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他一如往常地到公司上班。中午時刻,正打算休息時,發現有人進來了。「杏希醒來了。」是方母。「是嗎?」
方傑文心頭莫名一震,卻故意說得極為冷淡。
「她想見你。」方母看著兒子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努力沉住氣,坐在兒子對面。她這次來公司找他,可不是想吵架或是翻昨晚未算的帳。「她這麼跟你說?」「就算她不說,我也知道她想見你。」「那就是她沒說了。」方傑文冷笑一聲。她這麼沒主見,怎麼會把自己的意願說出口?「你去見杏希!」「沒空。」方傑文習慣性地回絕。「你要去見杏希。」方母一字一句地道。
「我記得和母親大人你的約定裡,並沒有提到若她住院,我必須抽空去探望她的規則。」方傑文又是一聲冷笑。
「傑文!」方母再也忍受不了地拍桌站起.
「就算我去了,她也不會立刻好起來。」他悠閒地暍了一口茶,說得事不關己。
那個討厭白杏希、感情淡薄的方傑文已經回來了,昨夜醫院裡那個失常的方傑文,已經消失無蹤了。
「杏希得了急性肺炎,還不是因為你照顧不力!」
「媽,我想你最好搞清楚。」方傑文一臉的輕鬆,但渾身散發的氣息,卻讓人發冷。
「白杏希要躺在浴缸裡淋水是她的事,我雖然和她住在同一問房子裡,但這不代表我要隨時盯著她,以防她做出什麼傻事來,我沒那麼有空。你要知道,你兒子只是個當總裁的料,至於當保母的料……很抱歉,你忘了生。」
方母雖然震懾於兒子的氣勢,但該說的話,她還是得說出口:「你說一句,究竟去不去探望杏希?」??
「今天沒空……」方傑文沒理會他母親的壞臉色,神色自若地翻了翻他的行事歷,「我想這幾天都沒空。」
這孩子擺明了不去看她!方母怒目瞪著方傑文。
最後,拿他沒轍的方母,氣得拂袖而去。
現在兒子已經有足夠的力量凌駕在他們兩老之上,他們已沒有籌碼可以逼迫他了。
唉,這小子從小自主性就強,不愛人家管東管西,可他們兩老為了杏希,卻總是藉各種名目逼他……也難怪他會那麼急著擺脫他們的束縛。
但往好的方面想,他也因此表現得相當出色,年紀輕輕就可以獨挑大樑
唉……
「方伯母。」
見方母走進私人病房,白杏希連忙展現一抹笑顏。
今天還好嗎?」剛從方傑文那裡過來的方母,遞過一束花。
「還好。」白杏希微笑。
可是方母卻看出,在白杏希那張沒有笑意的小臉後面,有著隱藏得不是很好的憂愁。
唉,愛上她那個根本沒打算墜入愛河的兒子,注定要痛苦。
「杏希,你告訴伯母,為什麼會突然病倒?」
「我原本是在洗澡,但或許是太累了,便在浴缸內睡著了。傑文看我很久沒出來,便來敲浴室的門。他見我沒回應,擔心我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便把門給踢開,這才發現我出了事,連忙把我送到醫院。接下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想了一夜,終於想好說詞的白杏希,緩緩道出謊言。
杏希住院了也不肯前來探望的傑文,會關心在浴室洗澡洗太久,卻沒出來的她?依兒子對杏希的漠然態度,她覺得杏希這番說詞不太可信。她不是不相信杏希的為人,而是不相信兒子。如果杏希這次是說謊,那……
上次和杏希通電話時,她就覺得有點奇怪,杏希說話吞吞吐吐的,像是有難言之隱似的,但她卻選擇了相信杏希的話。
現在看來,傑文沒有遵守約定的可能性很高。
「杏希,好好休息,早點出院,知道嗎?」方母憐惜地看著為維護方傑文,而不惜說謊的白杏希.
這麼好、這麼愛她兒子的媳婦,她不知道還能到哪裡找。深夜的醫院,安靜得連蚊子飛過也能清晰聽見。白杏希住在私人病房裡,週遭更是安靜.睡了一整天,晚上她根本睡不著。躺在病床上,清澈的美眸盯著白色的天花板。
原本空無一物的天花板,此時卻浮出一張她日思夜想的面孔來。
不用說,這副臉孔自然是方傑文的。
他現在在哪裡?白杏希無法克制自己的思緒,飛到那個連來探望她都不肯的方傑文身上。
在哪個溫柔鄉里吧!
感覺到眼睛蒙上一層水氣,她連忙閉上眼睛,阻止淚水落下。
她答應過自己,不可以輕易落淚。
閉上眼眸的白杏希,隱約中聽到一陣怪異的聲響。
早過了護士醫生們的換班時間,而深夜巡房的時間也還沒到,病房附近應該沒人靠近才對呀!感覺到奇怪,白杏希張開眼睛,從床上坐起身,準備察看四周。可是才坐起來,她便看到一幕令她訝異萬分的景象。「你……」白杏希看著窗前的高大身影,幾乎說不出話來。「你居然還沒睡。」
方傑文沒料到這個乖寶寶竟然這麼晚了還沒睡,原本還以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來醫院一趟,不讓人發現的.
「你……」
她無法相信方傑文會在深夜爬窗進醫院,為的就是來看她。
「你什麼?」方傑文皺著眉,走近病床。
「你還死不了吧!他的語氣雖差,但句中的關懷之意,卻是非常明顯。白杏希只是單純,不是遲鈍,自是聽出方傑文對她的關心。「還好,死不了。」配合方傑文的語調,她笑道。他肯來看她,她就非常高興了。
雖然方傑文來探病的方式,和選擇的時間是有點怪異,但這種怪異卻只是讓她更甜在心頭。
他那麼愛面子,曾那麼清楚地說明他討厭她,以他的個性,絕不會挑雙方父母都在場的時間來探望她。
所以他才會選擇深夜時分爬窗進來。
他對自己,還是有一點點的關心。
白杏希不貪心,能在方傑文心中有一丁點的位置就夠了。
她一直笑咪咪地看著方傑文,讓他感到渾身不自在。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出爬窗這樣的舉動來,天曉得這種事他從來沒有做過。
「我只是剛好開車來到這附近,突然想起你住院了,所以才順便來這一趟而已,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擔心你的病情。」
他故意板起一張俊臉,以一貫的冷然臉孔面對她。
其實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這話是要說給白杏希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我知道了。」白杏希笑容不減。
今夜下班後,他去酒吧暍了點酒,原本想就這樣打道回府,誰知他哪根筋不對了,竟開車來到醫院。
他想,既然都來了,就乾脆去看一看她的情況。??
但是探病時間早已經過了,無法從正門進入醫院。
為了不想白跑一趟,他便走到詢問處,找個借口問到白杏希的病房位置,然後運用他發達的運動神經,爬樹越窗來到她的房間。
如此大費周章才能見到一個女人,是他生平頭一遭。
而這個要他花了那麼多時間才見到的女人,居然還是他最討厭的!
方傑文覺得昨晚那個奇怪的自己,那個應該只出現一次的怪異情緒,又跑出來了。
他想解釋自己為什麼爬窗,但話到嘴邊,又不知該怎麼說。
反正做都做了,原因就免了吧!又不是什麼天大的事,不需要大傷腦筋地追根究底。
他看了看白杏希,雖然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精神也不是很好,但多休息的話,應該會很快地康復。想到這裡,方傑文覺得自己該走了,他已經待得夠久了。見方傑文想離去,一股不捨之情讓她喊了出聲:「等一下!」他頓下腳步,回過頭看著她。
「對不起對不起……」
好奇心被挑起,方傑文走向她。她有做什麼要跟他道歉的事嗎?
「我住院的事,一定給你帶來不少麻煩吧!不但要開車送我到醫院,遺書你被責罵。」
雖然白杏希沒親耳聽到方伯父、方伯母責罵他的話,但她可以猜想得至。方傑文靜靜地看了她許久,才意有所指地道:「你這個人還真鮮哪!」「嗄?」白杏希不解地看著他。「我問你,你為什麼無緣無故躺在浴缸裡淋水?」「因為……」她低下頭,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因為你想逃避,逃避由我臥房裡傳出來的聲音。」方傑文接下她未完的話。
原本他只是猜測而已,但看到她的反應後,他已經可以確定他的想法沒錯。
「我就是害你進醫院的人,但你現在居然跟元兇道歉?」方傑文饒富興味地看著她。
或許,這女人也不是他想像中的那麼乏味,有時候,她也會說出讓他意想不到的話來。
不過,這可不代表他就不再討厭她了。
「我……」
「我醜話先說在前頭,雖然這次你因為我的關係而進了醫院,但不代表我會從此對你有什麼愧疚感,進而對你和顏悅色。我重申一次,我還是討厭你。」原本還有些熱絡的氣氛,急速降溫,白杏希臉上的那抹笑容,消失不見了。
「我喜歡把話說清楚,沒必要給你無謂的希望,我和你還是不可能的,單戀一個討厭你的男人,不是聰明人的行為。
我和你只會相處半年,半年後,我和你就各走各的路,從此毫不相關。所以我再勸你一次——及早放棄,這樣對你對我都好,你不用痛苦,我也不用心煩。」
白杏希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淌血。「你……特地來醫院,就是為了跟我說這番話?」方傑文撇過頭,不願看到她那張被他傷得很深的小臉。「沒錯。不然你還真以為我是來看你的?」以往他從不把她的苦痛放在心上,為什麼現在卻不能?算了,想那麼多做什麼?他今晚本來就有點不太正常。「我帶女人回家的事還是會不斷發生,你若看不慣,恐怕三天兩頭就要進醫院。
你進醫院本來是你的事,我不想管,但你也曉得,我媽總會因為心疼你,而在我耳邊疲勞轟炸。
你已經夠惹我心煩了,如果再以進出醫院,尋求同情,找我麻煩,我恐怕連半年也無法跟你生活下去。」
白杏希把頭垂得低低的,這次她沒把握能把眼淚留在眼眶裡。
是啊!他怎可能會擔心她?他來只是為了把一切說清楚,她卻還傻傻地以為他是在擔心她!她真可笑!「下次我再帶女人回家時,你若受不了,希望你能走得遠遠的,不要再躲在浴室裡自殺,給我添麻煩。
你給我帶來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多久。
如果你真的想自殺,麻煩你半年內忍耐一下,半年以後你要怎麼做,我都不會管你,也管不著。」
「你說完了嗎?」白杏希語帶哽咽。方傑文看著她蒼白的臉,點點頭,眼中閃過一抹複雜。「那請你走吧!我想休息了。」說著,白杏希躺倒床上,用被子蓋過頭。
方傑文站著看了她一會,才舉步走到窗邊,順原來的路徑下樓,離開醫院大樓。
走到自己的銀色跑車旁,坐進駕駛座,他托著頭,像在思考什麼。過了良久,方傑文才喃喃自語道:「……我剛剛說了什麼?」他並沒打算說那些話啊!那剛才他為什麼會說出那些話來?或許是他下意識看不慣白杏希的笑臉,所以才出言傷她吧!該死的!這夜的他,甚至比昨夜還失常!
首先是不知為何來到醫院,然後是爬窗,接下來是那番從沒打算說出口的話……
「每次碰上她,準沒好事發生!」
在醫院休息了幾天後,白杏希的臉色已比前幾天好很多了。
然而,病情是好了,她卻失去了笑容。
白氏夫婦大致猜得出女兒面帶愁容的原因。就只有方傑文有這能耐,能讓她失去如花笑靨。
「杏希,今天天氣很好,要不要到外面走走,呼吸一些新鮮的空氣?」白母坐在女兒的床沿,柔聲問。
白杏希只是搖了搖頭。
剛好進門來的方母聽見她們的對話,也跟著勸道:「杏希,整天關在病房裡,可是很難好起來的哦。」
「方伯母。」就算白杏希有多不願開口說話,但家敦良好的她,還是開口招呼。「來,方伯母陪你出去。」說著,方母便叫護士拿輪椅過來。無法拒絕方母,白杏希只好順從地坐上輪椅。在方母的協助下,白杏希來到陽光普照的草地。三二兩兩的病人在草地上走動著,也有一些坐在長椅上休息。白杏希抬起頭,溫暖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陽光這麼溫暖,但為什麼她的心還是那麼冷?白杏希閉上眼眸,心中映出年幼的方傑文的笑臉。她有多久沒見過他笑了?
應該說,他在她眼前笑,是多久前的事了?
「你給我帶來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多久。
如果你真的想自殺,麻煩你半年內忍耐一下,半年以後你要怎麼做,我都不會管你,也管不著。」
他怎會對她笑?他根本不關心她,也不想見到她啊!
感覺到白杏希悲傷情緒的方母,悄悄地走開。這個時候,誰陪在她身邊都沒幫助,讓她獨處才是最好的方法。也不知過了多久,白杏希突地覺得腳邊多了一樣東西。張開眼,躍進她眼簾的是一個小足球。她撿起了它。「對不起,那球是我的。」一道沉穩的男聲響起,白杏希愣了一下,往聲源看去。「小姐?」來人見她沒多大反應,再喚一聲。
她回過神,尷尬一笑,把球物歸原主。「還你。」她沒想到對方的聲音居然和方傑文有一點像,所以愣了一下。「謝謝。」男子一笑,接過球轉身便走。「球撿回來了!」
那個看起來大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跑到草地的另一邊,那裡站著兩三個穿著醫院病患服的小孩。
他和那幾個小孩玩得不亦樂乎,讓白杏希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他們身上。
像是感應到她的目光,男子抬起頭,對上她的美麗眼睛後,朝她微微一笑。沒料到他會先行示好,她霎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把球拋給其中一個小孩,男子往她的方向走來。「嗨!」他伸出手,白杏希看著他。「我叫林緒生。」附加一個親切的笑容。過了半響,她才伸出手。「我叫白杏希。」「你一直看著我,難不成我臉上有什麼嗎?」林緒生笑問。「對不起……」自覺直盯著別人看有點失禮,白杏希紅了臉。「不要緊,能被美女這麼專注地看著,是我的榮幸才是。」聞言,她的臉更紅了。
「我是義工,常來這間醫院陪住院的小孩玩耍、談天的……」
這樣一句自我介紹,林緒生就和她聊了起來。
而習慣了和方傑文的相處模式,一聲不吭的她,在整個談話過程中,沒說過多少句話,反倒是林緒生說個不停。
然而他話雖多,白杏希卻不會感到煩擾,臉上反而還浮現出一抹若有似 無的笑容。
他們的聲音,真的有點像。白杏希這麼想。「杏希!」方母這時回來了,快步地走近她,「該回房了。」只不過是離開杏希一會,怎麼狂蜂浪蝶就跑上門了?方母有點敵意地看著林緒生,後者則善意地回看她。
「方伯母,我來介紹,他是林緒生,我剛認識的朋友。」白杏希微笑地為方母介紹。杏希笑了?方母盯著林緒生看的眼神,更是充滿敵意了。「你好!」他掛著一抹得體的微笑,朝方母伸出手。「杏希,這裡風大,回去了。」方母不理會林緒生,兀自推白杏希離去。「方伯母——」
她想說什麼,但方母卻只是更加快腳步地推她離去。
「杏希,我知道你生氣,但你不要胡亂交朋友。你涉世末深,很容易認識到壞人。」回病房後,方母立刻苦口婆心地說。
「林先生不是壞人。」
雖然白杏希認識林緒生只不過短短不到半個小時,但直覺告訴她,他不是壞人。
一個壞人,不會有那麼親切而真實的笑容。
「杏希,我知道傑文冷落了你,也知道一切都是傑文的錯,但我認定的媳婦只有你一個。只要你等下去,傑文他總有一天會看到你的好。」
白杏希的臉立刻暗了下來。
「真有那麼一天嗎?」
不是她對自己沒自信,而是方傑文一而再,再而三的無情話語讓她失去了原有的自信。
她也不是沒等他,她已經等了他二十多年了,從她發現自己的視線總是??舛隨著他繞開始,她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但是多年來,她等到的卻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殘酷……
她真的能等到他嗎?她懷疑自己已經無法承受更多的傷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