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關勁風覺得女醫生的打扮破壞了整個診所溫馨的感覺。
在他的想像裡,心理醫師應該有專業的形象,穿著也應該專業;可是這個女醫生就像一個村婦,穿了一套碎花布衣褲,頭上綁著頭巾,皮膚黝黑,模樣一點也不像是個領有執照的心理醫師。
最讓他覺得奇怪的是女醫生看見他時,似乎出現一絲驚訝,是不是她很少碰見像他這樣年輕力壯的患者?
「你好。」醫生笑容親切的問候。
天啊!外表像村婦也就算了,怎麼連說話的聲音都像鴨子?
「你好。」關勁風禮貌的回答。
「你抽煙嗎?」
「一天抽一包。」這和心理障礙有關嗎?
「喝不喝酒?」醫生不但問,還做紀錄。
「偶爾喝一點。」
「應酬多不多?」
「還好。」
這些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心理醫生與病患的對話,反而像極了上網交友聊天,剛認識時的哈拉話題。
」我是來做心理醫療的,不是應該躺在沙發或躺椅上嗎?」電影或電視影集都是這麼演的。
「你電影看太多了,基本上我並不把上這兒來的人當成病患,而是當成我的客人。一開始我並不收費,我希望每一位客人到這兒來都能夠放鬆心情,直到能夠信任我,說出自己內心的話。」
「這樣不影響收入嗎?」關勁風果然很放鬆的和她聊了起來。
「當然會。」醫生覺得他的問題很多餘。
「既然影響收入,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千萬別告訴我醫生的天職就是拯救世人,我不相信現今社會有這種人。」
「我當然沒那麼偉大,我只是忘了告訴你,當客人覺得我是個可以傾吐的對象時,我的收費是別人的三倍。」
「那不就是黑店?先讓人卸下心防,然後再海削一筆!」關勁風對她的作法很不以為然。
「你怎麼不想想,有的人來過兩三趟就不再來了,我的損失又去向誰要?」這一行的利弊得失並不是外人所能衡量的。
「有這樣的人嗎?」
關勁風抱持懷疑態度。
會找上心理醫生,通常心理都有某種程度的障礙,在沒有痊癒之前,可能就這麼放棄治療嗎?
」有些人時間多得不知道怎麼打發,得知我的收費原則,總會來找我當免費的聽眾,傾吐心中的垃圾。」
「這樣你還不改變收費原則?」她果然是現今社會的稀有動物。
「基本上這些人已經有憂鬱症的傾向,如果這樣傾吐之後,症狀能夠減輕或消除,何嘗不是功德一件?」她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你剛剛說的憂鬱症有哪些症狀?」他很懷疑自己會不會因為有憂鬱症的前兆,而引發性功能障礙。
「憂鬱症有幾個比較明顯的症狀,如果有持續的悲傷或空虛感,感覺自己的人生毫無希望、有罪惡感、有睡眠障礙,覺得日常生活無趣或不愉快,疲勞或是無力、無法專心、無法記憶或是作決定,這些都有可能是憂鬱症。」
聽完之後,關勁風覺得自己有可能是產生了罪惡感。
「如果是輕微的憂鬱症傾向,醫生會怎麼治療?」他希望自己可以不用說出原因就能得到治療。
「一般都是以抗憂鬱症的藥物來治療,但必須視嚴重程度而定……」心理醫全停頓了一下,「不過我可以確定你沒有憂鬱症。」
「真的?」關勁風很高興。
「我的年紀雖然輕,但是因為我的母親從事媒婆的工作,自小我就觀察過不少人,加上自己是學心理的,觀察和猜測的能力自然高人一等。
而且有關心理這方面的疾病,症狀在剛發生時,若是能適時的給予信心,發作的機會並不高。就像有些內科醫生為了讓病人安心,偶爾也會開一些維他命安慰病人,讓病人認為吃了藥病就會好,心理醫生亦然。」
「你的意思是我連吃藥都不必嗎?」有這麼神嗎?
「你可以先回去再評估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內,你的疑慮若是沒有再產生,你就可以百分之百的斷定自己是個健康、強壯的男人。」唉!這一個星期他大概會忙碌得忘了所有的病痛。
「好,希望我一個星期之後不用再來找你。」關勁風忽然覺得所有的信心都回來了。
「大哥!」辛成福慌慌張張的跑進關勁風的辦公室,「我找到大嫂了,我找到大嫂了。」 。
「真的嗎?」關勁風不敢相信。「在哪裡?海蔚現在在哪裡?』』
「你記得我前不久拿給你一張名片嗎?那個心理醫生就是大嫂。」辛成福興奮的大聲宣佈。
「胡說!」辛成福分明是尋他開心。「那個心理醫生怎麼可能是海蔚?」
「是真的,那個心理醫生的名片上雖然沒有寫她的名字,但是我查過了,她的名字真的是邵海蔚。」
「不可能!」關勁風還是不願意相信。
他見過那個心理醫生,怎麼都不相信她會是海蔚。
梅蔚一向很寶貝她的皮膚,怎麼也不可能讓她白皙的皮膚曬黑成那個模樣;還有,海蔚的脾氣雖然火爆,聲音卻還不至於像鴨子。
「大哥,你都還沒去看看那個心理醫生的模樣,怎麼就—口咬定她不是大嫂?」辛成福覺得他太武斷了。
「我……」關勁風真的是有口難言,他總不能承認自己去 「心靈島嶼」看過病吧!「我只是覺得不可能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我們這一年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那麼久都找不到海蔚,怎 麼會因為伯母需要心理醫生治療,就碰見海蔚?這種機會多麼 渺茫,我們卻碰上了……」
「大哥,你這種沒知識的觀念需要修正一下。」辛成福輕輕 咳了兩聲,表情像個大學教授似的。「根據麻省理工學院的社會 科學家研究發現,每一個人差不多認識有一千個人左右,如果 隨便選兩個人做抽樣調查,這兩個人彼此認識的機串是十萬分 之一,但是兩人共同認識一位朋友的機率卻有百分之一。換言 之,透過這兩個人認識的朋友再認識的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所以這次找到大嫂並不是巧合,而是你們彼此命中注定再次相逢。」
「你給我閉嘴!」
關勁風才不管這是巧合這是命中注定,他現在要做的是確 認那個心理醫生到底是不是海蔚。
他該找誰確認?
許潔如。
許潔如不堪關勁風天天來拜託、央求,終於證實「心靈島嶼』』那一位心理醫生就是邵海蔚,讓關勁風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難怪他一直找不到海蔚,原來她故意改變自己的外貌和膚色。
海蔚把自己搞成那樣,難道是在生他的氣、懲罰他的欺騙?
如果他現在到她面前坦誠一切,承認自己所犯下的錯誤,能求得她的原諒嗎?
有時他會恨海蔚小題大做,她為什麼不想想他所做的一切都只因為愛她,難道愛也有錯嗎?
但他不是海蔚,不懂她害怕被愛傷害的恐懼,而他該死的讓她陷入這樣的恐懼中,讓她寧願選擇離開。
不是他愛往自己的臉上貼金,海蔚一定是太愛他,才會選擇一聲不響的離開;否則以她的個性,一定會跑來大罵他一頓
如今回想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海蔚雖然不曾說過愛他或喜歡他的話,但是他看得出來海蔚是愛他的,否則她不可能輕易的上當拍廣告。
一切都是因為她內心對他的縱容。
驕傲又自卑的她不敢表明自己的愛意,期待他能證明真心,好讓她能安心的交付自己;只可惜他太不懂事,一心一意只想和她結婚,完全沒考慮到她所需要的信任……
他很想現在就去找海蔚,但又害怕她一聲不響的又消失,想要再次找到她恐怕更難了。
關勁風苦思不到良策,踩著沉重的步伐回到他為海蔚和自己準備的新居。除了在這裡緬懷他和海蔚的最後一夜之外,他不知道該怎麼解自己的相思之苦。
才走進新居,他發現隔壁鄰居竟然打通與他家相鄰的那一面牆,換上了落地窗,落地窗的那一面有一張小小的遊戲床…
怎麼會這樣?
他不過是幾天沒過來這裡,住處竟然被搞成這樣!
他非要去理論不可!
他到隔壁按了半天的門鈴沒人應門,便轉而到樓下找管理員,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管理員的回答令他跌破眼鏡——
「關先生,你是不是得了健忘症?隔壁的房子是你買下來的,裝潢也是你請人來弄的,怎麼會問我咧?」
聽到這樣的回答,關勁風覺得這件事大有文章,他決定不再追問,靜觀其變。
關勁風每天晚上回來都會透過落地窗,靜靜的觀察鄰居裝潢的進度。
失去海蔚之後,他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甚至不想去查證管理員所說的話,但是他卻對鄰居的動靜十分注意。
透過潔淨的玻璃窗,他看見裡頭多了一個原木製的溜滑梯,還有一個小小的迷宮,地上放著一些安全玩具,靠牆的書櫃上有許多童話書籍,書櫃旁還掛著英文單字和注音符號的圖表,天花板就像是夜空,在昏暗裡彷彿睡在大地上。
許潔如不知道他天天都來這裡,今天下午特地打電話給他,要他晚上無論如何都要來到這裡。
關勁風看了有一會兒,落地窗的另一邊燈亮了,有個一歲多的小孩在那兒爬來爬去的玩耍……
那個小孩的眉毛、眼睛、鼻子看起來很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驀然驚覺——
小孩的外貌簡直就是他的翻版。
接著,他看見邵海蔚走過來抱起小孩,親了親小孩粉嫩的臉頰,然後往另外一個房間走去,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關勁風急忙想衝到隔壁按門鈴,卻被電話鈴聲給阻止了,他不耐煩的拿起電話,火大的喂了一聲;聽到對方的聲音時,他整個人就這麼愣住了。
(說說你現在的心情。)電話那一端是邵海蔚。
「海蔚,不管我做了什麼,前提都是因為我愛你呀!」他不敢貿然的問她孩子的事情,生怕惹她不高興。
(你還是一樣的不誠實。)就像刻意刺激他似的,邵海蔚發出像風鈴一般的清脆笑聲。
「我……」他不知道為什麼老在她的面前說錯話,他越怕她誤會,越怕她胡思亂想,說出來的話就越讓她不滿。
(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說出心裡的話。)
「剛剛你手卜抱的小孩是……」關勁風不敢再臆測邵海蔚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只能說出自己心裡所想的。
(依你的看法,這個小孩會是誰的?)邵海蔚反問。
「他是我的孩子,對不對?」
(沒錯,他是你的兒子。)她回答得很爽快。
關勁風的猜測成真,腦中嗡嗡作響,眼神空洞、呼吸急促;也無法想像他和邵海蔚有了一個兒子,而且還是一個長得和他十分相像的壯小子——
(你一點都不懷疑嗎?或許他不是你的兒子,只因為他長得像你,所以我決定賴給你?)邵海蔚希望關勁風的回答不要令她太失望,至少不要說一些他相信她不會這麼做的話。
「不管你怎麼對我,都是我自作自受,我願意接受你任何方式的懲罰。」現在他只求海蔚能回到他身邊。
(這不像你的個性。)關勁風的回答還算差強人意,而且令 她有點心軟;但是如果兩人想長久在一起,彼此在個性上都必須做一些調整,以免將來組成家庭之後,讓孩子生活在爭吵 裡。
「你的離開讓我改變許多,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彌補你嗎?」這已經是他最後的辦法了。
(先不談這個,我想請問你,是否願意給你兒子一個應得的 身份?)雖然他們有公開的結婚儀式,但卻一直沒有到戶政事務所登記,所以她的孩子到現在尚未報戶口,在身份上是一個私生子。
「當然願意!」
關勁風回答完之後,邵海蔚有一會兒的沉默,讓關勁風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我們已經舉行過婚禮的儀式,也宴過賓客,但是卻沒有登記,我希望你替孩子取一個名字,然後去報戶口。)
「明天我立刻辦!」現在他只有同意的份。「我能過去看看孩子嗎?」
(我還沒說完。)考驗才剛開始,怎麼可以輕易的讓他嘗到甜頭!(明天律師會送一份協議書給你,我先說說內容。我們的婚姻完全是為了給孩子一個健全的家庭,所以我們不必履行同居的義務;雖然兒子跟你姓,但是監護權歸我;還有,沒有我的同意,你不能進入我的住處,也不得探望兒子,你同意嗎?)
這是一個極不公平,甚至沒有正義的協議,但他卻沒有立場反對。他只能往好處想,如果沒有這個孩子的存在,說不定海蔚根本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牽扯。
「我同意。」雖然他感到氣餒,但至少他還可以從落地窗見到他兒子玩耍的模樣。
(你不覺得委屈嗎?)她以為關勁風至少會抗爭一下,甚至修改她所提出來的辦法,但他什麼也沒說。
「只要能看見你和孩子平安,我就心滿意足了。」
邵海蔚似乎還覺得對關勁風刺激不夠大似的,拚命抖出內幕——
(你知道嗎?整件事情是賀幕萼從中牽線,房子是你父親買下來的,也就是說所有的人都站在我這一邊。)她想知道關勁風的忍耐度有多大,能不能承受眾叛親離。
「很感謝大家替我分擔我的過錯。」或許是男人的關係吧!他並不覺得親朋好友在欺騙他,反而很感謝大家為他一個人奔忙。
他的感性幾乎讓邵梅蔚投降,但是她強迫自己為了將來必須狠下心腸,絕不能讓他輕易的將她的真心搶到手。
(看在你如此合作的份上,往後每個週末夜,我會叫保母把小孩抱過去你那兒,讓你們父子相聚三個小時。)
「我過去你那兒不是比較方便嗎?」他振作起精神,爭取和她相見的機會。
(不!不可以!)邵海蔚斷然拒絕。
「為什麼不可以?」雖然他一直認為邵海蔚是愛他的,畢竟那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他必須去證實。
(因為……因為我不相信你……)邵海蔚隨口說出。
「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你自己?」她的話總是給他許多的遐想。
(不跟你說那麼多了,如果你答應我,明天就簽了協議書,如果不答應,我馬上帶著孩子離開。)她不能再跟他談下去了,她怕自己會衝動的答應他任何要求,只好匆忙掛上電話。
其實她對愛情充滿無限的嚮往,卻又缺乏為愛付出的勇氣;她的自信心不夠,對愛情又沒有安全感,不願承受失意的痛苦,導致內心對愛情提不起又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