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校最初一陣子沒什麼體會,報到、軍訓、適應環境、結交新同學、學業重新起步,加入新社團等等足夠他忙上好一會兒,和所有初次離家的大學新生一樣,對一切熱情而新奇,適應新生活也算是迅速。
然後平靜了,他開始體會自己離李沐雨有多遠。他知道不管再怎麼相思如麻,都不可能如以前般地一個電話就可以把人叫到面前來對他撒嬌,小心地索取懷抱。
他也不想打電話,因為對著電話什麼也說不出來,更怕聽到李沐雨用對兒子般的口氣對他說話,無法碰觸的關係結界讓他覺得絕望。
所以選擇寫信,每個星期一封,有時會寄出去,有時不寄。能寄的都寄出去,不能寄的自己藏好,寂寞時讀給自己聽,這種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沒有遇到李沐雨前的童年,對著想像中的鹹蛋超人說話,崇拜和愛慕都無法得到回報卻又無法擺脫。
同寢室的幾個小伙子見這小南方江節寫家信特勤快,頗覺好玩。一般男孩子都不太愛寫家信,除了錢不夠用的時候,而這江節幾乎每個晚上都會趴在床上寫信,以聖於不久之後大家看到這寡言少語的小於趴在床上,都會這樣給他打招呼:「嗨,又給你爸寫上了?」
寢室裡的老大阿城是一身體壯實的北方小伙,脾氣硬,性格陽剛粗糙,特看不慣江節給他爸寫信,看見一次就要嘲笑一次。
「我說,江節,你到底脫奶了沒有啊,還戀爸哪?」
剛開始可能因為不熟江節沒理會他,直到有一次,兩人為這事幹上了架,差點鬧出人命。
這天,江節晚自修回來沒事做就取出紙來寫信。其他幾個室友都出去找樂子去了,屋裡只剩阿城和他,一個躺在床上看小說,一個寫信,沒什麼交流。
對於江節來說,寫信只是為了排遣思念。一封信會寫上好幾天,而這信通常是不會寄出去的。他寫寫停停,畫掉又重寫,寫了又畫掉,結果只在紙上留下滿目的「李沐雨,我想你」的字跡。
本來這句話,他死活都不敢寫的,但什麼情緒寫到最後就只剩下這句話能說了,他覺得自己慘得沒了救。取出臨走前李沐雨買給他的CD機,塞上耳塞,把頭埋在枕頭裡,江節試圖在音樂中挽救自己又開始滑向悲哀的情緒。
等到再次睜開眼,赫然發覺阿城手裡拿著他的信!
「你幹嘛?!偷看我的信?!」江節臉色發白,馬上又轉成憤怒的紅色,他從床上一躍而起,直撲向阿城。
阿城看他著急的模樣,不由笑了:「怎麼?情書啊,看看都不行啊?」把手一伸人一閃,硬是躲開了江節的奪信,一邊瞧著信,還在嘴裡念叨:「李沐雨……我想你……你想不想我啊……李沐雨……你知不知道我愛……咦?」他沒有念完,腹部就一陣劇痛,忍不住彎下了腰。
江節發了瘋似地抬腿就往人家身上踢,完全沒了往日一副斯文傻氣的模樣,眼裡溢滿痛苦和羞惱相交融的憤怒,讓阿城愣了一會兒,身上就挨了好幾下,痛得他頭暈眼花。想這江節踢足球好幾年了,這腿勁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喂!你發什麼神經啊?!」阿城也不是省油的燈,曾經在少武隊混過的人,身體壯實著呢。他回過神後,連忙回身劈手去抓江節的腿,不想臉上又挨了兩拳,此時的這個江節根本像個瘋子,紅著眼只想揍人。
阿城只覺得鼻子發酸,暖暖的液體就往下淌,他真火了。「想打架?好哇!」
兩人立即扭打在一起,撞翻了桌子,踩爛了書本,從寢室裡打到寢室外,然後在走廊上滾倒在地,各自拳打腳踢,不亦樂乎。圍觀的男生一大堆,有的想拉架,有的想看熱鬧,有的在旁邊起哄。
「流血了,別打了!會出人命的!」有學生看到兩人臉上部見血了,開始慌了,大叫起來。
一大幫子男生都湧上去拉人,硬是把兩個瘋小子分開。江節一聲不吭,用力甩開眾人,抹了一把血,轉身奔回寢室把門關上,在一堆雜亂中拚命尋找那張信紙。
阿城衝著門憤憤不平地大喊大嚷:「江節,你這瘋子,他媽的變態!」
江節「叭」地把門撞開,鐵青著臉色朝人又衝過來了,這回眾人怎麼拖也拖不住這發狂的小子,只見他操起拳頭直往阿城身上狠命地招呼去。
兩人又幹上了,直到有學生去找來了管理員才罷休。
江節沒有寫信告訴李沐雨他被打得頭破血流,在醫院裡躺了兩天,而且開學沒多久就受到了處分。他怕李沐雨會問原因,不能告訴的原因。他在最近寄出去的一封信上寫道:
「李老頭:我喜歡大學生活,我過得很開心,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忙得要命,忙得快要想不起你長什麼樣了,你會傷心吧?哈哈,你一定會傷心的,當然是騙你的啦,爛木魚的樣子怎麼會忘記呢?我有好好聽你話啦,每天吃三大碗飯,一大塊肉排。我大概又長高了,褲子穿上去緊緊的難受,我要去買條新褲子……」
他在沒有寄出去的信上寫道:
「李沐雨:你大概永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上課的時候,自習的時候,吃飯的時候,睡覺作夢的時候,想你在做什麼,說什麼。阿城罵我變態的時候,你能知道我有多害怕嗎?你能知道那時我有多恨你嗎?如果不是你,我一定不會變成這樣的,也不會被人罵變態的。你老說我是傻小子,我也覺得自己很傻,明明知道你根本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可為什麼夢裡你總是抱得我那麼緊,讓我好高興……」
回到寢室,江節看到阿城好模好樣地躺在床上:真有些慌了。
其他室友沒什麼異常,只是圍過來探看他的傷勢,大夥兒打著圓場:「大家要做四年的室友呢,別翻臉啦,打過就算了,我們還是好兄弟嘛!」
阿城站起來定到他身邊,伸出一隻手,好聲好氣地說:「江老弟,算是不打不熟吧,別往心裡去,反正我們倆受的處分一樣,誰也沒沾到好。」
江節點頭,握了握那尹。他怕的是另外一件事,可是從室友們親切的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他朝阿城深深地看了一眼,對方卻迴避了他的目光。
「江節,你去休息,我們替你請假。」
雖然不想休息,江節還是躺在了床上。大伙匆忙撿出書本準備上課去,阿城拖拖拉拉地落在最後走。等著室內只剩兩人時,他走到江節的床邊輕語:「你放心,我什麼也沒有說。」
「謝謝。」江節點了點頭,閉起眼不想再說話。
「信我給你放在枕頭下,沒人看到。」阿城的臉上浮著不自然的紅色,可惜江節沒有看到。
「那天,其實我沒有想看你信的,它被風吹在地上,我只是想替你撿起來,誰知……你就誤會了……我原本只是想開個玩笑的,真的。」
「對不起,是我太過頭了。」江節睜開了眼,認真地說。
阿城別過臉朝門外走去,匆匆地似逃一般。
江節長吁一口氣,伸手探向枕頭下,信果然在。他掏出來,把它疊整齊準備藏回自己那本帶鎖的筆記本裡。
他突然瞥到信紙背面多了一行不熟悉的字跡:「我也是……」
江節怔怔地看著,他知道這個英文代表什麼意思,可他覺得這個「也」字有點扎眼。我算是嗎?他問自己,大概吧,對李沐雨非比尋常的慾望相愛慕只能讓他承認,雖然到現在為止除了李沐雨,自己對其他男生根本沒有留意過。不過,這行宇也讓他湧起一種安心感。
也許在外人眼裡真所謂應了不打不相識這句老話。阿城和江節在一場血腥的幹架後,突然變成了幾乎可以穿一條褲子的鐵哥們,讓其他人嘖嘖稱奇。
因為兩人完全是兩種相反的個性。阿城粗獷,大方外向,喜歡開玩笑說葷話,喜歡結交朋友,而江節細緻內向,斯文,常常彬彬有禮,有時會讓人覺得難以靠近,比較酷。
這樣的兩個人會變成常粘在一起的好朋友,實在有些讓人想不通。
阿城在寢室裡開玩笑:「你們說江節像不像我老婆啊?」
眾人噓笑:「像哦!」
阿城來勁了,衝著睡在自己對鋪的江節就叫:「老婆,快叫老公!」
眾人爆笑。
正在寫信的江節漲紅了瞼:「你又想打架啊?」
阿城大笑:「你長得跟姑娘似的細細嫩嫩,和我站在一起怎麼不像我老婆啊?」
江節撲上去就開打,兩人又在床上扭成一塊兒了。不過這回沒人急,習慣了他們之間常有的吵吵鬧鬧,變相的和氣。
阿城私下裡常跟江節說,這些玩笑其實沒關係,普通人的神經都很粗,沒人會往那事上想,可江節臉皮薄心虛,常常會被嚇出一身汗來。
阿城瞧著他那樣,澀澀地怪笑:「你別老搞得我們倆好像真有什麼關係似的,我覺得虧啊。」
江節抬頭看天,沉默不語了好半晌才開口:「阿城,你幾時發現自己……喜歡男人的?」
「很早,大概剛發育那段時候吧。」
「如果你喜歡一個根本不會愛上你的人怎麼辦?」
「放棄啊,這種事沒有辦法的。」
江節又沉默半晌。「我無法放棄。」
阿城笑他:「你沒有試過,怎麼知道自己無法放棄?」
江節無法回答,他的確沒有試過,也不知道怎麼去試。因為李沐雨一直在身邊,他就沒想過
要放棄,就算是無法說出口,就算是最終什麼也得不到,可是一旦放棄了,心就成空城,只剩荒蕪。他能給阿城說關於自己和李沐雨的一切事,卻無法讓他瞭解到這種心情。
阿城常笑他純得可愛,話語中有憐惜的味道,江節覺得他人還不壞。他在給李沐雨的信中提到了阿城,當然沒有說他是個同性戀,只說交到一個很好的朋友,很夠哥們。
李沐雨不太回信,回了信也只是草單數語,不外乎關照他學習要認真,交朋友要看清,好好照顧自己之類的瑣事,書面口氣和他打來的電話一樣會讓江節興奮後又失望,對方連幻想的蹤跡都不會給他留一點。
不過江節還是很寶貝地把這些信藏起來,夾在那些無法寄出去的信中間,讓它們合在一起。
阿城看不下去了,好氣又好笑地覺得這小子離變神經病不遠了,他覺得自己有責任幫幫他。
他編個理由把這傻小子騙了出去。
「我帶你去見識見識,看人家怎麼活的。」他對他詭異地說,整齊的牙齒閃著白光。
兩人在大街小巷裡穿梭了許久。阿城儼然一副熱門熟路的樣子,帶著江節在陌生的街巷踩路線,最俊停在一間燈光黯淡的酒吧前,深藍色的霓虹上閃爍著「午夜天堂」的字樣,下面掛個小牌:最低消費RMB200。
江節不肯進去,他從來沒有到過這種地方。
阿城笑得像頭狼:「你怕什麼,沒人會吃了你,我買單還不行嘛。」就攬起他的腰硬是把人給拖了進去。
江節想甩開阿城掛在自己腰間的手,結果沒成功。他發現裡面有些人就是這麼敞的,而且他們都是男人。「這是什麼地方?」他緊張地問阿城。
阿城失笑,捏了一把僵硬的腰:「我們的樂園。」他給他找個座位,靠在裡面的。
「你先坐著,沒關係,放鬆點,我去打個招呼。」阿城看出江節臉上不自然的恐慌,對小弟弟似地親切安慰他。
「阿城。」有人在不遠處叫。
阿城應著走了過去,沒幾步,突然身邊竄過一個人直往門外沖,他愣了愣,猛然發覺這個人就是剛才他安置好的江節。有很多人望了過來。
「怎麼回事?」
阿城苦笑,街著四周擺手:「沒事沒事,對不起。」然後也跟著衝出了門,心中罵:這個小神經病!
在旁邊黑暗的小巷子裡,逃出來的人扶著牆在喘息,他看見追過來的阿城,結結巴巴地講:「他們……他們在親嘴……兩個男的……」
阿城伸手就朝他頭上彈了一個響崩:「廢話!可關你鳥事,你逃個屁啊?!」
受了訓的江節抱著頭蹲在了地上,眼睛疑惑地瞪著生氣的人。
阿城皺眉,一把拉起他指著不遠處在黑暗中閃著光的地方,惡狠狠地命令:「進去!」
「不,」江節死命搖頭,好像那邊是十八層地獄,「我要回去……」
「你他媽的給我進去!」阿城火了,口氣森冷。
「不要!」江節也硬起來,使勁甩開阿城的手,人直往後縮,只差沒有撒腿跑了。
「你在怕個什麼東西?你和他們是一類人,老弟?!」阿城瞪他數秒後,軟下口氣。
「我……我……」江節抖著嘴唇,語不成句,他靠著牆大口地吸氣,閉起眼,那黯淡的燈光下,兩個男人吻在一起的畫面立即清楚地躍上眼膜,他們轉動著親吻的角度,看上去那麼盡情,那麼……自由,可他就是害怕了,只想逃開這一切。
阿城冷眼瞧著他,突然欺身上去,兩隻強壯的手臂往牆上一撐,把只顧吸氣的傢伙圍在自己的胸前,話沒說就一口吻住那半啟的雙唇。
「你……干……」江節嚇懵,呆了好一會兒,才手腳並用地推搡死命壓著自己的人,背抵上粗硬的牆,很痛。
阿城沒理他的掙扎,手臂一彎一折,把他的頭頸固定在自己的制力範圍內,讓他的身體動彈不得,他吮舔著像貝殼一樣緊抿起來的嘴唇,很用心也很強硬,他要叩開它,就狠狠地咬了……
「痛……」突如其來的刺痛讓江節想叫,嘴梢一張,被柔軟潮濕的軟體物侵掠後填滿,它在口腔裡翻天覆地與自己的器官皮膚纏綿,腦子霎時變得白茫茫,思想在遠離,只有急促的呼吸誇張地響徹在耳邊,自己的還有阿城的。
「怕不怕?」好一會兒,阿城終於放開了,他啞著聲音問。
江節抿著濕潤的嘴唇沒有回答。
「怕不怕?廠阿城放大聲音又問了一次,近在耳邊,震得熾熱的空氣散了大半,留下一些些禁忌。
江節還是沒有回答,突然握拳直朝阿城胸前揮去。阿城沒躲開,痛得發悶,冷汗都下來了。
「進去。」他再一次要求他。
「不要,我不要……」江節還是搖頭,靠著牆緩緩坐倒在地上,縮起身體,顫動著肩胛,無聲地哭泣。
阿城怔怔地看著他,有些無措了。「我只想幫你……」他喃喃地解釋,陪著哭泣的人坐倒在地上,仰頭看著漆黑沒有星光的夜空,輕輕地長歎。
「你幹嘛一定要那個不會給你愛情的人呢,何苦啊?」他問他,疼惜地。
「你瞧,那裡面的人不是過得挺開心嗎?」
「你非得把自己整死了才高興嗎?」
「我真的想幫你,我不想看到你重走我經過的路……」
江節抬起頭,睜著淚眼看向旁邊觀天的人。
阿城輕笑,像是自嘲,有點冷:「我跟你說個事,你不許笑話我哦。」
江節連忙點頭,阿城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用事不關己的淡漠口氣訴說起來。
「我十一歲進市少年武術隊,一共待了五年。隊裡有個師兄,比我大一歲,人長得很帥,和我一樣練棍的,而且部練得不錯,我們兩人常常一起練,對打,單練,陪練,形影不離,他對我很好,好得以致於我誤會了。」
阿城苦笑了一下,衝著空茫的天空。
「因為對自己的傾向瞭解得早,我開始對他發起白日夢了,覺得只要自個兒對他好,整天想著他,終有一天他會有所瞭解而接受我,就像你現在這副蠢樣。」
江節低下了頭,不敢接受對方投來的輕飄眼神。
「十六歲那年,我鼓足勇氣對他表明了,他沒說什麼地認真聽著,然後笑了笑,還親了我一下,我當時就樂傻,差點沒有昏過去。」
阿城說著,嘴角又泛起一絲笑容,不知是譏刺自己還是想到當時幸福的心情,有點深沉,江節看不清。
「他讓我寫封情書給他以示紀念,然後兩人就正式交往,他這樣對我說。浪漫吧?你知道後來怎麼著?」
江節搖頭。
「一個月後,我被送去心理治療,強迫退隊,他被選去參加全國比賽。」簡明扼要讓人摸不著頭腦。
「呃?」
「小笨蛋!」阿城無奈地笑了,「比賽資格只有一名,本來是我的。他把那封情書交上去了,就變成他的了,懂了嗎?」單草地解釋了一下,他把眉頭皺成一團,使勁忍受著某種痛苦。
江節沉默了。
「你知道我明白這件事之後是什麼反應嗎?」阿城還是笑著問他,他撩起自己的襯衫露出健壯的腹部。「你看!」
江節瞪大了眼睛,天黑什麼也看不見。
「湊近點,怕個什麼啊?!」阿城瞧他的呆樣就不耐煩了,伸手抓拎住他腦後的衣領往自己腹部按。江節猝不及防,差點一頭撞了上去。
阿城從口袋裡掏出個打火機,敲出一簇火苗,貼近自己的腹部。火光照耀之處有一條傷疤,像娛蚣一樣醜陋地爬在光潔的皮膚上,映著火光也能看得出它可怕的膚色,猙獰地扭曲著。
「我給了自己一刀,可惜沒死成。」
火滅了,江節憑空打了個寒顫。
「其實我不是很想死,只是想嘗嘗這刀痛,果然要比心痛暢快得多。」阿城似乎依舊在笑,他放開了江節的衣領。
江節沒有離開,他伸出手指劃著那刀痕,輕微的,怕碰痛對方似地仔細撫摸著。
「別亂碰。」阿城抓住他的手拉開,把衣服放下。
「痛嗎?」江節認真地問。
阿城沒好氣地擰上了眉頭:「痛你個頭啊,都幾年前的事了。但不要朝人家身上亂摸,知道嗎?」
「為什麼?」
「為什麼……我操!那你給我摸摸看?」
「我又沒有疤,沒什麼可摸的。」
「摸別處也行……」
「什麼?」
「沒什麼……」阿城無力地歎氣,站起身來,「走啦走啦,你不去也行,寢室樓也許還沒有關門,咱倆回去吧。」
江節也站了起來,有些敬畏地瞄了一眼旁邊的阿城,覺得他挺了不起的,敢拿刀子往身上扎,想起幾年前被李沐雨打幾下屁股就痛得直哭的自己,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鬼看個什麼啊?」阿城橫了他一眼,獨自走向前去。
「喂,你剛才幹嘛親我啊?」江節想起了什麼似的,追上去就問。
「什麼……」對方一副裝糊塗的口氣,頭也不回地直向前衝。
「你才親過我就忘啊,不會吧?」江節盯著不放。
「啊……那個……啊,不知道,什麼原因啊……哈哈,忘了。」
瞭解一個人的痛苦其實是件殘忍的事,因為會有比較。
江節知道自己在無意識地享受和阿城相比較下的優越感,他瞭解李沐雨絕對不是像阿城師兄那樣的爛人,但他們可能有一個共同點,不會對同性付出愛情。
他嘗試著繼續想像自己對李沐雨告白時會得到什麼境遇,自然無法像幾年前那麼單純地往好的一面去想了,當然,他也知道不至於落得像阿城的下場那麼慘。
李沐雨或許會對待孩子般地寬容自己,然後自以為是地引導,甚至會想到治療一類的事來盡力幫助自己。但就算這樣,也讓江節光用想就覺得受不了,有一種被忽略感情的巨大屈辱,自己和阿城比起來的確很脆弱,簡直不堪一擊。有了比較的一個好處是,人會成熟得更快。
對於企圖將江節帶人同性戀吧的事,阿城終究落空了願望,他只能承認江節是個異數,是個活在自己夢幻裡的呆子,對於不可能的感情尤其執著,他總結原因,這個小子是不到黃河不落淚,躺進棺材才會死心的傢伙。
江節不顧他的譏笑,繼續寫不寄出去的信或者能寄出去的信,也收到李沐雨為數不多的回信,內容枯燥,一般沒有什麼看頭,比陳艷寫給他的還糟。
不過最近收到的信裡夾著一張照片,終於能讓阿城一窺他江老弟夢中情人的廬山面目。英俊而成熟的男人,有著溫和得讓人安心的笑容,挽著身旁的妻子隨意站立,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
寢室裡其他男生都圍上看,驚訝地叫:「江節,你爸長得也太養眼了吧,怪不得你小子這麼水靈。」
江節靦腆地抿著嘴:「他不是我親爸吶,才比我大上十幾歲。」
「哦,這樣啊,」大家恍然大悟狀,一個個伸著脖子往照片上湊,「瞧著年輕得不像話嘛,和江節看起來像哥們似的。」
一席話把江節給樂壞,傻傻地咧開了嘴。
阿城睨著他,又看了看照片上的人,不禁皺緊眉頭。他翻過照片,背面有一排題字:「相隔遙遠,一照寄慰,李沐雨。」
李沐雨……怪不得江節這麼迷戀他,果然非同——般……撫著照片上的男人,抬眼再次望向還在癡笑的江節,阿城的心裡有些失落,他走過去,把照片往那臉上一貼。
「流你的口水吧,傻瓜!」
就算常常被阿城罵,江節已經不再跟他生氣,這世界上能夠一起分享秘密的人太少,彼此的痛苦在各自面前袒露,就算是得不到同情也會有存在的認同感,它沒有因不理解而產生的傷害,而是另一種寧靜的撫慰。
阿城從來都不贊成他的單相思,這毫無意義。江節明白,卻也因為明白是一回事,能夠擺脫又是一回事,所以他繼續他的單相思。
帶鎖的筆記本裡寄不出去的信越來越多,簡直可以集成冊子了。沒有其他人的時候,他就趴在床上翻弄它們,有時讀有時不讀,有時煩躁地直想把它們都撕毀,但總是下不了手。
阿城陪在他身邊,偶爾翻看這些信,江節早已不再介意了,這些信也是寂寞的,它們總算多了一個讀者。
阿城也會看李沐雨給江節寥寥無幾的信,他若有所思地讀得仔細,這些信內容大同小異,只是些普通的家信,李沐雨有力的筆跡像他的人一樣具有安寧感,所有的問話都有些瑣碎和嘮叨,像極了一個父親的口吻,沒有絲毫逾越之處。
可照片上的男人有那麼感性的眼睛,溫和的氣質,他難道一點兒都沒有發覺江節對自己不同尋常的感情嗎?
阿城突然覺得無法置信,他所認識到的江節單純衝動,不算富有心機,懦弱也並不太擅長隱藏自己,在字裡行間裡都能細緻地照顧到江節一切的男人,怎麼會一點感悟都沒有?還是他根本……就不怕被發現?
這個念頭一天比一天強烈,但他無法跟江節說,因為沒有證據,不想憑著猜測讓江節空抱希望,或者受到傷害。
被愛著的人忽略感情不是件好受的事,而他自己現在也開始體驗這種痛苦了,如果要解脫,就得把江節從對李沐雨的情結中帶出來,但這到底有多難?他沒有一點自信。
到現在為止,江節甚王連自己的身份都無法認同,他拒絕一切與同性戀搭上關係的事物,做了一個繭子似地把自己包在對李沐雨的癡心妄想中,不想衝破束縛。
阿城很想去剝開這個繭,然後能大方地擁住從一開學就緊緊吸引住自己目光的江節,想吻他也不必再找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