉雪也不覺得她比北北高明多少,而且往往被「鄙視」的人是做媽的,畢竟小孩娃兒見多識廣,又不用工作,閒工夫一多閒事知道得也多,當然,這是她的說法。北北只會用一句話來反駁,「沒辦法,這屬於智力問題。」其口吻,明顯帶有被小狐毒害的痕跡。
不過,想搞清楚,或者說「扶正」自己在所愛的男人心中的地位,應該和智力沒多大關係吧,自己怎麼就是搞不定呢?
已經沒臉去向他求證了,答案是早己知道的事,可是為什麼呀?為什麼她不是第一位呢?她熱情奔放、職業穩定、清秀可人,哪一點不值得被視為第一呢?
煉雪很苦惱地思考這個問題,不只是為自己呢!這個男人面對心愛的女人,為什麼不會赤裸裸地表達,快樂地與她長相廝守呢?阻礙美好童話結局的老怪物們都滾到一邊休息去了呀,「那個男子為什麼該死的還是不快樂呢?」
最後一句衝破喉嚨給吼了出來,心裡還是覺得很鬱悶。
「媽咪,哪個男人呀?你什麼時候看上的?」猶帶童音的乾淨嗓聲在耳邊響起。
驚喜地回頭一望,濃眉大眼、皮膚黑黑、四肢猶帶有淺淺傷痕的女孩兒一臉嬌笑地望著她。
「北北——」
「媽咪——」
兩個極度崇拜通過肢體接觸來表達感情的母女粘成了一團,「陂陂」聲不絕於耳。
羽山正人看見的正好是這感人的一幕。
「爹地,你好香。」北北窩在羽山正人懷裡,深呼吸一口,對著他甜笑。
羽山正人心神一藹,將她摟得更緊。諂媚!恨恨地嗑著瓜子,煉雪覺得眼前這幅美好的人倫景象十分刺眼。
北北一向是個沒骨氣、沒原則的傢伙,對從未相認的父親毫無嫌隙尚可接受,不過,羽山正人也太好收買了吧,二話不說就認親,還一臉如獲至寶狀。可惡,她和他也十年沒見呀,怎麼就給她一副棺材臉?
「別太興奮,她看見帥哥就愛嗅一嗅,覺得中意便會說人香。」很好心地勸誠帥哥莫被小色女所騙,煉雪拿起一個蘋果狠狠地咬上一口。
「媽咪,稍安勿躁,小心在你平凡的臉上又蹦出幾條歲月的痕跡喔!」愜意地享受父親的倏抱,再順便欣賞母親的變臉,真是好有成就感。
我咧……稍安勿躁?我還小心火燭呢!三兩下將大蘋果咬完,大步走上前,將女兒拎起來,扔到一旁的沙發上,佔據了認為理所當然屬於她的位子。
動作很連貫,人也很心安理得。就那麼跨坐在羽山正人雙膝上,摟住了他的脖子,深探地在他倏中吸一口氣真的很香呢!從未靜下心,來體驗的安定氣息,好可靠、好溫馨,讓人好——想睡。
咬的蘋果肉還合在嘴裡,北北愣愣地看著媽咪居然在十秒內昏睡過去,真是自歎不如。
騰出一隻手,招呼女兒坐過來,再緊緊地擁住她,倏裡趴著的是所愛的女人,兩者都是以為一輩子無法得到的至寶,此刻擁著她們,羽山正人覺得,世界再無法更圓滿。
只是幸福是他可以擁有的嗎?為什麼還是覺得它離自己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