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他猛然把招呼語吞了回去。藍采依的臉上泛著淚光,似乎受了什麼委屈。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關心地問:「怎麼了?我哥又欺負你了?」
「沒有!」她連忙抹抹一臉的淚水。
「那你為什麼哭?」
她咬咬牙,扔下一句:「沒事!」便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匆匆忙忙離去。
怎麼可能沒事?夏仲禹毋需思考,便萬分篤定八成又是大哥惹她傷心。
他懷著滿腹疑惑進入屋內,一見到在獨坐在沙發、苦惱地撫額沉吟的大哥,劈頭便問:「你就這樣眼睜睜地讓她哭著回去?」
「我也不願如此啊!」夏仲淮懊喪不已。「但如果我追上去一定又會爭執不休,只好……」
「為了什麼事爭執?」
夏仲淮猶豫半晌才答道:「為了……柳黛雲的事。」
「那就絕非等閒之事了。」夏仲禹在他對面一屁股坐下來,目光灼灼地問道:「柳黛雲又創下什麼『壯舉』,鬧得你跟采依不歡而散?」
夏仲淮百般踟躕,終於把事情大略說了出來。
聽完之後的夏仲禹不平之心頓生,指著夏仲淮的鼻子大加撻伐。「別說是采依了,換作是任何人都不會同意你的想法!柳黛雲是什麼樣的女人?以前學生時代就深諳愛情遊戲,更何況又經過這許多年的歷練。你恨她是有道理的,你希望她受到教訓更是能讓人理解;但你怎能用那種方式復仇?飛蛾撲火的下場通常是如何,你想過沒有?」
「你是我弟弟,連你也潑冷水!」夏仲淮悻悻然地道:「采依也是……哼,你們都隔岸觀火好了!」
憤慨不已的夏仲禹瞪視著老哥,一方面為他的固執感到駭異,一方面不由得暗暗擔憂著藍采依。
第二天,夏仲淮如常到公司,正因得不到藍采依諒解和支持的他原本擔心著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助理小姐卻通報說:「藍小姐一早就打電話來請假。」
當下他心裡便有了數。算了,兩人都在氣頭上,先暫時冷靜一下也好,下班後自己再買束花去「解凍」吧!
另一方面,請了假的藍采依於下午時來到了父親的墓前。
她先把墓地的周圍打掃一遍,換上新鮮的花,向父親請安之後,便望著照片上那慈祥的面容出神。
「女兒不想逃避。」她在心裡對父親說:「但未來太迷茫,令人不禁惶恐。我的大力反對難道是多餘的?但再無私的愛,也不該一味盲目依從,不是嗎?」
父親雖無法回答,但那慈藹的容顏令藍采依內心寧靜許多。她兀自流連,直到近傍晚時分才踏上歸途。
回到巷子口,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大門前,藍采依立即意外地喚道:
「仲禹!」
「采依!」夏仲禹關懷地問:「你……還好嗎?」
「先進來再說吧!」
進入客廳後,夏仲禹無視於藍采依奉上的茶水,一個勁兒對著她猛端詳,神情是焦慮而擔憂的。「下午我打電話去公司,我哥說你請假。」
「對呀,這個月拿不到全勤獎了。哈哈!」
「你還笑得出來?」他略顯激動。
她搓搓鼻子,自我解嘲:「偶爾沒拿全勤獎又不是什麼嚴重的事。」
「你明知道我指的不是那個!采依,昨天你走後,我哥把一切都告訴我了,真沒想到柳黛雲竟然不放過他,還意圖介入你們倆的生活,實在可惡!」
「沒辦法。」藍采依故作輕鬆地聳聳肩。「她對你哥懷念特別多呀!」
「其實你真正氣的是我老哥,對吧?那柳黛雲愛怎麼作怪是她的事,而我哥居然隨之起舞,那才真是不可饒恕!」他忿忿地罵。
他的一番話道盡了藍采依滿腹的心酸和委屈,她再也無法強顏歡笑、若無其事,愁雲慘霧一層一層往她圍攏了過來。
「下午,我去了墓園一趟。」她幽幽說道:「我去看我爸爸,也把自己的心事向他傾訴。其實我那麼做很不應該,真正孝順的小孩是不能讓父母操心的。起先,我很愉悅地把公司營運順利的近況告訴他,不知不覺中,竟聊到了這件令人困擾的事……」
「以後,你有任何心事都可以找我傾訴!」夏仲禹按捺不住地說。
藍采依頓時感到無比的溫馨。「你真是個好人!」她由衷地道:「仲禹,我常常覺得,有你這樣一位好友是件非常幸運的事。」
「我卻常感歎自己不夠幸運。」他艱澀地低語。
「啊?」藍采依完全沒聽懂。
「昨天,當我得知你受了那樣的委屈,當場把我哥臭罵一頓,他真不該如此傷你的心!」
「哦!」藍采依心裡暖暖地笑了,她還是沒察覺到夏仲禹怪怪的表情和話中的涵義。「仲淮被你這正義的俠士訓了之後,覺悟了沒有?」
「沒有。」他搖搖頭。「枉費你對他一片癡心和一再的寬容,我……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算啦,別氣了,也許過兩天他就想通啦!」她反過來安慰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拍拍他的臂膀。
霎時,夏仲禹抓住了那隻手,緊握著不放,一雙眼晶亮地凝視著她。
藍采依一驚,終於嗅出了不尋常的意味,她試著抽回自己的手,卻怎麼也抽不回來。「仲禹,你……」
「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一定不會惹你傷心落淚!」他一個字一個字,重重地說。
「但我並不是你的女朋友。」她慌張失措地說:「我……我是你哥的……」
「那正是我感到痛苦的最大原因。」他聲音沙啞地打斷她。
「你痛苦?」她更驚慌了。「我……我不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他低吼。「你的眼裡、心裡只有我哥一個人,別人的深情愛意你根本無暇體會。」
「別說了!」她失聲大叫:「求求你別說了!」
「原本我是不打算說的!」他的情緒已達沸騰,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感情。「即使有再深的愛戀我也只能默默放在心中,而每當看見你們倆如膠似漆地依偎在一起,我簡直嫉妒得快要瘋掉!可是我一個字也不能說,因為你已先遇到了他,而他又是我最尊敬的哥哥,我拚命壓抑、拚命假裝不在乎,我以為我做得到,但看著你為了他而傷心,天可憐見,我恨不得把你緊緊抱住,用我每一分感情去撫平你所有的傷痛!采依,你看看我,仔細看看我,我對你的愛絕不亞於任何人……」
「不行,不要!」她慌亂得語無倫次,掙扎著要甩開那有力的手掌。「你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麼,那是不對的,你放開我,求求你放開我!」
「我不放開!」
他使勁一拉,將她拉向自己懷中,就在她來不及反應之前,粗魯地吻了下去。
她完全地呆住了!所有的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教人根本無從思考起!那需索的唇在她的唇瓣上輾轉傳遞著熱情,然而腦中一片空白的她彷彿也在瞬間失去了感覺,只能麻木地任其狂烈親吻。
正當屋內瀰漫著紊亂、難解的氣氛時,門口忽然響起了一個冷冷的聲音:
「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兩人迅速分開,當他們一見到不知何時已站在玄關處的夏仲淮時,不約而同地失色叫道:
「哥!」
「仲淮!」
手裡拿著一束玫瑰的夏仲淮惡狠狠地瞪視著兩人,彷彿有什麼深仇大恨般,眼神陰鷙而面色鐵青,握著花束的手不自覺地加重力道,使得手臂因極度使勁而劇烈顫抖。
「如果我沒眼花看錯,剛才你們是在接吻,對吧?」無以復加的打擊和憤怒令他連呼吸都不穩了,那陰冷的口氣冷得幾乎可以置人於絕境。
「哥,我可以解釋……」
「不需要解釋!」他如火山爆發般瘋狂咆哮。「事實已擺在眼前,還需要什麼解釋?我捱了一天,好不容易捱到下班,並匆匆跑去買束玫瑰要來獻慇勤,沒想到全世界最精采的畫面正好上演!我除了鼓掌叫好還能做什麼?」他重重喘著氣,青筋暴跳而胸腔劇烈起伏,他越想越氣,越想越無法忍受而將花束重重摔在地上,張牙舞爪地狂吼:「所以我說女人根本靠不住!全世界的女人全是一個樣!我夏仲淮當夠了傻瓜,走了一個柳黛雲,原以為這次絕對沒問題,誰知道又是一個荒謬絕倫、可笑透頂的大笑話!」
猶如遭到青天霹靂,藍采依震駭得將手掌握成拳頭堵住自己的嘴,淚水迅速襲上眼眶,怔怔地望著夏仲淮。
「夠了!」夏仲禹失神而焦急地喊道:「你什麼都沒弄清楚就信口罵人,采依怎麼受得了?你要發飆儘管衝著我來,采依是無辜的!」
夏仲淮一雙眼狠狠盯著夏仲禹,逐步逼近,逼到他跟前,濃濁的鼻息吹在他臉上:「你好,你真好!我的好弟弟,你們倆背著我暗通款曲,東窗事發後竟想替她脫罪!說!她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心甘情願包庇她……」
「住口!」說時遲那時快,夏仲禹一個揮拳,往夏仲淮下顎猛地擊去,短短兩秒間,後者已踉蹌往後退,咚的一聲撞在牆壁。
「仲淮!」
藍采依驚呼一聲,奔上前去攙扶,孰料他揮臂甩開,她來不及站穩,而跌在沙發。
「你高興了吧?」他殘忍地說道:「兩兄弟為了你而爭風吃醋,這下你得意了吧,幸好你沒嫁給我,弟弟比哥哥優秀千百倍,你大可以嫁給他!」吼完後,他便憤然拂袖而去,留下錯愕和駭異的兩人,和一場不知該如何收拾的殘局。
幾近崩潰的藍采依終於撐不住,絕望地哭了出來。
「對不起,采依。」夏仲禹在她跟前蹲下,滿腔的慚愧和內疚。「都怪我太鹵莽!你放心,我哥只是一時氣昏了頭才口不擇言,我去跟他好好解釋,他會明白的!」
心灰意冷的藍采依蜷縮在沙發裡,兩眼空洞而無神,任憑淚水潸潸滑落。在她的內心深處,有道門扉正緩緩地、緩緩地關閉。
懷著急切的心,夏仲禹趕回了夏宅。
只見夏仲淮獨自坐在客廳裡,手中端著一杯酒。
「你老毛病又犯了。」夏仲禹與他相對而坐,歎道:
「借酒澆愁只會使你更消沉。」
夏仲淮瞪了他一眼,「我不會跟你搶!儘管你同樣是背叛者,但身為手足,我會拱手相讓,成全你們。」
「你以為采依是物品,可以隨你讓來讓去嗎?」
「不讓又如何?」他冷哼道:「莫非你想組成『三人行』不成?荒唐!」
「哥,你真的誤會采依了,她哭得心都碎了!」
「我的心呢?難道還是完整的嗎?」他頓了頓,冒出一句:「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掩飾得真好,完全看不出來!」
「根本沒有開始,采依對你死心塌地,任何人都別想乘虛而入。」
「那你們接吻是什麼意思?」
「我們不是在接吻。」夏仲禹狼狽而困窘地道:「是……我強吻她?」
夏仲淮原本輕輕搖晃的酒杯登時停住,憤怒的表情逐漸褪去,繼之而起的是納悶和錯愕。「你……強吻她?」
夏仲禹悶悶地頷首。「這次,你因為柳黛雲的事情堅持己見,令采依心情極為低落。我……特地跑去探望,我這一趟並非僅只為了表達關心,另外還抱著告白的打算……」他抬起頭,迎視夏仲淮的目光,「哥,我愛采依,我一直在暗戀她。」
夏仲淮大大—怔,面色凝重起來。
「我始終保持沉默,原以為可以瞞下去,但你自私自我的獨斷行徑實在令人氣惱,我再也控制不住,便大膽表露愛意。采依她嚇呆了,就在她試圖掙扎的時候,我……我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了……」
「你怎麼……不早說?」一千個一萬個愧疚和懊悔化成了一波又一波的浪濤,向夏仲淮席捲而來。
「我要說呀!但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打斷,還罵人罵得天昏地暗,我根本沒有置喙的餘地,只好揍了你一拳!」
「你真該多揍幾拳把我揍醒,我是氣得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了……」他猛然一驚,惶恐地問:「采依後來如何了?她還好嗎?」
「你認為呢?」
夏仲淮萬般自責,用力將酒杯住茶几上一擱,倏地起身,像陣疾風似地衝了出去!
飛車趕到藍家時夜幕已低垂。夏仲淮心急如焚地猛按電鈴,按了半天沒有回應,情急之下掏出藍采依許久以前便另外給他的鑰匙,逕自開門進入。
一跨入大門夏仲淮便愣住了,整幢屋子黑漆漆,的,連一盞燈也未點著。他直覺有股不好的預感,旋即衝入屋內,捻亮燈光尋找藍采依的蹤影,一邊呼喚她的名字,然而,伊人似乎已消失般,任他找遍屋內每個角落,卻連個人影也未找著。
「采依!」他泫然欲泣地對著空屋子喃喃自語:「你上哪兒去了呢?這個時候你究竟上哪兒去了?」
找不到人,他彷彿失了魂,六神無主地晃到了大門外,茫茫然在巷內來回徘徊。
隔壁的李伯伯吃過了晚飯,執著圓扇子坐在屋外大石頭上乘涼,靜靜旁觀那個舉止怪異的年輕人。
「你在找采依是吧?」李伯伯終究於心不忍,他怕自己再默不吭聲,那男人很有可能隨時會崩潰。
「是啊、是啊!」夏仲淮一聽到藍采依的名字便反射動作般彈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奔到長者跟前。「伯伯,你看見她了嗎?能否告訴我她在哪兒?」
「采依走啦!」
「走了?」
「大約半個鐘頭前,她從屋子裡出來,提著行李,眼睛腫得像核桃!我問她怎麼了、上哪兒去呀?她只答說不知道。哎呀,你沒聽見那回答的聲音,沙啞得簡直像快沒了氣哩!」
夏仲淮聽了怔忡半天,什麼也沒說就失魂落魄地離開。
八成是小倆口吵架了吧!李伯伯望著夏仲淮的背影暗自忖度。這小伙子他是見過的,他常來藍家,和采依出雙入對、看來情投意合、這回一個出走,一個急著找人,鐵定發生問題了。
若真是如此,那究竟采依會到什麼地方去呢?
兩個禮拜過去了。這兩個禮拜,夏仲淮彷彿身處煉獄,他心急如焚地找尋藍采依,然而她始終杳如黃鶴,任憑他焦頭爛額地瞎找,仍是徒勞無功。
每天,他必定會跑一趟藍家,在客廳桌上留下一封信箋,字裡行間充滿了無限的懺悔和極度的想念。
「你這麼做無濟於事的。」夏仲禹勸道:「她走得如此決絕,可見是萬念俱灰了。」
「我不放棄!」連日來不吃不喝不睡,神情憔悴而疲憊,鬍渣像雜草般滿佈於腮邊、下巴的夏仲淮執拗地說:「哪怕只是一絲絲的希望,我都不放棄!」
這天,向晚時分,夏仲淮又來到了藍宅。當他拿著新寫好的信預備擱在桌上時,心神不定的他猛然一震,三魂七魄瞬間聚了回來!
這幾天,他所留下的信箋全不見了!莫非……
他繃緊神經,衝向藍采依的臥室,大喊:「采依!」沒人回應,他又再轉入藍文昭的臥室大喊,仍是沒人回應。最後他奔進廚房,仍是一樣沒人。
雖然藍采依不在屋裡,但夏仲淮的希望之火更為熾烈,他相信她必定回來過,也許是昨晚,也許……也許她才剛走沒多久呢!
夏仲淮若有所思地踱出屋外,腦海裡如戰鼓狂敲般響著一股意念:他絕對找得到她!
但,人海茫茫,究竟該往何處去?
他漫無目的地亂晃,最後回過神時,他才發覺自己來到了此地——就在藍伯伯安息之地附近有片幽靜的樹林。平時,他偶爾會陪采依來林間的小徑中散散心。
傍晚的微風輕輕拂過樹梢。夏仲淮獨自於林間漫步,眼光不經意地隨處游移,然後,他的視線在前方不遠處凝住,一個屏息,腳步也忘了移動。
就在前面一棵蒼翠蓊鬱的大樹下有塊巨石,藍采依正背對著他坐在石上,低頭咀嚼那疊信中一行又一行的相思。
夏仲淮不禁大大吸了一口氣,激動地、一步一步地趨近,在她身後停了下來,一雙眼熱烈地俯視著她。
她察覺到了,並緩緩抬起頭。
「這回你跑不掉了吧!」他呼吸不穩,連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
她平靜地低頭將信札收拾妥,擱在石面上,在地上撿了塊小石頭壓著,以免被風吹散。然後,她站了起來,卻不吭聲,只是迎視他。
「這些日子你都待在什麼地方?」
「四處遊蕩,哪兒都好,只要不必看見你。」
她的話如一記悶棍狠狠敲在他頭頂上。
「我……」他乾澀地說道:「我找不到你,幾乎要發瘋了!早知道你會在這裡,兩個禮拜前我就該來了。」
「我也是今天才來的。」
「哦……」他似有所悟。「你瞧,這證明咱們倆注定要相遇,任何一方都別想逃。」
「但如果勉強在一起,雙方都痛苦,不如一拍兩散。」
「采依!」他急迫地喊:「我承認我太鹵莽,你也擔待了許多事。我已經深切反省過了,希望……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見她不語,他又道:「這些日子以來我有了很大的覺醒,你的離開使我恍然大悟,什麼報復、什麼仇恨都不重要了,柳黛雲再次打電話來的時候,我也很清楚地告訴她。以後,柳黛雲三個字將徹底從我們生活中消失。」他真誠地握住她的手,掏心挖肺地說道:「采依,我全心全意只要你好,別的任何事都比不上你來得重要。」
她不禁動搖了。其實,要割捨掉這份感情,還真是難上加難。
「你確定不再讓以前的婚姻失敗影響我們的生活?」她偏著頭,狐疑地打量他。
他用力地點點頭。
「你知道那天你對仲禹和我所說的話非常殘忍?」她要把帳一次算清。
他放開她的手,側過身子去,神情變得更加凝重。
「一切真相我都明白……我嚇了好大一跳,沒想到仲禹一直在愛慕你,我們常常毫無忌諱地在他面前流露出親暱的言行,可想而知,他內心必定非常難受。」
「你倒也很慷慨啊!」她嘲諷道:「大大方方地就把我推過去了。嗯,你說得沒錯,仲禹是個優秀的男人,跟著他應該可以過得很幸福。」
夏仲淮臉色刷地變白。「你……你愛他嗎?或者,對他多少有些喜歡?」
「我當然是喜歡他的。」她坦蕩蕩地說:「但那種喜歡並非男女之情,而是手足之愛。」
他稍微鬆口氣。「這段日子,仲禹也用盡心力在找你。他說希望看到你回到我身邊,等我們破鏡重圓以後,他就要出國去,藉著短期進修來調適自己的心情。」
藍采依回憶著那天夏仲禹的一言一行,那排山倒海而來的熱情,那忍無可忍而爆發出來的渴求……她曾經自忖,如果先遇到的是夏仲禹,她或許會被打動,但這種事很難下定論,而人的際遇往往是很奇妙的,也有可能即使先認識仲禹,終究喜歡的還是仲淮。並非誰優誰劣,她和夏仲淮間一開始的相處非但不和諧,反而常有無形的衝突點,但後來她便意識到——他就是感情的歸依。
藍采依淡淡地說道:「咱們倆一塊兒去送機。」
聞言,夏仲淮如獲大赦,欣喜若狂地擁住她,久久無法言語!
「我不會再惹你傷心哭泣了。」他忽然放開她,邊在口袋裡掏著什麼,邊說:「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接著,他拿出了一個絨布盒。
「哼,今天可不是我生日,而且,上次送的鏈子夠貴重了。」
「這回不一樣,我跑遍……」
話未說完,藍采依立即接口:「是,跑遍大江南北,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挑中這一個。」她消遣地笑問:「對吧?」
「這個真的不同。」他嚴肅地說。
藍采依接過盒子,打開了它。瞬間,她原本平靜的表情一怔,迅速抬起頭,詫異地望著他。「仲淮,這個……」她怎麼也不敢相信,盒中的禮物竟是……
夏仲淮把禮物取回來,拿出盒中物,而把盒子擱回口袋。
「我想得很清楚。」他深情款款地說:「婚姻並不是枷鎖,那張證書也絕非無意義的形式性物品。」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說:「采依,我要你為我披上婚紗,我要你冠我的姓,我要別人以夏太太的稱呼來叫你!采依,嫁給我!」
頃刻間,鼻子一酸,淚水迅速襲上眼眶。藍采依哽咽得說不出一句話,呆呆望著夏仲淮執起她的手,把那閃閃發亮的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然後,他把那手指貼在自己唇上深深一吻。
「你被我套牢了!」他柔聲道。
她展開雙臂,撲上去抱住他的頸項,心中被喜悅和快樂漲得滿滿的。毋需任何言語,盡情奔流的喜極而泣的淚水已道盡了她的心情。
兩個月後,夏宅的信箱中躺著一封來自巴黎的越洋信。
新婚不久的夏仲淮夫婦佇立在庭院裡,於微風中展讀此信——
親愛的老哥、嫂嫂:
聞名遐邇的巴黎果然處處充滿了美的驚奇。無論是街景、建築,隨時隨地都能讓人獲得不一樣的靈感。
此時我正在露天咖啡館欣賞著往來的人和週遭的事物,吸取著甘美的空氣,而也許是思鄉情正濃吧,我忍不住想到了你們。
容我再一次道聲恭喜吧,我所摯愛的人們!
當初遠渡重洋的初衷走為了避免尷尬的境況,但後來仔細想想,把這次進修當成是充實自我的機會豈非更好,我已經能夠很有把握地說,當我們重新聚首時,必是相見歡的愉快場面!
平心而論,我仍舊無法忘懷舊情,當然更不後悔愛上采依,畢竟人是血肉之軀,感情哪能說停就停?且將一切交予時間,而我也有信心一定可以遇到彼此傾心相待的女孩。
采依,不,嫂嫂,婚禮那天你美呆了!幸好我那頑固的老哥終於開悟,否則他怎會知道自己的女友穿上新娘禮服有多美呢?
老哥,萬分感謝你在婚禮上特別恩准,讓我親吻新娘,雖然你在旁邊監視時,眼睛彷彿要噴火而拳頭也不知不覺握起來,但我毋需擔心挨揍。因為一路走來,你必已體會互信互諒的可貴。
哎呀!前方有位婀娜多姿的女孩坐下來了,上道的我應該去請她喝杯咖啡,或許聊聊凱旋門的歷史典故什麼的。
那麼,改天再敘啦!
仲禹
讀完信,兩人相視莞爾一笑。
夏仲淮回憶道:「在婚禮上,仲禹那小子仗著我對他的愧疚感,硬是厚顏無恥地親了你好久。」
「那是你心理作用!」藍采依嬌嗔地瞪了他一眼。邊往屋內走邊說:「也真為難他了,一個人隻身去那麼遠的地方,沒人可互相照應,你做大哥的該多叮嚀他小心照顧自己。」
「遵命,我的太座!」夏仲淮亦步亦趨地跟著進入。
早上,夏氏兩老從外面散步回來,接到了兒子打來的長途電話。才講了三兩句,夏母便震驚得跳了起來,叫嚷道:
「真的假的?你有沒有騙我?」
「怎麼會騙你呢?」夏仲淮道。
「這可不得了!」她叫了一聲,沒頭沒腦地掛上電話,以十萬火急的速度跑進廚房張羅,一邊高分貝地喊道:「老伴兒,快打點打點出門去!」
「去哪兒呀?」夏父被妻子弄糊塗了
「不就是仲淮家嗎?」夏母睜著發亮的眼,興匆匆地嚷:「咱們得去看看媳婦兒,她呀,有喜啦!」
「啊?」
一路上,兩老歡喜得叨念個不停。
「采依還真是爭氣呀!」夏母道:「結婚半年就傳出喜訊,咱們可要當爺爺奶奶啦!」
「嗯!」夏父贊同地拚命點頭。「這事有了美滿的結果,接下來該為仲禹做點打算了。哈哈哈!」
夫婦倆討論得越來越熱烈,也笑得更開懷了。
婚後公公婆婆的誠懇對待,令藍采依感受到無比的溫暖,也稍稍彌補了失怙的遺憾。
從懷孕初期到分娩,及至坐月子,兩老和丈夫無不細心呵護她。除了感動,她更有一份感激。
這夜,襁褓中的嬰兒剛睡,藍采依坐在一旁,輕輕搖著搖籃,凝視嬰兒那天真無邪的睡容。
夏仲淮剛洗過澡,躡手躡腳走近,挨著藍采依坐在地毯上。
「長得跟他爹一樣帥!」夏仲淮不禁搖頭讚歎。
藍采依斜睨他一眼。「你是在誇兒子還是誇自己?他明明長得像我!」
「比較像我!」
「是我!」
兩人對峙半天,忍不住笑了出來。
「如果沒有跟你結婚,我的生活不會如此圓滿。」夏仲淮由衷地道。
藍采依笑了笑,站起身踱至陽台上。夏仲淮尾隨於後,緊緊相偎,分享這恬謐的夜色。此時,正是無聲勝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