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盼兒支起身子看著眼前陌生的地方,不同於她所住的月湧齋,這裡的佈置比較陽剛。
她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有人推開門,一道人影撲到床邊。
「娘娘,你嚇死小青了!」話一說完,她便哭了起來。
望著小青涕泗縱橫的模樣,康盼兒更是糊塗了,她發生什麼事了嗎?
「娘娘,你昨晚幹嘛跑到南邊的山坡?」小青不解的問著。
「我……」她想起來了,她昨晚是要逃的,但……正要往下想,就被小青一陣搶白打斷。
「你昨晚在山坡那暈了過去,要不是萬歲爺正好在那裡,可就慘囉!」
不!不是這樣!
她是到了山坡,但她並沒有昏倒,她是……被他打昏的!
老天!難道她真的逃不掉?
「娘娘,娘娘……」瞥見康盼兒不悅的瞪視,小青連忙住嘴。
「什麼娘娘?不是早告訴你別喊我娘娘嗎?」
「可是……」昨天萬歲爺聽見她沒這麼稱呼她,把她斥責了一頓,她不敢再這麼沒規沒矩。
「小青。」宇琛低沉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小青連忙轉身請安,「奴婢見過萬歲爺,萬歲爺吉祥!」
「你跪安吧。」
她還想留下陪康盼兒,但主子已經下令了,她只好離開。「奴婢告退。」
隨著門關上,屋裡是一片靜謐,屋裡兩人互望著,過了片刻,康盼兒微紅著臉,移開了目光。
宇琛打破沉默,「明兒個起程回北京。」
康盼兒心狠狠一縮,「那好,後會有期。」
該分開了嗎?也許吧,緣盡了又豈能強求。
他笑了笑,「是該說聲後會有期,因為你還想再見江南盛景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她蹙起雙眉,「什麼意思?」
「今天好好休息,明兒個開始要舟車勞累近兩個月。」他拐個彎回答她。
「你的意思要我跟你……」她指指他,再指指自己,「回去?」
「有何不妥嗎?」他笑得很迷人,差點炫惑了康盼兒的心智。
「沒啥不妥,只是……」她刻意頓了頓,然後提高音量的吐出三個字:「不可能!」
「盼兒,別惹惱朕,對你沒好處。」他警告道。
「權衡回去跟惹惱你,我寧可選擇後者。」
「你的意思是寧可掉腦袋也不願跟朕走,是不是?」他攫住她的雙肩,不停的搖晃她。
康盼兒被他搖得頭暈目眩,說不出話來。
「盼兒,難道你沒有一點點愛朕?」
聞言,她心裡一驚,苦澀滋味湧上心頭。
要是不愛,她又何必在走與不走之間那麼猶豫。
不行,不能再拖了,既然他這麼問她,那她就說個能讓他死心的答案吧。
「愛?那是什麼?盼兒根本就不懂。什麼情啊愛的,都是癡人傻漢無病呻吟的詞,別信以為真了。」她故意說得輕佻,說得隨意,但心是沉重的。
「盼兒,別再用同樣的話激朕。」
「激?萬歲爺,民女沒那麼無聊。」看著他的眼神變黯,她心如刀割。「萬歲爺,您放民女走吧,民女對您……並沒有感覺。」
宇琛深吸一口氣,不知還能說什麼。罷了,既然留不住她就讓她走吧,以免她更加憎恨他。
正當他要離去,抬起頭時,突然從她的眼中看到一絲難過與不捨。
看來這小妮子心裡對他是有感情的,既然如此,他絕不會放她走!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惹得她羞紅雙頰。
「朕乃堂堂的天子,還沒有要不到的女人。」
康盼兒心一驚,「你……」
「你非跟朕回去不可。」
「我偏不!」她氣炸了。
「是這樣嗎?真可惜,那紫煙和沙德爾的婚事必須取消了。」
「天殺的,你用紫煙來威脅我,你好卑鄙!」
他放開她搖搖手指,「不光是紫煙,還有小青。」
「你要對小青怎樣?」
「如果你離開,朕保證會立刻斬了小青,因為她身為你的奴婢卻照顧不周。」天可明鑒,他並非真那麼嗜血。
康盼兒真的沒轍了,這個男人拿她的善心當弱點,這樣她穩輸不贏的嘛!
她氣嘟嘟的樣子還真美,雙頰生暈,眼中波光流轉,擾得他一顆心卜通卜通跳個不停。
宇琛實在無法克制一親芳澤的慾念,隨即低下頭一嘗她朱唇的甘甜。
老天,這唇超乎他想像的甜美,讓他不忍放開。
康盼兒感到一陣錯愕,他竟然偷吻她,該死,她不假思索的用力一咬──
一股腥鹼的味道衝口而來,她懊悔不已,他流血了?
宇琛看到她眼中的抱歉,隨即笑了笑。
她一定是愛他的!
這個認知讓他非常興奮,但他仍故作冷淡的說:「任何一個讓皇帝流血的人都要通斬三族!」
他走到門邊,離去前還撂下話,「不要想逃,否則朕所說的都會實現。」
待他離去,康盼兒無力的身子癱了下去。她總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或許從一開始的相遇,就是個不可原諒的錯誤。
從這一刻起,她正式成為他的女人。
結局是好?還是壞?
那待在紫禁城的歲月,對她而言,是條漫長的路……
※ ※ ※
翌日一早,行館門外,所有的人都已經準備好,正等著宇琛現身。
片刻後,宇琛一身輕便裝束的出現,他上身是淡黃色鑲金邊的小背心,下身著一襲淡藍色馬褂,他撩起衣擺跨過門檻,來到專屬的車子前。
他環顧四周的人,突然皺緊了眉。
盼兒呢?
「小喜子,娘娘呢?」
正當趙喜想把小青抓出來詢問時,一抹淡粉色的倩影飄入眾人眼中。
康盼兒一臉素淨,脂粉未施,發上也沒有什麼金釵玉飾,只有一根樣式簡單的木簪,身上則是一件淡粉色的婢女裝。
她的氣質高雅,如此樸素的裝扮絲毫不減她的美。
宇琛讚賞的看著清麗的她,覺得把她帶回宮真是對極了,否則宮裡的成千佳麗,每一個都是同一德行,豈不使人倒胃。
康盼兒緩步走到他面前,恭敬的行個禮,但他卻感覺到她一肚子怒氣。
他微彎下身靠近她,一股成熟男性的氣息頓時充斥在她四周。
「朕記得,朕有交代蘭嬤嬤給你準備幾套旗裝,難道是她偷懶,是不是要朕連她也斬了?」
康盼兒聞言又氣又無奈,「先走吧,進宮前,我再換。」
宇琛看著她氣鼓鼓的悄顏,又愛又憐。
他並不想為難她,任何她想做的事她都可以去做,他只想讓她知道,他是用一顆真心來愛她。
「好了,沙德爾,準備起駕吧。」他大手一揮,下了令。
這時站在一旁的蘭嬤嬤說話了,「萬歲爺,這輛小車子恐怕塞不下娘娘,紫煙,小青和老奴吧!」
「那……那我跟爾哥哥一起騎馬吧。」紫煙率先開口說。
沙德爾立刻反對,「不行,你的身體虛弱,怎麼受得住顛簸?」
康盼兒說話了,「還是我騎馬吧。」
宇琛瞥了她一眼,「你會騎馬?」
她倏地垂下肩膀,「不會。」
「這樣吧,盼兒和朕同坐一輛,其他人照舊。」說完,宇琛拉著她往車子走。
力氣不敵他,但康盼兒並不就此罷休,她用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說:「我不要!」開玩笑,兩個月耶!每天大眼瞪小眼的,她一定會瘋掉!
宇琛唇角勾起迷人的笑,「怎麼,你不喜歡這輛車子?那朕去把做車子的人給殺了。」
「我坐!我坐!」天可憐見,她碰到的到底是堯舜仁君還是桀紂暴君?
所有人眼見這一幕,都很識相的憋著笑。
「出發吧!」宇琛拉著她坐進寬敞的車子裡。
坐定後,康盼兒忍不住抱怨,「你真可惡!」
他聳聳肩,「朕不否認。」
「懶得理你!」她閉目假寐。
從她對他的態度看來,他知道她已原諒他了,但他仍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補償她。
因為,他愛她!
※ ※ ※
宇琛一行人離開杭州後直朝北走,天氣並沒有因為越往北而漸趨涼爽,依然悶熱得令人難以招架。
此時康盼兒坐在車中,有一下沒一下的甩著袖子煽風取涼,紅統統的臉頰沁著香汗。
一旁的宇琛閉目養神,他那不為週遭炎熱所動的模樣,讓她覺得很好奇。
他都不覺得熱嗎?
她微移身子靠近他,伸出柔荑想要探探他的額頭,誰知宇琛突然睜開眼,一把握住她的手。
他的眼神雖帶著諷刺的笑,但他心裡卻是心花朵朵開。
她碰我了!她主動碰我了!
「你怎麼了?不是離朕離得遠遠的,幹嘛突然靠近朕?莫非……」他目光輕佻的打量著她。
「你……你無聊!」康盼兒氣憤的轉過頭。
他怎麼可以這樣說,虧她還好心,怕他中暑了,結果卻換來羞辱。
「生氣了?」宇琛從後頭抱住她。
她緊閉著嘴不肯說話,扭動身體想掙脫他,卻被抱得更緊。
「別這樣,你一直都躲著朕,突然靠近朕怎知……」
「你還說,我只不過想看看你是不是中暑了……」哎呀!她怎麼說溜嘴了?
宇琛心裡一陣感動,「是真的嗎?你關心朕,天啊!太幸福了!」他笑得好燦爛。
「其實我們可以和諧的相處……」他真心告白的話還沒說完,外頭突然響起了震天呼喊。
「保護萬歲爺,保護娘娘!」沙德爾吼道。
康盼兒不知發生什麼事,她掙開他的擁抱,移動嬌軀往車子一側的小窗探去。
「盼兒,危險!」宇琛急忙阻止她。
但他還是慢了一步,一支箭從窗口射了進來,只聽見她悶哼一聲,那支箭劃過她的藕臂,留下一道數寸長的傷口。
宇琛氣紅了眼,用力撕下一塊布,動作輕柔的幫她將傷口包住。
「盼兒,沒事,朕會保護你。你好好休息,別出來。」說完,他撈起一旁的劍,不顧她聲若蚊蚋的阻止,迅速躍下車子。
情況已大致控制住,除了兩個功夫較厲害的刺客還在跟沙德爾惡鬥外,其餘的刺客已經就擒。
但這樣的狀況仍擋不住宇琛嗜血的念頭,他一定要親手宰了那個傷了康盼兒的人。
他不顧沙德爾和趙喜的驚呼加入混戰,一番纏鬥,對方已有一個被制服,另一個企圖逃走。
「宇琛……」面色蒼白的康盼兒,拉開車簾欲一探究竟。
「萬歲爺,娘娘有危險!」沙德爾大喝。
宇琛定睛一看,心臟差點停止跳動。那個想要逃跑的刺客竟將手中的利劍朝康盼兒射去,頓時所有人都驚呼出聲。
那柄劍的速度太快,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只有宇琛迅速撲過去,以身體替她擋這致命一擊。
劍刺入他身體的剎那,大量的鮮血染紅康盼兒的素白衣裳。
「萬歲爺!」眾人震愕的喚著。
看到主子受傷的沙德爾,大喝一聲手起刀落,刺客人頭落地。
宇琛傷得不輕,眼神漸趨渙散,但他仍安慰著她,「別怕……盼兒,沒……沒事了……」隨即昏死過去。
康盼兒一臉震驚,整顆心仿若被掏空似的,淚水模糊了雙眼。
不!他不能死,她好愛好愛他,他絕不能死!
她顫動的柔荑壓住血流不止的傷口,但鮮血仍不斷流出,沙德爾連忙點住宇琛傷口附近的穴道,血流方才減緩。
「沙德爾,最近的城鎮還有多遠?」
「再一里就是保定了。」
「現在立刻起程前往保定,找大夫醫治皇上的傷。」康盼兒決定道。
「娘娘,這些刺客怎麼辦?」趙喜詢問。
「一同押往保定。刺殺皇上,罪孽滔天,不容寬待。」
起程前,康盼兒再出聲交代,「進入保定後,要謹言慎行,萬萬不可洩漏皇上受傷一事。」
隨著車子往前行,她在心裡祈禱著,只要宇琛沒事,她願意一輩子留在他身邊,不再有怨言。
※ ※ ※
「這位公子受的傷很重,幸好急救得宜,他已無生命大礙,但由於傷口過深,要小心沾染不潔,夜裡若有發燒,服下這帖藥即可退燒。」大夫在幾雙虎視眈眈的眼神注視下,小心翼翼的交代。
「小喜子,小青,你們送陳大夫,順便跟著去抓藥。」康盼兒坐在床沿,頭也沒回的吩咐。
三人離去後,房內只剩陷入昏迷的宇琛,滿臉焦急的康盼兒、沙德爾、紫煙和蘭嬤嬤。
「娘娘,你也受了傷,先去休息吧。」
「是啊,盼兒姊姊。」
康盼兒搖搖頭,「我不累,我要陪宇琛。」因為過於憂心,她喚著他的名字都不自覺。
蘭嬤嬤笑了笑,看來盼兒已經無可自拔的愛上萬歲爺了!
「好了,沙德爾,紫煙,我們出去吧,娘娘會照顧好萬歲爺的。」
「可是……」沙德爾原本還有些遲疑,但在蘭嬤嬤的瞪視下,只好改口道:「那臣先告退了。」
待門關上後,康盼兒的淚終於止不住的落下,滴在宇琛蒼白的臉上。
她一急,伸手想要抹去,但手一碰到他的臉,就再也移不開。
她緩緩的撫著那張俊臉,情不自禁的俯身吻著那剛毅的薄唇,英挺的劍眉,生著鬍髭的下顎。
她的淚落得更凶了。為什麼?上天為什麼要讓她陷入這場愛戀中呢?
這份情感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啊!
但是她不想逃,也逃不開了,縱使粉身碎骨,她也要去愛!
※ ※ ※
在康盼兒細心照顧下,加上宇琛原本身子骨強健,所以他恢復得很快。
宇琛一清醒過來後,便不想一直躺在床上,像現在,他挪動身子想要下床,卻被康盼兒制止。
「你不要命了,都受傷了還不安分一點。」
他皺皺眉,「你好凶,幹嘛只對朕一個人凶,你對其他人都很好的。」
康盼兒一愣,事實上,她也不知道為啥一面對他,她所有的沉穩全煙消雲散。
「所以你對朕一定是特別的。」他抱住她說道。
她登時羞紅了臉,「別……別不知羞。」
「萬歲爺……喔!對不起!」壞人好事的傢伙總是令人憎恨的,沙德爾暗忖著,而且可以從主子的眼中看出來。
康盼兒感到無地自容,掙開宇琛的懷抱,趕緊逃離現場。
宇琛溫柔的眼神看向沙德爾時變得冷冽,「朕可沒在你和紫煙親熱時出現過。」
「萬歲爺,這是意外。」誰知道您受了傷還這麼不安分?
「算了。」他調整一下坐姿,「對了,你來找朕,應該不是單純的探望吧?」
「萬歲爺,這是臣從刺客身上搜出的東西。」
宇琛接了過來,細細觀看。那是一塊裁織精細的蠶絲帕,上頭繡了一個奇怪的字。
「萬歲爺,這帕子真奇怪,尤其上頭繡著這東西,不像字也不像畫,究竟是啥啊?」
「這是「大篆」,也叫「籀文」,是古人所用的字體。」
皺紋?怎麼有那麼奇怪的名字,沙德爾暗忖。
「那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個柳字。」
「柳?」沙德爾看著主子,小心翼翼的說:「皇上,您跟臣想的不知道一不一樣?」
宇琛笑了笑。看來這個「柳」應是指柳貴妃的阿瑪柳崇嘯。
柳崇嘯是兩朝重臣,先皇在位的後幾年,因為體弱,柳崇嘯大權在握,但如今他事必躬親,削減不少他的權力,想必他是心生叛意了。
「沙德爾,那幾個刺客武功如何?」
「馬馬虎虎。」放眼全朝,還沒人武功比他高的。
「好,你現在就帶著那幾個刺客,日夜趕路,押到慶親王府交給譽璨,並將整件事告訴他,但絕不能透露給朝中其他人知道,瞭解嗎?」
「臣遵旨!」沙德爾隨即領命離去。
宇琛眼神冰冷的看著前方,直到康盼兒進來才泛起些許溫度。
「談完了?可以休息了。」
「盼兒……」他伸展肢體舒活筋骨,沒想到這個舉動卻被她當成他又要抱抱了。
「別這麼好色好不好?」真受不了!
宇琛一聽差點笑了出來,他發誓剛剛他真的只是想伸懶腰,不過她倒提醒了他她嬌軀的美好。
他真想抱抱她!
他腦中閃過一個法子,伸手撫著胸,「啊!好痛,真的好痛,哎喲……」
康盼兒不疑有他,焦急地上前查看他的胸口,並伸手抱住他。
她將頭放在他肩上,拍著他的背,而宇琛則是邊竊笑邊喊痛,直到他感覺到肩膀一陣濕意,才停了下來。
他抬起她的頭,見她哭得淚眼汪汪,連肩膀都在顫抖,他不禁咒罵自己無聊,為什麼要讓心愛的女人如此傷心呢!
她那未施脂粉的嬌容綻著誘人的絕色,他忍不住湧起的情潮,低頭吻住她的芳唇。
他的吻從輕柔到狂野,從濃烈到輕淺,兩舌彼此的嬉戲掀起令人難擋的慾念。
此時此刻,存在兩人之間的只有彼此。對宇琛而言,後宮佳麗三千他都不愛,他只要康盼兒。
對康盼兒來說,在面對他的真情摯愛時,什麼東西都不再重要。
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春蠶不應老,晝夜常懷絲。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
情悠悠,意悠悠,自此長相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