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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說要不要 第八章 作者:溫芯

  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

   很多年以前,她也曾這麼問過他。

   那是個下著小雨的夜晚,他下班回到家,她還來不及熱情地迎接他,他便說還趕著待會兒要出門。

   「我只是回來收拾一下行李的,明天要搭早班飛機到美國出差。」他說,衝進臥房,拿出空行李箱裝換洗衣物。

   她訝然,一面跟進來幫他收拾,一面問:「你明天要出差?去多久?」

   「一個禮拜左右吧。」

   「怎麼這麼突然?你都沒告訴我。」

   「我也是今天才臨時接到通知的。我們有個美國客戶最近惹上了官司,我跟另一個律師被派去幫他們。」

   「既然是明天的飛機、你今天幹麼趕著走?」

   「我手上還有個案子在進行,我想加班趕一趕,看能不能在出國前把相關文件都準備好。」

   「這麼說,你打算在辦公室裡熬通宵?」

   「嗯。明天早上直接到機場。」

   「你一定要這麼急嗎?那個案子難道不能等回來再做嗎?」

   「你也知道我的個性不喜歡拖。而且那也是個大客戶,得罪不得的。」說著,他瞥了眼手錶,加快了動作。

   她卻停下了動作,愣愣地看著他焦急的神態。

   「怎麼啦?」他察覺她的異樣,瞥了她一眼。

   「起碼等吃過晚飯再走吧。」她仰起頭,懇求地望他。「我做了很多你愛吃的菜……」

   「不吃了。」他攬過她的臉,迅速親她額頭一下。「我剛剛在回來的路上,已經買了三明治來吃了。」

   「你已經吃過了?」她神情一變。「我不是跟你說,我今晚會做好飯等你嗎?」

   有嗎?他一愣。

   「你忘了嗎?」她指控地瞪他。

   「對不起。」他道歉。「你別生氣,我答應你,到美國一定多幫你買幾組特別的咖啡杯回來。」他微笑安撫她,知道她有收集各式咖啡杯的習慣。

   「可是……」她還想說什麼。

   他卻拍拍她的頰,像哄小女孩似的說道:「乖乖等我回來喔。」瀟灑拋下一句叮嚀後,他提起行李箱就往房門外走。

   她愣了兩秒,才記得追出去。「夏野!」

   「什麼事?」他頭也不回。

   「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她低低地、軟軟地問,聽得出語氣帶著某種不確定。

   他歎氣,轉過身子。「這樣吧,我答應你,回來以後陪你出去玩一天好不好?」

   「我要你今天陪我。」她執拗地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別任性,蓉蓉,我今天真的很忙。等我回來再陪你好不好?」他柔聲誘哄。

   她不說話,咬著唇,眼眶微微泛紅,一副好委屈的模樣。

   「對不起,蓉蓉。」他再次道歉,低下頭,啄了她柔唇一記。「等我回來。」

   她瞪視他背影,淚水迷濛了她的眼,一股奇異的酸澀湧上胸臆。「你……你不要以為我會永遠等你!」她大喊出聲。

   他僵住身子,回頭。「你說什麼?」

   「我說──」她唇色發白,語音發顫。「你不要以為我會一直等你。」

   他擰眉。「你什麼意思?」

   「你還不懂嗎?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她哀傷地凝睇他。「你總是工作第一,總是沒空陪我,就連出差前一天,也不肯多花點時間陪陪我……」

   「我說過,這個案子很重要。」他放下行李,不耐煩地打斷她。

   「難道我就不重要嗎?」她氣憤地提高聲調。「對你而言,我究竟是什麼?難道你娶個老婆只是為了擺在家裡好看嗎?」

   「至少不是來扯我後腿的!」他也怒了,火爆地回應。「我已經累了,蓉蓉,真的好累,為什麼你老要跟我吵架?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和和平平相處?」

   「你、你把我當成那種不可理喻的女人嗎?你以為我真那麼想挑起戰端嗎?」

   「那你說!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難道你要我辭去工作,每天在家陪著你風花雪月嗎?我有我的理想與抱負!」

   「我知道啊!我又沒要你這麼做──」

   「那你要我怎麼做?!」他低吼,臂膀激動地一揮,不意之中撞上了身後的展示櫃,一隻咖啡杯應聲跌落,當場碎裂。

   這料想不及的意外驚怔了兩人,他們同時調轉視線,往地上那個碎裂的咖啡杯望去。

   那是他們在賭城結婚時,他特地買來送她的禮物,原本是一對,如今其中一個卻破碎了。

   那是她,最鍾愛的咖啡杯──

   她彎下身,顫顫拾起碎裂的杯子,心一酸,淚眼頓時矇矓,彷彿從這不祥的兆頭預見了這樁婚姻的命運。

   「蓉蓉?」他也突然醒悟自己方才太過分了,懊惱地喚她。「對不起,蓉蓉,我不是故意打破這杯子……」

   「你不用說了!你不是要走嗎?要走就快走,快滾啊!」她站起身,近乎歇斯底里地喊,毫無理智地將他連人帶行李箱推出門外。

   「蓉蓉!你冷靜點!」

   「我不要冷靜,只要你快點滾出去!」她抓狂地衝著他喊,右手用力一甩,狠狠關上門。

   當時的他並未想到,那薄薄一扇門,原來可以在他與她之間劃下難以跨越的鴻溝。

   他只是覺得生氣,忿忿然離開台灣。等他從美國回來時,一切已經變了,他再也進不了那扇門,而一紙離婚協議書靜靜地躺在他辦公桌上。

   她,決定和他離婚──

   夏野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將思緒從遙遠的過去拉回。

   他調轉視線,回憶裡的女主角此刻正半躺在床上,她手捧著一杯冰水,一口一口淺淺啜著,紅粉嫣容笑咪咪的,像洋娃娃似的甜美,完全無法讓人聯想起多年前那晚那個盛怒的女人。

   夏野心跳怦然。

   說實在的,他還是搞不懂,為什麼當初會和這樣可愛的她鬧到要離婚的地步──

   「你好點了沒?」他坐上床沿,柔聲問她。

   「好多了。」徐玉曼燦笑著點點頭。「我就說嘛,喝點冰水就會好過多了,我現在的臉已經不像剛才那麼熱了喔。」她愛嬌地拍拍自己玫瑰似的頰。

   他心湖一蕩,幾乎忍不住也想把手伸過去捏一捏。

   「喝完水了,是不是想睡覺了?」他笑問。她酒量差,差不多只要一杯就精神萎靡,也該是她向睡神投降的時候了。

   「我還不想睡。」她倔強地否認,可睡神偏偏和她開玩笑,讓她打了個好大的呵欠。

   他輕笑一聲。

   「哇!好大的呵欠,連臼齒都能看到了。」他故意逗她。

   她臉頰爆紅。也不知是酒力繼續發威,還是因為無法克制羞窘。

   她低下頭,十指不甘心地絞弄著床單。「我沒打呵欠,是你看錯了,我一點都不想睡。」

   毫無說服力的反駁讓他笑得更大聲了。

   她不依地瞪他。「你笑什麼?」

   「我笑有人喝醉了就愛耍賴。」他眨眨眼,食指戲謔地點她鼻尖。

   「我沒喝醉。」她還不承認。

   「是是,你沒喝醉。」

   她瞪他。「我告訴你,我再喝一杯都沒問題。」

   「嗄?才一杯啊?」

   「一杯不行嗎?有什麼好笑的?」聽出他不屑的口氣,她掐住他脖子。「對啦,我酒量就是差,怎樣?」

   「沒怎樣。」星眸閃亮。「只要那個酒量差的人自己清楚就好了。」

   「你很討厭耶。」她嗔他。

   他只是壞壞地揚眉,擒住她的眼,意味深長。

   她心跳加速,手臂一軟,從他頸間垂落,改為扯住他衣領。

   「你真的……好討厭。」她嬌嗔,容顏埋入他衣襟。

   他順勢摟住她,軟玉溫香抱滿懷。

   她沒有抗拒,貼著他胸膛,傾聽他心跳的聲音。

   他的心,跳得好快啊。

   她頓時柔腸百轉,喃喃低問:「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夏野。」

   「嗄?」

   「為什麼你不乾脆不理我?為什麼你要那麼擔心別的男人拐走我?為什麼我叫你留下來陪我,你就真的留下來?」她一句接一句問,像是埋怨,更似撒嬌。

   他胸腔一熱。「你這意思,是希望我趕快滾嗎?」

   她不語。

   「好吧,那我就走了。」他假意要推開她。

   她連忙扯住他衣袖。「不要走。」她揚起臉,懇求似的看著他。「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一怔。

   那天晚上,她也是像這樣看著他,求著他。

   「你可不可以留下來聽我說?」

   「很重要的事嗎?」

   「嗯,很重要。」她垂下眸,咬著唇。「我怕過了今晚,我就……沒有勇氣跟你說了。」

   她究竟想說什麼?夏野猜不出來,只是當看著她蒼白著臉,不確定地求著他時,一陣後悔突如其來捉住他。

   他忽然好希望那天晚上他留下來了。如果他當時答應留下來聽她說,也許他們後來就不至於離婚。

   這回,他絕不要再重蹈覆轍了。

   他捧住她的臉,啞聲間:「你想說什麼?」

   她怔怔望著他,許久,才輕輕開口。「我想……說那天晚上我要說的事。」

   「哪天晚上?」

   「你還記得嗎?有一天你趕著回家收拾行李,說隔天早上要到美國出差。」

   就是那天!他驚疑地看她。

   「那天晚上,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她繼續說道。

   「是……什麼事?」他問,喉嚨發乾。

   她卻不回答,忽然別過頭,像陷入了掙扎。

   「蓉蓉?」他疑問地挑眉,轉回她臉孔。「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

   「我、我想告訴你……」她凝視他,眼眶一點一點泛紅。

   夏野背脊發涼,繃緊身子等待著。

   終於,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全部的勇氣坦承。「……我懷孕了。」

   「什麼?!」夏野臉色當場刷白。「你、你剛剛說什麼?」

   「我懷孕了。」她斂下眸,淒楚地低語。「這就是那天晚上我想告訴你的事。」

   他不敢相信。

   「你、懷孕了?怎麼可能?那孩、孩子呢?怎麼不見了?」他驚慌得語無倫次。

   「孩子……流掉了。」

   「什麼?!」又一個沉重的打擊。夏野全身凍凝。

   徐玉曼哀傷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出原委。

   「那天,我特地跟公司請假早點回家,做了好多菜等你,全都是你喜歡吃的。我還買了香檳,點了蠟燭,我想跟你吃頓燭光晚餐,然後告訴你這個好消息。我沒想到,你居然連留下來吃頓飯都不肯……」她停下來,眼神因回憶顯得矇矓。

   他心驚地望她。

   「我很生氣,也很難過,對著那一桌子菜哭了一整晚。」她沙啞著嗓音繼續說。「後來我告訴自己,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太想在工作上求表現,所以才那麼拚命工作。你每天加班,還經常要到國外出差,你一定也很累。我告訴自己不要怪你,多為你想一想,所以隔天早上,我決定到機場送你。」

   「你來送我?」他愕然。「可是我沒看到你啊。」

   「因為我沒去成。」她澀澀解釋。「我在巷口過馬路的時候走了神,讓一輛機車給撞上了……」

   「你出車禍?!」他驚得聲音嘶啞。

   「嗯。」她垂下眼,不敢看他近乎恐懼的表情。「那個機車騎士馬上送我去醫院,我沒受什麼傷,只有小腿稍微骨折,可是孩子……卻流掉了。」說到這兒,她再也抵擋不住竄上心頭的傷痛,哽咽起來。「我、我在醫院住了三天,一直想著那個流掉的孩子,我、我一直想,一直哭──」

   淚水順著頰畔滾落,她迷濛著眼,矇矇矓矓地,好像又回到了最軟弱無助的那時候。

   那時候的她,多希望他能陪在自己身邊啊……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夏野握住她肩膀,激動地搖晃她。「為什麼不叫我回來?」

   只要她一通電話,他一定馬上放下一切趕回台灣看她的啊!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他倉皇地追問。

   「我打了,可是你沒開機。」

   「我沒開機?」他呆然,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我想你大概是忙著跟客戶開會吧。」她苦澀地扯扯嘴角,抬手擦去狂流不止的眼淚。「我掛斷了電話,忽然覺得一切好可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嫁給你,不知道我們的婚姻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真的不懂,我覺得好難過,再也受不了了──」

   所以,她才決定離婚。因為他一次又一次令她失望,而她,再也承受不起那樣的痛楚。

   夏野大慟,展臂緊緊擁住徐玉曼。她柔軟的嬌軀,在他懷裡發著顫,像朵禁不住風吹雨打的小花。

   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他到底做了什麼啊!

   「對不起,蓉蓉,是我對不起你,是我錯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一連串地道歉,心神激越,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你不用……跟我道歉。」她顫聲低語。「我說出這件事並不是要責怪你,我只是想解開我們之間的心結。我不想再跟你針鋒相對了,如果可能,我想跟你當朋友。」

   「當朋友?」他喉頭一梗,胸窩揪緊。

   他有這種資格嗎?

   她抬起頭,試著對他微笑,清純的笑容裡,閃動著楚楚動人的淚光。

   他難以呼吸。

   「我想跟你和平相處,就像今天晚上一樣。你知道嗎?」她含淚坦白。「其實我今天根本沒那麼醉,我一半是裝的,我只是想……和你好好相處。」

   他震撼不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們當朋友好嗎?」她輕聲問他。

   他無地自容。

   他有這個資格嗎?在那樣無情地重傷過她以後,他憑什麼得到她的友誼?憑什麼得到她溫柔的對待?

   他沒資格啊!

   他抱緊她,將她整個人護在懷裡,恍惚地想像當她一個人躺在醫院病房,面對著流產的殘酷事實時,會是怎樣的心情。

   她一定很痛很痛……

   老天!他真恨自己。

   夏野緊緊咬著牙,克制住想當場咆吼的衝動。

   他恨,恨自己當時不在現場,恨自己的疏忽傷害了她,恨他之前竟想不到她的苦,還那樣冷酷地對她!

   他恨自己那時候,沒能及時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對不起,蓉蓉。」他顫聲道歉,一顆懊悔的淚水,悄悄滑出眼角。

   「什麼?你說夏律師哭了?」

   美國回台灣的飛機上,外景三人組大嚼舌根。小美透露了個內幕消息,阿傑跟小王大為震驚。

   「怎麼可能?夏律師堂堂男子漢,沒事幹麼哭?」

   「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

   「你在哪裡看見的?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下午,你們在辦Check-out的時候,夏蓉不是在飯店大廳跟一個外國小男孩玩起來了嗎?」小美解釋。「那時候夏律師站在一旁看著,我本來也在清點行李,一抬頭居然看見他眼眶泛紅。」

   「眼眶泛紅?」阿傑和小王面面相覷。「真的假的?」

   「真的!」小美強調。「後來夏律師好像發現我在看他,還趕快轉過頭去,不敢讓我看呢。」

   「不會吧?」阿傑皺眉,想不透。「看個女人跟小孩玩有什麼好哭的?」

   「我在想會不會他聯想起了什麼?」小美臆測。「夏律師不是離過婚嗎?會不會他前妻帶走了小孩?」

   「不對。」小王搖頭。「我記得他們沒有孩子。」

   「你確定?」

   「我是看週刊報導的。上面說夏律師跟前妻才結婚一年就離婚了,也沒生小孩,所以我那時才覺得奇怪。一般來說,如果不是為了撫養小孩,不會給老婆那麼多贍養費。」

   「那究竟怎麼回事?」

   「這個嘛……」小王沉吟半晌。「你們說會不會跟夏蓉有關?」他突出驚人之語。

   其它兩人同時瞪向他。「夏蓉?!」

   「你們不覺得嗎?他們倆之間好像有什麼問題。」小王神秘地說道:「我在猜,他們倆結過婚。」

   「咦?你也這麼覺得?!」阿傑跟小美異口同聲。

   小王揚眉。「原來你們也這麼覺得?」

   這麼一交流,三人才發現原來這疑慮早就在各自心中發酵。

   「所以你們也懷疑前天我們在那間小教堂看到的照片的確是他們嘍?」一陣沉思後,小美首先開口。

   「可是他們兩個都不承認……」

   「當然不承認啦,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何況他們倆現在在外人眼中又是死對頭,要是讓人知道他們居然曾經結過婚,不知會引起多大的風波呢!」小王頭頭是道地分析。

   「說得是。這件事讓人知道的確不太好。」

   「所以啦,他們會想瞞住這件事是可想而知。」

   「怪不得有時候會覺得他們挺有默契的。」阿傑揉捏下頷。「如果他們真的曾經是一對就說得通了。」

   「其實啊,昨天晚上我們解散後,我又一個人跑去那間小教堂了。」小王忽道。

   「什麼?」其它兩人訝然。「你去幹麼?」

   「笨,當然是找證據啊。」小王白他們一眼。「我去看能不能找到他們當初登記婚禮的紀錄啊。」

   「咦?」兩人聽了,精神一振,眼光期盼地發亮。「那怎樣?你找到了嗎?」

   小王沮喪地搖頭。

   「什麼嘛。」阿傑跟小美也跟著頹喪。「沒有婚禮登記,那不就表示他們根本沒結婚嗎?」

   「我可不這麼認為。」小王依然堅持。「我覺得他們即使不是夫妻,起碼也曾經是男女朋友。」

   「你有什麼證據?」

   「現在是沒有。不過如果他們真的曾經在一起,就一定有人知道。」小王鬥志滿滿地拍胸脯。「這種事不可能瞞騙全世界的,一定能找到蛛絲馬跡,你們等著瞧吧──」

   同一時刻,坐在商務艙的兩人正興致勃勃地享受著美食,絲毫沒想到自己已成為八卦的男女主角。

   夏野點了一道香嫩的紅酒煎牛排,徐玉曼則點了一道酥軟的奶油鱈魚,兩道主菜送上來時,看來都色香味俱全,惹得他們食指大動,拿著刀叉就準備大快朵頤。

   不過開動以前,有個例行程序得先做。

   只見徐玉曼將配菜的青豆全數往夏野盤子裡送,而他也忙著把煮得熟軟的紅蘿蔔遞給她。

   玉米,她喜歡,都送給她吃。

   鱈魚,他也愛,分一半給他。

   他不喜歡的烤麵包,讓她品嚐。

   喝了一半的濃湯,交給他收拾。

   就這樣,一來一往,一往又一來,短短幾十秒,問都不問對方一聲,兩人便重新安排了眼前的食物,動作利落至極。

   「嗯,這鱈魚好棒,你快嘗嘗。」她催促他。

   他跟著嘗了一口,果然好吃,他滿足地歎息。

   「可惜你不敢吃三分熟的牛排,不然我這個也很好吃。」他笑道,一面切下一小塊牛肉。「要不要?」

   「惡!」她皺眉瞪著大剌剌滲出血絲的牛肉。「我才不做野蠻人。」

   「那真可惜。」他眨眨眼,快樂地把半生牛肉送入嘴裡咀嚼。

   「奇怪。」她睨他。「你一點都不會覺得噁心嗎?」

   「不會啊。」他不以為意地笑。「我只是替你們文明人感覺可惜,這可是人間美味呢。」

   「人老了,要注重養生。」她苦口婆心地勸。

   「我才剛過三十,正值青春年少。」他大言不慚。

   「青春年少?」她正端起香檳喝,一聽這話,差點噴出來。「拜託喔!」她沒好氣地嗔視他。

   「怎麼?」他閒閒微笑。「只小我兩歲的女人有什麼不滿嗎?」

   「嘿!」她瞇眼蹙眉,擺出兇惡的表情。「沒人告訴你,別在女人面前提起她的年紀嗎?」銀亮的餐刀威脅似的在他眼前搖晃。

   「小心點。」他假裝惶恐地躲開。「我可不想成為飛機謀殺案的主角。」

   「你才不會是主角,頂多是被害者。」她壞心眼地笑,還想再說些什麼,飛機忽然激烈一晃。她不禁尖喊一聲,驚慌地抓住他臂膀。「怎麼回事?」

   「別緊張。」他拍拍她。「只是個小亂流,沒事。」

   「怎麼會沒事?」徐玉曼繃緊全身肌肉,只覺機身不但繼續搖晃,而且還有愈趨劇烈之勢。她瞬間刷白了臉,更加緊拽住他。「好像……好像很嚴重,夏野。」

   「沒事,這一點都不嚴重。」他安慰她。「你瞧,至少餐盤裡的東西都還乖乖不動。」他試圖以玩笑緩和她的情緒。

   偏偏這話才剛說完,原先還裝乖待在他盤裡的青豆馬上很不給面子地四處跳散開來。

   這下子,不但徐玉曼花容失色,夏野臉上也不覺浮上三條黑線。

   「你、你看吧,這亂流明、明明很大──」她慌得口吃。

   他半無奈地翻白眼。「好吧,為了證明這只是個『小亂流』,我會負責把這些青豆給叉回來。」

   「叉、叉回來?」

   「請看我表演,小姐。」說著,他舉起叉子,十分尊敬地膜拜它兩秒,然後緩緩對準一顆在餐板上滾動的青豆。

   一擊中的!

   在飛機搖晃的時候,他居然還能刺中一顆滾動的豆子?強!

   徐玉曼睜大眼,崇拜不已。「好厲害!」她拍拍手表示讚歎。

   「哪裡,哪裡,小意思。」夏野得意洋洋地抱拳為禮。

   只是再來就沒如此順利了,接下來足足兩分鐘,她一直瞪著他拿叉子到處追逐不聽話的青豆。

   到後來,他實在撐不下去,碎碎念起來。「拜託拜託,青豆兄弟們,給點面子吧。拜託拜託!」一面念,一面繼續追逐,動作還愈來愈誇張。

   她看得噗哧一笑。「別鬧了!夏野。」眼看著他的叉子直追到座位下,她趕忙拉起他。「喂!人家都在看了,很丟臉耶。」

   「不行,我要證明我的實力。不過是幾顆青豆嘛,我怎麼可能沒辦法對付?」

   「你別鬧了啦!」她笑得幾乎彎了腰,搭住他肩膀。「別這樣逗我笑啦。」

   「總比讓你哭得好。」他好認真地說道。

   她愕然望向他。

   他停下動作,對她眨眨眼。「你想想,萬一坐在我身邊的女人,莫名其妙嚎啕大哭起來,人家會怎麼想我?我可不想背負欺負女流之輩的罪名。」黑眸閃閃發光。

   「你、你可惡!」她不服氣地嘟起嘴。「幹麼嘲笑我?我才不會在飛機上哭呢。」

   「話別說得太滿。瞧你剛才發現有亂流,不是差點就哭出來了嗎?」

   亂流?徐玉曼一愣。經過夏野一陣玩鬧,她壓根兒把這件事全忘了。她靜下心來,發現機身早已恢復平穩。

   不知不覺間,飛機已經脫離亂流了。

   他是為了讓她分心,方才才故意耍寶逗她吧?他明明不是那種愛耍寶的人,卻為了她故意搞笑。

   她心一牽,感激地望他。

   彷彿看出她的心思,他微微一笑,俯近她耳畔。「幸好平安通過亂流了。你知道嗎?我剛一直在想,萬一你又發起神經找起座位底下的救生衣,結果發現沒有,說不定會馬上暈倒。」

   「怎麼可能沒有?」她睨他。「我才不會像你說的那樣緊張兮兮呢。」

   「哦?你確定有嗎?」

   「當然有。你別想騙我,我才不會上當。」

   他沒說話,只是望著她,嘴角噙著神秘的微笑。

   她蹙眉。「你幹麼那樣看我?」

   他還是不說話,還是那樣若有深意的眼神。

   她心跳一亂。「不、不會吧?」

   「因為空姐說沒有備份的,我怕嚇壞你。」他嚴肅地說道。

   不可能!

   她凍住身子,呆了兩秒後,趕忙彎下腰想摸索座位底下,可是餐桌板礙著了她,她身子伸展不開,想推高餐板,偏偏上頭還放著一堆食物,她一時不知所措,急得直踢小腿。

   正著慌間,一陣清朗笑聲拂過她耳畔。

   她僵住動作,知道自己又上當了。

   「夏野!」

   「你不能怪我喜歡逗你,蓉蓉,真的不能怪我。」他捏捏她鼻尖。「你緊張的樣子真的太可愛了。」

   上天饒恕他,他居然愛極了她的飛行恐懼症!

   「你好過分!」她怨他。

   他卻只是看著她笑,那笑,帶著幾分邪氣,惹得她臉紅心跳。

   「我、我不理你了啦。」她垂下眼,倉皇地撥弄著方才因彎腰垂落至頰畔的發綹。

   「我來。」他俯向她,幫她挑起那束散亂的發綹,彎攏至耳後。他動作輕柔,指尖在碰觸到她小巧的耳窩時,竟流連不去。

   她驀地感覺耳朵發燙。「好了吧?你可以放開了。」

   他卻不肯放,依舊撫弄著她美麗的耳殼,眸光一轉,擒住她嫣紅的容顏,跟著臉一落,攫住她輕輕發顫的唇。

   他溫柔地吻著,像一根羽毛般輕盈的吻,卻如大鵬展翅般強力撲動她的心。

   她腦海一片空白,無法思考,更無法抗拒,只能任由他偷香。

   他好壞啊!方纔那樣嘲笑她、惡整她,現在又這樣欺負她!

   她應該生氣的。

   可是為什麼她不但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好想就這樣把自己交給他,任由他為所欲為呢?

   她不但一點也不想抗拒,反而好想──

   就此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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